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失的记忆：一个普通大学生1989年4至6月间的日记

本主题由 abu 于 2009-10-31 09:02 移动 雷文1970

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07:28 只看该作者

永不消失的记忆：一个普通大学生1989年4至6月间的日记

老雷按：

这本日记除了极少数朋友，我从未给人说起过。即便是他们，也从未看过。

我自己也很少翻看，因为那是一段破灭的记忆。人总是不愿回忆这些，但是记忆却是消失不了的，起码对我是这样。而且记忆也在左右人们的生活，有些记忆在现实生活中的影响要更大一些，起码对我是这样。

我是1987级人大的学生，中文系。从89年发生六

四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入党，直至今日。有人会说，那是你没有机会，或者入不入党关系不大。对我来说事实不是这样。从1994年毕业后，我就一直在省级党报工作，入党机会很多，当初领导我是北京分配回去的研究生，多次动员我入党，这样对我的“发展”也有好处。但我一直都没有入。

虽说这么多年，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每天都要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甚至是替这个政党涂脂抹粉，罪孽很大，但内心当中，我始终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自己居然能够加入这么一个对我的同学们下毒手、甚至枪杀的政党。假如我那样，我会感到自己是彻底地堕落了，尽管在日常生活中我有着这样那样的堕落，但我觉得我还是有自己的大是大非的。

于是错过了一次次的提干，一次次的机会。我不后悔，与那些在20年前的春夏季丧生的同学比较起来，这算什么呢？我从小看家藏的许多文学作品，很喜欢文学，这么多年来，除了那些把我分裂的面目无味甚至狰狞的业务文字，我业余写的随笔和小说，大都与反极权有关。尽管成绩不大，但我会继续写下去，因为你一旦从心底里认识到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你就无法使自己平静地随波逐流，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喜欢写作的人，也无法使自己沉溺、自恋、自慰于那些中国作家们习以为常的犬儒文字，这些犬儒文字，是以彻底不关心时代特质和社会本质问题，以私人性和看上去很美的生活泡沫为其特色和“气派”的。

而一切认识的改变都在那一年的两个月中。此前，我受到的几乎都是正统的教育，我相信马克思主义，记得刚到北京进大学不久，我就在书店的折价书架上几乎是以买废纸的价格购买了好多马恩的著作，这使我无比欣喜，因为我此前所受的教育都是把这些奉为经典的，在高中时代，即便是看书最多、思想最前沿的同学，不过也是在谈论马克思的原著而已。还记得初中时，上了政治经济学课，回家听到当工人的父亲和朋友们聊天时说到外国有多么美好，生活多么富裕，我还红着脸和他们辩论，说富人都是资本家，而资本家是剥削剩余价值才发家致富的，我们中国没有这些丑陋的东西，所以我们比他们幸福。现在想来，我那一辈子技术过硬但生活总是捉襟见肘的父亲没拿大耳刮子乎我，已经够幸运了。

在经过了那两个月之后，我的一切认识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我只是当时的一名最普通的大学生，没有参加任何组织，只是凭着一腔青年人的热血去上街、去参加那些活动的。我不知道像我这样发生这样彻底变化的还有多少人？但有一点很明显，就是这次运动和屠杀，彻底证实了执政党合法性的丧失，他把他历来所标榜的价值，推倒在地，就像一个戴假面具的人一朝撕下假面一样，从此，他宣告了他告别以往他自己制造的任何美好形象，使极权的罪恶和残暴暴露无遗。

虽然历史不可假设，但我不认为学生如果撤退或者如果压根没有学运，中国就会怎样怎样的走向民主自由。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尽管戴着假面，但屠夫骨子里仍是屠夫，这种左翼运动组织的本质特性，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你不去触犯他或触及底线，他就可以容忍，甚至给你一些他可以变化、进步的假象；一旦你触及底线，他就会立即变成电流接通的高压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可叹那些被现实折磨得绝望的人，竟然会否定六四，寄希望于执政党自动改变，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在一种不正常的情绪下，在黑屋般的绝望下，人往往不可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尤其是在当前的犬儒氛围中，妥协论甚嚣尘上。意识形态信仰破产之后，知识分子开始产生另外的虚幻信仰，那就是经济发展，以及在此基础上所谓的法制与言论方面的进步，幻想着执政党会自动妥协退让，民主进程会自动排上改革的路线图。这是何等的愚蠢、荒唐的想法。

