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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15T04:00:39+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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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恒:「遏制战略之父」乔治·凯南的中国观
2020-04-15T00:00: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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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 href="https://archive.li/wRF2t#selection-41.64-41.86">王睿恒:”遏制战略之父”乔治·凯南的中国观</a></p>
<p>作者:王睿恒,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p>
<p>来源:《美国研究》2020年第1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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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内容提要】乔治·凯南是美国冷战初期“遏制战略”的缔造者和苏联问题专家,对美国外交决策产生重要影响,特别是在他担任国务院政策规划室主任期间。但是,由于对中国社会和历史缺乏全面而深入的了解,凯南眼中的中国虽然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却是一个“自大排外”“自私冷酷”又“不讲原则”的古老民族。这种负面的中国印象直接影响了乔治·凯南对 中美苏三国关系的定位以及冷战时期美国外交政策。乔治·凯南的文化教育背景、好友小约翰·戴维斯的影响及其信奉的现实主义政治理论是影响他的中国观的主要因素。</p>
<p>乔治·凯南(George F.Kennan,1904~2005)是冷战初期美国对苏联阵营实行“遏制政策”的提议者和设计师,在1947年至1949年担任国务院政策规划室(PolicyPlanning Staf)主任期间管对美国外交政策产生直接影响。此后,虽然乔治·凯南离开了国务院,但作为重要智囊并凭借著书立说,他始终活跃于美国的对外政策舞台。</p>
<p>国内外学者对乔治·凯南的研究已相当深入,形成了所谓的凯南学(Kennanolo-gy)。但是,关于“凯南的中国观”的系统研究并不多见,部分著作仅把它一笔带过。其中比较重要的是乔治·华盛顿大学客座教授保罗· J.希尔(PaulJ.Heer)在2018年出版的著作中研究了乔治·凯南对美国东亚政策的影响,对其制定的中国政策做了专门探讨;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张小明教授也管著文分析1947年至1949年间影响乔治·凯南对华看法的因素及其对华政策主张;波士顿大学历史系的大卫·迈耶教授(David Mayers)和圣母大学历史系的威尔逊·D.米斯坎贝尔教授(WisonD.Miscamble)都强调了”中国通”小约翰·戴维斯(John P.Davies,Jr.)对乔治·凯南的对华认识产生过重要影响;此外,还有一些学者在讨论战后初期美国的遏制战略和对华政策时,提及乔治·凯南的看法。然而,学界对乔治·凯南中国观的研究仍是不全面的,进一步探究其对中国的整体看法有助于理解冶战时期美国对华政策的思想根源和现实主义外交思想的内在逻辑。</p>
<p>本文主要依据乔治·凯南的回忆录、日记、著作、访谈、传记以及美国政府外交档案文件集,着力探讨他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中国的看法,特别是乔治·凯南对中国人性格的整体看法、对中美苏三边关系认知的演变及其中国观的由来。</p>
<h3 id="一关于中国的民族性格">一、关于中国的民族性格</h3>
<p>乔治·凯南不懂中文,对中国没有长期而深入地接触。他第一次来到中国已是1980年,短暂停留数日。可以说,在乔治·凯南的脑海中,中国长期以来只是一个空泛而笼统的存在,没有具体的图像。他管多次强调”我并不了解中国”。关于中国知识的贫乏正是乔治·凯南中国观的主要特点之一,这常常导致他偏激而片面地看待中国,进而影响他对中美苏关系的判断。这首先体现在他对中国的民族性格的看法上。</p>
<p>1946年2月22日,含有对苏联民族性格经典论断的长电报成为乔治·凯南一生的重大标志。这封电报的布局,首先是剖析苏联对战后问题看法的基本特点和形成背景,然后提出政策建议,即后来所谓的”遏制政策”。乔治·凯南在这封长电报中从历史和传统两个角度剖析了苏联人的心理,认为苏联自以为生活在”资本主义包围之中”,不可能与西方世界保持永久的”和平共处”,而这种”神经质”的世界认知来自于”俄罗斯传统的、本能的不安全感”,他们”唯恐俄国人知道外界的真相,或外国人了解俄国的内幕后,会产生什么后果”,因此必须”彻底地置对手于死地”,而美国就是苏联安全的最大威胁。对俄罗斯民族性格及其世界观的深入感知,是乔治·凯南处理苏美关系的大前提。可见,他非常重视一个国家的民族心理对其外交行为的影响。这种认知模式同样适用于乔治·凯南对中国的认知。在回忆冷战初期美国的东亚政策时,乔治·凯南鲁对中国进行过评价。</p>
<p>首先,他认为中国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是一种文明的创造者,具有高度的智慧和才能,但中国人和美国人是完全不同的。首先,中国人”天生自大而排外”。乔治·凯南眼中的中国人永远认为自己是”天朝上国,”而其他的国家不过是蛮邦”。表面上,中国人文质彬彬甚至严肃庄重,但他们”从内心排斥外部世界”,对外国人和外国事务时刻保持戒心,特别不容易同非东方的外国人推心置腹。乔治·凯南还常拿同属东方民族的日本和中国作比较,日本人虽然在人际交往中”笨手笨脚”,没有中国人那般”世故老道”,但他们对待外部世界,特别是美国”更感兴趣”,且富有”高尚真挚的良心和责任感”。这使得乔治·凯南一直对日本更有好感。在他看来,俄国是由于”自卑和不安全感”反对西方,而中国是因为”自大和怀疑排斥西方”。因此,中国和美国不可能建立类似西方国家之间的那种亲善关系,就连中国和苏联之间也不可能存在长期的亲密关系。这是他坚信中苏矛盾不可避免的重要依据。</p>
<p>其次,乔治·凯南认为中华文明”局限于表面”。他直白地批评中国人”表面上文明有礼”,可一旦利益受损,就会”翻脸无情”。虽然中国人具有很多优秀的品质,如勤奋、诚实经商、务实精明、政治敏锐,但在乔治·凯南眼中,中国”严重缺乏”西方基督教的两大精神”恰悯之心和赎罪意识。”正因如此,中国人在他眼中变得”难以应对”。显然,乔治·凯南的这种判断先人为主地捋西方价值观及基督教伦理作为评判是非曲直的标准,文明之间的区别被他视为中华民族的”性格缺陷”。</p>
<p>再次,乔治·凯南认为中国人”不守规矩”。基于他对中国有限的观察,他认为,中国人通常”不会以书面形式确定实际的协议”,某些已经达成的协定会因为不符合自己的利益而”随意篡改”,并且”他们从不会在原则问题上做出让步”。中国人总是”认为自己理论上永远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这种”自大自私”的表现,是乔治·凯南认为中国”很难与外国发展良好关系”的重要原因之一。</p>
<p>最后,乔治·凯南痛恨中国人对美国人的”腐化”。无论是19世纪美国传教士和商人的在华经历,还是在美国为蒋介石政府游说的院外援华集团,都被乔治·凯南视为”腐化”和”愚弄”美国民众的典例。回顾19世纪到20世纪上半叶的中美关系史,乔治·凯南甚至为中国革命驱逐西方人而鼓掌称道,因为自此之后中国人手中再没有可做”人质”的美国人了。乔治·凯南将少数人的行为一股脑地当作中国人的普逼特点,认为中国有”腐化”美国社会的危险,美国必须和这样一个谋求”面子”和”威望”的国家保持距离,以保护自身的纯洁不受污染。的确,贪污受贿、腐化堕落、不守规则都是中国旧社会的痼疾。但是乔治·凯南对中国人性格的看法过于片面和消极,没有看到其积极的一面,如中国人的礼义、仁爱、孝悌、坚韧和勤劳等。</p>
<p>概言之,乔治·凯南对中华民族性格的总体认知是:一个”自以为是”“疑外排外”“肤浅冷醋”“不守规则”且”腐化堕落”的东方古老民族,鲁有辉煌而文明的过去,却”无光明而强盛的未来”,无论是美国还是苏联都不可能与之建立长久亲密的关系。乔治·凯南对中国的评价建立在实力和西方价值观的双重标准上,从冷战初期到20世纪末,他对中国的总体印象并没有发生质的改变。乔治·凯南在1996年的日记中依然写着类似的判断,中国人”与人交往时一旦利益相悖则极为无情,实际上这是源于对外国人的恐惧”我看不到与这个国家建立更亲密的政府关系能带来什么好处”。</p>
<h3 id="二关于中美苏三边关系">二、关于中美苏三边关系</h3>
<p>乔治·凯南对中国的整体看法,影响了他对中美苏三边关系的判断。在乔治·凯南看来,中美关系、中苏关系和美苏关系三者环环相扣,但重心是美苏关系,中国是两极格局中的一枚”棋子”。随着世界形势的变化,乔治·凯南的看法有所变化,但他对中苏之间隐含矛盾的论断不管改变,并反对中美建立更为紧密的关系,这是乔治·凯南思考美国外交战略的基础。乔治·凯南对中美苏三边关系的认识体现在他对如下几个重大事件的反应和应对上。</p>
<h4 id="一中东铁路问题">(一)中东铁路问题</h4>
<p>乔治·凯南对中国历史的了解始于他对中东铁路问题的研究。从1896年李鸿章签订《中俄密约》给予俄国在中国东北修建铁路权开始,俄日在东北地区的利益争夺持续了半个多世纪。作为一名苏联问题专家,这段历史是他了解中苏矛盾和中美关系史的一个窗口,他意识到”东亚是俄国和西方开始产生利益冲突的战场之一”,莫斯科与西方的关系将受到它与东方国家交往经历的影响。</p>
<p>乔治·凯南对中东铁路归属问题的基本认识是:俄国革命之前,中东铁路是俄国政府控制中国东北的工具。1919年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宣布废除不平等条约,归还中东铁路,是为了防止中国给予高尔察克海军上捋援助。一旦沙俄的残余势力在内战中落败,苏联就开始反悔当初的慷慨,再次与日本对中东铁路经营权展开激烈争逐。中国的东北、外蒙和新疆是俄国自我保护的完美屏障,中俄交界带长期以来都是火药味弥漫的地方。因此,乔治·凯南清楚地认识到中俄领土之争不仅是两个国家难以解开的历史心结,还会不断被牵扯到未来的两国关系中,成为中苏关系的障碍。俄国的大国沙文主义作风不只是中国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原因之一,也是新中国成立后中苏矛盾的潜在根源。在冶战中充分利用这一矛盾,必将使美国从中受益。</p>
<p>与此同时,乔治·凯南对美国在中东铁路问题上秉持的”门户开放”政策不以为然。他直白地批评该政策根本不适合中国的现实,美国政府根本无意履行维护”中国领土和行政的完整”的义务,反复宣告这一原则无助于解决各方的利益冲突”户开放主义”的含义”既不清楚又不精确”,很容易引发混乱的联想,从而引起俄日不必要的仇视。这种将美国国内的法律观念和道德原则移植到国际领域的做法,恰是乔治·凯南所坚决反对的外交方式。因此,关于中东铁路问题的认知,成为乔治·凯南判断未来中美苏三边关系的基础。</p>
<h4 id="二中国内战">(二)中国内战</h4>
<p>中国内战是乔治·凯南讨论最多的事件之一。特别是1947年至1949年期间,乔治·凯南作为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室主任,在其助手”中国通”戴维斯的帮助下制定了多项影响美国对华政策的重要文件,代表了这一时期国务院在对华问题上的主流意见。总体而言,乔治·凯南对中国内战的看法从属于他整体的遏制战略蓝图。在他眼中,战后初期的中国根本”无足轻重”,因为它积贫积弱。与管经试图扶植中国成为战后”四强”之一的罗斯福总统不一样,乔治·凯南鲁多次强调,中国”资源匮乏”,显然”不是一个强国”,而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也不会成为一个强国,这是发展中美关系的现实基础。在以实力论英雄的乔治·凯南看来,战后中国没有潜力发展”具有一定规模的两栖作战能力”,其军事影响力在短期内不可能超出”亚洲大陆之外”。</p>
<p>与同属远东的日本相比,后者在未来世界政治发展中的潜力将”远胜”中国。即使中国大陆”为共产党全部控制’“也不太可能一直处于苏联的控制之下”。在这样的认识下,中国一直都不是乔治·凯南设想的遏制政策的核心。在1946年至1947年的”长电报”和外交》季刊上发表的”X”文章里,乔治·凯南没有描画具体的遏制区域,只是概略地称美国应该”在凡是有迹象表明苏联人侵犯世界和平与稳定利益的腊和土耳其,但不包括中国。在他看来,中国属于美国可以完全放弃的地方,它”不会对世界整体和平造成悲剧性影响”,而援助其食物、衣物以解决它的社会问题,很可能要”超出整个世界全部资源的总和”。因此,乔治·凯南在1947年力排众议,建议美国政府削减对蒋援助。</p>
<p>1947年的美国,正处于是否更深层卷人中国内战的关口。马歇尔调停失败后,美国开始重新评估对华政策,国务院和军方的观点产生重大分歧。1947年6月举行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商讨拯救蒋介石政权问题,一致的看法是中共军队是”苏联政策的工具”,应该让杜鲁门主义适用于中国,扩大美国对华经济和军事援助。但从中国铩羽而归的国务卿马歇尔仍有疑虑,他捋此事交给乔治·凯南负责的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室研究,就是希望寻找一种新的中国政策。1947年11月3日,乔治·凯南在呈交马歇尔的备忘录中建议,不应在中国适用杜鲁门主义,因为中国共产党的胜利是美国一次严重的挫折,但”并非一次重大灾难”。杜鲁门政府应该只扩大必要的援助以抚慰那些国内的批评者,防止国民党政权的即刻崩溃,但不应超出这一临界点。乔治·凯南的这一建议得到马歇尔和总统的认可。1948年初,杜鲁门要求国会拨款5.7亿美元非军事援助给国民党政府,这一数额经国会削减后,最后变成了4.36亿美元,远低于国民党政府及美国军方的要求。国会表决前,马歇尔在参议院对外关系委员会上的一番陈词显然受到乔治·凯南的影响”我们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军事上,都不可能接管中国政府正在持续的败局,这将浪费我们在更加重要地区的力量。”1948年4月,美国国会最终通过了中国援助法》China Aid Ac)。可见,在减少对蒋援助这一美国对华政策的关键性转折上,乔治·凯南不顾美国军方和院外援华集团的坚决反对,发挥了重要作用。</p>
<p>对乔治·凯南而言,一个政治分裂、经济混乱的中国不可能对美国造成威胁,美国甚至可以彻底抛弃蒋介石。1948年2月,他在为马歇尔写的一份综合回顾美国承担责任的报告中称,美国执迷于重塑中国的理念太久,在亚洲大陆上已经”大规模的过度扩张”,以致目标远远超越了它的手段,政策规划室的任务就是决定东亚到底哪些地区”于我们的安全绝对关键”。显然,中国不在乔治·凯南画下的核心圈内,而日本才是他心中可以稳定东亚局势的基石,他在扭转这一时期美国对日政策从惩治日本转向扶植日本的过程中,亦发挥了关键作用。</p>
<p>时至1948年下半年,随着中共领导的解放战争节节胜利,美国决策者开始认真考虑转变政策,逐步从中国”脱身”,但在具体如何调整问题上依旧存在分歧,美国军方仍坚持要求挽救蒋介石。在这种情况下,1948 年6月底发生的苏联主导下的共产党情报局公开谴责南斯拉夫共产党事件,让乔治·凯南关于”共产主义不是铁板一块”的论断迅速成为美国政府的共识。乔治·凯南开始利用铁托的”叛变”为其对华政策主张辩护,并预言中苏必将反目。1948年9月,他在美国国防学院的演讲中开始明确界定遏制重点的范围,即”五大工业一军事中心”:美国、英国、德国、苏联和日本。他认为,中国的”陷落”不会对美国的利益构成重大危害。这一战略判断,是乔治·凯南提出美国应从中国大陆逐渐”脱身”的政策根源。</p>
<p>1948年9月7日,乔治·凯南领衔的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室提交了名为《重新审查和制定美国对华政策》的PPS/39号文件。文件声称,蒋介石政权失败的原因,是由于日本的军国主义、国内共产主义革命和国民党无力解决的中国政治经济问题,与美国没有关系。继续承认蒋介石政权只会拖累美国。乔治·凯南拒绝继续援蒋的理由主要有二:其一,美国武力直接干涉将加剧中国人民的反美情绪,,掀起民族主义浪潮,并迫使中间派和传统仇外的中国人加人到中国共产党阵营;其二,美国实力有限,美国政府不可能、也不应该把美国有限的资源和威望都用在蒋介石政权身上,后者的消失不过是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更为重要的是,乔治·凯南认为苏联并非真心实意地支持中共,美国应该伺机在中苏之间打进”楔子”。在他看来,苏联根本没想到,也不想看到中共能够这么顺利地”控制”全中国。铁托同志启发性的逃学”,已经在克里姆林宫领袖的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与铁托相比毛泽东掌控中国最高权力的时间十倍于他”,更有可能也更有希望带领中国独立于苏联。因此,不应过高估计苏联对中国的支持程度。1948年11月,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室撰写的PPS/39/1号文件也认为,中国共产党人在大陆取得胜利的主要因素在于”中国中央政府的弱点与腐败”,然后才是莫斯科的道义支持与意识形态鼓励,苏联对中共政权的实际帮助并不大。正如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资中筠所说,从此时开始乔治·凯南提出的对华政策目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尽力阻止中共在中国取胜”,转变为”尽力阻止中国变为苏联的附庸”。</p>
<p>在这种情况下,乔治·凯南提出等待”尘埃落定”的”脱身”政策,建议美国政府耐心等待世界局势更加清楚的一天,特别是中苏关系的明朗化。在此之前,美国的对华政策都必须是灵活且富有弹性的。未来的中国将动荡不安,美国不能再”选边站”,而是要”及时止损”。乔治·凯南的建议得到杜鲁门政府的重视。1948年10月13日,PPS/39号文件演化而来的NSC34号国家安全委员文件印发给相关部巾讨论。然而脱身”政策遭到美国国会同情蒋介石政府的议员和院外援华集团的围攻。国防部长詹姆斯·V.福莱斯特(JamesV.Forrstal)严厉批评乔治·凯南放弃中国的政策等于”美国没有对华政策”,它将导致西方在远东的立场彻底地翻转。考虑到国内激烈的反对意见,马歇尔没有立刻向杜鲁门递交乔治·凯南草拟的总统声明,宣告”目前中国发生的事情不会因为美国实际能够提供的任何援助方式而发生变化抑或是受到实质性的影响”,但他保留了进一步对此事进行研究和探讨的空间。</p>
<p>1949年初,国民党的溃败在即,乔治·凯南尝试说服刚刚接替马歇尔担任国务卿的迪安·艾奇逊(Dean Achesomn)相信,中共的胜利未必就是克里姆林宫的胜利。</p>
<p>艾奇逊在乔治·凯南的谏言下,也寄希望于”铁托主义”能够在中国生根发芽。1949年2月底,他提请杜鲁门批准基于PPS/39撰写的NSC34/2号文件,让美国”通过政治和经济手段”利用中国共产党人和苏联之间以及斯大林主义者与中国共产主义体制内外的其他因素之间的”任何一条裂缝”。该项政策最终得到杜鲁巾的批准。</p>
<p>作为国共内战的产物,台湾问题在乔治·凯南心中的地位却与大陆不同。乔治·凯南对台湾的看法从属于他的”环形防线”(defensive perimeter)战略。他认为美国的实力有限,不可能四面出击,因此应该利用其海空军力量在远东建立”环形防线”,通过防守冲绳和菲律宾等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沿海岛屿,同时避免承担大陆义务的方式来”保障美国在西太平洋的利益”。至于中国内陆,美国没有实力也没有必要出兵干预。1949年7月,乔治·凯南管单独提交备忘录讨论台湾和澎湖列岛的归属,提出美国应该带着”决心、速度、冶酷和自信”捋台湾岛上的国民党军队逐出,直接出兵占领,以防止位于”环形防线”上的台湾落人”红色中国”和苏联之手。显然,乔治·凯南的建议字《开罗会议》的精神背道而驰,很可能引起中美战争乃至美苏冲突。因此,表达该意见的PPS/53号文件以乔治·凯南个人名义提交,且在提交当天凯南就撤回了它。多年之后,乔治·凯南将这个主意归因于他的远东事务顾问戴维斯,可后者并不承认做过这么”疯狂的举动”。事实上,”在国务院、五角大楼、中情局和麦克阿瑟日本的指挥部里当时都鲁讨论过”关于如何赶蒋下台并策划一场台湾分离运动,这样既可以保住台湾这个战略要点,又不必卷人中国内战的泥潭。</p>
<p>只是到了1949年夏,美国国内的援蒋声音又甚嚣尘上,这个策略就显得不合时宜了。</p>
<p>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乔治·凯南对中国人的民族主义情感认识过于肤浅,他完全没</p>
<p>考虑到中国人——无论哪个党派——都不会容忍美国强占中国的领士同一时期,乔治·凯南和戴维斯还在国务卿艾奇逊的支持下,协助撰写了美国对 华政策转折的标志性文件:《美国与中国关系:着重于1944年至1949年时期》(以上简称《白皮书》),于1949年8月5日发布。《白皮书》公布了数百份美国对华政策的绝密档案,旨在为美国失败的对华政策辩护。美国国务院在文中急于把”丢失中国”的责任推到腐败无能的国民党政府身上,表明美国政府对蒋政权的帮助已是仁至义尽,用艾奇逊《附信》中的话来说”中国内战不祥的结果非美国政府的控制所能及。”这些内容字措辞清楚地反映出乔治·凯南自1947年以来在中国问题上的看法,以及他所主张的”脱身”政策。事实上,早在1948年11月26日,乔治·凯南就管建议国务院出面整理、公布涉及中美关系的背景材料,以消除公众对中美关系的”困惑”与”误解”,取得舆论支持。因此,乔治·凯南在推动《白皮书》出台一事上扮演了重要角色。</p>
<p>《白皮书》一经发表,立刻遭到美国国会和院外援华集团的强烈抨击,乔治·凯南和戴维斯也成为被攻击的对象。一位参议员指责乔治·凯南忽视中共政权带来的”威胁”,并且有支持中共的意图。戴维斯甚至被麦卡锡指控为”亲共”,受到美国国务院忠诚调查委员会的审问,最终无奈地结束了外交官生涯。可是乔治·凯南生性固执,依旧坚持己见。他在回忆录里痛斥”国民党院外援华集团不负责任地干涉美国外交决策的行为,终将造成美国的重大损失”。直到1951年,他在递交国务院的备忘录中仍然坚称”失去中国”的主要责任在蒋介石本身”美国对中国事务插手越少越好”。迈耶教授管精辟地评价道”凯南的脾气和原则让他不可能妥协。他不会因需要而剪裁外交政策的模样来避免国内政坛的骚乱和积累大众的支持。”然而,朝鲜战争的爆发,让乔治·凯南从中国”脱身”的政策彻底失去了舆论与高层的支持,美国再次陷人中国事务的泥沼。</p>
<h4 id="三朝鲜战争">(三)朝鲜战争</h4>
<p>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已经递交辞呈的乔治·凯南被迫留下来应对危机。但此时乔治·凯南已经脱离了国务院核心决策圈,作为政策顾问和苏联专家,他的观点常常得不到艾奇逊的重视。</p>
<p>1950年6月27日,乔治·凯南在向北约成员国大使阐释美国政策时,透露了他对朝鲜战争最初的基本看法,即美国派兵干涉朝鲜战争,”并不是因为那里有何等重要的战略意义”,而是如果美国袖手旁观”全世界的信心和士气会受到极大打击”。</p>
<p>他支持此时给予麦克阿瑟将军在朝鲜半岛的任何地方进行军事行动的自由,但是他对美国最终目标的界定是有限的——即”将世界格局恢复原状”,在半岛南部恢复韩国统治。与朝鲜相比,乔治·凯南此时更关心的是确保台湾”不落人共产党之手”,他没有捋台湾单纯当作中国问题的一部分,而是”整个远东地区问题”的一部分。这种战略上的主次安排,秉持了乔治·凯南一直以来对东亚”环形防线”的划定。朝鲜和中国大陆一样,都不是乔治·凯南的核心关注,因此他才建议艾奇逊把美国的战略目标限定在恢复朝鲜半岛原状,而”不是收复三八线以北的任何土地”。</p>
<p>1950年7月局势发生变化后,乔治·凯南开始进一步修正自己的观点,坚决反对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朝鲜的存亡关乎苏联人以及中国人生死攸关的根本利益,一旦美国带领联合国军队跨过三八线,很可能引起美苏的正面冲突,导致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乔治·凯南鲁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警告说”苏联不会坐视联合国军越过三十八度纬线”什么样的后果都可能发生”,包括苏联和中国共产党可能直接出兵帮助朝鲜。此外,乔治·凯南还和老友戴维斯、赖因哈特(G.Frederick Rcinhard)联名撰写备忘录递交国务卿艾奇逊,重申他们的立场。然而,约翰·杜勒斯(John Dlles)、戴维·迪安·腊斯克(David Dean Rusk)及军方都主张抓住这个机会,打到中朝边境和中苏边境,彻底解决朝鲜半岛问题。乔治·凯南的看法在国务院内只占少数。他多次向艾奇逊建言,却无回应。果不其然,联合国军跨过三八线后,中国志愿军即以实际行动应验了乔治·凯南的警告,渡过了鸭绿江。</p>
<p>朝鲜战争爆发后不久,美国政府内部还出现了是否支持新中国加人联合国以便在联合国框架下讨论和解决朝鲜战争问题的大讨论。1950年7月10日,印度政府提议联合国接纳共产党中国为其成员,并且通过扩大安全理事会(吸收中国)的方法来解决朝鲜问题。对此,美国政府的主流持否定意见,只有乔治·凯南等少数几人一反常态,支持中国加人联合国和安理会的提议。在乔治·凯南来,俄国人是故意”利用其在亚洲的追随者来对抗我们”,美国应该利用二者关系当中的弱点。乔治·凯南说服美国政府的理由有三:第一,深陷朝鲜战争泥潭不是美国真正的战略利益所在,美国必须想办法尽快脱身;第二,美国推动中国人常是离间中苏关系的绝佳机会;第三,中国早晚都会加人联合国和安全理事会,美国何不先行一步,取代苏联拉拢中国,同时还可以加速中苏矛盾的恶化。乔治·凯南在中国人联问题上务实灵活的处理方法,与20世纪70年代的尼克松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都突破了意识形态上的僵化。只是这一方案在美国反共的国内热潮下无法形成共识。</p>
<p>与此同时,乔治·凯南也坚决不同意国务院内一些激进分子要求联合国通过决议谴责中国共产党为”侵略者”的做法。在他看来,美国政府不能把苏联和中国逼入死角,那会使联合国军内部,主要是英美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据乔治·凯南回忆,他在华盛顿期间管有效地阻止了这股力量,但他离开国务院后,联合国还是在美国的主导下于1951年2月通过了指责中国为”侵略者”的决议。</p>
<p>乔治·凯南对待中共相对和缓的态度并不代表他支持新中国。恰恰相反,乔治·凯南”对自己与中国人在观念和伦理上的根本性冲突心知肚明”,他对英国驻美大使奥利弗·弗兰克斯(Oliver Franks)说”站在西方国家利益的立场上看,中国是一个完全靠不住的国家”。但是作为一名职业外交官,乔治·凯南认为这些冲突都是可以通过”外交途径”去解决的。然而,美国的公众舆论与右翼势力并不能理解这样的政策,特别是后来的美国国务卿杜勒斯,扬言过去是他”高估了乔治·凯南”,现在在他眼里”凯南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这些批评让乔治·凯南非常沮朝鲜战争激化了冷战局势,为美国四面出击的全球遏制战略提供正当性,新出台的NSC68号文件与乔治·凯南当初提出”长期耐心而又坚定、警惕地遏制俄国对外扩张倾向的政策”已经相去甚远。在20世纪50年代初激烈的反共意识形态下,乔治·凯南的现实主义外交政策建议无法获得政府的采纳,反而被贴上同情共产主义的标签。1950年8月底,心厌意合的乔治·凯南离开了国务院,开始转型成为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学者。</p>
<p>但是,离开华盛顿的乔治·凯南依旧对国务院具有影响力。在美苏讨论朝鲜停战问题时,艾奇逊授意乔治·凯南与苏联驻联合国大使马立克(JacobMalik)通过非正式渠道沟通,探讨停战方案。当时乔治·凯南向后者表达了美国愿意与苏联和中国和谈的意愿,并且从马立克的谈话中感到”苏联方面已经对朝鲜和中国共产党施加了压力,表明其愿意接受停火协议”。因此,乔治·凯南敦促国务院马上采取行动”直接达成停火协议”。在乔治·凯南看来,尽快和平解决朝鲜问题可以避免美苏陷人直接冲突,如果美军继续挺进,而不是积极促成停火的话,他担心”苏联方面除了亲自介人之外,别无选择”。乔治·凯南一直”“对民主国家把武力作为推行外交政策有效工具的能力深表怀疑”。他一开始主张的遏制政策没有明确排除军事手段,但是军事手段在他的遏制理论中的重要性却越来越低。1948年苏南关系破裂、1949年苏联第一枚原子弹试爆成功两件大事让乔治·凯南的思想发生重要变化。当他看到苏联问题有希望不通过军事冲突解决时,他更倾向使用政治、外交手段解决冲突。因而,在朝鲜战争的和谈阶段,乔治·凯南积极推动美苏之间达成停战共识。</p>
<p>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国内的”恐华”反共”气氛有增无减,一些政策精英甚至认为中国是比苏联更大的威胁。强硬的反共分子杜勒斯成为新一任国务卿,在杜勒斯的鼓动下,共和党的外交战略从”遏制”转向”解放”,乔治·凯南也被新政府彻底抛弃。但是乔治·凯南对中国的战略定位并没有因朝鲜战争而改变,他始终认为中国不是一个工业和军事强国,参加朝鲜战争的中国军队仅有两到三年的经验,美国无需夸大中国威胁。虽然,乔治·凯南关于”中国大陆政权不可能持久”的判断为现实推翻,但是中国在他眼中依然只是”二等国家”,鼓励中国的”铁托主义”倾向才是遏制中国和苏联的重要手段。</p>
<h4 id="四尼克松基辛格的缓和外交">(四)尼克松—基辛格的缓和外交</h4>
<p>乔治·凯南对中苏矛盾的认知,使他成为最早一批看到中美缓和可能性的人。</p>
<p>经过赫鲁晓夫去斯大林化、波匈事件、中苏论战等一系列事件后,乔治·凯南更加坚信共产主义世界的多元化趋势。1964年,乔治·凯南撰写《应对共产主义世界》一书,深入探讨了利用共产主义世界内部分歧的可能性。他坚信中共与苏联的敌对由来已久,且在斯大林死后和1956年苏共二十大后逐渐表面化和激烈化。现在,原本”团结有序的一个社会主义阵营”已经变成了”相近的两大意识形态共同体之间动荡不安的联盟”,一方以苏联为首,而另一方以中国为首。</p>
<p>1965年,乔治·凯南在一篇研讨会文章中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分析了中苏矛盾的来由及其对美国的影响。他认为,一方面,中苏两国历史上对待西方的态度就不一样。俄罗斯民族是一个东西方文明的结合体,因此对待西方的态度是爱恨交织。</p>
<p>而中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古老民族,在英国打开中国大门之前,中国受到西方文明的影响非常小,因此之后想要摆脱西方模式的欲望愈加强烈。乔治·凯南认为,这是苏联和中国在冷战中对待西方国家态度有所差别的一个重要原因。即使在冶战最激烈的时期,美苏之间都未管中断外交关系,相比之下,中国对待西方的态度更具”挑衅性”。另一方面,乔治·凯南认为中国人和苏联人也有共性’两者都在斟酌事宜时有绝对保密的习惯,都对内部安全事务有一种过度的敏感”,这就阻碍了中苏之间开诚布公地达成坚实可靠的谅解。也就是说,中苏两国间互不信任、”秘密外交”的特点,导致两个国家经常会沟通不畅或产生误解,以致原有矛盾进一步恶化。这是中苏矛盾复杂多样且不可避免的原因。</p>
<p>乔治·凯南还认为,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苏联领导人已经表现出了要和西方改善紧张关系的迹象,可是中国人”不愿接受”,反而做出更激进的反美姿态来”恐吓”苏联。中国人把苏联与西方改善关系的行为当作对马克思主义信仰的背叛,对共产主义道路的修正,质疑苏联的领袖地位。中共对苏联在共产主义世界的权威的”公然挑战”,一方面迫使苏联不敢和西方走得太近;另一方面,导致中苏矛盾的进一步恶化。乔治·凯南建议美国应该小心翼翼地处理中苏关系和”维持长期的、建设性的、健康的中美关系”。可以说,乔治·凯南对中苏矛盾的一系列论断及要求美国政府重建中美外交关系的建议,是20世纪70年代中美缓和的先声。与乔治·凯南同属现实主义外交家的基辛格,恰是抓住中苏交恶的契机,帮助尼克松打出中国牌。乔治·凯南即将基辛格1971年访华视为美苏关系缓和时期的开端。</p>
<p>然而,当尼克松真正打出”中国牌”制衡苏联之时,乔治·凯南又提出警告:美国政府在处理中美关系问题上一定要审慎小心,不能把这种关系推得太远太快。乔治·凯南对中国民族性格的偏见使他认为中国人肯定会在许多方面”有所保留”,所以”我们”也不能一开始就和盘托出。既然中国和美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国家,那么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的地方不必勉强。此外,,乔治·凯南强烈反对美国利用”中国牌”打击苏联,因为这会把美国卷人和美国利益毫不相干的中苏冲突之中。乔治·凯南秉持的现实主义原则是”同某一个第三国的关系不好,永远不应该、实际上也永远不会以牺牲另一政府对美国的友谊为代价;反之,也不应该把这种友谊作为(同第三国)关系不好的一种奖励或鼓励。”对美国来说,苏联的重要性远高于中国,因此千万不能窃喜于短暂的胜利,而损害美国的长远利益。</p>
<p>在乔治·凯南眼中,美国只要和中、苏两国同时保持适当的外交关系,坐山观虎斗,就能使美国的利益最大化。而尼克松一基辛格的缓和外交,正是一次这样的尝试。耶鲁大学外交史专家约翰·加迪斯(JohmCaddis)认为,乔治·凯南和基辛格在国际关系上的看法有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把美国的利益界定为在一个多元世界中维持权力平衡,都坚信美国的国家力量有限,必须区分核心利益字边缘利益,而中国的重要性被意识形态夸大了。在加迪斯看来,尼克松和基辛格对权力平衡的重视和关于世界多元化发展的论断,乃是某种程度上对20多年前乔治·凯南的五大中心理论的回归。正因如此,在基辛格担任国务卿一年之后,乔治·凯南感慨地说”亨利比国务院鲁有的任何一个人都更理解我的想法。”可见,乔治·凯南和基辛格在中美缓和的问题上有着高度一致的看法。事实上,基辛格担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与字国务卿期间,一直与乔治·凯南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p>
<p>中美关系缓和之后,乔治·凯南对新中国政府的评价开始有所变化。1977年,乔治·凯南出版了《当前美国对外政策的现实:危险的阴云》一书,把新中国手此前的中国政府相比,认为以往的美国传教士和商人都在旧中国走极端,不是毫无道理地对中国人冶嘲热讽,就是神气十足地感情用事,以恩人自居。在他看来”毛泽东时代的建设性特点之一乃是把这批美国人从中国社会中驱逐出去,并使我们之间的关系恢复到目前条件下最合适的状况:只限于政府间责任代表们的往来”。从冷战初期开始,乔治·凯南设想的中美关系理想状态就是剔除不切实际的情感和意识形态因素,维持正常的官方往来。</p>
<h3 id="三影响乔治凯南的中国观的主要因素">三、影响乔治·凯南的中国观的主要因素</h3>
<p>与绝大多数生于20世纪初的美国人一样,乔治·凯南与中国直接接触的机会非常少,他对中国的了解是有限的、不全面的。作为一名职业外交官,乔治·凯南对中国的看法某种程度上代表了20世纪美国官员眼中整体的中国印象,即便他的知识面和洞察力超乎众人之上,仍旧摆脱不了那个时代文化字意识形态的局限。总体来说,乔治·凯南的中国观建立在西方价值观和自由主义精英教育的基础上,受其好友”中国通”戴维斯的影响,同时遵循着现实主义政治理论。</p>
<p>1904年,乔治·凯南出生于美国中西部的威斯康星州的一个典型的白人中产阶级家庭。他的家族具有浓厚的盎格鲁-撒克逊色彩。乔治·凯南鲁骄傲地称,家族里没有一个人不是纯正的盎格鲁-撒克逊血统。他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税务律师,严肃刻板。母亲早逝,因此乔治·凯南从小就性格孤僻,缺乏安全感,对外部事物异常敏感。与此同时,乔治·凯南又是一个清教传统家庭下长大的孩子,家中有大量藏书,家族里”没有粗鄙之人”,亲戚们大多知识渊博、见多识广,其中一位老乔治·凯南还是”俄国通”。用乔治·凯南的话说,他的祖上没有人是”雇佣工人,”因而对马克思主义的内涵无法产生切身的感知”。而自由、平等、民主这些西方主流价值观自然而然地成为他的意识形态底色。13岁时,乔治·凯南被送人附近一所军事寄宿学校,开始接受严格的封闭式教育。这所学校所倡导的勤奋、自立、虔诚的精神突出地体现在长大后的乔治·凯南身上。可以说,他的童年时代生活在白人中产家庭的精英梦里。</p>
<p>1921年到1925年,乔治·凯南进人普林斯顿大学学习,接受了良好的欧洲历史和国际政治教育。20世纪20年代的普林斯顿大学是一个东部富裕学生集中的私立大学,汇聚了美国社会未来的精英。从密尔沃基风尘仆仆赶来上学的乔治·凯南自然受到东部学生的排挤和歧视,多年之后,他管伤心地回忆道”我是没有希望的粗鲁的中西部人。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同那些东边来的男孩们打交道”。沉默的乔治·凯南在大学时代并不突出,但是通过约瑟夫·格林(Joseph Creen)教授的启发,他开始对气候、地理、人类文明的特征等问题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此后,乔治·凯南开始专注于国际政治的学习,他基于地缘政治和权力制衡的现实主义外交理论从此时打下基础。同时,孤独、受排挤的大学生活也塑造了乔治·凯南内向、固执、自傲而又自卑的性格特点。</p>
<p>大学毕业后,乔治·凯南在1926年考上外交官,成为”美国国务院第一批专门训练的俄国问题专家之一”。以1924年出台的《罗杰斯法》(Rogers Act)为标志,此时的美国正处于外交官职业化的新时代。19世纪的美国奉行孤立主义政策,外交队伍由东部上层人士组成,被称为老朽无能的”形式主义外交官”和”穿条纹裤子的毛孩子”。进人20世纪之后,随着美国国际地位的转变,以约瑟夫·格鲁(Josef Glew) 为首的一批上层进步人士开始寻求外事系统的改革,建立一支专业化的外交精英队伍。乔治·凯南既是第一批外交官考试通过的幸运儿,也是专业化教育的杰出成果。</p>
<p>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德国和革命后的苏联给乔治·凯南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对极权政体的憎恶连带到对共产主义的态度。他认为,此时的苏联和欧洲共产党并没有把意识形态当作真知和至高无上的原则,只是利益和权力的幌子而已。1927年11月7日,乔治·凯南在德国汉堡的街头偶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那些衣衫褴褛的示威者在他看来皆是”莫斯科的跟班”,受到”红色旗帜和革命仪式的欺骗”。这些人的”理想主义”热情虽值得同情,但就共产主义本身而言乔治·凯南无法产生认同。1928年3月,乔治·凯南参加了新成立的苏联问题专家培训班,在德国的弗里德里希·威廉大学和柏林大学学习俄语和俄国的历史与文学,并成为乔治·凯南家族的第二位”俄国通”。培训班的负责人是乔治·凯南在国务院东欧处的老上司凯利。凯利本人”对沙皇时代文化的热爱”反对布尔什维克的态度”及对苏联政权”意识形态策略的蔑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学员们。三年学习期间,乔治·凯南首先要在爱沙尼亚首都塔林的领事馆和拉脱维亚首都里加的公使馆工作一段时间,这两处都是美国针对苏联的”监听站”——正如20世纪50、60年代美国在香港监听中国大陆。这让乔治·凯南对苏联体制有了更近距离的观察。他认为苏联制度和美国制度之间”不可能存在中间地带或妥协的余地”,它们”甚至不能共存于同一个世界”,一方的崩溃是早晚的事。1934年至1937年,乔治·凯南被调到莫斯科,目睹了”大清洗”运动后,更是叱其为”法西斯主义”。可见,乔治·凯南早期在欧洲和苏联的工作和学习经历,让他对共产主义运动形成了非常负面的看法,他那时就已经固执地认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种体系根本对立、无法共存,同时也观察到苏联与东欧国家之间关系的微妙,这些观点直接影响了乔治·凯南对新中国的看法。</p>
<p>职业外交官生涯还促使乔治·凯南成为”精英外交论”的主张者。在乔治·凯南看来,一个国家的外交决策者应该是一群超然、合静的政策分析专家,凭借职业外交官的”远见卓识和经验”,来准确把握国际事务的现实。这些理智的精英字情绪化、易受煽动、有偏见的大众形成鲜明对比。但是,乔治·凯南的”精英外交论”有一个错误的前提,即假定外交专家是一群”没有思想包袱的超人”,不受任何意识形态、传统价值、民族偏见和美国文化的侵染,不受国会和新闻界以及各种利益集团的影响,也不考虑党派利益与个人政治前途,仅把国家利益放在所有考虑的中心,外交决策不过是一个简单化的国家利益计算题。这显然脱离了现实。美国文化是影响美国人对国家利益界定的一个不可忽视的意识形态”透镜”。所有人的判断,,精英也不例外,都会受到文化和既有价值观的影响。完全的价值中立是不存在的。乔治·凯南自身也受到美国非正式意识形态的影响,比如美国自由民主价值观、白人种族优越论,以及对所谓的”极权主义”的痛恨等。这导致他对苏联的看法极其负面,对中国也抱有偏见。</p>
<p>另一方面,从教育背景和早期工作经验可以看出,乔治·凯南的研究重点是西方世界和苏联,他学习运用的外交理论也主要针对欧洲大陆以及俄国。1948年之前,乔治·凯南在日记中只一笔带过地提及中国一次,对于东方世界他既陌生,又缺乏兴趣。这种不均衡的知识结构造成两个后果:一是乔治·凯南考虑国际事务时会自然而然地陷入西方中心论的思维定式,重欧轻亚,忽视中国的重要性。以致他后来发表意见,只要提及中国,总会连带美苏,仿佛中国没有独立的外交思想和价值;另一方面,20世纪20年代的职业外交官训练所灌输的是威尔逊国际主义思想以及对共产主义的”仇恨”,年轻时期的乔治·凯南也毫无例外地接受了这一套意识形态。虽然,在苏联的外交经历与乔治·凯南信奉的现实主义政治观很大程度上纠正了这种夸大意识形态的错误,但他也只是将意识形态与现实政治在外交决策中的顺序加以调换,无法彻底丢弃他对共产主义和东方民族的偏见。而这种偏见,影响了乔治·凯南对中国认识的客观性和准确性。</p>
<p>除了教育经历和传统价值观的影响,乔治·凯南的挚友戴维斯是他了解现代中国历史的老师,也是他处理远东事务时最得力的助手。乔治·凯南关于中国的见解中,可以明显看到戴维斯的影子,而且这种影响成为乔治·凯南的中国观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事实上,20世纪40、50年代美国外交决策者对中国的看法普逼受到那一代”中国通”和在华传教士的影响。</p>
<p>1908年,戴维斯出生于一个在华传教士家庭,幼年时期在中国四川度过,后来成为20世纪40年代美国政府内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之一。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戴维斯鲁担任美国驻华领事馆和大使馆的外交官,以及盟军参谋长史迪威的政治顾问,并作为延安观察团的一员会见中共领袖。这段在华经历让他对中国的政治局势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戴维斯字范宣德(Johm Carter Vincent)和谢伟思(John StewatServ-ice)等美国大使馆内的”中国通”一样,都痛恨国民党政权的腐败和反对美国单方面支持蒋政府。这一立场亦延续到战后。</p>
<p>1945年到1946年间,乔治·凯南和戴维斯共事于美国驻苏联大使馆,由此开始了他们两人一生的友谊。1947年,乔治·凯南人主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室后,戴维斯成为他的远东事务顾问。在冷战初期关键的两年,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室出台的中国政策基本都是两人合作的成果。迈耶教授认为,戴维斯和乔治·凯南在对华观点上相似之处颇多,比如两人都是现实主义外交支持者,认为欧洲和亚洲的均势是美国安全的最好保障,认为美国历史上的对华政策是感性的、优柔寡断的和不现实的;他们都看到中苏在边境问题上的冲突和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强调不要夸大苏联对中国的影响。乔治·凯南关于中国的这些看法,形成于他和戴维斯长期讨论和交流中。1947年,乔治·凯南在国家战争学院授课时,就已经认识到”共产主义中国并不一定是一个苏联的卫星国”,更可能的前景是”如果你让俄国人独自留在中国,那么他们会像数百年来的其他人一样在这个问题上遭到惨败。”这一见解就明显带有戴维斯的印记。</p>
<p>在麦卡锡主义最猖狂的时刻,戴维斯被指责为导致美国”失掉了”中国的祸手,乔治·凯南顶着巨大压力为其作证,称赞他是”一个有着广博、老练和批判性政治理解力的人,没有一丝一毫对共产主义分子的恰悯,并且在献身我们政府的利益方面不亚于任何人”。这也是乔治·凯南自身对华立场的最好总结。乔治·凯南看待中国,较之那一时期美国政府内的大多数人更加温和,但不是因为思想上的同情或是文化上的理解,而是出于一名美国职业外交官对美国国家利益仔细权衡的结果。1984年,80岁高龄的乔治·凯南仍对好友戴维斯的帮助心存感激,曾采访过他的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张小明教授说,乔治·凯南对亚洲的了解都来自于戴维斯的指教。影响乔治·凯南的中国观的另一重要因素是其国际政治观,即把国际政治视为一种”现实政治”(Realpolik),主张决策者以国家利益而非意识形态或道德因素作为国际政治的主要考量。乔治·凯南对现实政治理论的偏爱,源自他早期受到的大学教育和职业外交训练。他鲁学习俄语的柏林大学东方学院,即由俾斯麦创建,现实政治的观点非常流行,对乔治·凯南产生了终身影响。因此”现实政治”理论是乔治·凯南现实主义外交思想的基础,也是他思考中国问题时的理论分析框架。</p>
<p>乔治·凯南认为,美国的对外政策必须建立在国家利益和实力的基础上,依赖权力政治和维持均势实现外交目标。1951年,乔治·凯南撰写的《美国外交》集中阐述了他的现实主义政治观,被奉为美国现实主义政治家的”圣经”。该书认为,美国传统的对国际事务的处理方法,即”认为通过接受某种法规和制约的体制有可能抑制国际领域中各国政府一些混乱而危险的想法”,是脱离现实而且背离美国利益的。</p>
<p>这种方法假定国际社会由平等的主权国家构成,所有国家都对现有的国际边界和所处地位”相当满意”,且存在负责任的国际仲裁和能够对违反国际法的行为采取制裁,这是不可能的。美国人总是”拿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测试他国的政治制度是否符合”民主”概念,而不管其他民族是否适合美国式的民主。这不过是美国的一厢情愿,超出了美国的能力范围,只会伤及自身。因此,乔治·凯南主张应该使用有限的实力保证核心利益,不做不切实际的道德承诺,也不要奢望成为国际榜样。</p>
<p>乔治·凯南把他的现实主义外交原则同样应用在对中国问题的思考中。在《美国外交》一书中,他以19世纪末美国提出的”户开放”政策为例,严厉批判了美国历史上对华政策的理想主义倾向。在他看来,与美国在欧洲的孤立政策不同的是,美国对东方的态度总是缺乏自制。”门户开放”创造了在美国盛行半个世纪的关于东方事务的”迷思”(myth),让美国人把自己当成”那个不如我们幸福、不如我们发达的民族的品德高尚的庇护者、恩人和导师”。乔治·凯南认为,该政策的错误在于美国”不愿意承认各国的现实力量和愿望的确定性和合法性”,”总感到有义务对它们做出道德的判断”。也就是说,美国在远东的政策关注点不是承认既有的权力分布现实,而是试图改变国际关系格局使之符合美国国内的道德标准。显然,这种”为实现美国人的观念所做的努力”,恰是乔治·凯南所推崇的现实主义外交所攻击的重点。</p>
<p>除了秉持现实主义的外交目标外,乔治·凯南还主张运用现实主义的外交手段——权力制衡———来应对新中国。乔治·凯南设计的遏制战略,即通过维持欧亚大陆的力量均势遏制共产主义势力的”进一步扩散”。他设想在远东建立防御地带,通过防守冲绳、台湾、菲律宾等关键性岛屿来制衡东亚大陆。他认为,美国没有实力也没有必要防御中国。乔治·凯南理想中的遏制政策不是全面出击型的进攻性防御,而是有重点的防守性防御。在他看来”在全世界范围内扩散美国体制将超出美国的能力”,而美国还”没有伟大和强大到如此地步,以至于仅凭我们自己就足以征服、改变或经久地臣服所有…··敌对的或不负责任的势力。”美国只需要利用有限的实力,控制日本和台湾地区来制衡苏联和中国,就能达到遏制的目的。他认为只要美国耐心等待,坚持不懈地支持中国的”铁托主义”倾向,就能把中国从苏联阵营中剥离出来,实现亚洲大陆的力量均衡。可惜,乔治·凯南寻求权力制衡的现实主义手段最终并没有为美国政府采纳,NSC68号文件旨在全球范围内对共产主义进行遏制,美军在朝鲜战争中越过”三八线”企图打破亚洲均势,干涉越南更是远远超出重点遏制的范围。这一系列决策都违背了乔治·凯南设计的”遏制战略”的初衷。直到尼克松一基辛格时期,美国重新尝试在亚洲建立均势,才回归乔治·凯南所坚持的现实主义外交模式中。</p>
<h3 id="结-语">结 语</h3>
<p>乔治·凯南被誉为”遏制战略之父”“冷战之父”。美国国务卿艾奇逊鲁说”你 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凯南”。外交政策专家威廉·邦迪(William P.Bundy)认为,乔治·凯南在思想上常常”比一般人要超前二三十年”。虽然直接参与美国外交决策的时间不过短短数年,但无论在朝还是在野,乔治·凯南的观点都不容忽视。特别是他离开国务院后,乔治·凯南对美国外交政策做出的充满智慧和远见的评论通过大量的著作、文章、演讲和采访在美国社会广泛传播,通过引导公众舆论继续影响美国政府。他一生撰写了近20本著作,两次荣获普利策奖,两次获得国家图书奖,同时还是美国历史学界最高奖项”班克罗夫特奖”的获奖者。因此,乔治·凯南的中国观不仅仅是美国外交思想史、特别是现实主义外交思想的重要内容,还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冶战时期的美国对华政策,并间接影响了那个时代美国人心目中的中国印象。</p>
<p>教育文化背景、戴维斯的影响以及现实主义国际政治观是塑造乔治·凯南中国观的主要因素。乔治·凯南一生都在寻求现实,把国家利益、均势、权力放在考量的中心,力图帮助美国政府摆脱对华政策中的理想主义色彩。然而这样一个现实主义的保守派,依旧无法摆脱美国文化和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对他的潜在影响。现实主义理论面临的最大悖论是,它必须承认一个”既有现实”,即美国本身就是一个富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国家”道德一法制”目标已然成为国家利益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即使是外交精英,也无法摆脱这种文化传统的束缚。</p>
<p>在这些因秦的综合影响下,乔治·凯南对中国的看法比同时期的大多数美国人更为客观、实际,但依旧充斥着文化和意识形态偏见。这使他关于中国的认识过于肤浅,亦不全面,并大大低估中国的潜力及其对世界的影响。1980年短暂的中国之行,虽让乔治·凯南一度对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刮目相看,还亲口承认中国是他”有关世界事务知识结构中的一个严重缺陷”。但是乔治·凯南对中国的看法并没有因此改变。直到1999年,他仍强调要把中国摆在”二等战略”地位上,不可太过亲近,他认为中国人”根本不喜欢”美国人。他对中美关系的未来也一直保持谨慎态度,称他”看不到中美政府间关系的加强会给我们带来什么美好的发展前景”,美国要尽量少与中国接触,特别是”不要低估贸易问题”,也不要使用人权问题向中国政府施压。显然,作为美国现实主义外交的代表与美国”最睿智”的人,乔治·凯南在看待中国时亦无法摆脱意识形态偏见和知识不足导致的局限。</p>
<hr />
<p>荐书:《凯南日记——用一百年和美国告别》</p>
<p>本书从凯南8800多页日记中精选内容,真实再现了众多重大事件的幕后故事。作为美国最受关注的外交官和外交政策战略家,凯南在日记中展现了深刻的政治、道德见解和哲学反思。</p>
知乎:如何看待发表疫情论文新规定:投稿前需审核,病毒溯源论文尤其从严管理?
2020-04-10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4/10/zhi-hu
<p>该内容已删除 <a href="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86345480/answer/1140811689">如何看待发表疫情论文新规定:投稿前需审核,病毒溯源论文尤其从严管理?</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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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联动 <a href="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59006289/answer/1131424420">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59006289/answer/1131424420</a></p>
<p>今天我们继续来看《失败的帝国》,正版下载链接:</p>
<p><a href="https://muse.jhu.edu/book/40944">https://muse.jhu.edu/book/40944</a></p>
<p>第六章,最初的裂隙,The Soviet Home Front: First Cracks, 1953–1968。</p>
<p>我这里截图的电子书质量不高,大家将就看,因为装PDF的硬盘不在手边。看到这个问题,第一反应就是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名字:李森科,任何一本苏联史都会提到这个人。可能是全世界历史上直接肉体消灭科学家最多的人。</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4/10/AeQYmIkWJdjXDV6.jpg" alt="" /></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4/10/Rw7mKfXT4M6LeWG.jpg" alt="" /></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4/10/RJtX3FWfh9S5qMG.jpg" alt="" /></p>
<p>与大多数人想象的不同,科学研究的结果是可以有极为深刻的意识形态成分的。比如说在今天被广泛批评的那些一百年前带有明显种族主义色彩的人类学研究。</p>
<p>如果存在一个无指导意识形态的理想发达国家,那么随着这个国家科技和文化的发展,知识分子们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必然会远远超过其人数在总人口之中占比。那么回归现实之后就会产生一个矛盾:如果强行压低知识分子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必然会带来国家科技水平的下降,随之而来的就是国家的衰落;而若是承认知识分子远高于其人口占比的意识形态重要性,又会从不同的角度威胁国家政权。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需要在这个矛盾上取得平衡。</p>
<p>苏联从七十年代末起,就面临这个问题。给科学家超然待遇,他们就会变成反对派,不给科学家超然待遇,军备竞赛又无法战胜对手,直到崩溃,这个问题都没有解决。</p>
<p>至于我们目前处在平衡的哪个阶段,就不多说了。</p>
李承鹏:运动了,运动了!
2020-04-03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4/03/li-cheng-peng
<p>原文来自「吉言贤食」:<del><a href="https://archive.li/oOmmc#selection-57.25-57.30">李承鹏:运动了,运动了!</a></del></p>
<p>作者:李承鹏</p>
<p>授权吉言贤食公众号发布</p>
<p>转载请注明来源</p>
<hr />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4/04/S3DLGha16b4gdKt.jpg" alt="" /></p>
<p>大家已经都看过了红袖箍冲进民宅砸烂麻将桌并抽主人耳光的视频,也看了小伙因没戴口罩被执法人员绑在树上强行戴上胸罩的视频,还有西安老头没戴口罩被物业抽得满脸是血,女子没戴口罩被牵铁链指认型游街,以及全家举着检讨书念“我们是一家四口在家打扑克,违反了非常时期不聚集的命令,我们错了”……等等视频。</p>
<p>我一点不奇怪这些事儿能发生,因为执法者代表正义。</p>
<p>大家都知道那个湘西小镇的故事,一个美丽的女人和丈夫开了家米豆腐店,味道好、态度好,加料不加钱,大家都喜欢她。这让对面的国营餐饮店女经理很不爽,当一个国营的女人生意和颜值双败,这仇恨可转化为正义,正义就可以让她去杀人。</p>
<p>镇上有个二流子,形象猥琐,游手好闲,天天跑豆腐西施店里蹭吃,他因懒而穷,因穷而贱,当然被人看不起,也没女人,每晚就躺床上对一个女性小木偶展开意淫。</p>
<p>后来国营餐饮店女经理当了工作小组组长,回到镇上掌握生杀大权,看着二流子家徒四壁,她两眼充满正义:“已经解放了十四五年,可是我们的土改根子王秋赦还没有得到解放,看来,还是要搞运动啊!”</p>
<p>王秋赦就是二流子的名字。李组长提拔了二流子小王,给房给钱给他戴上红袖箍,瞬间小王眼睛就亮了,兴奋地喃喃自语:妈妈的,这运动,我支持!我拥护!</p>
<p>那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抄别人家抄别人抽耳光砸人家东西,此时他代表小镇的正义。</p>
<p>我一直是把这部电影当成正义史来看的。</p>
<p>你看,二流子小王是以雇农身份来斗争剥削阶级豆腐西施的,李组长是为了拯救家徒四壁的穷人才搞运动的,有个经典情节:李组长在批斗大会上喊了很久口号,群众们并没什么感应,哄孩子打嗑睡上厕所一片散漫吃瓜状……当她说出豆腐西施“一年居然靠开店挣了6600元”时,整个会场轰地一声,群众们忽然精力集中,怒目而向,那些眼神像几百把正义的刀子砸向豆腐西施……</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4/04/QA2spiZWVYzGRgm.jpg" alt="" /></p>
<p>故事的后来顺理成章,豆腐西施店被抄,老公自杀,她被批斗,扫大街……扫着扫着还和一个右派相爱怀了孩子,这太不正义了,因此她和右派一起被抓进大牢……</p>
<p>当群众基础有了,正义的基础就有了,正义有了,合法性就有了,即便过程中有粗暴的地方,也是正义的粗暴,是为捍卫群众的利益。所以抄家打耳光揪头发游街,一切都自然而然发生,谁也没觉得不对。</p>
<p>眼熟吧,所以只要一件事成为不容质疑的正义运动,那颗种子就像找到了宿主迅速传播开来,而且是人传人,不可防不可控。</p>
<p>所以你看到了不少人在说“不戴口罩传染了人怎么办,这种人打他是轻的,非常时期就该用重典,这是为大家的利益”,甚至医护人员被阻止回家都有人支持,“因为他们更可能携带病毒”。在一场正义的运动中,平时聪明的人们脑子里的选项就会奇怪地迅速减少,多选变成双选,到最后必然只能是单选。他们从不去想是否应该递去一个口罩而不是打得老头满地找牙。</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4/04/63xJqRjiIZcTuPW.jpg" alt="" /></p>
<p>无论战争、运动还是瘟疫,所有故事其实是人性故事。那个小镇,是一个缩影。那些曾被侮辱的,现在要侮辱别人,他上升无望,所以找回尊严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别人失去尊严,游街,抽耳光,砸麻将桌,让全家四口念检讨书,这是他们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五十年后,我们坐着世界上最快的高铁,却还在那个镇。</p>
<p>作为一直充满浓浓正能量的作家,我迅速纠正上面的错误思想,发现了砸麻将机事件的那个乡长两次登门诚恳道歉,也发现比我更正能量的侠客岛也批评了这事儿。过去豆腐西施等一个道歉等了十几年,现在只等了两天,高铁真好。要放在过去,写了很多好日记的武汉作家方方就不是被攻击造谣,而是游街示众;韩红也不仅仅是被质疑,她会下大牢。祖国进步了。</p>
<p>我其实认为国人没有传说中那么仇富,前些年参加地震救助时我发现,他们仇富,但更仇道德,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喊马云爸爸,又那么多人抓谣点赞质疑善行。这些人潜意识已云计算过此生已无任何希望比马云有钱,但肯定有希望可以显得比方方、韩红更有道德,毕竟在我国,有道德这事儿比有钱要来得容易很多。所以正义爆棚、英雄如云,新闻让九个月身孕的医户上前线,群众22次扔下62万块钱,扔下植物人丈夫毅然上疫区,一头秀发落地谱写了一曲英雄的赞歌,百万点赞惊慑妖孽。落霞与孤鹜齐飞,谣言共段子一色。</p>
<p>鲁迅说过“凶兽样的羊,羊样的凶兽”,砸麻将机抽耳光的执法者肯定不敢去抽那个拒绝普通病房的副厅长,他们也就只敢抽比他更弱小的。阿Q觉得小D排名是在他之下的,才敢揪住就打,那根插在辫子上代表革命的筷子,就是当年的一个红袖箍。</p>
<p>我又犯了片面的错误,毕竟在《西西里美丽传说》中,莫妮卡贝鲁奇也有同样遭遇,她那么美,在正义的小镇群众眼中,就是法庭律师说的“她最大的罪,就是太美了”,那些女人觉得她不仅是个妓女,还是一个和德国鬼子睡觉的妓女,剪她头发撕她衣服就是正义行为。</p>
<p>年轻时我一直把它当压枕毛片看,现在才觉得它其实是一部伟大的意大利正义史。无论古今中外,我怀疑高呼正义的人,他那么正义,一定有很多秘而不宣的恶心事,武如巡逻队砸麻将机,文如程抄抄剽窃不已,只要时机、温度合适,宿主存在,这类人体内某种东西一下子就开花了。</p>
<p>湘西豆腐西施的故事有个结尾:十几年后,那个由姜文扮演的右派出狱了,他回到镇上,正义群众又欢乐地聚在米豆腐店,忘了过去干过什么,只是二流子小王已疯了,敲着锣大镇上喊“运动了,运动了!”他还幻觉在过去,习惯性蹭豆腐吃,牛哄哄地训人,有人想揍他,被姜文制止,让豆腐西施给他盛了一碗,又盛一碗……这世上还是有好人,姜文从始到终都显得不那么正义,就是一个字写得好看点的搞破鞋的。</p>
<p>有人戏弄二流子“运动了!”,他兴奋的激凌了一下,眼睛又放光,说:“运动?是得搞运动了,运动又来了!”急起身敲锣跑去搞运动了。二流子是最喜欢运动的,他们没本事,懒,只能浑身摸鱼。</p>
<p>姜文看着二流子远去的影子,说了这片子最后一句台词:他说的兴许有道理,要是不防着点,还会再来的……</p>
<p>我年轻时,比现在还无知,容易正义感爆棚,至少现在慢慢明白,正义应该是块脑子里冷静的坚冰,千万别动不动就脑子发热,那容易进水。</p>
当心携恐惧而来的政府
2020-03-29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29/dang-xin-xie-kong-ju-er-lai-de-zheng-fu
<p>原文来自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oSIQ-4xHa1tO0W1QP_zsnA##">https://mp.weixin.qq.com/s/oSIQ-4xHa1tO0W1QP_zsnA##</a></p>
<hr />
<p>原创 RADL <a href="javascript:void(0);">RADL</a> <em>今天</em></p>
<p>“那些愿意放弃基本自由、换取一点点短暂安全的人,既不配得到自由,也不配得到安全。”——本杰明·富兰克林(1706~1790)</p>
<p><img src="https://camo.githubusercontent.com/e376a461256c536edbbfd792db856cf9d677198e/687474703a2f2f6d6d62697a2e717069632e636e2f6d6d62697a5f6a70672f696349544d63634d7a48714d466d597271484c596f616962494372416357616238704e74545155766e6e69626e4c567634636c484b714353594664344d6a326d64305769617a387a3274726759316961616b5a4b59723269633061672f3634303f77785f666d743d6a7065672674703d7765627026777866726f6d3d352677785f6c617a793d312677785f636f3d312672657472796c6f61643d30" alt="img" /></p>
<p>图片来自推特 @beinglibertarian</p>
<p>我在福克斯新闻台的一位同事最近在一封电子邮件中附了一幅制宪者签署美国宪法的图画。不过,在这张图里面,乔治·华盛顿(制宪会议的主持者)看着詹姆斯·麦迪逊(制宪会议的执笔人)说:“要是人们生病的话,这些都不算数,对吧?”</p>
<p>时下各州州长每天都颁布政令,将我们行使个人自由的行为非法化,放在华盛顿嘴边的那句话都显得并不怎么好笑。假使华盛顿真的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麦迪逊——作为所有人的代表——想必会这样回答:“不,这份文件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保护我们的自然权利。”</p>
<p>在233年以后,似乎很容易假设这样一个回答,尤其是考虑到最高法院曾经践行过这一原则。本专栏的读者应该记得,亚伯拉罕·林肯试图中止受宪法保障的人身保护令——被逮捕者有接受法庭审判的权利——却遭到最高法院驳回。[作者在几天前的文章中曾提到过美国内战时期的案例,有兴趣者请自行搜索梅里曼案和米利根案——译者注]</p>
<p>上面那句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名言,虽然是出自于1755年宾夕法尼亚州立法会与该州州长之间的争论,但还是道出了不言自明之理。</p>
<p>也就是说,既然我们的权利来自于我们的人性,而非政府,那么愚昧之人只能牺牲他们自己的自由,而不是其他人的自由。</p>
<p>因此,政府只有在经过陪审团判决证明某人的过错时,才能夺走他的自由。这种保护被称为程序性正当过程(procedural due process),它同样受到宪法的保障。</p>
<p>如果宪法保障可以在人们生病时被打破,那它还有什么价值?如果可以被打破,那它就不是保障,而是欺诈。换言之,宪法保障只有在我们所托付之人忠于宪法时,才有价值和可靠性。</p>
<p>因为政府中的那些人——除了极少数例外——都难逃圣奥古斯丁所说的支配欲(libido dominandi)的驱使。在面临自古以来的个人自由与政府武力之间的冲突时,他们几乎全都站在了武力那边。</p>
<p>他们是如何得逞的?靠吓破我们的胆。我从来没想到此生会遇到这种境况,尽管我们的先辈们每一代都曾见识过。在今天的美国,我们有着一个身披恐惧的政府。马基雅维利指出,人们在畏惧你的时候比爱你的时候更加顺从。很不幸,他说对了,而美国政府深谙此道。</p>
<p>但是麦迪逊在起草宪法时同样知道这一点。四年后起草《权利法案》时,他也清楚这一点。他有意地对那些意欲支配他人者提出警告:不管他们如何运用政府权力,宪法都是“这片国土上至高无上的律法”,美国政府的所有行为都应当以此为准。</p>
<p>哪怕是纽约州立法机关下令,同时我的朋友安德鲁·库默州长——身为州长,他无权颁布涉及刑事惩罚的法令——下令,它都因违反宪法而无效。</p>
<p>这不是什么新奇的、或者晦涩难懂的理由。这是根本性的美国法律。然而,恰恰是由我们选出来维护它的那些人,却在我们眼前违反了它。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每一名对人们的自由选择横加干预的州长——都曾经公开宣誓过要遵守宪法。</p>
<p>你想带全家去看望奶奶?你想进行一笔互惠互利、完全自愿的交易?你想去工作?你想去拜弥撒?所有这些,如今在美国三分之一的州都遭到了禁止。</p>
<p>上周日我想去做弥撒就没能如愿。什么时候天主教教堂成了一个国家机关?要让我们做室外弥撒?</p>
<p>自由的本质是什么?它是不容置疑的自然权利,任何其他人(包括政府)都不得侵犯它。换言之,它是你无条件的权利,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思考、言说你思考的成果、出版你发表的言论、与任何愿意与你来往的人联系、自行决定是否做礼拜、保护自己、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拥有并使用财产、去你想去的地方、从一位自愿的卖家那里买东西、不受打扰地自行其是。所有这些事,你都不需要政府发放一张许可证。</p>
<p>政府的本质是什么?它是自由的反面,是在特定地理区域内的武力垄断。当被选举出来的官员们担心自己的位子坐不稳的时候,他们就会觉得有必要做些事——任何事——好借此声称他们在保障安全。为实现这一可憎的目的,就需要践踏自由。因此,法令要求人服从、向人承诺安全、并以惩罚作为威胁。</p>
<p>这些法令——由那些无权颁布它们的人所发布,由那些不情愿而为之的警察所执行,破坏了我们的先辈曾撒尽热血所保护的自由,违背供需法则而毁掉了经济繁荣——应当被愤怒的民众所拒斥,并在法庭上接受挑战。</p>
<p>这些挑战最好是提交到联邦法院,在那里,那些践踏我们自由的人将不能得到特别宽恕。以我此生身为一名法官的经历来看,可以说,大多数州长最为惧怕的就是一位理智赤诚、为人正派、且忠于宪法的联邦法官。</p>
<p>以恐惧对抗恐惧。</p>
<p>(FIGHT FEAR WITH FEAR.)</p>
<p>文章已于2020-03-27修改</p>
<p>阅读原文</p>
封花噱月又一日
2020-03-13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13/feelings
<p>原文来自公号「艾老师工作室」:<del><a href="http://206.189.252.32:8083/%E5%B0%81%E8%8A%B1%E5%99%B1%E6%9C%88%E5%8F%88%E4%B8%80%E6%97%A5.html">封花噱月又一日</a></del></p>
<hr />
<p>3月13日 封城之51天</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6/ohdLevP97Mrbum8.jpg" alt="flowers.jpeg" /></p>
<p>被一种无意识冲动裹挟,或者说感染了某种强迫症,我觉得每天也要写点宅家抗疫的感想,记录一天如何过的。</p>
<p>一早上,我的朋友长江先生就说,那个武汉人的小群又crazy了。果不其然,亦不知何故。早上第一件事,先拉群友,咸鱼翻生。这种拉锯扯锯经常重复的事情,耗费了本大作家一日之计的黄金时段,拉开了无意义一天之序幕。</p>
<p>接下来是我广东购房律师的电话:我看你两个月后也回不了广州,而且回来肯定要有14天隔离。但是我的装修工要进场了,你房里东西怎么搞呢?</p>
<p>接下来的两小时,赠送给了找朋友搬家,两边厢沟通,三方之道歉鸣谢……早知今日,我何至于春运前回武汉啊。</p>
<p>有此想法的者何止成千上万,那被掩埋在酒店废墟下的全家五口、在火车站、大桥底下流浪度日的人,还有付不起租金还不了贷款的,开不了滴滴卖不了热干面的……更不必说同院危重生死相隔的人。至于全世界开始停摆,有多少供应链告急、多少企业跳楼……我脑子转不过来。</p>
<p>早上有群里的朋友说,想念地菜春卷的味道啊,又有人问团购卖家有没有苕菜卖啊……我一位教授朋友发来“武汉人的呼声”,其中有无数疫后健吃计划,包括:</p>
<p>老子克逛江汉路,</p>
<p>从水塔吃到Happy站台,</p>
<p>从花甲粉吃到许留山,</p>
<p>从路易生煎吃到生烤脑花。</p>
<p>……</p>
<p>这个计划单子好长,我说你加上一句就管总嘛;我们武汉人要抖狠,说的是:老子要奇一碗,倒一碗!(武汉话说“吃”,要说“奇”)</p>
<p>时值阳春三月,江城无处不老子。说到老子,顺便说一下青牛。老子的造型是要有青牛来配的。为啥他骑的是牛而不是马呢,据说有几种讲究。一是老子八十高龄,马蹄春风得意太快,牛步舒缓,牛背还宽好坐。再一个,马善征战牛善家务农活,老子还要它驮很多竹简,马性子不行。最重要的是,老子不想打仗,宁以青牛代步,以示非战的态度。</p>
<p>老子骑牛,这个意思就是说,人都要讲个格调,好马配好鞍,天造配地设,歪脖子树配chongzhen。这两天武汉青山那边用爱心肉配垃圾车,这就配得不靠谱。昨天在餐桌上,我们全家慎重讨论了这个问题,我阐明了三个观点:</p>
<p>第一,从生产流程来说,垃圾与食品原本是一个循环链;并非天生有别。只不过处于消费高端的人,看不到前面的流程。君子远庖厨啥意思呢?直译就是不要看低端人口做的那些杀生的事。把它再庸俗化一点就是说,很多厨房里的后台是看不得的。有一次我在小镇里吃饭,中间去上了个厕所。那个厕所就是一楼拐角楼梯下面的空间改建的。蹲坑旁边堆放了成箱的饮料、大米和各类包装食品。这类例子不胜枚举,保持垃圾跟食品的距离,这需要相当的监管力度。</p>
<p>第二,当过知青的人,对于垃圾与食品的转化都有亲身经历;兹不赘述。关键在于,今昔有文化差异。我们年轻的时候(现在也未必不如此,稍微隐蔽一点),那个核心价值观是颠倒的。文化与文明,就是垃圾。学者教授知识人?“臭老九”。文雅礼仪风度?“臭讲究”。民主人士提意见?“臭屁”。我们广州的林贤治先生写了一本有关巴金的书,其中引了条1957年1月的圣旨,那里谈到民主dangpai时说“他们有屁就让他们放,放出来有利,让大家闻一闻,是香的还是臭的”。类似有屎拉出来,有屁放出来这类句子,后来被删了不少。但是,如果说这种圣旨流传甚广,那么它也积淀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就是说,我们对善恶美丑文野雅俗等等,界限模糊乃至香臭不分;只要经常转换指鹿为马,你很快就会有颠倒黑白的能力。</p>
<p>第三,我们懂得文明礼仪时间不长,返祖很容易。有时好大一把年纪的人管比自己小的叫爹,所以垃圾车和爱心肉配在一起也不稀奇。从社区干部角度来说,他们也不是从事车辆调动的。可能的确搞不到车,或者车已经洗过冲过八四消过毒……这些都可以成为理由,你甚至还可以说,那些滞留武汉的各种人,没办法还不是从垃圾箱里找东西吃。关键在于,垃圾配爱心是配给谁的。你要是敢往某些单位配,我就真佩服你。</p>
<p>青山那个事情,我们看到了文字道歉和视频中的道歉;同时也看到一些图片,说明在武汉,的确不止一个地方用了垃圾车在送社区菜。就不说垃圾车平时要运多少污物,垃圾又有多少类别;也不说垃圾里面是否包括有医疗垃圾、尿布与动物粪便垃圾,或者有毒废物、液体、电线电池、玻璃铁丝……只说这是政府统一调配的物质,那要配得上政府的脸面对不对?试想你家请客我兴冲冲上门,你用痰盂端一碗藕汤,或者用垃圾篓子盛一篓炸面窝;你还说莫客气,端到厕所慢用。你的爱心再深厚,老子怎么吃得下去?</p>
<p>话再说回老子要骑青牛,在鲁迅讲老子的故事《出关》里,老子讲了一段颇有哲理的话。他问他的学生,你看老子还有牙齿吗?学生说:冇得了。他又问:舌头呢?学生说,舌头在。老子说:明白不明白?学生说:你意思是硬的不在软的还在。</p>
<p>鲁迅写老子都是漫画笔法,但这个软硬之分今天读来也别有意味。我歪解一下,你看,硬碰硬,年齿有限;古人活到八十岁,恐怕是如今150岁不止。老子自知年迈体衰,不想改造社会也不想和朝廷周旋了;直接移民。舌头是软实力,不吃爱心肉,可以讲学,著道德经。虽说老子最后隐身莫知所终,毕竟留下五千言著述,成为中国传统哲学之一方神圣。</p>
<p>我在饭桌上穷扯了一番老子出关,最后落实到抬杠小哥连日来的下笔千言,重于太删上。咱家这个公号新星昨天跟胡编叫板,果然是屡战屡败,中午又被一删而净。看到下一辈年纪轻轻,就这样挣死挣活地写东西;每天死一遍。我觉得不忍,也很不值。你就不如老子豁达:谁跟你比命长,骑牛西行去也。老子硬不过你,还软不过你吗?</p>
<p>但我也没有真的劝他,因为我想起了一个和爱心菜相关的事:</p>
<p>话说是去年冬天,我和重庆的小周,一起去看她父亲的难友——成都的五七幸存者老人费宇鸣先生(费老的故事我以后再讲)。我们从重庆出发,几个小时就到了成都。小周在背包里背了两包东西,她所住地段一家很地道的店家做的油煎鱼。</p>
<p>我们下车,坐地铁,我带了摄影机、三脚架,上下都是麻烦。黑灯瞎火的,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八十多了的费老果然亲自来接,我们随同老人穿过黑黢黢的小巷进了小区,上楼上上上,上到了好像是第五层。老人家就是老子那个年龄了,还住在这样没电梯的老房子里。</p>
<p>我们从未谋面,但费老说他都准备好晚饭了。费老的夫人身体不好,平日都要费老照顾。费老给我们做了川味小炒、蛋炒饭,我和小周饱饱地吃了一顿。</p>
<p>当夜费老让我们在家留宿,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费老说他已经把饭做好了。什么饭?广东皮蛋粥啊。</p>
<p>我不知别人怎么想,对我来说,这就是我宁愿老死故土就在此地死缠烂打的理由。这是我的余生要遇上的人,是我要去了解、理解和诠释的生命;是我的爱恨情仇的理由。</p>
<p>今天我随手翻开一本书《花朵的秘密生命》,作者在开头说,曾经,祖母家有个大花园,老人家一直用花园里盛开的各种时令花朵,装进墓碑旁的咖啡罐里,让亲人墓上的鲜花从不间断。花朵只有间断的美丽,不代表任何现实的长久事物或者实际利益。然而我们为什么要将鲜花献给逝者、献给哀伤的人、生病的人、我们所爱的人?</p>
<p>我们每日记下的嬉笑怒骂,其实也不过如此。它仅仅是在我们此刻的笔下、在你和读者相遇的那一瞬间开放,然后消失于网络的信息覆盖或者删帖者的偶然一击,甚至仅仅是过机检控时的一个字词……这就是我说的封花噱月。自然界有些植物花期就仅有一天,如鸭跖草、牵牛花、油桐花……我们被删除的诗文,活过一天,亦不足惜。明天有明天的太阳,明天起来,我们继续扯皮拉筋。</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6/7yj6KYzWqHelbG1.jpg" alt="yinghua.jpeg" /></p>
武汉市中心医院医生:传染病留给大家反应的时间太短了
2020-03-13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13/bing-dian
<p>原文来自 中国青年报 冰点周刊</p>
<p>作者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杨海</p>
<p>编辑 从玉华</p>
<hr />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4/AUlTIxE7w4Npcyf.jpg" alt="" /></p>
<figcaption>2020年2月15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收到被征用为新冠肺炎定点医院的通知后,医护人员冒着雪将医院里的物品搬离。(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李强/摄)</figcaption>
<p>如果说,在新冠肺炎疫情中,华南海鲜市场是风暴的开端,那么距离市场只有十几分钟脚程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就是风暴中心。</p>
<p>如今,华南海鲜市场早已归于平静,但中心医院的余波还在持续。这家拥有超过4000名员工的三甲医院是最早接诊这次肺炎病人的医院之一,也是“受伤”最重的医院之一——截止到3月10日,超过200名医护人员感染,其中4名医生殉职,另外还有3名医生病危。</p>
<p>呼吸科和急诊科是中心医院最早接诊新冠肺炎患者的科室,他们最先目睹疫情的早期状况,也承接了大量的救治任务。刘夏(化名)是中心医院后湖院区急诊科的一名医生,她说这次疫情带给她的冲击还未消退。访谈中,她多次流泪,透露自己曾看过心理医生,期望能尽快消化这段经历带给自己的阴影。以下是她的口述:</p>
<h3 id="太快了">太快了</h3>
<p>2019年12月29号这天,我们科出现了4例病毒性肺炎患者,又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华南海鲜市场),这很不常见。从一开始我们就觉得这个病是传染病,不同于每年的流感。病毒性肺炎每年都有,但不多见,而且都是散发的。我们平时接收的肺炎患者,多数是细菌性肺炎,像这样聚集性发病的病毒性肺炎十几年从未见过。</p>
<p>我们很快就把这4个病人上报了公共卫生科,他们说有几个医院近期也报过。后来我从媒体了解到,是新华医院的张继先主任报的,那个也是家庭聚集性病例,老两口加上他们的儿子,儿子没有症状。</p>
<p>我们直觉判断,这就是传染病,就是人传人。科室有医生接诊了一个华南海鲜市场附近诊所的老板,老板讲,现在这样的病人很多,都是一窝窝地,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传。</p>
<p>1月8号之前,急诊一天只有几十个病人,9号就开始成倍地增长,指数级增长。</p>
<p>开始来的病人都是“汉口花园”这种离华南海鲜市场近一点小区的,后来就是百步亭这样远一点的,再后来,病人分布以华南市场为圆心画圈,半径不断在扩大,不停往外扩。</p>
<p>直到有一天,同事讲省人民医院爆发了,已经影响到正常的工作了。我就想,完了,已经控制不住了。省人民医院在武昌,我们在汉口,已经传开了。这不是一家医院或者几家医院的事情,这甚至是全武汉市、全国的事情了。</p>
<p>我不知道华南海鲜市场是不是疫源地,但它确实是个集中爆发地。特别快,特别快,那种指数级的增长,超出了我们的想象。</p>
<p>我们接诊的这些病人里,不明原因肺炎或者新冠肺炎疑似病例,从一开始占总数的30%,到50%、70%,最后90%,最后基本都是的。</p>
<p>我都没按那个《入排标准》来,那个还要更严苛一点。(见冰点周刊公号2月20日《<a href="http://mp.weixin.qq.com/s?__biz=MjM5MDQ3MTEyMQ==&mid=2653326695&idx=1&sn=a2736d009ee5687f928ef498fe5cd111&chksm=bd966bd98ae1e2cfb11c7ec712a64f0f55cfb985a836258bda2dc3ed4685d1b974268e260ad9&scene=21#wechat_redirect">白皮手册与绿皮手册:新冠肺炎诊断标准之变</a>》)</p>
<p>最多的时候后湖院区急诊科都有800多人。我记得当时我有一天问影像科,医院一天到底有多少个白肺?那是一月十几号,他说100个肯定有。其实任何一个医生面对这种情况,都知道这是个很不正常的事情。</p>
<p>从一开始到现在没有人来问过我们情况,我很疑惑为什么处在疫情中心的发热门诊没有人来调查。所以,传染病留给大家反应的时间非常短,如果一开始不实事求是,认真地去解决这件事,后面就很难把它控制下来。我觉得这是传染病留给我们的深刻教训。</p>
<p>科室里医生觉得防护要升级,艾芬主任很保护我们,要求我们戴N95口罩。医院很快允许我们戴N95了。但是后来我们要求穿隔离衣,医院不允许,说怕引起恐慌。主任没办法,就告诉我们,可以把隔离衣穿在白大褂里面。有一个医生是这么做的,因为她怕传给自己的小孩。其实我们很多医生并不是说怕自己被感染,而是怕传给家人。</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4/67mdLp2eKBAV1s4.jpg" alt="" /></p>
<figcaption>2020年2月15日,雪中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收到被征用为新冠肺炎定点医院的通知后,停止所有门急诊服务,楼里楼外的医护人员均穿着防护服。(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李强/摄)</figcaption>
<p>当时武汉市还没有提倡戴口罩,我们科室有医生说,他坐地铁时,一车厢很多人都在咳,没有一个人戴口罩。后来我们就不敢坐公共交通了。</p>
<p>哪怕这样,那时我们接收的信息都是,不能说,也不能传,不能引起恐慌,甚至防护也不能升级。</p>
<p>所以那段时间我们很悲愤,很无力,非常压抑……</p>
<h3 id="上报">上报</h3>
<p>按理说,这些病例都应该上报。但是公共卫生科给我们的答复是,先不上报。</p>
<p>平时我们碰到甲流乙流之类的,都会上报。之前公共卫生科和我们在上报的事情上,是有共识的,大家碰到传染病都会上报。因为我们临床医生特别怕,我们知道有《传染病防治法》,如果漏报了,会被追责。按程序,应该是我们通过电子病历系统上报给公卫科,然后他们申请直报。</p>
<p>但是这个事情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是不让说。</p>
<p>后来急诊和发热门诊的“不明原因肺炎”患者太多了,我们甚至想申请一个人专门负责上报这个事情。</p>
<p>眼看着这么多人都是这个病,但报不上去,我们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当时科室有个医生提议,要几个医生一起去找院长和书记,去说这件事。他觉得,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违反了传染病法,我们既不上报,又不隔离这些病人,怎么能让这些人到处走呢?</p>
<p>我们很着急,但是又没有办法。这件事后来没搞成,大家太忙了,也觉得谈了也是无济于事。</p>
<p>我们急诊科平时什么事都见过,心算是比较大。但这件事我真没见过,很多事想不明白。</p>
<p>这个病早期很多都是在急诊死的。病人在濒死的时候,因为缺氧,喘得很厉害,很痛苦。我们医生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插管,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慢慢死去。因为我们急诊留观室有20多张病床,开放式的,很多家属在里面陪护、留观,没有插管的条件。李文亮医生也是,一直没插管,到最后才插,但已经晚了。</p>
<p>这对我们冲击很大。其实危重病人,就算插管,死亡的概率也很高。平时我们会跟家属主动谈这些事情,那时我们都不谈了,高流量吸氧已经算是最高级别的治疗(手段)了,因为这些机器平时并不常备。</p>
<p>呼吸科也面临很大的问题,他们监护室的床位有限。氧气不够,氧压都上不来,呼吸科说不能再收病人了。如果收了,再来一个需要高流量吸氧的,其他病人的氧饱和度就会都降下来了。病人喘气需要吸氧,但我们只能优先重症。只要来新病人,其他病人就会不高兴,因为抢了他们的氧气。</p>
<p>那段时间在留观室,很多经历都颠覆了我们的认知,有太多真实的人性表现出来。</p>
<p>很多家属站在病床边,看着自己的亲人因缺氧痛苦死去。我本来想着病人走的时候,家属会非常难过,是要嚎啕大哭的。因为家属之前是很希望我们尽全力去救病人的,结果他们却很平静,平静到让人窒息,然后不断感谢我们。</p>
<p>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觉得解脱了,还是来不及悲伤。在留观室,我们只建议一个家属留下来照顾病人就行了。有的家庭会有几个人陪护病人,有的就只留下个电话,家属一个都不留,他们就会很直白地跟我们说,他们家里还有其他人要照顾,还有小孩儿。他们不能在这个环境里,一个人死了,家里其他的人还要活下来。</p>
<p>其实作为家属来讲,面对传染病的病人,我觉得他们从心理上是很希望自己跟病人隔离开的。一个人走了就算了,万一照顾的人也走了,这个家应该怎么办?</p>
<p>你知道么?我们急诊留观室从来没有像疫情期间这么平静过。包括我们急诊科,平时什么事都见过,大喊大叫的,医闹的。但这一次,医患关系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和谐。</p>
<p>哪怕开始时要自费,那些能进来打针,或者在留观室得到一张床位的人,都觉得自己很幸运了,因为大多数人只能拿点药,在家待着。</p>
<p>那段时间,一开始这些病人的病情都很重,都是所谓的一代和二代患者。病人很多,开辟出来的隔离病房,远远不够。我们只能跟病人说,让他们去传染病医院,病人告诉我们,金银潭也住不进去。他们住不了院,就像移动的传染源,在社会上到处游走。</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4/GeLhiFuvmyCcDBK.jpg" alt="" /></p>
<figcaption>2020年2月15日,雪中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收到被征用为新冠肺炎定点医院的通知后,停止所有门急诊服务,楼里楼外的医护人员均穿着防护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李强/摄)</figcaption>
<p>医院也没有办法,好像整个大环境也是一种放任自流的样子,病人就完全找不到出路。真的很可怕,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感觉让你很绝望、很迷茫。</p>
<p>平时我们出诊,有时候号会很多,不过我们心里总会有这么一个期盼,病人总会看完的。那段时间就觉得永远都看不完,我们知道这是个传染病,知道这样的病人会越来越多。比如说我们今天出诊,发现昨天还有几百个号还堆着,会出现这样的情况。</p>
<p>那时我会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太大意义,既救不了他们也安慰不了,帮不了他们。我们科室有些医生,下班后会痛哭一场。</p>
<h3 id="家人病了">家人病了</h3>
<p>我从1月3日就开始住酒店,中间就回过一次家,跟家人吃一顿饭。一家3口在一张桌子上,一个人一个角,就这样吃的。</p>
<p>我那么早出去住,不是因为我对这个病敏感,我相信任何人只要在我这个位置,每天接触病人,都会敏感,那是肉眼可见的可怕。</p>
<p>你只需要去发热门诊现场随便问两个病人,很快就能得出这是个传染病,并且会人传人的结论,不需要深入调查。</p>
<p>1月24日,我住的酒店跟我说,封城了,不能住了。晚上7点多我下班,没吃东西,我发现路边没有卖吃的,饭店全关门了。我只能回家,可发现根本打不到车。</p>
<p>我那时才醒悟过来,今天是大年三十,城市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之前我一直在忙,每天有接不完的电话,往年1个月电话费也就100块钱左右,今年1月份是400多块。那段时间我朋友圈里都是歌舞升平,和我所处的像是两个世界,很不可思议。</p>
<p>站在大街上,我突然觉得大家在一夜之间跟我同步了,世界静止了,就这种感觉,你知道么?</p>
<p>这个时候我老公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发烧了。</p>
<p>我那时很久没回家了,想着一定要回去,去看看他。但没有车,外面很冷,我就一直等一直等。后来我老公吃了药,体温下降一点,开车把我接了回去。</p>
<p>我老公感染了。我努力保护家人,但还是没有保护到,病毒无处不在。老公是重症,氧饱和度最低的时候只有八十几,肝功能也不好。他那么坚强、身体那么好的一个人,突然上个小便都要喘气,说要晕过去了。</p>
<p>我很想去救他,但又无力,没有特效药。当时这个病有人开出了一些药,但这些药到底有没有用都不好说。那时我老公的精神已经垮了,就吃饭还可以。我问了传染病院的医生,他们说这些药基本都会有肠胃的副作用,我怎么忍心让他吃呢。</p>
<p>他就在我们医院住院,但我没去看过他,工作实在是太忙了,而且我相信我的同事。</p>
<p>我会去看他的(检验)结果,然后跟医生沟通他的治疗方案。其实我想看他,是很容易实现的。我在他很重的时候,去送过东西,放到门口,让护士帮忙拿进去。我不敢看他,怕忍不住哭出来影响他的情绪。</p>
<p>他不停地跟我讲,你不要来看我。万一你感染了之后,我不知道我们这个家该怎么维持。全部都是病人了,我们家小孩儿应该怎么办?</p>
<h3 id="同事病了">同事病了</h3>
<p>1月10日,我们科室出现第一例感染的医护人员。她是负责分诊的护士,接触了大量的患者。早期我们连N95都没有,她的防护装备就是工作服和普通口罩。那天我们看她的CT,已经有明显的病变了。</p>
<p>艾芬主任一直都在强调防护。所以我们算是防护做的比较早的,虽然感染的医护人员也比较多,但都不是特别重。如果不加强防护的话,我感觉我们科室会全军覆没,暴露机会实在太多了。</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4/jlIFzCN71qGRH6o.jpg" alt="" /></p>
<p>2020年2月15日,雪中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收到被征用为新冠肺炎定点医院的通知后,停止所有门急诊服务,楼里楼外的医护人员均穿着防护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李强/摄)</p>
<p>有些护士的心理崩溃了,她们近距离接触病人的机会更多一点。我记得有一天,医院让我们登记急诊所有疑似病毒性肺炎的病人,当时我们就很高兴,以为这些病人都可以转走,收治住院了。我想着急诊病人已经堆满了,工作不好开展,我就在留观加了两张床,把急诊的病人挪进留观。</p>
<p>结果我刚把两个病人安排进留观,有一个护士就崩溃了。她觉得她们每天去护理几十个这样的病人,感觉病房就是一个毒气室。她找护士长哭,说又收了两个病人进来。然后护士长跟我吵了一架,我也很委屈。</p>
<p>我很理解她们,她们跟病人接触多,工作强度很高,神经一直是紧绷的,这两个病人好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子把她们压垮了。</p>
<p>其实护士长平时跟我的关系很好的,我们怎么可能吵架呢?但是那时大家的心理压力都接近到了极限。</p>
<p>医护人员感染对士气的影响非常大。我们和呼吸科算是医院的另类,因为我们最早接触病人,了解真实情况,就提前做了防护。医院损失严重的,都是其他科室,他们不了解真实情况,没有注重防护。</p>
<p>现在我有两个关系不错的同事还在病危状态。大家都在尽一切努力去救他们,虽然我们知道这个可能是没有用的。可是对一个40刚刚出头的人来说,你是不是应该尽一切努力去救他?说放弃的那一刻,真的不忍心,说不出口,这是很难的事情。</p>
<p>这个病的病程比较长,有一段时期像拉据战,看病人能不能扛过去,对病人和家属都是煎熬。我特别能理解那些失去了亲人的人,特别残忍。我觉得这种心理上的创伤,需要大家来帮助。</p>
<p>我们医院那几个走了的医生,他们家人怎么接受啊?他们太年轻了。李文亮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没有了爸爸,想到这个我就非常难受。</p>
<h3 id="步入正轨">步入正轨</h3>
<p>防护服穿着是很难受,不过能穿防护服的时候,事情已经慢慢步入正轨了。</p>
<p>穿防护服不能喝水、闷,脸上勒得疼,这对我们真的是小意思了。因为现在秩序井然,病人也没有那么多。相对而言,这不是我们最难的时候,最难的时候是1月份,医生精神和心理上是崩溃的。</p>
<p>1月6日我失眠了,我跟我老公讲,我睡不着。</p>
<p>当时我失眠的原因主要一个是我们不能说什么,第二个是我觉得传染病防控不能这么搞。就算外松内紧,内部也没有紧起来。</p>
<p>对待疾病需要科学,对吧?必须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如果你不管它,那疾病就不蔓延吗?病毒是不会像信息一样可以封锁的,这是我想不通的点。</p>
<p>我们现在很多医生都说,当时要是能够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找钟南山,或者找到一个稍微有影响力的人,来介入这个事情会不会好一点。</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4/QTxnSiPc8Ht6AMk.jpg" alt="" /></p>
<figcaption>2020年2月18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门诊大楼。(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李强/摄)</figcaption>
<p>这段时间工作没那么繁忙,有些时间可以去关注新闻了。每次看了之后,心里就很难受。我老公建议我不看新闻,我做不到,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这些问题,希望能够搞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p>
<p>我觉得大多数医生还是比较纯粹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学医。中国医生很忙很累,工作是摆在第一位的,生活非常单一。我们工作目的也很简单,第一是养家糊口,第二就是把病人治好。</p>
<p>我父亲也是医生,这是我当初学医的原因,但我不会再让我孩子学医了,太苦太难了。</p>
<p>我女儿上小学二年级,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她,“三八”妇女节时她送了我一份礼物,是她自己手写的一段话。我老公也已经出院了。</p>
<p>因为我这段时间一直不能在家陪她,害怕她不理解,结果她跟我说,理解妈妈怕把细菌带到家里,所以才不见她的。她不知道,那是病毒,不是细菌。(笑)</p>
<p>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抱抱女儿,我女儿是4月底生日,她问我能不能跟妈妈一起过生日。我期待可以!</p>
<p>(本文由中国青年报独立出品,首发在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及头条号,加入树木计划。)</p>
<p>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出品</p>
<p>微信编辑 陈轶男</p>
朋友圈接力挽救《发哨人》的壮观和黑匣子的无耻
2020-03-11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11/jie-li-fa-shao-ren
<hr />
<p>原文来自:<del><a href="http://206.189.252.32:8088/">人生并不砺志</a></del></p>
<p>作者:清江</p>
<hr />
<p>今天,有一篇文章刷屏了,哦,不,是接力拯救人物杂志《发哨人》这个行为刷屏了。</p>
<p>这是久久未见的行为,也是对审核删除体系积怨已久的一次爆发。</p>
<p>《发哨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应该是一篇要被河谐的文章,</p>
<p>甚至,它更像是对我们这一次疫情中医护人员“医者仁心”的讴歌。</p>
<p>通过这篇文章,我们对于医生(尤其是有家庭传承)骨子里救死扶伤精神,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p>
<p>如果一定要说这篇文章有什么问题,应该只有一点:它触动了某个(些)人的敏感神经,因为它可能会涉及到责任追溯。</p>
<p>无独有偶,已经连续多篇文章因为涉及到追责而在迅速传播后,又迅速消失。</p>
<p>我们今天看到朋友圈如何拯救一篇文章的奇思妙想,这应该也是战斗的经验吧。</p>
<p>接力转发。有很多公众号都牺牲了自己一天只能发一次的权利,拿出来转发这篇文章。</p>
<p>截图转发。单纯一张截图,往往也是发不出来的,系统的审核科技含量服务于有司,早就进化出这种粗鄙的识别功能。一张图,要截成六段或者干脆九宫格。</p>
<p>截图倒着横着发。对,截完图,旋转90度或者180度,倒着发横着发,倒着读歪着读。这是真正的科技死人进步(能急死人也能进步)。</p>
<p>做成PDF发……</p>
<p>但所有的这些人类的智慧,最后都将被机器战胜……只要机器后面那个人内心失去了慈悲和人性。</p>
<p>当柯洁被阿尔法狗打败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在审核这个问题上,</p>
<p>我们也将永远输给机器。</p>
<p>那又怎么样?输给所有的机器,但赢得了还有温度的人心。</p>
<p>今天,老板去武汉,原本是开启一个新的篇章,一切向好。</p>
<p>但无耻的审核者,告诉我们这好,是镜花水月。</p>
<p>泡影,一戳就破。</p>
<p>有一位朋友圈发了一段话,她很快就删除了。</p>
<p>原文意思大约是:有些人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恶毒,祖国无限的好啊,伟大啊,你们为什么偏偏要去挑些毛病。你们怎么就看不到阳光,看不到光明。你们为什么不能为祖国的强大欢呼,为什么不能??为什么??</p>
<p>真的是杜鹃啼血,泗泪横流。</p>
<p>忠心照日月,日月照沟渠。奈何。</p>
<p>看到黑暗的人,未必不是更爱国的人。</p>
<p>爱之深,才会责之切。</p>
<p>看到黑暗的人,并非看不到光明,相反,他们对于黑暗和光明的辨别能力要强大得多。</p>
<p>不像有些人,一叶障目,眼睛被强烈的阳光晃成了青光眼,脑子被反光晒成两扇白肺。</p>
<p>因为爱国,我们就要去造谣美国检测一次新冠肺炎个人要承担2000美元?</p>
<p>因为爱国,就要去造谣美国药厂说“试剂不赚钱,我们就不生产?”</p>
<p>因为爱国,就要去相信日本和意大利疫区超市被抢购一空,卫生纸都没有?</p>
<p>还有,造谣韩国护士上周集体辞职了!</p>
<p>真正的爱国,是要去追问责任的。</p>
<p>17年前非典的经验和教训,为什么没有对武汉疫情起到防患于未然的作用?</p>
<p>就是因为对责任的漠然,和对危险的不敏感。</p>
<p>看看大理拦截事件对各级主官的一撸到底,</p>
<p>我相信同类事情未来发生的概率会大大降低。</p>
<p>看看监狱系统自下而上的追责,</p>
<p>我不信有谁再愿意端着自己的乌纱帽隐瞒。</p>
<p>说实话,在新冠肺炎的整个处理中,我们确实看到帝国体制的优势,</p>
<p>包括纠错的及时与果断。</p>
<p>也看到中国人民在大是大非面前的勇于牺牲。</p>
<p>但我们不能就此嘲笑日本,韩国,美国,欧洲。</p>
<p>如张文宏医生所说,美国人戴不戴口罩,轮不到你来诟病。</p>
<p>美国有什么好担心的?川普这种疯子,本质上就是在用帝国体制治国,</p>
<p>美国一旦启动国家战争法,一样是可以达到举国体系的。美国的举国体系,绝不会输过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p>
<p>倒回到1941年,因为珍珠港被偷袭,此后5年时间里面,美国一共建造和下水了151艘航空母舰。</p>
<p>即便是80年后的今天,问全球谁能做到?</p>
<p>当我们在嘲笑境内感染(不包含从中国和日本撤侨的感染人数)只有不到200例确诊病例的美国时,我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优越感。</p>
<p>事实上,我们还有无数的工作需要做。</p>
<p>整整一个湖北省在原地踏步。</p>
<p>那些殉职的医生,他们的家人,孩子,如何善后?</p>
<p>那些渎职的领导,谁的责任,谁的过错,如何追责?</p>
<p>经济要恢复,社会秩序要恢复,</p>
<p>甚至,我们如何总结抗疫经验和教训,尽快分享到世界,帮助意大利、伊朗。</p>
<p>《发哨人》这样的文章,原本是我们借机清理机体,深刻反省过错,重塑医患关系,总结重大传染疾病的防患与治疗经验的推进剂。</p>
<p>为什么就成了形成新的统治与被统治阶层对抗了?</p>
<p>使用简单粗暴的阉割删除方式来统一思想,是一种极其落伍的处理手段。</p>
<p>老实说,一部电影,一篇文章,可以颠覆体制的时代永远也不可能再发生了。</p>
<p>说起力度,当年的西单MZ墙上的文章,随便拎一篇,也可以振聋发聩。</p>
<p>说起进步,整个八十年代,汹涌奔放的思想,照样熄灭。</p>
<p>如今的我们,早就习惯驼鸟一样的生活,</p>
<p>但逼急了,驼鸟一屁股也可以把你坐出一身屎。</p>
404大厦
2020-03-11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11/404-building
<hr />
<p>原文来自:<del><a href="http://206.189.252.32:8088/">摩耶夫人(微信号:moyefuren0)</a></del></p>
<p>作者:格桑</p>
<h2 id="来源摩耶夫人微信号moyefuren0">来源:摩耶夫人(微信号:moyefuren0)</h2>
<p>404大厦负责城市的清洁。</p>
<p>这个城市的每一份报纸在发到订阅者之前,都要送到404大厦清洁一遍。清洁的方法是拿一把探测仪,把一张报纸从头照到尾,当发现需要清洁的字时,探测仪会发出嘀嘀嘀的警报,工作人员就擦掉那个字,扔到印着“有害垃圾”的垃圾箱里。</p>
<p>404大厦上班的人没有脸,入职的时候,每个人都要把脸卸下来上交,这样可以保证安全生产。在摘脸之前呢,还要接受一个手术,摘取脑部的额叶,也是为了安全生产。每个人的脸和额叶封在一个密封袋里上交,保存在冷冻室,一直等到退休的时候领取,重新安装,再走出大厦,做回一个人的样子。</p>
<p>清洁工作非常繁重,每天,印报纸的工人排起长队等在404大厦门口,很晚才能下班,他们很不耐烦,他们说“干脆给我们发一个探测仪吧,我们自己清洁,等这么久,报纸上的新闻都过期了。”印报纸的工人各自领了探测仪回去了,仔仔细细地把所有发出警报的字擦掉扔到“有害垃圾箱”。</p>
<p>送到404大厦的时候,探测仪又响起来了,“怎么回事啊?有警报的字明明都擦掉了啊!”印报纸的工人在叫,404大厦的工作人员说“没办法啊,需要清洁的字是每天增加的呢。我们也不知道明天哪些字会变成有害垃圾呀。”</p>
<p>印报纸的人垂头丧气,发现越来越多的字被扔进了“有害垃圾箱”,剩下的字越来越少了,甚至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他们去找404大厦的人,“我们的报纸都不能印了,怎么办呀?”</p>
<p>404大厦的人说:“这样吧,我们每天发几个字,你们就印这几个字,不就好了吗?你们能印出报纸,又省了麻烦。”印报纸的人想想,就接受了。</p>
<p>接下来,如果今天发到的是“你”“好”“吗”“?”,今天的报纸就都印“你好吗?”,</p>
<p>如果今天发到的是“好”“耶”“!”,今天的报纸就都印“好耶!”,颜色和字体都要和404大厦发的一样。</p>
<p>渐渐地,这个国家没人看报纸了,因为报纸上印的都是一样的话,印报纸的人觉得很疲倦,他想印完最后一张报纸就宣布不印了。既然也没人看了,今天他也不想去404大厦领字了,他随便拿了一叠白纸送到人们的信箱。</p>
<p>没想到,看到这张白纸以后,整个城市的人都沸腾了,所有的人都涌去报刊亭买报纸,把白纸塞进袖子、藏进靴子、夹进早餐饼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带回回家,然后拉上窗帘,通知最好的朋友,兴高采烈地仔细读了起来,有的人在白纸上勾出重点,还有的人在白纸上画出地图,有的人拿着白纸大声朗读。</p>
<p>很快,印报纸的人被抓走了,当天卖出的白纸也被销毁了,从此这个城市没有了报纸,也没有了字。</p>
<p>时间一长,大家也忘记了怎么说话,大家都用各种各样的笑脸来表达信息,开心是开心的笑,伤心是伤心的笑,害怕也是笑,愤怒也是笑。整个城市,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在笑。</p>
发哨子的人
2020-03-10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10/fa-shao-zi-de-ren
<hr />
<p>原文来自人物:<del><a href="原文链接">发哨子的人</a></del></p>
<h2 id="作者人物记者">作者:人物记者</h2>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0/mv2whpJHiLnUjzN.jpg" alt="IMG_7752.JPG" /></p>
<p>2019 年 12 月 30 日,艾芬曾拿到过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检测报告,她用红色圈出「SARS 冠状病毒」字样,当大学同学问起时,她将这份报告拍下来传给了这位同是医生的同学。当晚,这份报告传遍了武汉的医生圈,转发这份报告的人就包括那 8 位被警方训诫的医生。</p>
<p>这给艾芬带来了麻烦,作为传播的源头,她被医院纪委约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的斥责」,称她是作为专业人士在造谣。</p>
<p>此前的一些报道,艾芬被称为「又一个被训诫的女医生浮出水面」,也有人将她称为「吹哨人」,艾芬纠正了这个说法,她说自己不是吹哨人,是那个「发哨子的人」。</p>
<p>这是《人物》3 月刊封面《武汉医生》的第二篇报道。</p>
<p><strong>文|</strong>龚菁琦</p>
<p><strong>编辑|</strong>金石</p>
<p><strong>摄影|</strong>尹夕远</p>
<p>接到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同意采访的短信是 3 月 1 日凌晨 5 点,大约半小时后,3 月 1 日凌晨 5 点 32 分,她的同事、甲状腺乳腺外科主任江学庆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两天后,该院眼科副主任梅仲明过世,他和李文亮是同一科室。</p>
<p>截止 2020 年 3 月 9 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已有 4 位医护人员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疫情发生以来,这家离华南海鲜市场只几公里的医院成为了武汉市职工感染人数最多的医院之一,据媒体报道医院超过 200 人被感染,其中包括三个副院长和多名职能部门主任,多个科室主任目前正在用 ECMO 维持。</p>
<p>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家武汉市最大的三甲医院,有医生告诉《人物》,在医院的大群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只在私下默默悼念、讨论。</p>
<p>悲剧原本有机会避免。2019 年 12 月 30 日,艾芬曾拿到过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检测报告,她用红色圈出「SARS 冠状病毒」字样,当大学同学问起时,她将这份报告拍下来传给了这位同是医生的同学。当晚,这份报告传遍了武汉的医生圈,转发这份报告的人就包括那 8 位被警方训诫的医生。</p>
<p>这给艾芬带来了麻烦,作为传播的源头,她被医院纪委约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的斥责」,称她是作为专业人士在造谣。</p>
<p>3 月 2 日下午,艾芬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接受了《人物》的专访。她一个人坐在急诊室办公室中,曾经一天接诊超过 1500 位患者的急诊科此时已恢复了安静,急诊大厅里只躺着一名流浪汉。</p>
<p>此前的一些报道,艾芬被称为「又一个被训诫的女医生浮出水面」,也有人将她称为「吹哨人」,艾芬纠正了这个说法,她说自己不是吹哨人,是那个「发哨子的人」。采访中,艾芬数次提起「后悔」这个词,她后悔当初被约谈后没有继续吹响哨声,特别是对于过世的同事,「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评不批评,『老子』到处说,是不是?」</p>
<p>关于武汉市中心医院和艾芬本人在过去的两个多月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以下,是艾芬的讲述——</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0/YmcMTVSks5g1LFo.jpg" alt="IMG_7753.JPG" /></p>
<p>艾芬</p>
<p><strong>前所未有的训斥</strong></p>
<p>去年 12 月 16 日,我们南京路院区急诊科接诊了一位病人。莫名其妙高烧,一直用药都不好,体温动都不动一下。22 号就转到了呼吸科,做了纤维支气管镜取了肺泡灌洗液,送去外面做高通量测序,后来口头报出来是冠状病毒。当时,具体管床的同事在我耳边嚼了几遍:艾主任,那个人报的是冠状病毒。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病人是在华南海鲜做事的。</p>
<p>紧接着 12 月 27 日,南京路院区又来了一个病人,是我们科一位医生的侄儿,40 多岁,没有任何基础疾病,肺部一塌糊涂,血氧饱和只有 90%,在下面其他医院已经治疗了将近 10 天左右都没有任何好转,病人收到了呼吸科监护室住院。同样做了纤维支气管镜取了肺泡灌洗液送去检测。</p>
<p>12 月 30 日那天中午,我在同济医院工作的同学发了一张微信对话截图给我,截图上写着:「最近不要去华南啊,那里蛮多人高烧……」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当时,我正在电脑上看一个很典型的肺部感染患者的 CT,我就把 CT 录了一段 11 秒钟的视频传给他,告诉他这是上午来我们急诊的一个病人,也是华南海鲜市场的。</p>
<p>当天下午 4 点刚过,同事给我看了一份报告,上面写的是:SARS 冠状病毒、绿脓假单胞菌、46 种口腔 / 呼吸道定植菌。我仔细看了很多遍报告,下面的注释写着:SARS 冠状病毒是一种单股正链 RNA 病毒。该病毒主要传播方式为近距离飞沫传播或接触患者呼吸道分泌物,可引起的一种具有明显传染性,可累及多个脏器系统的特殊肺炎,也称非典型肺炎。</p>
<p>当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病人收在呼吸科,按道理应该呼吸科上报这个情况,但是为了保险和重视起见,我还是立刻打电话上报给了医院公共卫生科和院感科。当时我们医院呼吸科主任正好从我门口过,他是参加过非典的人,我把他抓住,说,我们有个病人收到你们科室,发现了这个东西。他当时一看就说,那就麻烦了。我就知道这个事情麻烦了。</p>
<p>给医院打完电话,我也给我同学传了这份报告,特意在「SARS 冠状病毒、绿脓假单胞菌、46 种口腔 / 呼吸道定植菌」这一排字上画了个红圈,目的是提醒他注意、重视。我也把报告发在了科室医生群里面,提醒大家注意防范。</p>
<p>当天晚上,这个东西就传遍了,各处传的截屏都是我画红圈的那个照片,包括后来知道李文亮传在群里的也是那份。我心里当时就想可能坏事儿了。10 点 20,医院发来了信息,是转市卫健委的通知,大意就是关于不明原因肺炎,不要随意对外发布,避免引起群众恐慌,如果因为信息泄露引发恐慌,要追责。</p>
<p>我当时心里就很害怕,立刻把这条信息转给了我同学。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医院又来了一份通知,再次强调群内的相关消息不能外传。一天后,1 月 1 日晚上 11 点 46 分,医院监察科科长给我发了条消息,让我第二天早上过去一下。</p>
<p>那一晚上我都没有睡着,很担忧,翻来覆去地想,但又觉得凡事总有两面性,即便造成不良影响,但提醒武汉的医务人员注意防范也不一定是个坏事。第二天早上 8 点多一点,还没有等我交完班,催我过去的电话就打来了。</p>
<p>之后的约谈,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非常严厉的斥责。</p>
<p>当时,谈话的领导说,「我们出去开会都抬不起头,某某某主任批评我们医院那个艾芬,作为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你是专业人士,怎么能够没有原则没有组织纪律造谣生事?」这是原话。让我回去跟科室的 200 多号人一个个地口头传达到位,不能发微信、短信传达,只能当面聊或者打电话,不许说关于这个肺炎的任何事情,「连自己的老公都不能说」……</p>
<p>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他不是批评你这个人工作不努力,而是好像整个武汉市发展的大好局面被我一个人破坏了。我当时有一种很绝望的感觉,我是一个平时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工作的人,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按规矩来的,都是有道理的,我犯了什么错?我看到了这个报告,我也上报医院了,我和我的同学,同行之间对于某一个病人的情况进行交流,没有透露病人的任何私人信息,就相当于是医学生之间讨论一个病案,当你作为一个临床的医生,已经知道在病人身上发现了一种很重要的病毒,别的医生问起,你怎么可能不说呢?这是你当医生的本能,对不对?我做错什么了?我做了一个医生、一个人正常应该做的事情,换作是任何人我觉得都会这么做。</p>
<p>我当时的情绪也很激动,说,这个事是我做的,跟其余人都没有关系,你们干脆把我抓去坐牢吧。我说我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工作了,想要休息一段时间。领导没有同意,说这个时候正是考验我的时候。</p>
<p>当天晚上回家,我记得蛮清楚,进门后就跟我老公讲,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就好好地把孩子带大。因为我的二宝还很小,才 1 岁多。他当时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跟他说自己被训话的事,1 月 20 号,钟南山说了人传人之后,我才跟他说那天发生了什么。那期间,我只是提醒家人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出门要戴口罩。</p>
<p><strong>外围科室</strong></p>
<p>很多人担心我也是那 8 个人之一被叫去训诫。实际上我没有被公安局训诫,后来有好朋友问我,你是不是吹哨人?我说我不是吹哨人,我是那个发哨子的人。</p>
<p>但那次约谈对我的打击很大,非常大。回来后我感觉整个人心都垮了,真的是强打着精神,认真做事,后来所有的人再来问我,我就不能回答了。</p>
<p>我能做的就是先让急诊科重视防护。我们急诊科 200 多人,从 1 月 1 号开始,我就叫大家加强防护,所有的人必须戴口罩、戴帽子、用手快消。记得有一天交班有个男护士没戴口罩,我马上就当场骂他「以后不戴口罩就不要来上班了」。</p>
<p>1 月 9 号,我下班时看见预检台一个病人对着大家咳,从那天后,我就要求他们必须给来看病的病人发口罩,一人发一个,这个时候不要节约钱,当时外面在说没有人传人,我又要在这里强调戴口罩加强防护,都是很矛盾的。</p>
<p>那段时间确实很压抑,非常痛苦。有医生提出来要把隔离衣穿外头,医院里开会说不让,说隔离衣穿外头会造成恐慌。我就让科室的人把隔离服穿白大褂里面,这是不符合规范的,很荒谬的。</p>
<p>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病人越来越多,传播区域的半径越来越大,先是华南海鲜市场附近可能跟它有关系,然后就传传传,半径越来越大。很多是家庭传染的,最先的 7 个人当中就有妈妈给儿子送饭得的病。有诊所的老板得病,也是来打针的病人传给他的,都是重得不得了。我就知道肯定有人传人。如果没有人传人,华南海鲜市场 1 月 1 日就关闭了,怎么病人会越来越多呢?</p>
<p>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他们当时不那样训斥我,心平气和地问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请别的呼吸科专家一起沟通一下,也许局面会好一些,我至少可以在医院内部多交流一下。如果是 1 月 1 号大家都这样引起警惕,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p>
<p>1 月 3 号下午,在南京路院区,泌尿外科的医生们聚集在一起回顾老主任的工作历程,参会的胡卫峰医生今年 43 岁,现在正在抢救;1 月 8 号下午,南京路院区 22 楼,江学庆主任还组织了武汉市甲乳患者康复联欢会;1 月 11 号早上,科室跟我汇报急诊科抢救室护士胡紫薇感染,她应该是中心医院第一个被感染的护士,我第一时间给医务科科长打电话汇报,然后医院紧急开了会,会上指示把「两下肺感染,病毒性肺炎?」的报告改成「两肺散在感染」;1 月 16 号最后一次周会上,一位副院长还在说:「大家都要有一点医学常识,某些高年资的医生不要自己把自己搞得吓死人的。」另一位领导上台继续说:「没有人传人,可防可治可控。」一天后,1 月 17 号,江学庆住院,10 天后插管、上 ECMO。</p>
<p>中心医院的代价这么大,就是跟我们的医务人员没有信息透明化有关。你看倒下的人,急诊科和呼吸科的倒是没有那么重的,因为我们有防护意识,并且一生病就赶紧休息治疗。重的都是外围科室,李文亮是眼科的,江学庆是甲乳科的。</p>
<p>江学庆真的非常好的一个人,医术很高,全院的两个中国医师奖之一。而且我们还是邻居,我们一个单元,我住四十几楼,他住三十几楼,关系都很好,但是平时因为工作太忙,就只能开会、搞医院活动时候见见面。他是个工作狂,要么就在手术室,要么就在看门诊。谁也不会特意跑去跟他说,江主任,你要注意,戴口罩。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打听这些事,他肯定就大意了:「有什么关系?就是个肺炎。」这个是他们科室的人告诉我的。</p>
<p>如果这些医生都能够得到及时的提醒,或许就不会有这一天。所以,作为当事人的我非常后悔,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评不批评我,「老子」到处说,是不是?</p>
<p>虽然和李文亮同在一个医院,一直到去世之前我都不认得他,因为医院 4000 多号人太多了,平时也忙。他去世前的那天晚上,ICU 的主任跟我打电话借急诊科的心脏按压器,说李文亮要抢救,我一听这个消息大吃一惊,李文亮这个事整个过程我不了解,但是他的病情跟他受训斥之后心情不好有没有关系?这我要打个问号,因为受训的感觉我感同身受。</p>
<p>后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证明李文亮是对的时候,他的心情我非常能理解,可能跟我的心情一样,不是激动、高兴,而是后悔,后悔当初就应该继续大声疾呼,应该在所有的人问我们的时候,继续说。很多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来该多好。</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0/PeHncGWqQLhYrTm.jpg" alt="IMG_7754.JPG" /></p>
<p><strong>活着就是好的</strong></p>
<p>在 1 月 23 日封城前一天的晚上,有相关部门的朋友打电话问我武汉市急诊病人的真实情况。我说你代表私人,还是代表公家。他说我代表私人。我说代表个人就告诉你真话,1 月 21 号,我们急诊科接诊 1523 个病人,是往常最多时的 3 倍,其中发烧的有 655 个人。</p>
<p>那段时间急诊科的状况,经历过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甚至会颠覆你的所有人生观。</p>
<p>如果说这是打仗,急诊科就在最前线。但当时的情况是,后面的病区已经饱和了,基本上一个病人都不收,ICU 也坚决不收,说里面有干净的病人,一进去就污染了。病人不断地往急诊科涌,后面的路又不通,就全部堆在急诊科。病人来看病,一排队随便就是几个小时,我们也完全没法下班,发热门诊和急诊也都不分了,大厅里堆满了病人,抢救室输液室里到处都是病人。</p>
<p>还有的病人家属来了,说要一张床,我的爸爸在汽车里面不行了,因为那时候地下车库已封,他车子也堵着开不进来。我没办法,带着人和设备跑去汽车里去,一看,人已经死了,你说是什么感受,很难受很难受。这个人就死在汽车里,连下车的机会都没有。</p>
<p>还有一位老人,老伴刚在金银潭医院去世了,她的儿子、女儿都被感染了,在打针,照顾她的是女婿,一来我看她病得非常重,联系呼吸科给收进去住院,她女婿一看就是个有文化有素质的人,过来跟我说谢谢医生等等的,我心里一紧,说快去,根本耽误不了了。结果送去就去世了。一句谢谢虽然几秒钟,但也耽误了几秒。这句谢谢压得我很沉重。</p>
<p>还有很多人把自己的家人送到监护室的时候,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你永远见不着了。</p>
<p>我记得大年三十的早上我来交班,我说我们来照个相,纪念一下这个大年三十,还发了个朋友圈。那天,大家都没有说什么祝福,这种时候,活着就是好的。</p>
<p>以前,你如果有一点失误,比如没有及时打针,病人都可能还去闹,现在没人了,没有人跟你吵,没有人跟你闹了,所有人都被这种突然来的打击击垮了,搞蒙了。</p>
<p>病人死了,很少看到家属有很伤心地哭的,因为太多了,太多了。有些家属也不会说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家人,而是跟医生说,唉,那就快点解脱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因为这时候每个人怕的都是自己被感染。</p>
<p>一天发热门诊门口的排队,要排 5 个小时。正排着一个女的倒下了,看她穿着皮衣,背着包包,穿着高跟鞋,应该是很讲究的一个中年女性,可是没有人敢上前去扶她,就在地上躺了很久。只得我去喊护士、医生来去扶她。</p>
<p>1 月 30 号我早上来上班,一个白发老人的儿子 32 岁死了,他就盯着看医生给他开死亡证明。根本没有眼泪,怎么哭?没办法哭。看他的打扮,可能就是一个外来的打工的,没有任何渠道去反映。没有确诊,他的儿子,就变成了一张死亡证明。</p>
<p>这也是我想要去呼吁一下的。在急诊科死亡的病人都是没有诊断、没办法确诊的病例,等这个疫情过去之后,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个交代,给他们的家庭一些安抚,我们的病人很可怜的,很可怜。</p>
<p><strong>「幸运」</strong></p>
<p>做了这么多年医生,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困难能够打倒我,这也和我的经历、个性有关。</p>
<p>9 岁那年我爸爸就胃癌去世了,那个时候我就想着长大了当个医生去救别人的命。后来高考的时候,我的志愿填的全部都是医学专业,最后考取了同济医学院。1997 年我大学毕业,就到了中心医院,之前在心血管内科工作,2010 年到急诊科当主任的。</p>
<p>我觉得急诊科就像我的一个孩子一样,我把它搞成这么大,搞得大家团结起来,做成这个局面不容易,所以很珍惜,非常珍惜这个集体。</p>
<p>前几天,我的一个护士发朋友圈说,好怀念以前忙碌的大急诊,那种忙跟这种忙完全是两个概念。</p>
<p>在这次疫情之前,心梗、脑梗、消化道出血、外伤等等这些才是我们急诊的范畴。那种忙是有成就感的忙,目的明确,针对各种类型的病人都有很通畅的流程,很成熟,下一步干什么,怎么做,出了问题找哪一个。而这一次是这么多危重病人没办法去处理,没办法收住院,而且我们医务人员还在这种风险之中,这种忙真的很无奈,很痛心。</p>
<p>有一天早上 8 点,我们科一个年轻医生跟我发微信,也是蛮有性格的,说我今天不来上班了,不舒服。因为我们这里都有规矩的,你不舒服要提前跟我说好安排,你到 8 点钟跟我说,我到哪里去找人。他在微信中对我发脾气,说大量的高度疑似病例被你领导的急诊科放回社会,我们这是作孽!我理解他是因为作为医生的良知,但我也急了,我说你可以去告我,如果你是急诊科主任,你该怎么办?</p>
<p>后来,这个医生休息了几天后,还是照样来工作。他不是说怕死怕累,而是遇到这种情况,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病人感到很崩溃。</p>
<p>作为医生来说,特别是后面很多来支援的医生,根本心理上受不了,碰到这种情况懵了,有的医生、护士就哭。一个是哭别人,再一个也是哭自己,因为每个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感染。</p>
<p>大概在 1 月中下旬,医院的领导也陆陆续续地都病倒了,包括我们的门办主任,三位副院长。医务科科长的女儿也病了,他也在家里休息。所以基本上那一段时间是没有人管你,你就在那儿战斗吧,就是那种感觉。</p>
<p>我身边的人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倒掉。1 月 18 日,早上 8 点半,我们倒的第一个医生,他说主任我中招了,不烧,只做了 CT,肺部一大坨磨玻璃。不一会儿,隔离病房负责的一个责任护士,告诉我说他也倒了。晚上,我们的护士长也倒了。我当时非常真实的第一感觉是——幸运,因为倒得早,可以早点下战场。</p>
<p>这三个人我都密切接触过,我就是抱着必倒的信念每天在工作,结果一直没倒。全院的人都觉得我是个奇迹。我自己分析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本身有哮喘,在用一些吸入性的激素,可能会抑制这些病毒在肺内沉积。</p>
<p>我总觉得我们做急诊的人都算是有情怀的人——在中国的医院,急诊科的地位在所有科室当中应该是比较低的,因为大家觉得急诊,无非就是个通道,把病人收进去就行了。这次抗疫中,这种忽视也一直都存在。</p>
<p>早期的时候,物资不够,有时候分给急诊科的防护服质量非常差,看到我们的护士竟然穿着这种衣服上班,我很生气,在周会群里面发脾气。后来还是好多主任把他们自己科室藏的衣服都给我了。</p>
<p>还有吃饭问题。病人多的时候管理混乱,他们根本想不到急诊科还差东西吃,很多科室下班了都有吃的喝的,摆一大排,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热门诊的微信群里,有医生抱怨,「我们急诊科只有纸尿裤……」我们在最前线战斗,结果是这样,有时候心里真的很气。</p>
<p>我们这个集体真的是很好,大家都是只有生病了才下火线。这次,我们急诊科有 40 多个人感染了。我把所有生病的人建了一个群,本来叫「急诊生病群」,护士长说不吉利,改成「急诊加油群」。就是生病的人也没有很悲伤、很绝望、很抱怨的心态,都是蛮积极的,就是大家互相帮助,共度难关那种心态。</p>
<p>这些孩子们、年轻人都非常好,就是跟着我受委屈了。我也希望这次疫情过后,国家能加大对急诊科的投入,在很多国家的医疗体系中,急诊专业都是非常受重视的。</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0/MbICL3EFjOtTcmA.jpg" alt="IMG_7755.JPG" /></p>
<p><strong>不能达到的幸福</strong></p>
<p>2 月 17 号,我收到了一条微信,是那个同济医院的同学发给我的,他跟我说「对不起」,我说:幸好你传出去了,及时提醒了一部分人。他如果不传出去的话,可能就没有李文亮他们这 8 个人,知道的人可能就会更少。</p>
<p>这次,我们有三个女医生全家感染。两个女医生的公公、婆婆加老公感染,一个女医生的爸爸、妈妈、姐姐、老公,加她自己 5 个人感染。大家都觉得这么早就发现这个病毒,结果却是这样,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代价太惨重了。</p>
<p>这种代价体现在方方面面。除了去世的人,患病的人也在承受。</p>
<p>我们「急诊加油群」里,大家经常会交流身体状况,有人问心率总在 120 次 / 分,要不要紧?那肯定要紧,一动就心慌,这对他们终身都会有影响的,以后年纪大了会不会心衰?这都不好说。以后别人可以去爬山,出去旅游,他们可能就不行,那都是有可能的。</p>
<p>还有武汉。你说我们武汉是个多热闹的地方,现在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很多东西买不到,还搞得全国都来支援。前几天广西的一个医疗队的护士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昏迷了,抢救,后来人心跳有了,但还是在昏迷。她如果不来的话,在家里可以过得好好的,也不会出这种意外。所以,我觉得我们欠大家的人情,真的是。</p>
<p>经历过这次的疫情,对医院里很多人的打击都非常大。我下面好几个医务人员都有了辞职的想法,包括一些骨干。大家之前对于这个职业的那些观念、常识都难免有点动摇——就是你这么努力工作到底对不对?就像江学庆一样,他工作太认真,太对病人好,每一年的过年过节都在做手术。今天有人发一个江学庆女儿写的微信,说她爸爸的时间全部给了病人。</p>
<p>我自己也有过无数次的念头,是不是也回到家做个家庭主妇?疫情之后,我基本上没回家,和我老公住在外面,我妹妹在家帮我照顾孩子。我的二宝都不认得我了,他看视频对我没感觉,我很失落,我生这个二胎不容易,出生的时候他有 10 斤,妊娠糖尿病我也得了,原本我还一直喂奶的,这一次也断了奶——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有点难过,我老公就跟我说,他说人的一生能够遇到一件这样的事情,并且你不光是参与者,你还要带一个团队去打这场仗,那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等将来一切都恢复正常以后大家再去回忆,也是一个很宝贵的经历。</p>
<p>2 月 21 号早上领导和我谈话,其实我想问几个问题,比如有没有觉得那天批评我批评错了?我希望能够给我一个道歉。但是我不敢问。没有人在任何场合跟我说表示抱歉这句话。但我依然觉得,这次的事情更加说明了每个人还是要坚持自己独立的思想,因为要有人站出来说真话,必须要有人,这个世界必须要有不同的声音,是吧?</p>
<p>作为武汉人,我们哪一个不热爱自己的城市?我们现在回想起来以前过得那种最普通的生活,是多么奢侈的幸福。我现在觉得把宝宝抱着,陪他出去玩一下滑梯或者跟老公出去看个电影,在以前再平常都不过,到现在来说都是一种幸福,都是不能达到的幸福。</p>
“丈夫不感恩,感恩宁有泪”
2020-03-09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09/ge-li-fee
<p>原文来自公号「艾老师工作室」:<del><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QBLGWgQJbX0unE34ufxzsw">“丈夫不感恩,感恩宁有泪”</a></del></p>
<p>作者:艾晓明</p>
<hr />
<p>2020年3月9日,武汉封城第47天</p>
<p>昨天我在微信公号上发了一篇《封城日记:你们到底想看什么》,其中提到洗马镇收退工人隔离费一事。发出两个小时后,我收到浠水朋友的私信,他指出了我文中的误解之处,这样,我就马上到公众号后台,自己先删了那篇文章。</p>
<p>待我删后才明白,我删的只是后台的素材,GONG ZHONG HAO 平台早已以灭杀病毒的阵仗删了我的文章。所以,有朋友告诉我后,我就想着,这“神经病日记”算是收不住了。</p>
<p>据说封城日记的模板是这样的,首先向读者报告一天如何度过。就像小学生作文那样。那时经典的题目是:有意义的一天。要素是一、时间线:几点到几点。二、焦点:干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三、小结:这一天如何之有意义。一般就是红领巾飘扬在胸前,我又为共产主义接了一班。现如今我看好几个作家都是按时间线写的,无论真假,符合日记好传统。但一收拾我自己的时间线,不免就又开始恍惚。我哪有什么有意义的事?说句老实话,那就是:我又度过了无意义的一天。</p>
<p>如何个无意义法呢?其实这样的日子何止一天,说成一年也行,一辈子也行。特别是这几年。你说每天打开微信,总有各种灾难性的消息。这些消息就像某种侦探小说,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里审判了,哪里坠机了,哪里有内幕,哪里有死人了。令人难过的是,截止今天下午两点,泉州酒店垮塌事故中已明确:被隔离的死难者达11人。这样惨痛的隔离悲剧,作者怎么写的?“而50名获救人员中,9人获救时已无生命体征。”这是几个意思啊?叫不叫侦探小说的写法?既然获救,总得是活人。无生命体征,你直接说……算了,我不说了。</p>
<p>语言是思考的工具,但在我们这里,语言成了遮羞布。人要遮羞就那几个地方,一个事情要是千疮百孔,那语言怎么遮得住?硬要扯,就被扯成了破布烂渣滓。有些话你就再也说不出口,例如感恩这个词。</p>
<p>其实感恩的本意挺好的,人生在世,滴水涌泉,寸草春晖,有多少需要感恩的?但是所谓感恩岂能强求,又岂能鹦鹉学舌,戏精附体?感恩是融化在生命中的热血,是万死不辞的牺牲义举。如唐诗中:</p>
<p>丈夫不感恩,感恩宁有泪。心头感恩血,一滴染天地。</p>
<p>作者陈润,据说是白居易的外祖父。陈先生曾在如今陕西洛川境内的鄜城当县长,古诗文网上可以查到他的十首诗,以上是其中一首。隋唐的一个小县官都有这样的情怀啊,真是气壮山河,今非昔比。</p>
<p>前几天长江日报搞了个快闪,坏了“感恩”的名。昨天的画风果断改变,省市委领导都对人民、特别是女同胞表达了感谢。说的是武汉市民克服了诸多困难,一线女同胞们也是不顾个人安危……然而,按照唐代县令陈润的境界,感恩至少需要落实于甘洒热血为人民的行动中。</p>
<p>这里,就要说到湖北浠水县洗马镇代收“火神山”医院参建人员隔离费的问题。这个事件由工人晒出镇里的代收单据而起,两天内引起诸多媒体报道,形成一个舆论热点。它也把疫情发生以来一直潜伏着的、令被隔离人员耿耿于怀的隔离费用问题引入了公共讨论。</p>
<p>这事和感恩有关系吗?有,说的就是网民之关注才把这件事推上了各大媒体。工人参建火神山医院,这个火神山的符号含义非凡。它代表了抗疫的非凡时刻、重要战役、关键转折。人们通过对收隔离费的批评,来表达的对抗疫工作人员的敬重和感恩!</p>
<p>隔离收费之事,此前发生了各种乱象,远比洗马镇的收费严重得多。从2月上旬以来,我们已经看到,疫情严重地区人员回到工作或居住城市时,遭遇到各种强制收费。各地各小区自出奇招,实施严刑峻法,以示阻挡。如某小区规定外来户如不原路返回,将集中隔离,每天缴纳800元,14天共11200元。一对夫妻在陕西省靖边县某酒店结束为期14天的隔离,要缴纳食宿费6000多元。还有一个县的隔离费用为一天1000元。而四川成都的龙华社区最富奇想:为制止市外小区租户返回小区,出租与租赁双方需各交50万保险金,以防万一。若有邻居感染,这100万就作为补偿。</p>
<p>这些收费乱象无法可依,却大行其道;被隔离者无法申辩,无处可逃;身陷困境还要背负歧视,只能忍受勒索。好了,这回可就在援建工人被收隔离费这件事上爆发了。</p>
<p>洗马镇收隔离费这件事,从数额上说起来,真不算多。浠水的知情朋友先生告诉我,我昨天的文章、部分读者包括一位律师的文章,其中都有点误解。洗马镇所收隔离费,不是从工人工资中扣除的。而工人的工资也不是我理解的,共计得到4500元。</p>
<p>先说工资:两位工人参建火神山医院,他们的工资分别是按每日800元和1200元发放,这已经领取到手。也许有读者认为,这个日薪够高了。但是,高日薪有如下原因:第一,工期在武汉疫情最严重期间,工人承担了极大的感染风险。第二,开工是春节放假期间,中建三局按照国家假日支付标准支付了劳务报酬。第三,疫情影响,劳力紧缺;工人舍命驰援,不容易。这里我补充一下,在有些用工信息里,可以看到日薪达2000元甚至更高的。例如,在华南市场上班的人,每天工资2000元(如果是按小时算的日工资,每天不超过1000元)。有亲历者说,这样的工资水准,也是通过谈判,从600元一天争取过来的。综上所述,浠水两位参建人员的日薪分别为800元和1200元,并不属于较高日薪。</p>
<p>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引起争议的隔离费并不包括在工资内;而是用工单位中建公司专款发给工人的。根据浠水县的报道,两位工人,每人得到了每日300元、隔离15天,共计4500元的隔离费。</p>
<p>当隔离结束时,镇政府要求工人支付隔离期间酒店住宿和餐饮费用,每人每天150元。那么,隔离14天,每人应交2100元,两人共交4200元。</p>
<p>但,隔离费是怎么引出争议的呢?</p>
<p>第一,从工人这方面来说,冒着生命危险干了这单活;就算是高薪,也是不容易。另外一笔隔离费,他们已经打电话问过浠水县所属黄冈市防疫指挥部,得知隔离免交费用。因此他们认为,隔离所需的酒店食宿费用,不应由他们来出。当镇政府方面要求工人支付时,与他们事先得到的上级主管部门的信息有出入。工人自然不愿意。</p>
<p>第二,在核算费用方面,工人认为定价偏高,难以接受。例如,平时78元一天的房费,这时要按138元一天来收取。</p>
<p>第三,即使隔离是必要的,而且要自付费用,镇政府有提前告知之责,但是他们之前并不知道(详见以下截图)。</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0/1ZEWn4hUxRDvklj.jpg" alt="screen1.jpeg" /></p>
<p>因此,在迫不得已支付隔离费时,工人这边支付方留下了一句尖锐的批评:非法收取隔离费。</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0/FIVOa8MXykz2GhN.jpg" alt="screen2.jpeg" /></p>
<p>从镇政府的角度来说,他们并未另出新规。收取这笔费用,依据是浠水县政府的通告:“隔离期间所有费用全部自理”:</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0/sGhYPw2pCxLvbqf.jpg" alt="screen3.jpeg" /></p>
<p>作为基层政府部门,根据上级规定办事,并无过错。</p>
<p>扣费事件被传开后,引起很多转发(可能很多人和我一样,以为扣除了工人工资)。由于舆论高压,结果是洗马镇负责隔离点的副镇长被免职处理。代收费用已于3月7日退还。而当事人所属的建筑劳务公司发出声明,表示镇政府与公司协商已解决此事。希望关注网友删除有关此事的帖子。</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10/CIQkhwNDSz6BU8W.jpg" alt="screen4.jpeg" /></p>
<p>现在要说的就是,两位工人各自得回了自己的2100元钱。可是,在这场疫情中那么多被隔离、被强制遣返的人,他们额外支付的隔离、遣返成本怎么算?</p>
<p>我想特别强调的是,洗马镇的收费退费事件实际上包含了各地政府从现在到疫情后续必须处理的重大问题,那就是因参与防疫而增加的隔离成本。它究竟应该由个人承担,还是由政府买单?</p>
<p>举例来说,外地来汉支援抗疫的医护人员,回去家乡城市时,按理也要隔离。那么,他们隔离期间的食宿费用,是从个人收入中扣除,还是由国家支付?</p>
<p>如果国家可以免收医护人员隔离费用,那么,对于紧急应招而来参战的农民工,是不是应该支付其隔离费用?</p>
<p>固然,作为用工方的中建公司,已经考虑到了隔离成本。他们为工人支付了每日300元的隔离费。但是,问题在于,这笔费用应该作为隔离期间农民工的误工费(因隔离不能从事日常劳动),还是作为隔离期间所需的食宿费用?两者之间显然是有明确界限的。</p>
<p>同样,参照抗疫医护人员隔离的待遇,一般来说,隔离期间,医护人员不会被扣工资;也不会被要求自付酒店费用。那么,对待医护人员和援建工人,应该有区别吗?</p>
<p>同理,待武汉全市、湖北全省开始复工,交通限制结束,必然出现新的劳工流动。那么,大量工人流入外地城市,在各个企业复工时;是停止隔离,还是坚持目前的14天隔离?如果酒店也因此任意提高价格以弥补前期的经济损失,这全部应该由隔离人员承担吗?如果承担不了,隔离人员如何应对?跑掉?犯法。不跑,付不起。那么,政府是不是应该提前考虑平衡的方案,对抗疫援建人员,对返城务工人员的隔离成本支付做出明确的规定?</p>
<p>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国家支持和鼓励单位和个人参与传染病防治工作。在第四章第四十一条,对发生甲类传染病进行疫情控制时,明确指出了隔离成本不由个人支付:</p>
<p>“在隔离期间,实施隔离措施的人民政府应当对被隔离人员提供生活保障;被隔离人员有工作单位的,所在单位不得停止支付其隔离期间的工作报酬。”</p>
<p>立法当时纳入甲类传染病者,只有鼠疫、霍乱两种。而传染性非典型肺炎,则属于乙类传染病。但正如今天《南方都市报》的评论所指出的:从法律和政策上讲,1月21日,国家卫健委已明确,新冠肺炎纳入乙类传染病,按甲类传染病进行防控。那么,对待抗疫人员以及需要隔离的所有人员,都应该免费,以保障隔离效果。并且,应该立即明令禁止,各省市地区以及居民小区巧设名目,以抗疫为名,驱逐从疫区返城返乡人员或者实施惩罚性隔离收费;使他们流离失所,尤其是加重低收入人群负担,令其生活难以维持。</p>
<p>唐诗中说的:“心头感恩血,一滴染天地”。那境界实在是古典的崇高、撼天动地的誓言。如今所谓血不是那么滚烫涌流的热血,低俗的说法,放血就是放钱。天地什么的不想多了,就这个意思吧。“丈夫不感恩,感恩宁有泪”;隔离不收钱,洗马镇退费;这洗马镇开了个好头。让人民得实惠,这才算得上感恩;感恩抗疫人员,感恩付出了重大代价的疫区民众。</p>
<p>2020年3月9日凌晨补记。</p>
封城日记:你们到底想看什么?
2020-03-08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08/what-you-want-to-look-about-notes
<p>原文来自公众号「艾老师工作室」:<del><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LIJ9uF4P_2hkzLqO9AWINQ">封城日记:你们到底想看什么?</a></del></p>
<p>作者:艾晓明</p>
<hr />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k1MxE29pGUAdnR3.jpg" alt="cat.jpeg" /></p>
<h3 id="上篇-日记前世今生">上篇 日记前世今生</h3>
<p>有关方方的封城日记,最近颇有一些争论,这些争论,我基本不看。看官可能要说,你都不看,还好意思写评论吗?</p>
<p>那当然啊,我就问你:什么叫日记?</p>
<p>日记,原本是一种极为私密的文体,一般用来和自己对话。日记也是我们个人隐私的一部分,因此也可以说,属于神圣不能侵犯的一种权利。唯有神圣,写者才可以畅所欲言。而一旦畅言,你就想吧,日记里会出现多少五花八门的幺蛾子。试给你一支笔,告诉你随便写,绝不打板子,千字一千元,评判标准只有一个,真实。你敢写吗?</p>
<p>至少,我不敢。</p>
<p>不打你还不敢?不敢——谁告诉你不会打?宪法上写的有对不对,很多自由,梦里求的一条不缺。但是,践行一条试下嘛;能不能?明白不明白?</p>
<p>就不说社会大环境,即使在最民主的国度,畅所欲言,也需要巨大的勇气。像卢梭那种日记,像福柯那种学者、賈曼那种导演、像拍出了《有机体的秘密》的杜尚·马卡维耶夫那种另类……人类是很愚蠢的,大多数人是被庸俗的趣味投喂的,先锋派的长驱直入,意识流的横冲直撞……在非现代的国度,不是政治罪,起码也是作风问题。</p>
<p>或者再小引一点历史,写日记罹祸。一位网名孤鸿的先生写过一个故事《李剑锋反动日记事件》。李先生文革时是长春市保温瓶厂的一位工人,“善骑者,颠;善游者,溺;善言者,祸。”这是他日记中的名言,古文功底好吧?这小哥,当年还给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写信,索求王力大著《古代汉语》。就这样引火烧身,日记被查抄,公布于全市、全省,广遭批斗。</p>
<p>作者还写到:那时有个江苏省常州市某局局长蔡铁根,原是南京高等军事学院的训练部长,一九五九年反右倾时被撤职。文革初被抄家,发现他的日记本里有为彭德怀鸣不平的话,即被揪出,关了三年多。1970年3月11日,狱方用麻绳将他捆绑后宣读“逮捕令”,紧接著便对他宣读判决书:死刑,不准上诉。他刚要申辩,狱卒便勒紧已套在他脖子上的麻绳,使他说不出话来。接著就把他拉到刑场枪毙了。</p>
<p>啧,啧,啧……现在大家还对方方的封城日记评头论足,知道什么是日记吗?写日记要出人命的!这个分寸,活过六十五的人无人不知。既然如此,你们想方方写什么?难道真的想把方方弄死吗?</p>
<p>那回过头再来说,什么样的日记能够活下来。不说你也想得到,《雷锋日记》啊。前几天我看到一张雷锋在天安门前骑摩托的照片,差点以为是造谣。原来雷锋也曾是花样少年,也喜欢皮夹克这类时装造型。这……可不是我小时候学雷锋的印象。那年我10岁,学雷锋贯穿了我的青少年时代。从我们语文课上交作文开始,雷锋日记就是范文。这里我就要说到,其实雷锋式日记远远不止是范文,它基本上奠定了当代社会日记体写作的基石。</p>
<p>什么基石呢?就是日记必须作伪,我这里没有对方方妹妹的任何不敬。而是说,你作为一个作家,现在也不许吃野味,又没有金刚钻;那么,没有豹子胆,揽了瓷器活;怎么能畅所欲言?那你要发声,就是走钢丝。我家有位小哥觉得新时代青年不能这样窝囊,他就假装奋起直追,连写了几篇封城日记,结果……我转了五篇,封了三篇,真正是稀泥糊不上墙。其实那被封的三篇,我也知道人家自己也是先审查了的。自我审查,这是作为一个写作人的生存秘籍。年轻人毕竟图样图森破,果然痛失城池。</p>
<p>所以我这篇也叫“封城日记”,你信不?让我们像那位被称之为“清流”的张医生一样清醒一下,不要信。讲句丑话,日一个记还差不多。但是作为一个文学教授,讲丑话是很不该的。日这个字实在多才多艺,看你取舍。简言之,没有勇敢无畏的日记,那样写会被灭MEN;你想它有,你自己写。成千上万的人每天写日记,那就是排山倒海,那就是山高月小,那就是流水知音……那,也是方方妹妹更通透,更犀利的后盾。</p>
<h3 id="下篇-三八节有病感">下篇 三八节有病感</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7m3d2YTZ6zQDcvn.jpg" alt="leaves.jpeg" /></p>
<p>我要承认我是一个无比懦弱的人,今天有朋友发给我看网文,标题好像是《武汉的女人们》,当然都是武汉的好女人。她说,其中应该还有你。我把头摇得像得了帕金森:莫莫莫。因为,扪心自问:封城以来,我干了些啥?答案:基本上就是一个神经病(对,最后一句话就有点日记的意味了,既文不对题,又胡言乱语)。</p>
<p>为啥说是神经病?第一,我并没有感染病毒——自认为,但是,如果你说我就是无症状携带者,我怎样有办法证明我不是?以上这个问题,就是得了神经病的症状之一,找不到正常的思维逻辑。</p>
<p>第二,尽管我也没有病,但是每天我的写作都被各种疫情信息所困。结果,坐在书桌前,注意力像新型冠状病毒一样从升腾而起,在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上天入地,开成了各种冠状蒲公英。最后呢?最后就找不到北了;进入午夜自责时分。然后我就带着满脑子的蒲公英入睡,梦见了众多孤魂野鬼,血腥呻吟……</p>
<p>第三,每天我都有恶火攻心之感,不是急火,我这岁数,根本不急——用武汉话来说,急做么事撒,赶杀场?所谓恶火,就是这世界,突然就满地呈现出冠状病毒那种开枝散叶、无以言表的恶之华。</p>
<p>随便举几个例子:</p>
<p>一位群友告,她的中学同学,夫妻俩都危重住院。媒体里曾经报道过这一段,他们想在一间病房,以便互相照顾;医生没能同意。就这样,一墙之隔便是阴阳两界。他多么想知道,妻子曾在手机上留下什么话;可是,殡仪馆把手机甩了!他目前情况稍稳定,肺部也受到严重损伤。试想,当他历此一难回到家里,暖窝已变空巢,情何以堪!</p>
<p>另一位群友告,后续还有医疗费报销、火葬费等问题。我知道的一位死者家属说过,医院和火葬场都有打过电话给他们,由于到死都没确诊,四天就产生六、七万医疗费。他家二十多天去世三人,惨啊!</p>
<p>我在想,四天产生六、七万,如果抢救了二、三十天,家属得付多少钱?</p>
<p>昨天早上还看到一个视频,社区的人要把医院里出院的老人家送回家;家里儿女不许进门,结果打起来,社区的干部被抓成了猫花脸。</p>
<p>有关这个视频,大体有三种议论。一种是不能收,因为社区干部没有给出医院手续证明,所以里面那个小孩子的妈一再说,你拿东西来!你不拿东西,怎么知道老太太治好了没有。而且她说的是,出院了应该先送去隔离。至于她抓脸,是因为那个干部诅咒了她的孩子。再一种议论是说老太太活该,谁叫你养出这种白眼狼儿女!第三种是我这种:社区的人也辛苦,你看又要去医院接人,又要叫儿女收人,又不知拿手续,还被抓瞎!儿女也无辜,毕竟,那么多家庭感染真死了人的例子,你把老人往家里送,万一复发全家感染,怕不怕?而那位生儿育女的老太太,无助又无奈地坐在车上,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狗。</p>
<p>将心比心,真是生无可恋。</p>
<p>最糟心的还没有完结,昨天晚上临睡前看到,泉州一家酒店垮塌,这家酒店里集中了被隔离的来自所谓重点疫区的人员约七十人。祸不单行,就不说困在废墟里近乎活埋的恐惧了,仅仅是“来自疫区”,就要被隔离,让我想起中世纪的猎巫运动。</p>
<p>湖北人口接近6000万,武汉常住人口在2018年就突破1100万。现在全国新冠病人累计还未超过10万,就算这10万都是湖北的,相当于什么?相当于6000人里有10个人是病人。就算这里还有瞒报漏报的,那翻一倍,6000人里有20个人是病人。仅仅因为和这20个人是同乡,这5980人去哪儿都得隔离,冤不冤?隔离不说,你找个好房子啊;屋漏偏逢连阴雨,房倒屋塌,揪心不揪心?</p>
<p>当然,你可以说,新冠如妖氛魔雾,蛊魅难测;又有权威专家说潜伏期从14天到40天不等,出院转阴又复阳……总而言之,先隔离了再说。因此在湖北浠水县出了更不要脸的案例:两位火神山医院的参建工人,在疫情紧张期间,舍命去劳动,每天不过300元工钱。如此,“按照15天计算,每人共计发放4500元。洗马镇在两人隔离期间按照每人每天150元标准代收隔离期间食宿等费用,共计代收4200元,其他超出费用由镇政府承担”。也就是说,两位最可爱的人舍命干了15天,被扣了一半的钱。还剩2100元,平均一天工钱实得140元。140元可以买什么呢?我们小区团购的接龙单子上,好吃辣椒酱是20元一瓶。他们挣的钱可以连吃7瓶辣椒酱,每天可以吃半瓶。像桂林辣椒酱那种每瓶230克的,每餐可以吃个34克;也就是两大勺吧。</p>
<p>打字自此,我要开始自我审查了,表现出一个神经病不应有的样子。那么,以上种种,全部都违背了雷锋日记的优良传统。其实,雷锋日记有假有真的,我们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就可以自行分辨,我为了本公众号的存活,也要捡正能量来说:</p>
<p>第一,浠水政府防疫指挥部已经进行了严肃处理,把洗马镇的那个副镇长给免职了。并且,还在全县对参加火雷医院建设的返乡隔离人员进行了排查,没有向个人收取费用。在文件中,他们感谢“社会各界、各媒体单位和广大网民的关心和关注”——这是多么暖心的感谢啊,久违了!如果不是这么及时的感谢,我真的担心另一幕会发生,那也是在视频里看到的:有劳务中介盘剥工人的日工资,被打得落花流水。现在你要相信我的神经病又发作了,这不是应有的日记结尾。</p>
<p>第二,昨天我接到殡仪馆核对死者信息的电话,其中说到寄存骨灰的事情。我问道:寄存?多少钱一天?答曰:大概一天一百。这个事,我心里忐忑了。武汉现在多少家破人亡者,领取骨灰还遥遥无期;每天一百,两个月就是六千。要是像常凯导演一家,后人得准备几万块领取几位亲人的骨灰。万一疫情还有翻转,那是多少钱?话说殡仪馆的工人冒着生命危险操办后事,丧家付费也合情理。但是,按日收费,那就不是一般的负担了。我在小群里说了这个情况,果然有小哥给我反应到了市民政局。顷刻,本市民政局社会事务处同志来了电话,告诉我说:骨灰保存免费。瞧,这件事,不仅应该肯定;而且,应该免费的事务,如治疗免费等,各位群友还应该向我一样,努力反应争取。</p>
<p>第三,今天是三八节,收到各种什么快乐的问候。我心不悦,第一又没人发红包,第二又没有电影票,第三明知我们是如此的不快乐还要听些假话来祝福……对,唯一的可能是想加重我这个神经病的程度。正想着这个事情的道理何在,又看到一位美女妹妹的感言:她得到老公38元红包。妹妹是勇毅无比才貌双全的好女人,却也是一位癌症病人。38元,真的是难得的问候啊;如果和平时的贬损,甚至还曾被恶狠狠地摔倒在地的情景相比。这样一比,我又不明白红包的发明是为了让我们更快乐,还是更不快乐?我的美女妹妹在上帝那里找到了皈依和安慰,而我,作为一个神经病,自然不可能得出正确的答案。</p>
<p>不过,作为偏离传统的伪日记体,我总算找到了下笔无语的出路了。对,看官,假如你要在方方妹妹那里找茬,来掐我。我是神经病我怕谁?</p>
<p>2020年3月8日于武汉</p>
稍有良心,此时都不会要求惊魂未定的武汉人感恩
2020-03-07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07/giving-gov
<p>原文来自公众号「事实杂货铺」:<del><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Oy0KXaMLK7m0m1QUBEQqwQ">稍有良心,此时都不会要求惊魂未定的武汉人感恩</a></del></p>
<hr />
<p>3月6日晚,武汉市委书记王忠林主持召开武汉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视频调度会时提出,要对武汉人民开展感恩教育。</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7/p3VxJbPGckY1wzW.jpg" alt="wangzhonglin.jpeg" /></p>
<p>稍微对武汉人有点感情的人,现在都不会出来说这种话。</p>
<p>武汉的局势,大家都看到了,截至3月6日,武汉确诊病例49871例,死亡2349例。因为前期准备不足,无力应对爆炸式传播的病毒,还有很多死亡的病例没有被统计进来。</p>
<p>前天,我听到了2月7日逆行进入武汉援助武汉的复旦大学附属医院副院长朱畴文的一段音频。讲到当时有很多感染的武汉人没有医院接收、不得不留在社区的时候,他哭了,哽咽得不能说话。</p>
<p>一家数口被病毒吞噬生命的惨剧,武汉不止一起,这是灭门惨剧啊。</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7/sY4Qx9npoJmg3rh.jpg" alt="beitong.jpeg" /></p>
<p>2349条生命,2349次死亡,他们尸骨未寒,他们的家人、朋友、同学都还在悲痛之中,他们的家人、朋友、同学甚至自己都还在医院里躺着等着抢救,根本无力悲伤,此时却有人要对他们加强感恩教育,这是没有人性的行为。</p>
<p>除了普通的武汉人,武汉倒在一线的医护人员也有数十人。武汉市中心医院,因为感染病毒已经有3名医生病逝;同济医院、协和医院、武昌医院、武汉市急救中心、湖北长航总医院等十余家医院也都有医护人员倒在了抗疫一线。他们,也都尸骨未寒。</p>
<p>还有数千的重症患者在死亡线上挣扎,方仓医院里、定点隔离点里还有上万人有家不能回,仍活在被病毒威胁的恐惧之中。他们的家人,也跟着一起提心吊胆。</p>
<p>武汉封城,大几百万的武汉人困在城里,不能出门,吃喝都成了问题。对生活物资紧缺、高价菜等问题不满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在3月6日,武汉的青山区一个小区里就有市民向中央指导组喊出了“假的假的、形式主义”的心声,那种愤懑、不满、委屈与不安迅速感染了其他武汉人,视频迅速满网传播。</p>
<p>这是民意,这是现实,眼睛没瞎、耳朵没聋的人都能看到听到,心没瞎的人也都能感受到。</p>
<p>武汉人刚经历了一场大难,而且目前大难未消、余祸尚在,武汉人还在继续面临病毒的威胁,仍然活在恐惧之中,惊魂未定。</p>
<p>此时,近千万仍在遭受病毒威胁的武汉人最需要的是帮助、抚慰和实打实的物资保障,而不是被教育去感恩;上万被隔离在医院、宾馆接受观察的武汉人需要的尽快恢复健康,数千重症患者最需要的是有效的医疗救助,不是被教育感恩;数十万流落在外的武汉人有家不能回,在外流浪甚至受到歧视,他们当下最需要的是回家,而不是接受感恩教育。</p>
<p>将心比心,此时武汉人真的还没有缓过劲来,还在恐惧与不安之中祈祷灾难早日结束,他们需要的是强有力的保障和帮助,还有那些需要对这场灾难负责的失职渎职官员的道歉,而不是被要求着去感恩。</p>
<p>要开展感恩教育的言下之意,是武汉人不感恩或者是还不够感恩。我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对“假的假的”的一种回应,是不是觉得武汉人对生活物资不足表达不满就是不感恩。</p>
<p>王忠林如果是这种想法,我觉得他才需要好好接受一下教育:你是人民的公仆,你的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如今你所服务的人民家破人亡,逝去的人尸骨未寒,活着的人泪痕未干,病着的人病体未愈,他们有些不满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应该因为你和你的团队工作不到位而反思和惭愧,而不是指责你所服务的武汉人民不懂感恩。</p>
<p>武汉人不懂感恩吗?我作为一个武汉人不接受王忠林这样的无端指控。</p>
<p>武汉人的感恩之心时刻都在,他们感恩三万多从外省市到湖北支援的外省医疗队,他们感恩兄弟省市无数捐钱捐物的好心人,他们感恩无数奋战在一线的本地医护人员,他们感恩武汉封城后坚守在岗位的武汉警察、环卫,他们感恩无数默默无闻的志愿者、社区工作人员。如果不知道感恩,那些赞美上述群体的文章不会动辄上百万的点击量。</p>
<p>除了点赞,他们也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p>
<p>黄陂区一个菜农,开着车数次给上海援汉医疗队所居住的酒店送菜,分文不取;无数的武汉市民和志愿者,知道武汉的医护人员吃不好饭甚至没饭吃,默默给武汉的医院送去盒饭等生活物资;很多武汉人深陷围城,也还在捐款捐物……</p>
<p>这些,不是感恩是什么?</p>
<p>王忠林从山东济南的市委书记调到武汉担任市委书记,到武汉已经快一个月了,从他这些冷酷无情的话可以看出,他目前对武汉人还没有什么感情。我相信,要武汉人接受这个市委书记恐怕也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p>
<p>褚朝新</p>
<p>2020年3月7日</p>
误诊、没有床位、一家五口被感染 | 湖北女医生罗轩的生前身后
2020-03-07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07/LuoXuan-doctor
<p>原文来自公号「偶尔治愈」:<del><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k1pz8N9jvmaLpLnvMbfXw">误诊、没有床位、一家五口被感染 | 湖北女医生罗轩的生前身后</a></del></p>
<p>作者:郑宇钧 杨媛</p>
<hr />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NhJpaBwVkXeA85Q.jpg" alt="title_img.jpeg" /></p>
<p>入院 90 分钟后,罗轩经抢救无效病故,在湖北省天门市第一人民医院感染科 3 楼 29 号病床。</p>
<p>4 小时前,凌晨 6 时,她在去医院的路上出现休克症状,家人请求医院派救护车,医院说,得先向社区申请,办手续后再向天门市防疫指挥部报告,市指挥部再通知医院派车。罗轩家人说,「人命关天,非得等到社区上班才能办手续?」</p>
<p>罗轩家,距离天门市第一人民医院(下文简称「人民医院」) 1.9 公里, 6 分钟车程,从呼叫人民医院救护车,到靠自己单位领导协调来救护车,耗时两小时。</p>
<p>到人民医院后,医生看了罗轩前一天拍的 CT ,脸色紧张,通过对讲机呼叫床位:「这里有个病人很危险了,白了白了,双肺已经全白了。」</p>
<p>一天前,罗轩排了 6 小时的队,确诊感染新冠肺炎,并拿到住院通知单。但等到次日凌晨 2 时,人民医院也没床位。</p>
<p>人民医院是这个县级市唯一一家新冠肺炎定点医院。据官网介绍,该院在全国市(县)级医院综合实力排名前十,编制床位 2000 张。</p>
<p>住院通知单成了空头支票,凌晨 2 时,罗轩再次被劝回城区的家,「医生说,床位紧张,优先给乡镇的,封路了,他们晚上回不去」。在三甲医院当了 13 年医生、曾被点名为市领导治疗的罗轩,病重时,却没办法住院。</p>
<p>罗轩婆婆在医院干了一辈子,罗轩丈夫也在医院工作。罗轩家人说,确实想尽办法,就是住不进人民医院。</p>
<p>1 月 30 日 9 时 50 分,罗轩病故,时年 38 岁。</p>
<p>当天 14 时,罗轩遗体在殡仪馆火化,家人无法陪同,「特事特办」。与此同时,罗轩所供职的天门市中医医院陆羽院区腾空,该院成为定点救治医院。</p>
<p>当晚 21 时,护理部主任王彩芳接到马上收治第一批感染患者的通知,随后,48 人全部收治。</p>
<p>罗轩却等不到了。</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4MzEeJKkvIf8F35.jpg" alt="luoxuan_doctor.jpeg" /></p>
<center>罗轩医生<br />图源:受访者供图</center>
<p>罗轩病故前后,她的父母、公婆先后发病,一家五口确诊。至今,罗轩公公依然在住院,「曾全身插满管子,输着氧气」。</p>
<p>知道她死讯的人少之又少。「偶尔治愈」2 月 16 日刊发相关文章后,她的很多同学朋友才知道,罗轩已不在。</p>
<p>罗轩离开这个世界 38 天了,她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份对外的病故医务人员统计名单中。关于罗轩的新浪微博只有 2 条,其中一条没提到她名字,且误以为她是护士。</p>
<p>罗轩是全国最早一批因疫情去世的医务人员之一。据丁香医生统计,罗轩之前病故的,有湖北省新华医院退休返聘医生梁武东和江西省大余县疾控中心艾滋病防治科科长蒋金波。</p>
<p>「一报道就 27 例了,是发病迅速还是效率低呢?有的地方办事像按了快进键,有的地方又像按了慢进键。」 1 月 1 日,罗轩在朋友圈评论一则新闻:「武汉卫健委通报肺炎疫情: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p>
<p>她曾把疑问抛给我们,如今,她的死,又给我们留下疑问。</p>
<h2 id="妈妈我真扛不住了">妈妈,我真扛不住了</h2>
<p>罗轩婆婆发现儿媳病了,是在 1 月 17 日,小年。</p>
<p>高烧、咳嗽,罗轩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老毛病。她说自己「肺上总会出问题」,每年冬天都会咳很久。</p>
<p>深冬是她们科室最忙碌的时期,不少病人点名要罗轩治疗。</p>
<p>罗轩坚持抱病上班。据罗轩父亲统计,在康复科,她最后几天,最多时一天治疗处理患者 120 多人,「罗轩跟她婆婆说,指甲都变形了」。</p>
<p>抱病上班的第 3 天, 1 月 19 日,她高烧 39 度 5。罗轩家人说,下班回家的罗轩,一进门就对婆婆说,「妈妈,快快给我打针。」</p>
<p>罗轩带回了急诊科开的药。婆婆说,这是感冒药,高烧的话,得打青霉素,得做皮试。婆婆让儿子跑回单位开药,她在家配药。</p>
<p>罗轩没在医院打吊针,而是让婆婆打,「她想着在家本来就少,得多陪陪孩子。婆婆干了一辈子护理,平时孙子输液,也是婆婆上手,她很信赖婆婆。」罗轩家人说。</p>
<p>婆婆劝她第二天请病假,罗轩拒绝了,「她说病人太多了,都指望着她呢」。</p>
<p>「我已经高烧三天了,还是每天上班,难受啊,命苦。」罗轩于 1 月 20 日 13 时 05 分在中学同学微信群里说道,在同学面前,她言行无忌。此时,身处天南地北的同学们,正交流着武汉疫情的传言,讨论还回不回天门过年。</p>
<p>有同学安慰罗轩:「天门安全,不用担心,你不会被传染。」</p>
<p>罗轩回道:「应该不是感染了冠状病毒…你们在武汉的要多注意,喝点抗病毒口服液预防。」</p>
<p>天门是武汉都市圈的重要一员,两座城市的命运紧密相连。根据百度迁徙数据显示,从 1 月 15 日开始,武汉便持续是迁入天门来源地第一名,在武汉「封城」当天,达到峰值—— 1 月 23 日,迁入天门的总人口中,有 35% 自武汉迁入。</p>
<p>「1 月 20 日,在武汉,我带着娃娃上培优班,结果报的所有辅导机构突然全停课,说是市教育局发的紧急通知。」罗轩的高中同桌赵子晔对「偶尔治愈」说,她这才觉得武汉疫情有点严重。</p>
<p>此时,罗轩高中同学王园宏正在开车从深圳回天门过年的路上。他注意到了同学们的争论,听到罗轩在持续发烧,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心态又恢复放松。</p>
<p>王园宏只是把新冠病毒当做挺遥远的事,在武汉的同学李建国当时和他开玩笑,「该吃吃,该玩玩,大不了就在家里打一个春节麻将」。</p>
<p>当日下午,钟南山院士在记者会上宣布,「新冠病毒人传人」。</p>
<p>在罗轩和丈夫共同就职的天门市中医医院, 1 月 20 日,接到第一例高度疑似病人的诊断信息。此时,距离天门市公布首批确诊患者,还有 5 天。</p>
<p>当日,天门第三人民医院召开新冠肺炎防控培训会,天门中医医院召开二级防控工作专题会。「偶尔治愈」注意到,这两场会议台上台下无一人戴口罩。当日,中医院综合科就新冠肺炎召开医护业务学习, 11 人中有 1 人戴口罩。</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l4CNBHyeoOKpdxa.jpg" alt="tianmen_traditional_hospital.jpeg" /></p>
<center>天门市中医医院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专题培训会<br />图片来源:天门市中医院官方公众号</center>
<p>警报拉响得晚了。罗轩最后几天出诊时,也没有意识到需要戴口罩。</p>
<p>罗轩意识到不对劲,是 1 月 21 日,她春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下班后,她去人民医院发热门诊,只看到一名医生,排队到凌晨 0 时,还是没排到。</p>
<p>「罗轩那晚回家都 12 点了,她要婆婆给她打针,她说,妈妈,打了我能够舒服一点。」罗轩家人说。</p>
<p>放假的第一天,1 月 22 日,罗轩再次来到人民医院发热门诊,从早 8 时排队排到中午 2 时。「排这么长的队,发热门诊只看到两名医生」,罗轩家人说。24 日,天门市公布,人民医院为新冠肺炎定点医院。</p>
<p>「李老师,我可能感染了冠状病毒要隔离,一直在发烧,现在还在人民医院等着看病。」1 月 22 日 12 时 10 分,还在排队中的罗轩,发微信给同学李建国,「倒霉啊!现在抵抗力越来越差了,特别是肺上的毛病,肺上总会出问题,每年都会咳很久,今年特别重。」</p>
<p>医生的诊断结果,并未将罗轩的病症和新冠病毒联系到一起,给她开了 700多元的药,「医生说,没啥问题,回家吃药,不要多想」。</p>
<p>罗轩相信同行的诊断,打消了对自己感染的担心,每天按照人民医院的医嘱吃药,在家打青霉素吊针。</p>
<p>可病情还是在加重,罗轩跟婆婆说,「妈妈,我真扛不住了」。</p>
<p>「按照当时的确诊标准,由于罗轩发病前两周没有去过武汉,她不符合相关流行病学史,而且当时也没有足够的试剂盒作核酸检测」人民医院医生黄程里跟「偶尔治愈」分析,「就算她是疑似患者,当时我们对于疑似患者也没有接到指导方针该怎么治疗。如果她晚一些感染,兴许会有更好的结局吧。」。</p>
<p>「后来才知道,罗轩接诊过一个武汉来的病人,是个的士司机。」罗轩家人说。</p>
<p>「上面没有一个好的政策规划,我们的能力也有限。我们科室来了很多从武汉回来的患者,因为官方没通知说病毒能「人传人」,所以我们缺乏重视。直到患者越来越多,才开始采取防护措施。」黄程里说,由于同科室有医生被感染,他也被隔离,科室被关闭。</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HditlXZ4cOGC19W.jpg" alt="menzhen.jpeg" /></p>
<center>天门市中医医院发热门诊<br />图源:该院医生提供</center>
<p>据「偶尔治愈」统计,人民医院至少有 21 名医护人员感染,最早感染的两名护士是在 1 月 26 日确诊。在罗轩确诊后,和她搭班的两名护士、一名护士长也先后确诊。</p>
<p>「每天都接触那么多病人,谁知道谁有没有感染呢?」 1 月 26 日 8 时 25 分,罗轩回复同学的关心道,赵子晔担心她接触过疑似病例。</p>
<p>「去医院隔离,也就是把你关在一间房里,啥药都不用,又冷又饿。」当赵子晔跟罗轩说起「专家建议居家自行隔离」时,罗轩如此回复,她想起自己在人民医院排队就诊的经历。</p>
<p>赵子晔没想到,这是交好 24 年的罗轩,最后一次回复她。</p>
<h2 id="丈夫没了妻子儿子没了妈妈">丈夫没了妻子,儿子没了妈妈</h2>
<p>「那几晚她整夜整夜地咳,一家人都难以入睡。」罗轩家人说。</p>
<p>1 月 29 日下午 16 时,罗轩第三次来到人民医院。当时 CT 影像显示,她双肺已全白。医生给她开具了入院通知单。</p>
<p>这时候,罗轩已经虚弱到极点,从发热门诊到 CT 室 200 多米,是罗轩 63 岁的公公和丈夫来回背着她。出门前,婆婆煮了她最爱吃的饺子,两盘,她只吃下五个。</p>
<p>可到 30 日凌晨 2 时许,罗轩依然没能等来一张床位。「医生劝,床位太紧张了,你们家是市区的,还是回家吧,把床位让给乡镇的、因封城回不了家的。」罗轩婆婆的朋友冯若琴对「偶尔治愈」说。</p>
<p>「虽然她婆婆在中医院干了一辈子,她和丈夫都在中医院工作,但当时确实想尽办法,也住不进人民医院。」罗轩家人说。</p>
<p>「我们医院编制床位 2000 张,有一半以上用来收治新冠肺炎患者。」 2 月 8 日,人民医院医生黄程里对「偶尔治愈」说,「有一部分患者确诊了没有床位,只好在征用的宾馆里隔离。」</p>
<p>罗轩只好回家。「起夜时,婆婆就听到罗轩一直在咳嗽。」罗轩家人回忆起 1 月 30 日凌晨 4 时的情形。</p>
<p>窗外是黎明前的黑暗,婆婆问罗轩,「宝贝,没得事吧?」</p>
<p>「没得事。」罗轩答。</p>
<p>婆婆还是不放心,她决定再去人民医院,看看是否有床位,尽管仅 3 小时前,答案是还是否定的。</p>
<p>罗轩此时已经无力弯腰,65 岁的婆婆蹲下,给儿媳穿上袜子。当她们下楼时,是凌晨 6 时 10 分,按原计划,是罗轩丈夫开电动车载妻子去。</p>
<p>扶罗轩上电动车后座时,意外发生了,她忽然呼吸急促,休克过去。</p>
<p>面对失去意识的儿媳,婆婆并未慌了手脚。她坐在地上抱着儿媳,让罗轩丈夫呼叫救护车。</p>
<p>「人民医院说,不能直接派车。得先向社区申请,办理手续后,再通过社区向天门市防疫指挥部报告,市指挥部通知医院派车」,罗轩家人回忆,「那是凌晨六点啊,人命关天,难道非得等社区上班才能办手续?」</p>
<p>一遍遍电话拨出,得到的是相似的回答,走程序、走程序,还是走程序。</p>
<p>天还没亮,不省人事的罗轩、焦虑的家人,在地上拖出长长的阴影。</p>
<p>到了 7 时,天门中医医院院长获知情况后,调派了救护车。但因为中医院此前不是发热患者定点收治医院,所以该院的救护车并未装备防护服、也未进行消毒。</p>
<p>当这些工作准备完,救护车出动。抵达时,离第一通呼叫救护车的电话,已过去近两个小时,「如果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早到点,是不是救治的希望可以大一些?」罗轩的家人问。</p>
<p>8 时 1 分,罗轩被送达 1.9 公里外的人民医院,「婆婆说她看到人民医院门口停了一溜的空救护车」。</p>
<p>医生看了罗轩前一天拍的 CT ,脸色紧张,马上通过对讲机呼叫床位,「这里有个病人很危险了,白了白了,双肺已经全白了,满满的都是水」。</p>
<p>护士长报告,有一张空床位,感染科 3 楼 29 号病床。婆婆和丈夫推着罗轩就往楼上走,她曾无数次推着载着病人奔波在医院的走廊里,只是这一回,手术车上躺着她的儿媳。</p>
<p>8 时 20 分,罗轩被推进病房抢救,家人被拦在门外,焦虑而又抱有希望地等待着,毕竟,终于住上院了。</p>
<p>家人的希望并未维持多久。9 时 50 分,医生推门而出,「很遗憾,我们尽力了……」</p>
<p>罗轩婆婆瘫软在地。丈夫没了妻子,儿子没了妈妈,婆婆没了儿媳。</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7yI5g9MNn3vuxwi.jpg" alt="luoxuan_family.jpeg" /></p>
<center>罗轩的三口之家<br />图源:受访者提供</center>
<p>「罗轩婆婆从来没有埋怨过医院。她只是说,我的宝贝运气不好,我的宝贝浪费了,我的宝贝就这样白白地走了。」冯若琴说,罗轩婆婆是很理性的,总会劝罗轩,不要跟病人计较,要理解对方。</p>
<p>在武汉的同学最先认识到疫情在严重,他们担心自己,也担心在天门的罗轩。李建国给罗轩打了四五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只有彩铃播报「在抗击疫情的关键时期……」 。等他找到中医院长,院长说,罗轩已离世——罗轩最后跟李建国联系时,是请他帮院长一个忙。</p>
<p>赵子晔反反复复联系罗轩,微信始终没有回音,她安慰自己,姐妹在一线抢救病人,无暇回复。</p>
<p>「在武汉的我,那几天一直咳嗽,每天胆战心惊,却没想到跟她打个电话。」赵子晔很后悔自己的大意。等到她跟罗轩打电话时,提示音说,手机没电关机。</p>
<p>赵子晔开始慌了,打罗轩父母家电话,无人接听,「那一刻我的手在颤抖,疯了一般打电话,传来的永远是冰冷的提示音。怕什么来什么。」</p>
<p>从罗轩去世那晚开始,直到头七,王园宏才写完对罗轩的悼念文,2236 个字,「那几晚,家人都睡着之后,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写,越写越对罗轩的死,有了代入感。」</p>
<p>2 月 7 日,当赵子晔在同学群里问起罗轩消息时,李建国本想告知大家罗轩的死讯。他发了,然后又选择撤回,想给大家保留一点希望。随后有同学说,「会好的,年轻人抵抗力强,现在危重症都是老年人」。</p>
<p>直到「偶尔治愈」 2 月 16 日刊发相关文章后,罗轩病故的消息才为多数同学所知,当同学们翻出与罗轩曾经的聊天时,曾经的那些乐观,都化为了后悔。</p>
<h2 id="被疫情包围的家庭">被疫情包围的家庭</h2>
<p>每年年夜饭,罗轩家都在酒家吃,罗轩爸妈和公婆轮流请客。突如其来的疫情,让罗轩家不得不取消今年的聚餐,岂不知,一家人再难团圆。</p>
<p>罗轩病故前两天, 1 月 28 日,罗轩父亲在人民医院被确诊,被安排进妇幼保健院住院。</p>
<p>跟疾控中心流行病史调查人员的交流中,罗轩父亲并未能确认他的感染源头。1 月 16 日,从外省回湖北的他,在武汉火车站中转,此后转车去湖北某地。</p>
<p>1 月 20 日,在湖北某地,他参加一次朋友宴请,席间有当地一领导;21 日,他开始发病;22 日,他回到天门,听说女儿也病了,他来罗轩家探望。</p>
<p>28 日住院后,他接到疾控中心的通知,曾和他同桌吃饭的那位领导已确诊,原来,领导夫人等 13 名亲戚,曾于 1 月中旬组团去武汉探亲。13 人无一例外,均感染。</p>
<p>作为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罗轩的家人并没有马上被隔离。1 月 26 日,罗轩儿子发烧;27 日,罗轩婆婆发烧,在罗轩病故当天,婆婆病情加重,呼吸困难。</p>
<p>罗轩病故第二天,1 月 31 日,担心外孙子感染的罗轩父亲,在病床上致电亲家,要求全家人去做检查。当天下午,罗轩公婆、丈夫和儿子一起去天门中医医院检查。罗轩婆婆确诊住院。2 月 1 日,罗轩母亲也确诊住院。当日凌晨 2 点,罗轩父亲病情加重,由妇幼保健院转院至人民医院。</p>
<p>「婆婆住院后,我都担心,家里只剩三个男同志,谁来做饭?平时都是婆婆照顾他们。直到 2 月 7 日,他们被社区弄到宾馆隔离,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政府接管了,他们生活有着落了。」冯若琴说。</p>
<p>「舅舅,爷爷发烧到 38.5 度了。」隔离的第二天,2 月 8 日,罗轩 10 岁的儿子给罗轩弟弟打来电话,随后,家人将罗轩公公送医。</p>
<p>当天,公公确诊,成为家里第五个被确诊的患者。此前,63岁的公公多次背着儿媳看病。入院后,他呼吸困难,上了呼吸机,浑身插满管子。</p>
<p>「你想活,就坚强些。」罗轩婆婆跟丈夫说。此时,四位老人均在不同医院住院,一家人只能靠电话联系。</p>
<p>天门市中医医院给予一家人很多关怀。2 月 10 日,罗轩丈夫和儿子被安排到中医院隔离,他们到院的那一天,院长和书记亲自迎接安排,「领导说,你们家付出的代价太重了」。</p>
<p>罗轩的儿子在上小学四年级,在重点班,1 月期末考试中,他数学考了 99 分,英语考了 96 分。宋佳易记得,罗轩儿子常常扶着妈妈走路,懂事。</p>
<p>罗轩父亲得知,那位曾同桌吃饭的领导和他母亲病故。2 月 16 日,罗轩父亲、母亲双双出院。据天门官方通报,当天,天门全市新增出院 12 例,累计出院 39 例。</p>
<p>2 月 27 日 罗轩婆婆也康复出院,然后在酒店隔离 14 天。</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OkSKeIY42vwZ9ia.jpg" alt="people_hospital.jpeg" /></p>
<center>2 月 23 日, 26 名患者治愈出院,走出人民医院病区。<br />图源:天门市第一人民医院官方公众号</center>
<p>如今,罗轩丈夫和儿子还在中医院隔离,中医医院联系学校,为病房中的罗轩儿子送来新课本,安排人辅导他上网课。「院领导说,如果婆婆回家、有人做饭了,再让她儿子和孙子回家。」冯若琴说。</p>
<p>罗轩的离去,让这个家不再完整。此前曾有消息称,「罗轩觉得住院期间光吃药、也不打针,还不如回家。而且当时官方宣传,建议轻症居家隔离。她的公公婆婆也比较强悍,强行让她出院了。」</p>
<p>有多名罗轩的亲朋和同事向「偶尔治愈」证实,罗轩在 1 月 30 日之前未曾住院过,更不存在所谓的「罗轩公婆强行让她出院」。</p>
<p>在旁人眼里,罗轩和婆婆感情不错。「罗轩婆婆平时提到罗轩都一口一个轩姐,就像姐妹淘的语气。」冯若琴说。</p>
<p>这个儿媳,是罗轩婆婆自己相中的。当时,还在中医院工作的婆婆,去找罗轩,挑明了想介绍罗轩和自己儿子谈恋爱的想法。</p>
<p>结婚、生娃、买新房、装修、还房贷,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一家人有奔头。罗轩曾给婆婆买了一个新款 iPhone ,婆婆至今还清晰记得,「是 2018 年 5 月 18 日买的」。</p>
<p>婆婆很心疼,她知道这相当于儿媳一个月的工资。每逢母亲节、生日等,罗轩都会给婆婆准备一份礼物,婆婆现在手上戴的手表是儿媳买的,夏天的连衣裙、冬天的羽绒服也是。</p>
<p>平时连手机流量都不舍得开的婆婆,在一家人的吃上却很舍得花钱。儿媳最喜欢吃的饺子,罗轩婆婆会变着花样做。「她退休后便琢磨着学习做菜,我到她家里教她包过两次饺子。有她不会烧的菜,她会看手机视频学。她就是琢磨着怎么样把这一家人伺候好。」冯若琴说。</p>
<p>婆婆读书时是班长,下乡后当知青,又以工农兵学员的表现被选拔入卫校学习,进医院工作后,曾见义勇为、救助过车祸后身受重伤的人。退休后,婆婆不打麻将、不跳广场舞,平时就买菜、烧饭、接送孙子,罗轩下班只要回家就有热饭菜吃。</p>
<p>这件事过后,罗轩婆婆瘦了十几斤,头发全白了。「罗轩走的那一天,她跟侄女打电话,嚎啕大哭说,我的宝贝走了,翻来覆去地重复这句话。」冯若琴说。</p>
<h2 id="把快乐传染给别人">把快乐传染给别人</h2>
<p>曾经的欢笑与泪水,已成过往,罗轩姗姗来迟的死讯,让她的同学们陷入回忆。</p>
<p>40 人的班里,有三位小儿麻痹症患者,罗轩是其中之一。「有一个双腿都小儿麻痹症的男同学,他高中三年,是同学们背出来的。」王园宏说,他与罗轩同在天门竟陵中学就读,所在的(五)班是全年级唯一的重点班。</p>
<p>罗轩生在乡下,那是 1981 年,她父母当年从师范院校毕业,被分配在乡镇教高中,小学时,她随着父亲工作调动,进了城。</p>
<p>「我们那一代人受害的还是比较多的,因为小糖丸还不普及。」王园宏说,他也患有小儿麻痹症,由于治疗比较及时,他症状最轻。</p>
<p>王园宏所说的「小糖丸」,即脊灰糖丸疫苗。1990 年,中国消灭脊髓灰质炎规划开始实施,去医院吃藏在保温瓶里的「神秘糖丸」,成了一代人的童年回忆。2000 年,中国宣布成为无脊髓灰质炎国家。</p>
<p>「高一开学那一天,看见我们班一个女生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室,嘴里还哼着歌儿,我非常惊奇她虽然走路不方便,却能考进最难进的优录班,想必她一定非常有毅力。更让我惊奇的是,她的歌声欢快开朗,我感概:多么乐观向阳的女孩啊。」罗轩同学张会荣对「偶尔治愈」回忆她第一次见到罗轩的场景。</p>
<p>共同的病痛,让王园宏更理解罗轩,「我们都自尊心很强,也很敏感,在意别人的看法。不管外表是多么的阳光,心里还是对疾病都挺明白的。我们不会说出来,也不会说彼此同病相怜,彼此有一种默契。」</p>
<p>王园宏和罗轩都憋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很多人可能在忙碌的学习中被消磨,而我们是靠意志力在支撑」。</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vKqMayQkHWp9V3i.jpg" alt="luoxuan_friends.jpeg" /></p>
<center>罗轩(右一)和朋友们在一起<br />图源:受访者供图</center>
<p>天门长久以来以「状元之乡」闻名,竟陵高中在天门排名前列,在唯一的重点班里,同学们对学习争分夺秒,罗轩是最早到学校的同学之一。</p>
<p>当时,教室钥匙在班长手里,可有一些人往往到得比班长更早。王园宏记得,清晨时,在教室门口那棵有着几十年历史的梧桐树下,他总能见到罗轩扶着自行车在等候,身着长裙的她,亭亭玉立。</p>
<p>「一方面觉得她有气质,一方面觉得她需要呵护。」王园宏记得,罗轩一直穿长裙,是长到遮住脚面的连衣裙,这既是为了方便她走动,也体现了爱美之心。</p>
<p>「我们那几年出生的同学朋友,得小儿麻痹症比较多,大家都比较能接受,歧视的很少。」宋佳易说,她一直把罗轩当做正常人看,不会刻意去扶她,「那不是她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p>
<p>高中时,有一回罗轩来她家玩,有一个坡道,罗轩扶着膝盖,一步一挪,实在上不去,宋佳易便扶着她上坡。当有人经过时,停下来打量,「我察觉到了罗轩的那份窘迫」。</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4rbFq51fSVC2nU8.jpg" alt="Luo_xuan.jpeg" /></p>
<center>罗轩<br />图源:受访者供图</center>
<p>「有一次学校元旦演出,我是主持人,报幕完后,看到一个女生一瘸一拐,但很利落地走上台,独唱《相约九八》,高低音拿捏自如,感情充沛,好几次,全场掌声暴起。她给我留下了特别有活力及感染力的印象。」罗轩的中学师妹叶丹艳对「偶尔治愈」说,她比罗轩低一级,这是她唯一一次和罗轩有过的交集,时隔 22 年,她的记忆依旧清晰。</p>
<p>唱歌好,是几乎所有同学回想到罗轩的第一印象。「她是班上公认的实力歌手,尤其那首《青藏高原》,她演唱时沉着从容、虔诚投入。」王园宏说,「她没有城里孩子的那种骄傲。并不因为自己有文艺特长而显得特别,给人一种很亲近的感觉。」</p>
<p>多个同学都提到,罗轩在课间时,喜欢带着大家一起唱歌。</p>
<p>「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快乐老家》是她最常唱的曲目之一。张会荣说,那成了她高中学习生活中最温情、最贴心记忆。</p>
<p>歌为心声。同学眼里的她是如此享受快乐。「她唱歌时自带明星光环,她是可以把快乐传染给别人的。连我这个内向性格也慢慢被她带得开朗起来。」赵子晔说。</p>
<p>当时她们几个关系好,每天下晚自习后,一起骑车回家,一路上谈天说地、唱歌、说笑,那是她高三中最放松的记忆,赵子晔回忆。</p>
<p>罗轩父母亲都从事过音乐教育,精通笛子、二胡、手风琴。叶丹艳说,罗轩父亲是那种兴致来了就大声唱歌、唱的很开心的那种人。</p>
<p>「罗轩小学时我带她练过胡琴,她跟着我拉了一会琴,就坐不住了。后来发现她喜欢的是声乐。」罗轩父亲对女儿有很高的期望,从小培养罗轩的兴趣爱好。</p>
<p>「睡懒觉、唱歌、交朋友、打牌」,这是罗轩给宋佳易的毕业纪念册上写的兴趣爱好。罗轩还说,「第一次熟悉你,是因为我们几个笑星在一起夜宵」,宋佳易给「偶尔治愈」翻出了这珍藏 21 年的纪念册。</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doZGr7HviPeXM8A.jpg" alt="biyece.jpeg" /></p>
<center>罗轩给同学写的毕业纪念册<br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center>
<p>罗轩父亲说,高二时,带女儿去武汉做了两次大手术,花费很大,但她的行动也得到了改善。</p>
<p>可障碍依旧存在。报高考志愿时,由于她的身体情况,很多学校都上不了,专业也选不了。罗轩父亲给女儿指了两条路,报考会计或者医科,因为这两份工作都可以避开她腿脚不便。</p>
<p>宋佳易记得,罗轩刚上大学时,给她写了一封信,述说心里的忐忑,第一次离家,对陌生人的不适应,「她不想别人用比较异样的眼光看她」。</p>
<p>和疾病如影随形的自卑,她总是小心翼翼藏好,只有最亲密的朋友才能察觉。</p>
<p>上大学时,有一个男同学,经常帮助罗轩。在给宋佳易的信里,罗轩一件件列举男生帮过她什么,说他优秀、性格好,相处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一到要戳穿这层朦胧的情谊时,「还是没有太大勇气」。</p>
<p>宋佳易说,「其实她蛮心动的,可她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那封信我现在还留着,她把那一段划了波浪线,强调说,『你知道我在顾虑什么。』」</p>
<h2 id="像姐姐一样">「像姐姐一样」</h2>
<p>罗轩高考 518 分,1999 年 9 月进入湖北中医学院,「一直到现在,罗轩的各种密码,都与用这个分数有关」。</p>
<p>她自豪于自己开始独立,尽管当时家庭条件不好,「给她治病花了很多钱,大学时每月给她生活费两三百」,罗轩父亲至今记得,他去大学探望闺女,请全宿舍 8 个人吃饭,她们最爱吃的是鱼香肉丝,能吃到光盘。</p>
<p>大学时,罗轩师从于全国第一批老中医药专家田玉美,「光药方就抄了三大本」。本科毕业后,罗轩考研选择了「中西医结合」专业。</p>
<p>「我们班同学事业发展的都很好,在深圳的比较多,回天门的就两个。」李建国说,当时以罗轩研究生的学历,可以去很多单位,记得罗轩当初跟她说,父母身体不太好,她想回天门方便照顾父母。</p>
<p>硕士毕业后, 2007 年罗轩入职天门中医医院,罗轩起初分配在内科, 2008 年,她出外培训学了半年针灸,学成归来,她转到康复科工作。 2015 年,该医院获批成为天门市第二家三甲医院。</p>
<p>罗轩很快崭露头角,罗轩父亲说,当地市领导曾去中医院,院方推荐罗轩对市领导进行了一周的治疗。</p>
<p>天门人李翰昭在深圳开了一家电子公司,当看到「偶尔治愈」的文章后,浮现的往事让他感伤。他曾因腰椎间盘突出住院,尽管 11 年来再无和罗轩有过联系,却清晰记得和罗轩有一面之缘的那一天。</p>
<p>2009 年 7 月 22 日,中国出现 500 年一遇的日全食奇观,时间超过 6 分钟。</p>
<p>「我见罗医生拿了两个墨镜片在朝窗外看,就好奇地凑过去看。她送我一个墨镜片,给我时还带着笑意,很暖。」李翰昭说,后来的住院经历,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医生,给他留下了「像姐姐一样」的印象。</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OS3omGn7V6N5Ypl.jpg" alt="Luoxuan.jpeg" /></p>
<center>罗轩<br />图源:受访者供图</center>
<p>「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王园宏对这句话的感悟,源于他一次求医经历。2014 年,他姐姐脖子不舒服,这让他想到了在康复科的同学。</p>
<p>毕业以后再无私下联系,这是他头一次给罗轩打电话,没想到,罗轩很热情,从挂号到治疗,都亲自帮他姐姐处理。这让远在深圳的王园宏,颇为暖心。</p>
<p>自从 2018 年 12 月,康复科整体搬迁到天门中医医院陆羽院区后,罗轩上班远了、门诊量更多了。「科室 80 % 的活是她做,」罗轩同事对「偶尔治愈」说,「拖班是家常便饭,上午 11 点半下班,但有病人到了 11 时 20 分还要求扎,一扎就得半小时以上,罗轩从来不拒绝。」</p>
<h2 id="再难相聚">再难相聚</h2>
<p>年轻的罗轩,留下太多未了事。</p>
<p>「她会问我大城市怎么样?给我的感觉,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在上海定居的宋佳易说。</p>
<p>婆婆曾鼓励罗轩继续深造、要上进,「专心业务,家务事你不用管」。</p>
<p>「我不是没有想过,让她以后出来开个门诊部。」罗轩父亲说。</p>
<p>「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掉。」 1 月 1 日,罗轩在朋友圈发状态,评论一则新闻:武汉卫健委通报肺炎疫情: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Cq6DgQK9lY2ViLG.jpg" alt="luoxuan_pengyouquan.jpeg" /></p>
<center>罗轩朋友圈<br />图源:罗轩朋友圈截图</center>
<p>罗轩在朋友圈也会发一些对社会现象和国际政治的评论,对于那些认为「只有美国好才开心」的人,她不认可;对「家庭暴力」,她坚决抵制,质问「为什么她们选择忍耐,却在家庭和社会上受到不公平的待遇?」</p>
<p>「人是感情动物,如果没有感情,那活着也没有太多的意义。」王园宏说,毕业以后,他和罗轩再没见过。猪年,是他们高中毕业20周年,他本计划着,趁大家都回天门过年,同学们聚聚。</p>
<p>罗轩的猝然离去,城市的封锁,聚集性活动成了禁忌……无论是和同学还是和家人,那个冬天,再难相聚。</p>
<p>「工伤认定已经批了,一次性工亡补助还没拿到。」罗轩家人向「偶尔治愈」透露,目前有两家保险公司各愿意赔付保额 21 万元和 50 万元,相关材料已由天门中医医院向天门市卫健委呈报,尚在处理中。</p>
<p>「我们相信组织。」罗轩的父母、公婆、丈夫都在体制内工作。</p>
<p><em>(除李建国、张会荣外,受访者均为化名)</em></p>
<p><em>作者:郑宇钧、杨媛</em></p>
<p><em>编辑:于陆</em></p>
<p><em>封面图来源:受访者供图</em></p>
<center>偶尔治愈</center>
<center>to-cure-sometimes</center>
<center>——</center>
<center>记录人与疾病、衰老、死亡的相处方式</center>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9/Lj8X1d5KovhOHkU.png" alt="qrcode.png" /></p>
【女权史上的今天】2015年3月6日和7日:大陆五名女权人士被警察带走
2020-03-06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06/chinese-five-feminists
<p>原文来自「纪小翠」豆瓣日记:<del><a href="https://m.douban.com/note/709228819">【女权史上的今天】2015年3月6日和7日:大陆五名女权人士被警察带走</a></del></p>
<p>原文时间:2019-03-06</p>
<p>Matters <a href="https://matters.news/@jidongjie1984/%E5%A5%B3%E6%9D%83%E5%8F%B2%E4%B8%8A%E7%9A%84%E4%BB%8A%E5%A4%A9-2015%E5%B9%B43%E6%9C%886%E6%97%A5%E5%92%8C7%E6%97%A5-%E5%A4%A7%E9%99%86%E4%BA%94%E5%90%8D%E5%A5%B3%E6%9D%83%E4%BA%BA%E5%A3%AB%E8%A2%AB%E8%AD%A6%E5%AF%9F%E5%B8%A6%E8%B5%B0-zdpuAoyregjwT6trY6NX3u3dxmP8jv3PLNHKgDVSmviHKyBAD">链接</a></p>
<hr />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7/8VizeFN7Rp3saLW.jpg" alt="027f49c06643df70de73dbd8fb86db003f588fc96bbd859e88f09f8cf908861f.jpg" /></p>
<center>2015年3月7日,广州,声援者带着五个人的肖像面具拍照,呼吁关注事件。</center>
<p>2015年3月6日和7日,大陆五名女权人士——李婷婷、韦婷婷、王曼、郑楚然和武嵘嵘分别在北京、广州和杭州被警察带走。</p>
<p>她们原本准备于同年三八国际妇女节在多个城市举行宣传活动,呼吁抵制在公交车、地铁上的性骚扰行为。大陆警方却先以“寻衅滋事”罪名将她们拘留,随后又以“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罪名提请检察院逮捕。</p>
<p>据李婷婷后来接受采访指,3月6日晚,警察突然来到她在北京的公寓,入室搜查,没收了她和伴侣的电子产品,并将两人分开带走。7日晚,李婷婷的伴侣被放,李婷婷则被转移到另一辆面包车,她在车上见到了被捕的韦婷婷和王曼。在被拘留的37天里,李婷婷遭受49次审问。</p>
<p>另据纽约时报报道,郑楚然和武嵘嵘分别在她们的居住地广州和杭州被拘,随后却也被关到北京的看守所。同一时间,还有另外至少五名女权活动人士被拘,但均在审讯后不久获释。</p>
<p>五人被捕后,声援者立即在 Facebook 上建立了 Free Chinese Feminists 专页,同时也利用其他各种社交网站传播消息。她们还印制了五个人的肖像做成面具,在大陆城市各种公共场所拍照上传,呼吁更多人关注事件。国际女权活动家夏洛特·邦奇(Charlotte Bunch)、《阴道独白》作者伊芙·恩斯勒(Eve Ensler)、美国妇女运动史教授王政、中国性别学者艾晓明等知名人士也公开发声,要求警方放人。</p>
<p>事件很快获得多家国际主流媒体报道,成为全球热点话题。被捕的五人被称为“女权五姐妹”,她们的肖像面具被世界各地的声援者戴在头上,出现在各大媒体版面。短短两三周,美国、日本、韩国、印度等十多个国家及地区的女权团体举行了不同规模抗议活动,要求放人。</p>
<p>在香港,新妇女协进会、国际特赦组织香港分会、职工盟妇女事务委员会和大专同志行动于3月21日联合举行游行抗议活动。抗议者打出“女权无罪”、“制止性骚扰,安全你我她”等标语,高喊“反性骚扰有理”等口号,从港岛西区警署出发,一路游行到中央政府驻港机构中联办,并递交了来自世界各地2000名声援者的签名。</p>
<p>加拿大、德国、英国、欧盟外交部均发表声明,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Hillary Clinton)、时任国务卿克里(John Kerry)、副总统拜登(Joe Biden)也相继表态,呼吁放人。联合国原本计划于同年9月与中国合办全球妇女峰会,国际女权组织妇女权利与发展协会(AWID)则写信呼吁联合国重新考虑。</p>
<p>在狂风暴雨般的国际舆论谴责中,4月13日深夜,五人以“取保候审”的名义被警方从北京市海淀区看守所释放,连夜被遣送回家。“取保候审”的模式可以令警方继续对她们实施监控,且避免因错误拘押而进行国家赔偿。</p>
<p>一年后,五人的“取保候审”状态解除,但案件并未撤销。</p>
<p>2017年夏天,山西户籍的武嵘嵘被香港大学录取,准备赴港修读法学硕士学位,却被当地公安部门拒绝办理港澳通行证。她和律师阅卷发现,她被注明限制离开大陆长达10年。武嵘嵘和律师再次发起抗议,并于同年9月获准离开大陆。</p>
<p>搬运/引用/翻译/编辑/参考资料:</p>
<p><a href="https://zh.wikipedia.org/wiki/%E6%9D%8E%E5%A9%B7%E5%A9%B7#cite_note-:0-12">https://zh.wikipedia.org/wiki/%E6%9D%8E%E5%A9%B7%E5%A9%B7#cite_note-:0-12</a></p>
<p><a href="https://cn.nytimes.com/china/20150315/c15women/">https://cn.nytimes.com/china/20150315/c15women/</a></p>
<p><a href="https://www.facebook.com/chinesefeminists/">https://www.facebook.com/chinesefeminists/</a></p>
<p><a href="https://www.voachinese.com/a/hongkong-feminist-protest-20150321/2689458.html">https://www.voachinese.com/a/hongkong-feminist-protest-20150321/2689458.html</a></p>
<p><a href="https://www.ft.com/content/33ae550d-4fb6-3d73-8662-859f16018403">https://www.ft.com/content/33ae550d-4fb6-3d73-8662-859f16018403</a></p>
<p><a href="http://wqw2010.blogspot.com/2015/05/blog-post_255.html">http://wqw2010.blogspot.com/2015/05/blog-post_255.html</a></p>
<p><a href="http://www.dw.com/zh/%E9%95%BF%E5%B9%B3%E8%A7%82%E5%AF%9F%E4%BA%94%E5%A7%90%E5%A6%B9%E4%BA%8B%E4%BB%B6%E6%94%B9%E5%86%99%E4%BA%86%E5%8E%86%E5%8F%B2/a-18388098?&zhongwen=simp">http://www.dw.com/zh/%E9%95%BF%E5%B9%B3%E8%A7%82%E5%AF%9F%E4%BA%94%E5%A7%90%E5%A6%B9%E4%BA%8B%E4%BB%B6%E6%94%B9%E5%86%99%E4%BA%86%E5%8E%86%E5%8F%B2/a-18388098?&zhongwen=simp</a></p>
特稿|复阳疑云:新冠患者出院后死亡事件始末
2020-03-05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3/05/fuyang
<p>原文来自财新网:<del><a href="http://206.189.252.32:8083/%E7%89%B9%E7%A8%BF%7C%E5%A4%8D%E9%98%B3%E7%96%91%E4%BA%91%EF%BC%9A%E6%96%B0%E5%86%A0%E6%82%A3%E8%80%85%E5%87%BA%E9%99%A2%E5%90%8E%E6%AD%BB%E4%BA%A1%E4%BA%8B%E4%BB%B6%E5%A7%8B%E6%9C%AB_%E8%B4%A2%E6%96%B0%E7%BD%91_%E8%B4%A2%E6%96%B0%E7%BD%91.html">复阳疑云:新冠患者出院后死亡事件始末</a></del></p>
<p>记者 苑苏文 包志明</p>
<p>实习记者 黄雨馨</p>
<hr />
<blockquote>
<p>相关方舱医院暂停出院。但该轻症患者去世是否因新冠肺炎复发导致,尚不明晰</p>
</blockquote>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3/07/6Ien9PO2vd71jBZ.jpg" alt="1582025099249480_480_320.jpg" />
武汉市江岸方舱医院在3月3日对病友发布紧急通知。为了减少病情复发,达到“零回头”目标,经医院研究决定,即日对所有在舱拟出院病友抽血加做病毒抗体Ig-M与Ig-G的检查,确保病友完全康复出院。图为防疫资料图。图/财新记者 丁刚</p>
<p>【财新网】(记者 苑苏文 包志明 实习记者 黄雨馨)王梅(化名)家的日历上,3月10日被用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happy”。她丈夫李亮已经从方舱“治愈”,进入隔离点观察,这将是他解除隔离、恢复自由的日子。</p>
<p>但李亮没有等到那一天。《死亡医学证明书》记载,他3月2日下午5时08分去世,死亡的三个原因分别是:新冠肺炎、呼吸道阻塞猝死、呼吸循环衰竭。</p>
<p>曾收治李亮的武汉市汉阳国博方舱(下称汉阳方舱)医院院长杨星海告诉财新记者,现在汉阳方舱已经暂时停止病人出院。“这不是我们自己停的,是指挥部的要求,也不止是我们一家停。”</p>
<h2 id="变故发生">变故发生</h2>
<p>3月2日下午3时30分,王梅收到丈夫所在隔离点——武汉硚口区汉西三路维也纳酒店打来的电话,电话对面的声音告诉她,下午查房的时候,她的丈夫压力大,精神不好,让她赶来看看,她跑去社区开出门条,骑车赶到酒店。李亮所在的509号房门敞开着,王梅发现丈夫躺在床上,被子掀在一边,没有穿袜子。</p>
<p>上午10时两人视频通话的时候,李亮告诉王梅自己体温只有35.3度,王梅认为是因为天冷,嘱咐丈夫穿上袜子。但当下午王梅赶到隔离点,却发现李亮已经浑身无力。李亮听到妻子的声音后,撑不起身体来。王梅上前扶起他,他说口渴,王梅喂水但流了出来,李亮说“老婆我想回家”。</p>
<p>李亮2月3日出现发烧症状, 2月8日被送入社区隔离点,之后就再也没能回家。他在2月9日晚检测为新冠核酸阳性,2月12日转入汉阳国博方舱医院,经过14天的治疗后,经专家组评估准予出院。根据防止新冠出院患者“复阳”的新规,李亮出舱后进入社区隔离点隔离14天。</p>
<p>从出院指标观察,李亮已“治愈”。他在2月26日离开方舱医院后,向所有亲戚朋友分享了自己战胜病魔的喜讯。在隔离点,他向妻子倾诉,自己有抗体了,可以献血救人,还可以回到隔离点当志愿者。李亮没有医生执照,但他的社会身份是医生,他在骨科康复诊所工作,师从中医专家张学炼,诊所靠近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也曾找他治疗。</p>
<p>李亮一度呼喊王梅的名字,意识模糊。护士赶来翻了他闭上的眼皮,匆匆离去。酒店前台电话打到房间,让王梅联系120。3月2日下午4时40分左右,120给王梅回了电话,急救车把李亮拉去了附近的普爱医院,之后传来了死讯。李亮的遗体被立即火化。</p>
<h2 id="从社区到方舱">从社区到方舱</h2>
<p>李亮36岁,身材壮实,在诊所的工作是为人整骨。2月3日,他有些发烧,第二天上午,他到离家不远的普爱医院拍肺部CT,影像所见:“右肺中叶、右肺下叶及左肺见散在多发磨玻璃样渗出及条索影。”在报告单中作为总结的“印象”部分,医生写道:“双肺感染,考虑病毒性肺炎”。</p>
<p>2月8日,社区将李亮送去速8酒店隔离点,第二天隔离点给他进行核酸检测,当晚结果出来,核酸阳性,医生给他开了莲花清瘟颗粒和消炎药。</p>
<p>2月12日,李亮作为轻症患者由隔离点转入汉阳国博方舱医院。王梅回忆,丈夫症状轻微,只有些许发烧和咳嗽,转入方舱医院后,此前医院开的药他便不再服用,而是进行纯中药治疗。最初早晚服用肺炎3号方,之后又转为2号方。</p>
<p>王梅认为,在方舱医院的中药治疗是有效的,因为他丈夫很快就不发烧了,咳嗽的症状也减少。</p>
<p>2月20日和2月23日,李亮在方舱医院进行了两次核酸检测,都呈阴性。2月23日,他复查了CT,报告单记载:“双肺见散在多发密度增高影,大部分呈磨玻璃密度,部分呈网格样改变,大部分位于胸膜下,双肺下叶见小结节灶,最大径0.4cm,建议随诊复查”。</p>
<p>此后医院决定李亮可在2月26日出院。落款日2月25日的出院小结上写道,他入院天数13天,经对症支持治疗,体温正常3天以上,呼吸道症状明显好转,连续两次核酸检查阴性,无吸氧指末氧饱和度大于95%,经专家组评估,准予出院。</p>
<p>2月18日国家卫健委发布《新型冠状肺炎病毒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其出院四条标准是:体温恢复正常3天以上、呼吸道症状明显好转、肺部影像学显示急性渗出性病变明显改善、连续两次呼吸道病原核酸检测阴性(采样时间间隔至少24小时)。在3月3日更新的第七版诊疗标准中,这四条出院标准未变。</p>
<p>一位不愿具名的中国疾控中心专家认为,李亮出院太早了,“23日CT还有典型新冠肺炎影像,怎么25号两天后就能出院?”武汉市一名医生也指出了CT的问题,他指出,在一些医院,判断病人是否满足出院的四个条件时,“CT分量最小了”。</p>
<p>但汉阳方舱医院院长杨星海告诉财新记者,他们出院的标准比国家的《指南》更为严格,每个出院的病人必须做两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CT肺部影像,对比有明显的吸收改善;血氧饱和度在95%以上。</p>
<p>“病人是否出院,一般要经过好几道审核,先是这边的管床医生、医疗组组长要审核通过,然后我们也会交给后方的专家组那边,他们看了没问题了,就可以出院了。”杨星海说。</p>
<h2 id="转入社区隔离点之后">转入社区隔离点之后</h2>
<p>2月26日下午4点37分,李亮转入社区隔离点。杨星海则表示,李亮转来时症状很轻,“出院后的情况,我们不掌握”。</p>
<p>王梅回忆,李亮转到隔离点维也纳酒店后,医生建议他每日服用中药肺炎一号方。但他自己从方舱医院带来了几包二号方,又接续服用了几日。</p>
<p>2月28日,李亮开始告诉王梅自己嘴巴发干。王梅说,医生告诉丈夫,口干是因为吃中药,叫他多喝水,于是李亮买了很多水,还买了水果在房间里吃。</p>
<p>但到了3月1日,李亮对王梅说,自己不怎么想吃东西了,喝水也喝的少,人瘫在床上,就不想动,总是想睡觉。</p>
<p>3月2日上午8时,王梅给李亮发视频请求,但对方久久不能接通。王梅说,他从百度上查出维也纳酒店电话,打给酒店前台,请医生过去照看。10时多,李亮终于接通了王梅的视频电话,医生出现在镜头里,告诉王梅,他丈夫精神压力可能有点大。</p>
<p>李亮告诉王梅,自己不想吃饭,体温只有35度3,脉搏微弱,躺在床上没有力气。之后李亮就将通话先行挂断。“说话就像舌头粘在嘴里感觉。”王梅回忆,通完这最后的电话,3月2日下午,自己被叫到隔离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p>
<p>财新记者拨通维也纳酒店隔离点公布的电话,接听者称只是安保人员,对于李亮去世的事情,需要联系卫健委等部门。同时和李亮一起从汉阳国博方舱医院出院的还有多人,其中不少人也和李亮一起在维也纳酒店进行康复和隔离。</p>
<h2 id="加强出院患者管理">加强出院患者管理</h2>
<p>李亮的病情是否属于复发,目前尚不明了。</p>
<p>一位资深重症医学专家此前对财新记者分析,目前武汉仍有大量病人在医院治疗,重症病人很多,病情非常复杂严重。“部分病人已经核酸多次转阴性,已经不是病毒的问题。”他提出,应对出院病人的管理有妥善的安排。(参见:<a href="http://www.caixin.com/2020-03-05/101524174.html">肺炎日记|3月4日:“复阳”多发,是否重思出院标准?</a>)</p>
<p>2月27日,山西一名80岁的老者,在接受血浆治疗后被宣布治愈后去世。老人姚某全家在1月20日从武汉自驾至山西,2月7日确诊新冠肺炎,2月9日获输600毫升其他患者恢复期血浆后,胸片显示,其肺部炎症病灶明显吸收好转,淋巴细胞也有明显回升,但在18天后仍不治身亡。</p>
<p>在姚某死亡当日,山西宣布已连续6天无新增确诊病例,病亡病例为零。山西省卫健委称,姚某的新冠肺炎此前已经治愈,还办理了出院。但因为老人年纪大、伴有其他基础病,之后又继续住院接受治疗,最终未能挽救生命。</p>
<p>出院后患者的管理引发关注。武汉市江岸方舱医院在3月3日对病友发布紧急通知,称根据市防疫指挥部最新通报,近期出院患者中复发者较多,导致患者重新入院治疗。为了减少病情复发,确保大家彻底治愈,达到“零回头”目标,经医院研究决定,即日对所有在舱拟出院病友抽血加做病毒抗体Ig-M与Ig-G的检查,确保病友完全康复出院。(参见:<a href="http://china.caixin.com/2020-02-28/101521885.html">研究:新冠患者出院或仍携带病毒,传染性待观察</a>;<a href="http://www.caixin.com/2020-02-15/101516003.html">解药|不止钟南山指导的团队,多款新冠快检技术冲刺中</a>)</p>
<p>一些专家认为,抗体检测在出院时应用,可与核酸检测互补,提高准确性。而核酸检测如今仍是确诊新冠肺炎的金标准。后者对操作要求较高,患者首先被医护人员探进喉咙,提取咽拭子中的RNA,然后经过酶促化学反应,扩增目标基因,才能检测出样品中是否有病毒基因。能否提取到足够病毒载量的样本,通过实时荧光RT-PCR显形,考验着医护人员的技术。如果病毒撤离上呼吸道,向下呼吸道潜入,或是隐藏得更深,则无法通过咽拭子来判断体内是否存有余毒。</p>
<p>2月5日,危重症医学专家、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王辰院士曾公开表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核酸检测 “只有30%~50%的阳性率”。这一度引发争议。对在如今的试剂核酸检测临床操作中,一般连续进行多次检查,才能达到一个接近真实的结果,但假阳性仍难以避免。(参见:<a href="http://www.caixin.com/2020-02-07/101512517.html">重温|新冠核酸检测有多少漏诊?临床确诊是当务之急</a>)</p>
<p>患者出院后病情发生变化,除了自身基础疾病外,复阳的情况更是备受重视。2月28日下午,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监察专员郭燕红介绍,部分省份报告治愈出院患者出现了复检核酸检测呈阳性的情况。她指出,新冠肺炎病毒是一个新病毒,它的致病机理、疾病的全貌和病程的特点还需要深入研究。“所以我们一方面要进一步加强对出院患者的管理,要求进行14天的医学观察,同时组织专家对这种情况进行进一步研究,对疾病的发生、发展、转归的全程进一步加深认识。”</p>
<p>武汉某医院一位放射科医生对财新记者分析,李亮出院后死亡的原因或许在于“(出院)标准执行的不够严。”他称他所在的医院也有人再次入院后死亡。“个例,也不好说新冠是不是直接原因,就医学角度来看这样的病人研究价值非常大。”</p>
<p>此文限时免费阅读。感谢热心读者订阅<a href="http://mall.caixin.com/mall/web/product/product.html?id=733&originReferrer=appfree&channelSource=appfree">财新通</a>,支持新闻人一线探求真相!成为<a href="http://mall.caixin.com/mall/web/list/list.html?type=127&originReferrer=appfree&channelSource=appfree">财新通会员</a>,畅读财新网!</p>
<p>更多报道详见:<a href="http://m.app.caixin.com/m_topic_detail/1473.html">【专题】新冠肺炎防疫全纪录(实时更新中)</a></p>
独家|新冠病毒基因测序溯源:警报是何时拉响的 (财新网报道)
2020-02-27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2/27/cai-xin
<p>原文来自财新网:<del><a href="http://china.caixin.com/2020-02-26/101520972.html">新冠病毒基因测序溯源:警报是何时拉响的</a></del></p>
<p>【财新网】(记者 高昱 彭岩锋 杨睿 冯禹丁 马丹萌)</p>
<hr />
<p>追根溯源,截至2月24日已致2660多人死亡、77000多人确诊感染的新冠病毒,这种与SARS相近的新型冠状病毒何时被发现?财新记者通过多方采访,并梳理相关论文、数据库资料印证,使信息拼图逐渐完整地浮现出来。</p>
<p>种种证据显示,在去年12月底之前,有不少于9名不明肺炎病例的样本被从武汉各医院采集,基因测序显示病原体是一种类SARS冠状病毒,这些检测结果陆续回馈医院并上报给了卫健委和疾控系统。直至1月9日,央视报道,“武汉病毒性肺炎病原检测结果初步评估专家组”正式宣布病原体为“新型冠状病毒”。</p>
<h2 id="首例12月27日即出结果">首例12月27日即出结果</h2>
<p>2019年12月15日,一名65岁的华南海鲜市场男性送货员开始发烧。12月18日,他来到武汉市中心医院本院(南京路院区)急诊科看病,医生怀疑可能是社区获得性肺炎,将其收治入该院急诊科病房。社区获得性肺炎是一类由细菌、病毒、衣原体和支原体等多种微生物所引起的肺炎的泛称,主要临床症状有咳嗽、伴或不伴咳痰和胸疼。</p>
<p>12月22日,这位病人病情加重,进入ICU,医生们使用了各种抗生素治疗无效。武汉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主任医师赵苏教授告诉财新记者,12月24日,呼吸内科一名副主任医师对这位病人进行了气管镜采样,然后将病人的肺泡灌洗液样本送到第三方检测机构广州微远基因科技有限公司进行NGS检测,希望利用其基于宏基因组学的二代高通量基因测序技术(mNGS),找出病原体。肺泡灌洗是一种清除肺泡内炎性分泌物等、改善呼吸功能的治疗方法,对下呼吸道和肺部疾病来说,肺泡灌洗液中的病原体含量高于咽拭子。</p>
<p>微远基因全称广州微远基因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8年6月。其招聘广告称专注于肿瘤学和感染病原学精准医疗,拥有基于二代高通量测序技术的测序平台(NGS)。</p>
<p>“自华大基因利用测序技术起家以来,国内大大小小出现了好多家基因测序公司,这些年我们各类医学研讨会上,二代高通量基因测序技术不断被介绍,这些公司也派出医药代表到各大医院宣讲。”赵苏对财新记者说。华大基因( 300676.SZ )全称为深圳华大基因股份有限公司,原名北京华大基因研究中心,成立于1999年,先后完成了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中国部分、水稻和大熊猫基因组计划等多项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基因组研究工作。2017年7月以“基因测序第一股”登陆创业板,是全球最大的基因组学研发机构。</p>
<p>另一位武汉协和医院的医生也介绍,“测一次,600万个碱基序列,3000元,这3000元能查出来病原体究竟是什么病毒或者细菌,就可能救命。”</p>
<p>一般来说,基因测序公司应当在三天后,也就是12月27日反馈检测结果,但微远基因并没有给出书面报告。“他们只是电话通知我们,说是一种新的冠状病毒。”赵苏说。此时这名病人已经于12月25日转入武汉同济医院。</p>
<p>2020年2月21日,这个病例的基因检测信息,被微信公号“微远基因”的一篇文章披露出来。该篇公号文章写道,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于1月27日发表论文,介绍新型冠状病毒发现始末,微远基因参与了新型冠状病毒早期发现工作。</p>
<p>前述发表于《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的论文,是指1月29日发表的“鉴定一种能引发人类严重肺炎的新型冠状病毒:一项描述性研究”一文。论文作者来自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病原生物学研究所(下称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中日友好医院、湖北省疾控中心、武汉市金银潭医院、武汉市中心医院、广州微远基因科技有限公司等单位。微远基因的首席技术官许腾为该论文共同第一作者,CEO李永军和首席运营官王小锐为署名作者。李永军曾任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生物信息分析员。</p>
<p>根据该论文,研究人员收集了湖北武汉金银潭医院5例重症肺炎患者的临床资料和支气管肺泡灌洗样本,进行了病原宏基因组学(mNGS)分析。结果在这些样本中都发现了一种此前从未报告过的、与SARS病毒核苷酸序列相似度达79%的冠状病毒。文中显示,这5名患者的样本中,最早进行基因测序的临床样本是12月24日采集到的一位65岁病人样本。他12月15日发病,症状为发高烧、咳嗽,少痰。18日入院,12月22日住进ICU。16天后仍持续高烧,并发展为严重的呼吸急促。</p>
<p>与上述信息同样高度契合的,是微信公号“小山狗”1月28日曾发布过的一篇题为“记录一下首次发现新型冠状病毒的经历”的文章。作者在留言区自称就职于位于广州黄埔的一家民营企业,文中记录:“2019年12月26日刚上班,还是如往常一样先大概浏览一下这一天的mNGS病原微生物自动解读结果。意外的是,发现有一个样本报出了敏感病原体——SARS冠状病毒,有几十条的序列,且这个样本只有这么一个有意义的病原体。心头一紧,赶紧后台查看详细的分析数据,发现相似度并不算很高,只有大约94.5%。为了确认结果的可靠性,开始了详细分析。探索版的分析结果提示这个病原体跟Bat SARS like coronavirus(蝙蝠类SARS冠状病毒)最相似,整体相似度在87%左右,而跟SARS的相似度是约81%。”</p>
<p>据作者透露,该患者样本的采集时间也是12月24日。文中提到,“前端反馈这个患者病重,着急要检测结果,但是这么一个重大的病原体确实不可轻易报出,中午跟几个领导紧急开了个会,决定继续深入分析,延迟发放报告,同时分享数据给中国医学科院病原所一块分析”。中国医学科院病原所,就是上文提到的《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论文作者单位之一、微远基因CEO李永军曾供职的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其直属上级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是中国工程院副院长王辰院士。</p>
<p>12月27日,该实验室组装出了接近完整的病毒基因组序列,数据同时也共享给了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基本可以确认这个患者的样本里面确实有一个跟Bat SARS like coronavirus类似的新型病毒。”文章写道,“当时得到的信息是这个病人回过老家,不排除接触过蝙蝠。意识到了问题潜在的严重性,对实验室做了全面清理消毒,样本无害化销毁,实验操作相关人员进行了相关监测。中午前已经跟医生沟通了,患者也隔离了”。</p>
<p>“应该就是我们首次发现了这个新型冠状病毒吧。”“小山狗”一文还给出了GISAID数据库的截图,“从GISAID数据库网站上提交的数据来看,样本收集时间最早的也是我们。”</p>
<p>GISAID是一个全球流感病毒共享数据平台,科研工作者在注册后都可上传他们提取的病毒基因序列。每个毒株都会有个独一无二的编号,采集时间、提交日期、提交实验室等信息也都记录在案。财新记者核查发现,按照样本采集时间,GISAIDS上最早的一条新冠病毒基因序列是在2019年12月24日采集,并由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于1月11日上传。比对编号、名称等可发现,这就是“小山狗”一文的截图中标记出来的他们公司参与检测的样本序列。</p>
<p>文章还提及,12月27日、28日该公司领导跟医院、疾控(部门)电话沟通,29日、30日甚至亲自去武汉跟医院、疾控中心领导当面汇报交流所有分析结果,“包括所有我们的分析结果以及医学科学院病原所的分析结果。一切都在紧张、保密、严格的调查中(此时医院和疾控的人早已经知道有多名类似患者,我们沟通了检测结果之后已经开始了应急处理)”。</p>
<p>上述已知最早完成基因测序的样本主人,之后在金银潭医院不治身亡。这例12月27日即已检测出新发病毒的研究成果,也未在当时起到任何作用。</p>
<h2 id="sars冠状病毒引爆社交媒体">“SARS冠状病毒”引爆社交媒体</h2>
<p>事实上,除了已知最早的这一例,2019年12月底,武汉市中心医院还有两例“不明原因肺炎”的患者样本被送往不同机构进行了基因测序。而这两例样本的检测结果,以不同路径对此次疫情的公开产生了重大影响。</p>
<p>12月27日,一名41岁的陈姓男子到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就诊。“他是一个会计,家住在武昌,完全没有去过汉口的华南海鲜市场,大概在12月16日无明显诱因开始发热,最高体温39.5°C,伴有心悸、胸闷、活动后呼吸困难,体力明显下降,先是12月22日在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看病,没有好转。”赵苏向财新记者透露,“他是我们医院一个医生的熟人,27日就转到我们医院来了,也是急诊科收的。”12月27日傍晚,患者在该院呼吸科ICU做支气管镜取样,这次的样本送往了另一家从事NGS检测的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有限公司。</p>
<p>12月30日,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将这位病人的送检报告反馈给了医生,检测结果直接是“SARS coronavirus”(SARS冠状病毒)。</p>
<p>财新记者获得的该份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的检测报告显示,在该名病人的样本中检出SARS冠状病毒和铜绿假单胞菌的高置信度阳性指标。其中对SARS冠状病毒的解释是:一种单股正链RNA病毒,该病毒传播方式为近距离飞沫传播或接触患者呼吸道分泌物,可引起一种具有明显传染性、可累及多个脏器系统的特殊肺炎,也称非典型肺炎。</p>
<p>“他们的基因库不够全,也可能是没做复核,所以犯了一个小错误,实际上跟SARS不是一回事,就是一种新型冠状病毒。”一位基因测序专家向财新记者透露。</p>
<p>然而,就是这份犯了一个小错误的检测报告,却直接引起了武汉医生们的注意,通过社交媒体吹响了对公众的警哨,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相当多人的生命。</p>
<p>12月30日,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的检测报告出现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医生的微信中。当天傍晚17时48分,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在同学群中发布信息:“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SARS,在我们医院急诊科隔离”;19时39分,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神经内科医生刘文在工作微信群“协和红会神内”发布信息称:“刚刚二医院(即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确诊一例冠状感染性病毒肺炎,也许华南周边会隔离”,“SARS已基本确定,护士妹妹们别出去晃了”;20时48分,武汉协和医院肿瘤中心医生谢琳卡在肿瘤中心微信群发布消息称,“近期不要到华南海鲜市场去,那里现在发生了多人患不明原因肺炎(类似非典),今天我们医院已收治了多例华南海鲜市场的肺炎病人,大家注意戴口罩和通风”——这三位医生此后都遭到警方训诫。</p>
<p>当天,远在广州黄埔的“小山狗”文作者也获知了上述消息,他记述道:“到12月30号的时候,听到消息说类似症状的患者还有挺多个,神经又一下子绷紧了。特别是,大概是30号下午吧,一个友商在另一个患者的样本里面可能也检测到了同一种病毒,但他们直接发了检测到SARS冠状病毒的报告,瞬间把消息给引爆了……友商共享了序列给我们分析,我分析一看,确实就是同一种病毒!潜意识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病毒具有传染性’!”</p>
<p>李文亮等人揭开的盖子,让基因公司测序这条线的故事,与另一条临床医生预警的故事产生了交集。在武汉市中心医院的医生们对不断出现的病毒性肺炎病人常规治疗无效、寄望通过基因测序公司寻求答案的同时,毗邻华南海鲜市场的湖北省新华医院呼吸与重症医学科主任张继先12月26日连续接诊了四名不明原因肺炎病例,12月27日,张继先将发现四名“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上报医院,医院上报给江汉区疾控中心。</p>
<p>12月28-29日,新华医院又收治了三位来自华南海鲜市场的病人,他们拥有相似的病毒性肺炎症状。根据《武汉晚报》等后来的报道,12月29日下午1点,新华医院副院长夏文广召集十名专家讨论这七名病例,专家一致认为情况不寻常,夏文广直接向省市两级卫健委疾控处报告。同日上报的还有武汉市中心医院公共卫生科。当日下午,湖北省、武汉市卫健委疾控处通知省、市、区三级疾控中心,新华医院、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收治多名有海鲜市场暴露史的不明肺炎患者,要求启动应急处置工作流程。湖北省疾控中心、武汉市疾控中心会同江汉区、硚口区、东西湖区的疾控中心开始流行病学调查,武汉市金银潭医院业务副院长黄朝林等来到新华医院,接走六位病人,武汉市同济医院亦将前述在市中心医院第一位做基因检测的病人转入金银潭医院。</p>
<p>12月30日,三级疾控中心形成《关于医院报告华南海鲜市场多例肺炎病例情况的调查处置报告》。同日,武汉市卫健委发布内部通知,提及武汉多家医疗机构确实陆续出现多例不明原因肺炎病例,并与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有关联,要求各医疗机构上报近一周接诊过的具有类似特点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人。</p>
<p>这份因为张继先坚持上报而触发的武汉市卫健委《关于做好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紧急通知》,很快被曝光于网上,与看到基因测序报告的李文亮等医生的微信预警一起,让发端于武汉的这场疫情信息第一次传递到外部世界。</p>
<h2 id="来自上海的预警">来自上海的预警</h2>
<p>武汉市中心医院的另一份病例样本来自同样毗邻华南海鲜市场的后湖院区,收治入院要更早一天。病人同样姓陈,是一名福建泉州籍的41岁海鲜市场个体经营者,12月20日受凉后出现高烧40°C、全身酸疼发力、咳嗽脓痰、胸闷气短等症状,12月26日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以“发热查因、肺部感染”住院,12月30日医院对其进行支气管镜取样,呼吸道灌洗液样本中多留了一份放入冰箱在-80°C环境保存。</p>
<p>“之所以多留一份样本,是因为我们跟复旦大学附属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下称上海公卫中心)、武汉市疾控中心等一直有国家重大科技项目‘中国主要自然疫源性病毒资源’的课题合作,合作协议连续签了已经有五年了,武汉市疾控中心负责在华中片区的临床样本和环境标本的采集,定期送到上海公卫中心做病原体检测,他们有生物安全三级(BSL-3)实验室,有高通量测序和生物信息分析平台,而像我们医院是武汉市疾控中心的哨点医院。”武汉中心医院呼吸内科赵苏教授介绍。</p>
<p>12月30日下午,样本由武汉市疾控中心一位主任医师取走。1月2日,武汉市疾控中心另一位研究人员将样本用干冰、铁盒和泡沫箱重重包裹,和其他动物标本一起,经铁路快运送往上海。1月3日,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张永振教授团队收到样本。这家中心属复旦大学,张永振本人则是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预防控制所研究员,复旦大学生物医学研究院、上海公卫中心兼职教授,近年来一直在国家自然基金、国家重大专项、国家重点研发计划等资助下从事人兽共患病、中国主要自然疫源性病毒资源的调查等科研工作,包括武汉市中心医院在内的多家医院和武汉市疾控中心以及澳大利亚悉尼大学等均为课题团队成员。</p>
<p>1月5日凌晨,张永振研究团队从样本中检测出一种新型SARS样冠状病毒,并通过高通量测序获得了该病毒的全基因组序列;根据测序数据绘制的进化树,也证实武汉新型冠状病毒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上海公卫中心当日立即向上海市卫健委和国家卫健委等主管部门报告,提醒他们新病毒与SARS同源,应是经呼吸道传播,建议在公共场合采取相应疾控防疫措施。1月6日,中国疾控中心内部启动二级应急响应。</p>
<p>“我们与武汉市疾控中心、武汉市中心医院等一直在合作收集新的自然疫源性病毒,这就是我们的国家重大项目的一部分,包括P3实验室的使用也是获得中国合格评定国家认可委员会评审认可的。”上海公卫中心一位研究员对财新记者说,“我们是常规科研,偶然发现,事关重大,立即上报。”</p>
<h2 id="至少九个样本去年底采集送检">至少九个样本去年底采集送检</h2>
<p>财新记者证实,与广州微远基因科技有限公司和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几乎是前后脚,还有数家基因测序公司从武汉医院获得了不明肺炎病例样本。这其中包括2019年12月26日从武汉当地医院收到一份基因测序委托的行业“龙头老大”华大基因。12月29日,华大基因对该病例样本完成的基因测序结果显示,病毒与SARS基因序列相似性高达80%,但不是SARS,而是一种之前未有的冠状病毒。华大基因还用他们的SARS检测试剂盒对病例进行检测,结果呈阴性,否定是SARS。</p>
<p>华大基因一位人士对财新记者介绍,他们12月底对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病例的样本进行测序时,并不知情这个病毒在临床上已经造成了很多人的感染,甚至已经有同属一个家庭的聚集性感染。“我们是做基因测序的技术公司,每天会接受很多测序的委托,接触大量病毒,也会发现很多新病毒。像冠状病毒就有很多种,之前包括SARS在内也只有六种冠状病毒与人有关,对人感染性比较强的只有SARS和MERS。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个病毒是‘好’是‘坏’。”</p>
<p>华大基因与武汉当地医院有着常年合作,据财新记者调查,武汉当地医院2019年12月至少送了超过30例疑难肺炎的病例样本给华大基因委托测序。华大在其中一共发现了三例属于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除了12月26日这一例,另外两例分别收样于12月29日和30日。他们将三例类SARS的冠状病毒混装,即将三个病毒基因序列片段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混装的病毒基因序列。1月1日,三份样本的检测报告上报武汉市卫健委。1月3日,华大基因对三个样本中的病毒都进行了高深度的全基因序列测序。</p>
<p>财新记者查知,截至2020年1月19日,GISAID平台上共上传有13条样本的新冠病毒基因组序列。除去日本、泰国的三条,剩下的10条全部由中国科研单位上传。从样本采集时间看,最早的是前述2019年12月24日采集并由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上传的那一例。还有8个样本是在12月30日采集的,分别为武汉市金银潭医院与湖北省疾控中心(1条)、金银潭医院与中科院武汉病毒研究所(5条)、中国疾控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2条)。此外,中国疾控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还上传了一条2020年1月1日完成采集样本的基因序列。</p>
<p>与之映证,据《湖北日报》报道,12月30日这天,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带领大家采集了该院最早收治的7名病人的支气管肺泡灌洗液,并送往中科院武汉病毒所进行检测。</p>
<p>以行业平均检测周期三天来算,到1月2日左右,上述8个12月30日采集样本的基因测序结果应该已经得出。中科院武汉病毒所在一封公开信《武汉病毒所全力开展新冠病毒肺炎科研攻关》中曾称,12月30日晚病毒所收到金银潭医院送来的不明肺炎样本,72小时攻关后,于2020年1月2日确定新冠病毒的全基因组序列,1月11日上传至GISAID上。</p>
<p>上述《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发表的论文也显示,在2019年12月24日至2020年1月1日这九天内,有五名患者的肺泡灌洗液样本被采集并送去检测分析,并且这五名患者中有两人没有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p>
<p>五名患者中,除上述65岁患者样本,还有三位患者的样本采集时间为2019年12月30日。其中,2号患者是一名在华南海鲜市场工作的49岁女性,她12月22日开始发高烧、干咳,五天后出现呼吸困难并住院,12月29日住进ICU;3号患者同样为女性,52岁,12月22日发病,29日住院,但是她没有海鲜市场接触史;4号患者是一名41岁男性,他12月16日开始高烧、干咳,22日住院——这位也没有海鲜市场暴露史男性显然就是上文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就诊的武昌会计;5号患者的肺泡灌洗液样本则是在2020年1月1日采集的,他是一名在华南海鲜市场工作的61岁男性,本人患有慢性肝病和腹部粘液瘤,发烧、咳嗽、呼吸困难持续七天后住进当地一家医院,1月2日开始利用ECMO进行抢救,后不治身亡。</p>
<p>该论文称,一种新型冠状病毒就这样在实验室中被鉴别出来,它与SARS病毒核苷酸序列相似度达79%,在系统发育上最接近蝙蝠所携带的SARS样冠状病毒,但形成单独进化分支的冠状病毒β属毒株序列。在开展了病毒分离进行形态确认与血清学检测后,最终确认新发病原体是一种新型冠状病毒。这种病毒与受体结合的结构域,其氨基酸序列与SARS冠状病毒类似,表明两种病毒可能结合的是人体细胞上相同的受体。</p>
<p>回望2019年12月底至今年1月初的那几天,原本应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关键时刻。但彼时,公众对这种病毒日后会引发的后果还浑然不知。</p>
<p>一位基因测序公司人士透露,2020年1月1日,他接到湖北省卫健委一位官员电话,通知他武汉如有新冠肺炎的病例样本送检,不能再检;已有的病例样本必须销毁,不能对外透露样本信息,不能对外发布相关论文和相关数据,“如果你们在日后检测到了,一定要向我们报告”。</p>
<p>1月3日,国家卫健委办公厅发布了一份名为《关于在重大突发传染病防控工作中加强生物样本资源及相关科研活动管理工作的通知》,这份国卫办科教函(2020)3号文称,针对近期武汉肺炎病例样本,依据目前掌握的病原学特点、传播性、致病性、临床资料等信息,在进一步明确病原信息之前,暂按照高致病性病原微生物(第二类)进行管理,相关样本的运输应当按照原卫生部《可感染人类的高致病性病原微生物菌(毒)种或样本运输管理规定》要求进行;病原相关实验活动应当在具备相应防护级别的生物安全实验室开展。</p>
<p>3号文进一步规定,各相关机构应按省级以上卫生健康行政部门的要求,向指定病原检测机构提供生物样本开展病原学检测并做好交接手续;未经批准,不得擅自向其他机构和个人提供生物样本及其相关信息;已从有关医疗卫生机构取得相关病例生物样本的机构和个人,应立即将样本就地销毁或送交国家指定的保藏机构保管,并妥善保存有关实验活动记录及实验结果信息;疫情防控工作期间,各类机构承担病原学检测任务所产生的信息属于特殊公共资源,任何机构和个人不得擅自对外发布有关病原检测或实验活动结果等信息,相关论文、成果发表须经委托部门审核同意。</p>
<p>至于哪些机构属于“指定病原检测机构”,文件并未提及。有病毒学家透露,甚至中科院武汉病毒所都一度被要求停止病原检测,销毁已有样本,“因为按现行《传染病防治法》,开展传染病实验室检测、诊断、病原学鉴定是各级疾病预防控制机构的法定职责,仅有国家和省级的疾控系统机构才有权进行传染病病原学鉴定,中科院武汉病毒所显然不在此列,更何况那些未经授权的商业科研机构”。</p>
<p>或许正因如此,12月30日拿到病毒样本的中科院病毒所,2020年1月1日进行病毒分离,1月2日完成了病毒的基因测序,1月5日分离得到病毒毒株,1月9日完成国家病毒资源库入库及标准化保藏。这些显然日以继夜才能完成的研究工作,迟迟未对外公布,仅仅在2月份面临外界的传言攻讦时,才给出只言片语的披露。</p>
<p>1月9日,央视报道,以中国疾控中心为主的“武汉病毒性肺炎病原检测结果初步评估专家组”确定,病原体为新型冠状病毒,“截至2020年1月7日21时,实验室检出一种新型冠状病毒,获得该病毒的全基因组序列,经核酸检测方法共检出新型冠状病毒阳性结果15例,从1例阳性病人样本中分离出该病毒,电镜下呈现典型的冠状病毒形态。”</p>
<p>1月11日,张永振研究团队将该病毒基因组序列信息共享到“病毒学组织”Virologic.org网站和GenBank上,系全球最早公布该病毒序列的团队。</p>
<p>当日晚,国家卫健委宣布中国将与世卫组织分享新冠病毒基因序列信息。第二天,另外5个来自不同患者的病毒基因组序列由国家卫健委领导的小组在全球共享流感病毒数据库GISAID发布。对于这个向世卫组织分享的新冠病毒基因序列信息到底来自哪家机构?中国疾控中心主任高福回应财新记者称,基因序列来自三方机构,中国疾控中心、中国医学科学院以及中科院三方,此为联合攻关。世卫组织表示,已从中国国家卫健委获得更多有关武汉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的详细信息,包括从病例中检测到的新型冠状病毒基因序列信息,这对其他国家开发特定诊断工具有重要意义。</p>
<p>此时再去细究谁第一个摘取了科学皇冠上的珍珠其实并无必要,因为距离第一例基因测序确定新冠病毒,已经过去了15天。</p>
<p>1月11日,停止更新多日的武汉卫健委通报,第一次将“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更名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称截至2020年1月10日24时,初步诊断有新冠肺炎病例41例。同一天,湖北“两会”召开。至1月17日湖北“两会”结束,这个数字没有增加。</p>
<p>财新记者赵今朝、实习记者黄雨馨对此文亦有贡献</p>
击鼓传锅进行时
2020-02-27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2/27/blame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3VMPIYlTn6ksUmQ.jpg" alt="" /></p>
<p>新冠疫情至今,谁的锅?是公众最关注的问题之一。</p>
<p>2月26日,《财经》杂志推出了迄今为止关于此话题最为重磅的报道之一,他们采访了第二批去武汉的国家卫健委专家组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成员,文章数千言,核心意思就一个——我们北京去的专家组被蒙蔽了,当地隐瞒了人传人,锅不是我们的。</p>
<p>新闻要对比着看,信息得对比着分析,这样更容易抓住重点。</p>
<p>关于“甩锅”这个话题,我今天为大家做一次最为详细的梳理。</p>
<h3 id="第一回-周市长拉开序幕">第一回 周市长拉开序幕</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MflYXVmB7hUKc2G.jpg" alt="" /></p>
<p><strong>1月27日</strong>,武汉市长周先旺接受央视采访时的说法,被普遍认为是将锅甩给了上面——我上报了,但没权披露。而法律界比较主流的观点认为,依法披露疫情的责任主体是国家卫健委。他的原话如下:</p>
<blockquote>
<p>“披露不及时,这一点大家要理解,因为它是传染病,传染病有传染病防治法,它必须依法披露,作为地方政府,我获得这个信息以后,授权以后我才能披露,所以这一点在当时很多不理解。__后来特别是元月20日,国务院召开常务会议,确定了这个病作为乙类传染病,并进行甲类传染病的管理,而且要求属地负责,从这之后,我们认为我们的工作就主动多了。”</p>
</blockquote>
<p><strong>评析</strong>:</p>
<blockquote>
<p>此说法还有个关键点,他什么时候获得了这个信息?是1月初还是1月中旬之后?他报了什么?个中区别,宜自行体会。</p>
</blockquote>
<h3 id="第二回-曾光的回应">第二回 曾光的回应</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XxOfdWMmSv5PRnb.jpg" alt="" /></p>
<p><strong>1月30日</strong>,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曾光接受胡锡进采访,其中一段对话可看作是回应。</p>
<p>曾光表示,武汉此次面对疫情行动有些慢主要是科学认识的问题,但也不排除一些决策上的犹豫,对自己是不是自信。公共卫生人员的决策考虑的就是科学性的问题,是一个科学的视角,但政府官员考虑问题并不单纯是科学的视角,这只是他们决策依据的一部分。</p>
<blockquote>
<p>“他要考虑政治视角,考虑维稳的问题,他要考虑经济的问题,他要考虑春节老百姓的天伦之乐,满意不满意的问题。__我们说的话往往只是他们决策中采纳的一部分。”</p>
</blockquote>
<p><strong>评析:</strong></p>
<blockquote>
<p>这段话其实点名了几个事实,一是承认自己的认知也有过程,科学原因是主因;二是做决策的是官员而不是我们专家;三是科学上的考虑只是决策的一方面;四是直言地方官员出于维稳等考虑有犹豫。</p>
<p>不过,有社会生存经验的朋友都知道,一个人点评时的重点,有时不是他主要说的内容,而是话锋一转后说的内容。</p>
</blockquote>
<h3 id="第三回-马书记的愧疚">第三回 马书记的“愧疚”</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mEQvhc5qaTWr3gJ.jpg" alt="" /></p>
<p><strong>1月31日</strong>,前武汉市委书记马国强接受央视采访时,承认采取管控措施晚了,其原话为:</p>
<blockquote>
<p>“我现在是一种内疚、愧疚、自责的心态,如果早采取严厉的管控措施,结果会比现在好,对全国各地的影响要小,也会让党中央、国务院少操心。”</p>
</blockquote>
<p>这段采访中他还提到两个时间点:</p>
<ul>
<li>
<p>一是12月30日、31日,武汉将情况上报国家卫健委。</p>
</li>
<li>
<p>二是1月12日、13日,泰国曝出第一例感染者后,武汉采取了机场测温、高铁站测温等措施。</p>
</li>
</ul>
<p><strong>评析:</strong></p>
<blockquote>
<p>承认管控晚了,不等于证实存在瞒报,通看这篇采访,马国强的核心意思是——我没有当机立断。不过,即使是14日启动的码头管控措施,也被很多媒体发现并不够严厉。</p>
<p>同时,12月30、31日武汉上报一说,也与一些信息矛盾,比如经济学家华生提到,中国疾控中心主任是在12月30日晚上网冲浪时注意到疫情,随后报告了卫健委领导。另外一则信息也可对比着看,1月22日,国家卫健委副主任李斌在新闻发布会上说,2019年的12月30日,国家卫健委获悉湖北省武汉市发生了聚集性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第一时间派出国家工作组和专家组,这里的用词是——“国家卫健委获悉”。未说明主动还是被动。</p>
<p>而且,“上报情况”也不等于上报了人传人的情况。</p>
</blockquote>
<h3 id="第四回-现主任与前主任">第四回 现主任与前主任</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M2ic37Jy6dsRnDF.jpg" alt="" /></p>
<p><strong>1月30日开始</strong>,随着疫情数据陡升,媒体纷纷质疑传染病防控的另一个系统——SARS后建立的疾控直报系统是否起了作用?但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p>
<p><strong> •</strong>中国疾控中心原副主任杨工焕表示,中国疾控中心有专门监测系统,每天写分析报告,而且不是逐级报告,医院在网络系统中点击了报告病例,中国疾控中心就应该能收到。</p>
<p><strong> •</strong>中国疾控中心现任副主任冯子健则说,新型冠状病毒(当时)未列入法定传染病,无法使用两个小时直达国家层面的网络直报系统。调整网络直报系统设置、人员培训需要一个过程。针对1月16日一些医务人员感染治疗的消息,他回应说,不是特别清楚CDC是否收到信息,他还说,数据上报层级很多,包括国家级、省级、市级、区级。“数据上报有个过程,这个过程我没有详细了解”。</p>
<p><strong>评析:</strong></p>
<blockquote>
<p>从事后媒体披露的信息来看,武汉方面对医院上报病例限制了诸多条件,因而,不管这套系统是否运行,它最基础的环节可能就失效了。同时,地方疾控是向地方卫健委和政府负责的,而不是像海关一样垂直管理,这可能是需要理顺的地方。</p>
</blockquote>
<h3 id="第五回-王广发喊冤">第五回 王广发喊冤</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iLWSR3hvwYjUOC2.jpg" alt="" /></p>
<p><strong>2月2日</strong>,舆论漩涡中的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呼吸和危重症医学科主任王广发,回应了自己在1月10日引发质疑的“可防可控论”。</p>
<p>核心意思就两个,一是我们拿到的资料有限,二是判断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p>
<p>王广发表示,我们掌握的资料是比较有限的,从有限的资料来看,当时我们没有看到明确的人传人的证据,当时给我们的资料是41例确诊病例,这当中有两起聚集性病例,我们请教过CDC的专家,没法得出“人传人”的结论,这需要流行病学专家来回答。当时我们确实没有证据,不是个人去判断疫情,而是集体一起研判,但是研判的资料,必须得是没问题的。原始的资料有欠缺,甚至有些信息根本没拿到,判断上就会失误。</p>
<p><strong>评析</strong>:</p>
<blockquote>
<p>这段采访的信息含量其实非常大。</p>
<p>先科普下,根据中国新闻周刊等媒体披露的信息综合判断,此次国家专家组一共三批:第一批是12月31日去的,组长是中国疾病中心传染病实验室徐建国,成员有北京地坛医院李兴旺、中日友好医院曹彬。第二批是1月8日去,16日回来的,成员有地坛医院的蒋荣猛、北大人民医院高占成、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冯子健、原副主任杨维中等。第三批是1月18日去的,包括高福、钟南山等。</p>
<p>王广发是第二批去的,财经杂志2月25日晚的重磅报道,也源自对这批专家其中一位的采访,但肯定不是王广发,因为报道中提到这位专家1月底才离开,而王广发16日就回京了。</p>
<p>然而,对比王广发的言论和这位匿名专家的言论,可以发现互相印证但仍然迷惑的几个点。</p>
<p>首先,王广发表示我们也不是仅仅局限于一份报告,因为它是二手资料,主要是当地的CDC(疾控中心)和卫健委报上来的,我们也下去看病人。而在财经杂志专访报道中,专家们似乎被当地牵着鼻子走,大部分时候是靠汇报和材料获取的信息。那么,下去看病人时的详细情况究竟如何呢?</p>
<p>其次,王广发称,我看到发热门诊病人很多,有些病人肺部的CT片子是非常典型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当时拥挤在医院的这类病人数量并不少,但是医院还能够应付,他表示,这是1月14号、15号我们了解的情况。于是专家组对有些单位提建议,不能让病人都淤积在发热门诊。这段话可能说明,第二批专家组至少在考察后期对可能存在的人传人应该是有一定认知的,而不是完全不知道的,那么他们采取了什么紧急措施?</p>
</blockquote>
<h3 id="第六回-钟南山再发言">第六回 钟南山再发言</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k49VcMmjQ1zY6On.jpg" alt="" /></p>
<p><strong>2月11日</strong>,钟南山在接受路透社的视频专访中表示,当地政府、当地卫生部门工作做得不好,他们应该负上一些责任。因为已经发现了病原,出现了小规模聚集发病,但最终并没有控制住。他还表示,应该改善疾控中心的运作方式:</p>
<blockquote>
<p>“如果我们有更好的协调合作,我们就能更早发现它,更早查明人传人的情况,”</p>
</blockquote>
<p><strong>评析</strong>:</p>
<blockquote>
<p>这是钟南山第一次谈及责任问题,也是唯一一次,他老人家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地方政府发现了但没有控制住,同时,没有更好的协作,我的理解是指卫健委、疾控、地方政府、基层医院、研究机构之间的关系。</p>
</blockquote>
<h3 id="第七回-高福的黑与白">第七回 高福的黑与白</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MKnY5BENs7aAT18.jpg" alt="" /></p>
<p><strong>从2月开始</strong>,针对中国疾控中心主任高福的批评越来越多,众多自媒体将其视为疫情未能控制住的罪魁祸首,甚至发展到有自媒体造谣高福被查。</p>
<p>反对者认为:疾控系统未能提前预判到人传人,难辞其咎,高福本人言论多有失当之处。</p>
<p>而以华生为代表的高福支持者则认为:疾控在这套体系里根本没有啥实权,背不起那么大的锅,高福本人在前期病原确定上做了工作。</p>
<p><strong>评析:</strong></p>
<p>关于高福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相关信息的评判,“媒体炸鸡”曾做过非常详细的梳理,欢迎<a href="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A3MTY0ODAxNw==&mid=2652996846&idx=1&sn=d24489838deb68bdfafb104c06b98704&chksm=84ff7290b388fb866a75d93930d377ee4058a77578c1296e8ea81ff48d019ae14782ad40f6d3&scene=21#wechat_redirect">移步此处</a>查看。</p>
<h3 id="第八回-诊断上报标准之争">第八回 诊断上报标准之争</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BzKRCxp5ZD8E93y.jpg" alt="" /></p>
<p><strong>从1月底开始</strong>,陆续有媒体报道此一问题。</p>
<p>在财新对武汉一线ICU医生的采访中,提到不少重要信息,比如1月初执行的诊断、上报标准中有“华南市场接触史”这一项,而在当时很多一线临床医生看来,这个标准过于苛刻,会漏掉病人——因为当时已经出现了人传人迹象,也有医护人员出现症状,还有非华南市场的疑似感染者。</p>
<p>这一信息在传播过程中,被很多认为上述标准是国家专家组制定的。但在2月中旬开始,包括中国青年报在内的媒体,陆续报道了进一步的消息:武汉市当地执行的标准,和省里面、国家专家组的标准不一致。核心意思是——国家专家组不背这个锅。</p>
<p>国家专家组的标准是,具备临床症状——发烧;发病早期白细胞正常或降低;肺炎影像学特征;抗菌治疗无好转,同时具备这四项可确诊为不明肺炎。而如果患者有华南海鲜市场暴露史,则不需要满足“抗菌治疗无好转”这一条件。</p>
<p>而武汉执行的标准中,除了临床标准与“国家专家组标准”基本一致,更重要的是要求同时具备流行病学史——去过接触过华南市场。</p>
<p>财新的报道中提到,一位接近湖北省专家组的人士称,国家专家组成员看到武汉标准后很生气,后来武汉重印了标准,但很多医院还是在执行市里的标准。</p>
<p><strong>评析:</strong></p>
<blockquote>
<p>其实,如果认真看过上述媒体的报道,就不会对26日晚财经杂志的重磅报道感到诧异,因为他们都在说同一件事——武汉一级对疫情信息上报标准的严格控制。</p>
</blockquote>
<h3 id="第九回-国家专家组成员对湖北武汉的重击">第九回 国家专家组成员对湖北武汉的重击</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GwEHtYjdfWq4Za8.jpg" alt="" /></p>
<p><strong>2月26日晚</strong>,财经杂志的重磅报道,不少朋友都看过了,这位匿名专家提到了几个重要信息,我再给大家梳理下:</p>
<p><strong> •</strong>武汉提供的资料,没有医务人员感染。我们当时听说哪有医务人员感染,都会一个个打电话去问,结果最后得到信息根本不是。医护人员的感染区我们也没看到,谁知道他们在哪。这么大的院区,我们怎么去找呢?</p>
<p><strong> •</strong>我们一直怀疑有“人传人”,但就是没有证据。他们没有告诉我们实情,从现在真实的情况看来,他在说谎。</p>
<p><strong> •</strong>我们专家组一致的意见是,疑似的、确诊的都要报出来,我们临走前都说好了。但是第二天见报不是这样。新闻出来,地方上报出来的是41例,仅仅是实验室方法确诊的一批人。背后的那些事情,我就不懂了。</p>
<p><strong> •</strong>我们听说(医护感染)消息,就联系院方,因为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医生,联系完了人家不跟你说,不跟你说实话。我们也没办法,因为很明确是属地管理,我们接到的这个指示是地方为主,国家专家组帮忙、指导、辅助。</p>
<p><strong> •</strong>当时我们讨论的时候,我们让他如实报。卫健委的领导当场就说了,他说,“你们是不是怀疑我瞒报啊?”他公开反问我们,专家组的都在场。他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p>
<p><strong>评析:</strong></p>
<blockquote>
<p>财经这则报道与前述财新、中青报的报道有所不同,专家将矛头还指向了湖北省一级卫健委,因为他提到的发言的卫健委领导,正是后来被免职的湖北省卫健委主官。不过从舆论反应来看,除了对地方政府的指责,公众对这批专家组仍然是非常不满的——调研作风太过官僚。</p>
</blockquote>
<h3 id="第十回-指向卫健系统的病原检测之争">第十回 指向卫健系统的病原检测之争</h3>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PlhZHeupa7AY6Mj.jpg" alt="" /></p>
<p><strong>2月26日当晚</strong>,就在财经推出报道后,财新也推出了一篇重要报道,这篇报道指向了另一个问题——对病原的确定时间是否因为某些原因推迟了。</p>
<p>财新的报道称,种种证据显示,在去年12月底之前,有不少于九名不明肺炎病例的样本被从武汉各医院采集,基因测序显示病原体是一种类SARS冠状病毒,这些检测结果陆续回馈医院并上报给了卫健委和疾控系统。但中国疾控中心确定病原是在1月8日。</p>
<p>这篇报道披露了两个重要信息。</p>
<p><strong> •</strong>一是有基因测序公司人士透露,2020年1月1日,他接到湖北省卫健委一位官员电话,通知他武汉如有新冠肺炎的病例样本送检,不能再检;已有的病例样本必须销毁,不能对外透露样本信息,不能对外发布相关论文和相关数据,</p>
<p><strong> •</strong>二是1月3日,国家卫健委办公厅发布了一份名为《关于在重大突发传染病防控工作中加强生物样本资源及相关科研活动管理工作的通知》,这份国卫办科教函(2020)3号文规定,未经批准,不得擅自向其他机构和个人提供生物样本及其相关信息;疫情防控工作期间,各类机构承担病原学检测任务所产生的信息属于特殊公共资源,任何机构和个人不得擅自对外发布有关病原检测或实验活动结果等信息,相关论文、成果发表须经委托部门审核同意。</p>
<p>相对应的,《新京报》也在前一日推出了类似报道——他们专访了上海公共卫生中心书记卢洪洲,卢先生表示,我们1月5日就提交了报告,敲了我们单位正式的章,不是随随便便的,这就说明了我们的重视,但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p>
<p>在网络流传的截图中,那份报道清晰地写明了可能的病原,并建议在公共场所采取防控措施,并报送给了国家卫健委。</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huZsJaNWEvy1BTD.jpg" alt="" /></p>
<p><strong>评析</strong>:</p>
<blockquote>
<p>除了临床和流行病学证据,新型病毒的分离和基因测序,其实是判断病毒危害性的重要因素。从财新的报道来看,其实国家卫健委早在今年初对该病已经“高度重视”了,不过按照《传染病防治法》规定,病毒检测和病原确立是疾控中心的职责,也只有国家和省级疾控中心才有资格做。但实际上,随着基因技术的市场化应用,大量企业、科研机构已经具备上述能力,那么,在可能的重大传染病面前,是否也要把他们排斥在外呢?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没有采纳他们的信息?如果善加利用是否能争取更多时间呢?这又是媒体报道留给我们的新问题。</p>
</blockquote>
<p>我相信,在看了上述信息梳理后,大部分人心中已经有数了。</p>
<p>说句正确的废话:一个问题的发生,一定既有个人的因素,比如那些已经被免的官员和还没被免的责任人;也存在某个体系的因素,比如上文中反复提到的传染病预防体系,至于那个因素起的作用更大,还需要更多信息来评判。</p>
<p>相信后续会有更多信息爆出,在疫情过后,国家层面的调查会给到公众一个回应。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在此,就不再妄加揣测了。</p>
<table>
<tbody>
<tr>
<td>1.独家</td>
<td>新冠病毒基因测序溯源:警报是何时拉响的.财新网</td>
</tr>
</tbody>
</table>
<p>2.新闻1+1丨马国强:我现在是一种内疚 愧疚 自责的心态.央视新闻客户端</p>
<p>3.武汉市长周先旺接受央视专访:不怕在历史上留下骂名.央视新闻</p>
<p>4.马国强不再担任武汉市委书记,曾自责没有“早点决定、采取措施”.政知圈</p>
<p>5.国家卫健委副主任李斌:已开展相应工作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人民网-人民健康网</p>
<p>6.中国疾控中心首席科学家曾光:武汉行动慢不排除决策上的犹豫.钛媒体</p>
<p>7.刘玉海.中国疾控中心原副主任杨功焕:SARS之后国家重金建立传染病网络直报系统,应关注其在这次疫情中如何运行.经济观察网</p>
<p>8.卫健委专家组成员王广发出院了,回答了我们8个问题.冰点周刊俞琴 黎诗韵.追问卫健委第二批专家:为何没发现“人传人”?. 公众号“财经E法”</p>
追问卫健委第二批专家:为何没发现“人传人”?
2020-02-27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2/27/NHC
<p>原文来自财经E法:<del><a href="http://206.189.252.32:8088/">追问卫健委第二批专家:为何没发现“人传人”?</a></del></p>
<p>原创 俞琴 黎诗韵 财经E法</p>
<hr />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m1c7QnxRDEeaH6p.jpg" alt="" /></p>
<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8/mroSUeEHszBW68d.jpg" alt="" /></p>
<p>国家卫健委第二批专家组一位成员匿名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称,当时他们在武汉掌握的信息和材料有限,无法得出新冠病毒“人传人”的结论。但公众要求对专家组追责的声音始终存在,他们是否真的尽职尽责了?</p>
<p>2020年1月20日,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呼吸病学专家钟南山接受央视《新闻1+1》采访时表示,新冠病毒“肯定人传人”。</p>
<p>发现“人传人”,对公众防护、医疗救治,都具有重要意义,1月20日也成为此次疫情防控的重要时间点。</p>
<p>自从2019年12月31日“不明原因肺炎”由武汉市卫健委公开披露以来,新冠病毒是否“人传人”一直是备受关注的话题。2020年1月18日傍晚,84岁的钟南山从广州奔赴武汉,两天后公开病毒“人传人”的信息。</p>
<p>外界已经知悉,在钟南山之前,先后有两批专家组分别在2019年12月31日、2020年1月8日赴武汉调查,但两批专家均未明确公开提及病毒会“人传人”——2020年1月4日,国家卫健委第一批专家组成员公开表示,“从目前看,未发现明显的人传人证据”;1月10日,又有第二批专家组成员对媒体表示,按病人病情及扩散情况,整体疫情“可防可控”。</p>
<p>从后来的疫情暴发来看,上述两批专家的调查结果和公开表态,可能成为疫情防控延误的因素之一。因此公众一直在以各种方式追问:为何前两批专家组未能在武汉调查时得出“人传人”的重要结论?</p>
<p>《财经》记者近日专访了第二批专家组的一位成员,这名专家于2020年1月8日到武汉,2020年1月下旬离开。这位专家要求匿名接受采访,但不反对《财经》点明他曾作为第二批专家组成员的身份。</p>
<p>这位专家向《财经》记者强调,当时专家组在武汉掌握的信息和资料有限,无法得出“人传人”的结论。他表示,“有医务人员感染一定是‘人传人’,而且说明,病毒传染性还非常强”。事后看,当时武汉已经出现了医护人员被感染的病例,但这位专家称,当时专家组并不掌握相关信息。</p>
<p>“我们也试图去了解。”这名专家介绍,在武汉期间,专家组特别注意医务人员有没有感染,“每到一个地方,就问有没有医务人员感染。”但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事后来看,专家组当时在武汉了解到的并非全部实情。但究竟谁向专家组隐瞒了一些医护人员当时已经感染的实情,目前不得而知。</p>
<p>这位专家还表示,第二批专家组到武汉后很多信息都不掌握。“我们就没有看到一个正式的报告,包括这个病是怎么来的、是怎么发现的、做了哪些调查、调查结果是什么、最初发现哪几个病例……这些我们都不掌握。后来我们都没办法,基本上就负责临床救治了。”</p>
<p>2020年1月16日,第二批专家组回到北京之后组织开会,当时已有专家组成员表示,疫情被低估了。</p>
<p>即便如此,公众仍然质疑:专家组此前去武汉是否真的做到了“尽职尽责”,是否尽了最大可能了解实情?</p>
<p>以下为这位专家接受《财经》记者专访的内容。</p>
<h3 id="为何没有发现人传人">为何没有发现“人传人”</h3>
<p>《财经》:为什么第二批专家组没有发现“人传人”?</p>
<p>专家:家庭、社会上传染,再得到确认“人传人”,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链条,因为还有可能是共同暴露。但是医务人员不一样,因为他们和病人不可能有共同暴露,不需要分析说,有什么传播链。只要医务人员感染,一定是“人传人”,而且说明,病毒传染性还非常强,因为医务人员一般和病人没有特别密切的接触。</p>
<p>钟南山院士为什么能说“明确人传人”呢?第一,他在广东就已经了解到病毒的传播链了。在广东有两个病例,没去过武汉,但家人去了武汉后染上了新冠肺炎。第二,正因为钟院士掌握了病毒的传播链,所以他到了武汉,马上有人跟他报告,有医务人员感染。</p>
<p>相比之下,尽管当时我们掌握的材料里,也包含了两起家庭聚集性病例,但是,我们并不掌握传播链及医护感染案例,所以就没法得出“人传人”的结论。</p>
<p>《财经》:关于新冠肺炎到底会不会“人传人”,当时专家组讨论过这个问题吗?</p>
<p>专家:大家都很困惑。因为早期,病例多是和华南海鲜市场相关的,常常商贩一家子都在这个市场里面工作,或者经常去这个市场。所以,一家人感染以后,到底是共同暴露引起的,还是“人传人”引起的?这个问题是不明确的。当时我们专家组里,也有人去问疾控系统的专家,对方给出的答复是,没有办法确定“人传人”。</p>
<p>《财经》:第二批专家组去武汉调查,武汉方面提供的资料里,难道没有医护人员是否被感染的信息吗?</p>
<p>专家:没有。后来根据媒体报道,其实那时候已经发生了医务人员感染的案例。同济医院急诊科医生陆俊是2020年1月5日发病的,1月10日住院,1月17日转诊至金银潭医院。(编者注:据《北京青年报》报道,1月5日晚,30岁的同济医院急诊科医生陆俊出现发热症状,1月10日因“病毒性肺炎”住院,1月17日转至金银潭医院ICU治疗。陆俊称,自己并不清楚确诊为新冠肺炎的确切日期,但肯定是1月17日转院前确诊。)</p>
<p>我们是1月10日以后去的同济医院,当时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医务人员感染。我认为,医务人员的感染情况,应该一个一个地去追,医院报告给谁了,最终这个信息报告到哪儿被阻断了?</p>
<p>《财经》:第二批专家组都去了哪些医院?</p>
<p>专家:金银潭医院、武汉肺科医院、武汉人民医院、武汉市第一医院、协和医院、同济医院,主要是去他们的发热门诊。</p>
<p>《财经》:你们去到的所有医院,是否都有亲口询问有没有医护感染?</p>
<p>专家:我们特别关心有没有医护人员感染,每一个地方都要问。我们当时听说哪有医务人员感染,都会一个个打电话去问,结果最后得到信息根本不是。医护人员的感染区我们也没看到,谁知道他们在哪。这么大的院区,我们怎么去找呢?</p>
<p>《财经》:当时陪同专家组的人都有谁?</p>
<p>专家:医院和卫健委的人都在。</p>
<p>《财经》:医院的人是院长?还是行政人员、医生?</p>
<p>专家:有的是院长,有的是医务处主任。</p>
<p>《财经》:“人传人”在这种传染病里是最核心的一个要素。</p>
<p>专家:很关键很关键,我们一直怀疑有“人传人”,但就是没有证据。</p>
<p>《财经》:没有证据是因为他们不提供还是提供的素材不够?</p>
<p>专家:没有告诉我们实情,从现在真实的情况看来,他在说谎。</p>
<h3 id="专家组不掌握真实情况">专家组不掌握真实情况</h3>
<p>《财经》:武汉方面有没有把当时已经掌握的信息完整地告诉专家组?</p>
<p>专家:关于第一批专家组和湖北、武汉方面的调查发现,我们没有看到一个正式的报告,包括这个病是怎么发现的、做了哪些调查、调查结果是什么、最初发现哪几个病例……这些我们都不掌握。后来我们都没办法,基本上就负责临床救治了。</p>
<p>《财经》: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p>
<p>专家:他们根本不合作,这是最主要的问题。比如医务人员感染的事,你哪怕报一个医务人员感染,我们也就意识到它有传染性。</p>
<p>《财经》:那你们后来放弃调查了?</p>
<p>专家:不是我们放弃,是不让你管,当时要求属地管理。我们去了以后,就接到指示,大概内容是:属地管理,地方为主,专家组是帮忙的。</p>
<p>后来,湖北、武汉各自有自己的专家组,对病人的救治,主要由他们负责。我们主要的任务,一个是当时接待港澳台的代表团,另外一个是,我们去发热门诊了解情况。</p>
<p>《财经》:让你们帮忙?你们帮上忙了吗?</p>
<p>专家:那最简单的道理,我让你把病例都报出来,你怎么不报呢?</p>
<p>《财经》:武汉方面听取了你们的建议和意见吗?</p>
<p>专家:病原找到后,在发布消息以前,专家组成员和地方上开过一次会。我们实际上讨论的是,到底有多少病例?在武汉提供的病例资料里面,有41例是实验室检测结果确诊的,除了这一批病例外,还有一批是没有经过实验室检测的疑似病例。</p>
<p>关于发布什么样的病例,这在当时是有争论的。我们专家组一致的意见是,疑似的、确诊的都要报出来,我们临走前都说好了。但是第二天见报不是这样。新闻出来,地方上报出来的是41例,仅仅是实验室方法确诊的一批人。背后的那些事情,我就不懂了。</p>
<p>(编者注:武汉市卫健委1月11日发布通报称,在“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病原体初步判定为新型冠状病毒之后,武汉卫健委组织对现有患者标本进行检测,截至1月10日24时,初步诊断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41例,其中重症7例、死亡1例,其余患者病情稳定。)</p>
<p>《财经》:当时你看到的疑似病例患者有多少?</p>
<p>专家:具体我记不住了。可以肯定的是,我当时看到的疑似病例数目大于确诊病例数目。</p>
<p>《财经》:假如当时把疑似的数目也公布了,公众的警惕性也会更高一些吗?</p>
<p>专家:情况就是这样。</p>
<p>《财经》:在你们之前,第一批专家已经去过武汉。为什么还要组织第二批专家去武汉?</p>
<p>专家:他们待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在那过的元旦。</p>
<p>《财经》:第二批专家组和第一批专家组,是怎么交接的?</p>
<p>专家:他们跟我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主要是在病例的交接上。大家了解下基本情况,就完了。我们的重点是,看金银潭医院、武汉市肺科医院,指导他们治疗。</p>
<p>《财经》:当时对于新冠肺炎病毒有没有一个初步的判断?</p>
<p>专家:它肯定和SARS不是一个病毒,因为我得到的信息,两者同源性只有70%多,把它归到SARS是不对的。另外从我们当时看到的病例,确实比SARS的重病例少,这是没有问题的,到现在更加证实了。另外,有死亡,但是死亡不多,当时41例确诊案例当中有一例。</p>
<p>《财经》:之后你们和第三批专家组,怎么做的交接?</p>
<p>专家:我没见到钟南山院士。第二批专家组成员回来后,到国家卫健委开会,要对疫情判断。当时有成员就说,疫情被低估了。我印象中,第二天卫健委态度变了,已经开始重视了。</p>
<p>《财经》:相比“人传人”的问题,当时第二批专家组得出的“可防可控”结论引起了更大争议。</p>
<p>专家:当时专家组掌握的情况确实是可防可控。41个病人你说可防不可防,可控不可控?主要的问题不是说可防可控的问题,这个病现在看肯定是可防可控,你们把这个要写清楚,就是可防可控,不是说让它不防不控。到今天我们防住了吗?控住了吗?问题是让你防让你控,你不防不控,那是谁的责任?所有的病如果不防不控它能控制住吗?不防不控是今天造成的这个恶果,而不是说可防和可控这个观念造成的。</p>
<p>《财经》:今天来看,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要隐瞒信息?</p>
<p>专家 :那我不知道,那你可以问他们去,谁知道,我们不擅自猜测别人。</p>
<p>我相信在北京不是这样,在广东也不是这样,在其他地方可能都不会是这样。你看现在的防控就知道了。</p>
<p>《财经》:如果他们当时跟你说了实际的情况(医护感染),今天的情况会有所不同吗?</p>
<p>专家:如果他们说了医护人员感染,那就不是说有限的“人传人”了,就能肯定明确“人传人”。</p>
<p>《财经》:第三批专家组过去的时候,为什么他们能够看到明确“人传人”的证据?</p>
<p>专家:发展到那个程度,他捂不住了,那不就暴露出来了吗?从钟院士的讲话来讲,有医务人员感染,这是很重要的证据。如果当初告诉我们有医务人员感染,我们肯定对疫情的判断就是另一码事。</p>
<p>《财经》:武汉方面当时一直称没有医护人员感染,作为专家组,你们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吗?</p>
<p>专家:我们当然怀疑,但是这个怀疑没有用。我们听说(医护感染)消息,就联系院方,因为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医生,联系完了人家不跟你说,不跟你说实话。我们也没办法,因为很明确是属地管理,我们接到的这个指示是地方为主,国家专家组帮忙、指导、辅助。</p>
<p>《财经》:既然有怀疑,为什么没有直接向当地的政府或者医院发问?</p>
<p>专家:当时我们讨论的时候,我们让他如实报。卫健委的领导当场就说了,他说,“你们是不是怀疑我瞒报啊?”他公开反问我们,专家组的都在场。他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p>
<p>《财经》:听到这句话,专家组心里是什么感觉?</p>
<p>专家:你不应该找我们,你应该找找那个领导层去了解。现在这个卫健委的人已经被免职了。(注:2月10日,湖北省委常委会决定:免去张晋的湖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党组书记职务;免去刘英姿的湖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主任职务;上述两职务,由新到任的湖北省委常委王贺胜兼任。)</p>
<p>【版权声明】本作品著作权归《财经》独家所有,授权深圳市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独家享有信息网络传播权,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p>
来自前线医生的声音:请国际同行支援我们
2020-02-26T15:57: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2/26/doctors-call-for-support
<p>原文来自财新网:<del><a href="http://www.caixin.com/2020-02-26/101520806.html">来自前线医生的声音:请国际同行支援我们</a></del></p>
<p><strong>记者 宿慧娴</strong></p>
<hr />
<blockquote>
<p>第一批援鄂广东医疗队队员在《柳叶刀》发表通讯,称武汉当地物资和人员依然短缺,希望国际医务工作者前来援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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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mg src="https://i.loli.net/2020/02/26/2aTHeNsEVvMkpPO.jpg" alt="566f418a89f28e022be32e7c25314a06c42e02fc.jpg" /></p>
<p>【财新网】(<strong>记者 宿慧娴</strong>)广东首批援鄂医疗队员24日在《柳叶刀》(The Lancet)向全球发出医疗救援请求。“由于武汉当地医务人员极度短缺,我们需要更多的帮助。我们在此向全球的医务工作者请求医疗支援,请你们来到中国,帮助我们抗击疫情。”文章写到。</p>
<p>上述文章被标记为通讯(correspondence),题为“Chinese medical staff request international medical assistance in fighting against COVID-19”(《中国医护人员请求国际医疗援助以对抗新冠肺炎》),2月24日在线发表在《柳叶刀》上。作者为两名援鄂医护人员,来自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护理科和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中医科。</p>
<p>文章叙述了物资紧缺给医护人员救治工作带来的障碍:由于护目镜是塑料材质的,需要反复进行清洗、消毒,现在已经越来越模糊,视野有点看不清了;经常洗手使得许多同事手上都长了皮疹;由于需要长时间佩戴 N95 口罩和穿戴多层防护设备,一些护士的耳朵和额头上都长了压疮;佩戴四层防护手套让操作变得十分笨拙,甚至不听使唤,连医疗设备的包装袋都打不开,更不用说给患者打针这种巨大的挑战了。</p>
<p>“武汉的条件和环境比我们此前想象中更加困难和极端。这里的防护物资,如N95医用口罩、面罩、护目镜、防护服、手套等都严重短缺。”医护人员在文中表示,为节省体能,节约穿脱防护服需要的时间,在进入隔离病房前两小时就尽量避免进食和饮水。一些护士的嘴唇起了水泡,还有的护士因为低血糖和缺氧而晕倒。</p>
<p>目前的医疗物资情况仍然处于“紧平衡”。在2月20日的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中央指导组成员、国家发展改革委副主任连维良表示,目前医用物资短缺的状况有了很大改善,不过仍然处于“紧平衡”,需要靠每天调度来保障供应,“很多医院可能只能有一天的库存”,“但是一线医护人员和高危人员的防护物资是可以得到保障的。”</p>
<p>距离首批援鄂医疗队前往武汉已经过去了一个月。1月24日除夕夜,广东省派出首批医疗队员前往武汉。根据中央指导组成员、国务院副秘书长丁向阳在上述发布会上披露的数据,全国已组织3万多名医务人员支援湖北、武汉,投入战疫第一线。</p>
<p>“除了身体上的疲惫之外,我们还在遭受内心的煎熬。”文章中描述,医护人员都知道自己是新冠肺炎感染风险最高的人群,经验丰富的护士们有时候会抽空安慰年轻的同事们、尝试缓解他们心中的焦虑。但即使是经验再丰富的护士,也还是会哭泣。“我们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我们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会感到无助、焦虑和恐惧”。</p>
<p>新冠疫情确造成大量医护人员感染。2月17日,一篇发表在《中华流行病学杂志》上的论文显示,医务人员感染新冠病毒病例达到3019例,1716人为确诊病例。此后官方确诊数据上升到了2000多人。在1688名有病情严重程度的医务人员确诊病例中,武汉占到64.0%,湖北其他地区占23.3%。财新记者据公开信息统计,截至2月23日,目前全国已有21位医护人员在战疫一线殉职,其中10位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参见“<a href="http://china.caixin.com/2020-02-24/101519796.html">特稿|仁心赴国难:五位白衣战士最后的日子</a>“)。</p>
<p>财新记者此前了解到,在外省医护人员大幅驰援的情况下,湖北救治仍然“紧绷”。2月14日,武汉市中心医院疼痛科主任蔡毅发文呼吁关注武汉护理人员紧缺现状。护士工作量大、感染风险高、没有时间休息,“医生能够轮岗,基本可以保证工作两周,休息两周。护士没有足够的后备军,所以只能轮换,不能轮岗”“从更累更危险的一线,到相对轻松的一线,就是中心医院护士轮岗休息的方式”。</p>
<p>两名医护人员也在文章末尾呼吁,虽然已有大量国内医务人员自愿来到武汉进行支援,他们仍然需要更多的帮助。“我们在此向全球的医务工作者请求医疗支援,请你们来到中国,帮助我们抗击疫情。我们希望新冠疫情能够尽快结束,我们希望世界各地的人们都能保持健康”。</p>
<p>国内疫情统计数据呈现向好的趋势。2月25日,27个省市区无新增确诊病例,湖北省新增确诊病例401例,环比下降19.6%。在院治疗的重症6840例、危重症1486例,较24日分别减少250例、99例。截至2月25日24时,全国累计报告确诊病例78064例,死亡病例2715例,现有确诊病例45604例、疑似病例2491例。(参见“<a href="http://database.caixin.com/2020-02-26/101520608.html">【数据解析】新冠疫情分析简报(2月25日)</a>”)</p>
世界,我们需要帮助:中国医务人员柳叶刀发文,请求国际医疗支援
2020-02-26T00:00:00+00:00
https://Terminus2049.github.io/archive/2020/02/26/correspondence-call-for-help
<p>原文来自「丁香园」:<del><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lqSAMKHp0zsLXeE823TruQ">世界,我们需要帮助:中国医务人员柳叶刀发文,请求国际医疗支援</a></del></p>
<hr />
<p>2020 年 2 月 24 日,《柳叶刀》在线发表一篇通讯文章(correspondence):<em><a href="https://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glo/article/PIIS2214-109X(20)30065-6/fulltext">Chinese medical staff request international medical assistance in fighting against COVID-19</a></em>。</p>
<p>在这篇文章中,身处抗击疫情一线的中国医务人员向全球发出医疗支援请求。</p>
<p>「除了身体上的疲惫之外,我们还在遭受内心的痛苦……武汉目前医务人员极度短缺,我们需要更多的帮助。我们在此向全球的医务工作者请求支援,请你们来到中国,帮助我们抗击疫情。」</p>
<p>以下为翻译全文:</p>
<p>2020 年 1 月 24 日,我们作为中国广东第一批援鄂医疗队队员来到中国武汉,支援当地医务人员共同抗击 COVID-19。</p>
<p>我们的日常工作内容主要集中在供氧、心电图监测、管道护理、气道管理、呼吸机调试、中央静脉置管、血液透析护理以及一些基础的护理工作(如医疗废弃物处理和消毒工作)。</p>
<p>武汉的条件和环境比我们此前想象中更加困难和极端。这里的防护物资,如 N95 医用口罩、面罩、护目镜、防护服、手套等都严重短缺。</p>
<p>由于我们的护目镜是塑料材质的,需要反复进行清洗、消毒,现在它们已经越来越模糊,让我们的视野有点看不清了。</p>
<p>我们需要经常洗手,许多同事的手上都长了皮疹,看着非常疼。由于需要长时间佩戴 N95 口罩和穿戴多层防护设备,一些护士的耳朵和额头上都长了压疮。</p>
<p>另外,由于戴着口罩的缘故,当我们与患者沟通时,必须得扯着嗓子喊对方才能听清。佩戴四层防护手套让我们的操作变得十分笨拙,甚至不听使唤,连医疗设备的包装袋都打不开,更不用说给患者打针这种巨大的挑战了。</p>
<p>为了节省自己的体能,节约穿脱防护服需要的时间,我们在进入隔离病房前 2 小时就会尽量避免进食和饮水。一些护士的嘴唇上起了水泡,还有的护士因为低血糖和缺氧而晕倒。</p>
<p>除了身体上的疲惫之外,我们还在遭受内心的痛苦。</p>
<p>虽然我们是专业医务人员,但我们也是人啊。我们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会感到无助、焦虑和恐惧。经验丰富的护士们有时候会抽空安慰年轻的同事们、尝试缓解 TA 们心中的焦虑。但即使是经验再丰富的护士,也还是会哭泣。</p>
<p>我们之所以哭泣,可能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而且我们都知道,自己身为医务人员,是 COVID-19 感染风险最高的人群。</p>
<p>到目前为止,已有 1716 名中国医务人员感染 COVID-19,其中 9 人不幸牺牲。</p>
<p>由于武汉当地医务人员极度短缺,来自中国各地的 14000 名医务人员已经自愿来到武汉进行支援。</p>
<p>但现在,我们需要更多的帮助。</p>
<p>我们在此向全球的医务工作者请求医疗支援,请你们来到中国,帮助我们抗击疫情。</p>
<p>我们希望 COVID-19 能够尽快结束,我们希望世界各地的人们都能保持健康。</p>
<p><em>题图来源:</em>The Lancet* 官网截图*</p>
<p><em>责任编辑:gyouza</e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