我不再重复目前中国在经济、法制、言论方面的所谓“发展进步”是付出了何等高昂代价、然而实质上仍然是没有突破底线、甚至在远离底线的假发展、伪进步——这个底线在20年前曾经被触动过——只是想说，这些假象不过都是利益集团扔给社会的骨头，他们不准备作任何改变，除了在宣传、组织、监视、控制等等方面的手腕更加精致，更加与时俱进。我不赞成暴力革命，但更不赞成所谓“打如内部”的妥协。正因为不赞成暴力革命，在当前知识分子才必须作出以往中国任何时代的知识分子都没有做过的工作。以往任何时代的知识分子，都是在救亡的宏大理想中自命为救世英雄的，五四如此，六四亦有这种特色，实际上，当社会的冲动和努力都把目标定位于“国家”、“民族”、“人民”这些抽象的宏大价值概念上时，它极可能会发展至屏蔽个人，个体利益、权利、福祉、个性、尊严、创造性和自由。我们以往的运动几乎都是这样的，这是一种哈耶克定义的集体主义的思维模式和价值观，虽然五四、六四运动，尤其是六四运动在个体解放、个性启蒙方面做了很多，但集体主义拌杂其中却是我们必须反思的。五四运动之所以被左翼运动所利用，与之一拍即合，难道仅仅是历史的偶然？正如马克思主义所催生的政党，总是集权主义政党，仅仅是一种偶然？他们就那么易于被极权所利用和操控？不是的，而是因为它们之中包含着通向极权、通往奴役的质素，这就是集体主义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全国老大哥式的整齐划一是一种集体主义，而救民族、救国家同样是一种集体主义，同样会被利用以打击个体、限制个体、乃至摧毁个体。而个体自由是一切自由的基础，没有了个人自由，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哪怕当初的理想再美妙。

集体主义造成的个体性和个人自由的丧失，已经国家权、民族权、政治权的无限扩张。个体性丧失的后果，就是公民的缺失，就是个人权利意识和自由意识的丧失，就是参与社会公益理据的迷失。人们参与一场与自己利害、自由攸关的运动，不是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为自己负责，而是为了所谓民族、国家、民众，那么这场运动，最终也被认为是应该由国家、民族、民众负责，人人不对自己负责，人人也不对运动负责。在整个运动中，有多少人是跟着别人“随大流”加入的？然后又“随大流”加入了歌颂驻军的行列？这种变化总是令人触目惊心。昨天还在挡军车，今日已在检讨会上痛哭流涕；昨天还在为学生送水送饭，今天就变成了电视镜头前痛斥“暴徒”、用户军管的群众。我们没有现代意义上的个体。我们加入运动那是因为大家都这样做；我们不对是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理性、自由、权利负责，而是为抽象的他人负责；我们也有充分的退路，就是我们加入进来是因为他人、群众拉进来的，我们是群众的一部分。群众历来是最安全的，一个人说他的行动是为了群众（或者其他的集体概念）那是十分崇高的，出了问题，他也不用担责，因为他是随着大家做的，是大家的一部分，大家为他担责。

没有一定自由意识、权利意识的个体公民，没有对自我负责的个体的人，就不会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革命。这种革命，摈弃了集体概念，因此其基因中没有以抽象集体压制个体的毒素，这种革命，高扬个人权利自由，对个体性极端重视和尊重，对生命十分敬畏和关爱，因此，它的底色一定应该是非暴力的、排斥流血的、天鹅绒式的。

英雄登高一呼，万众沸腾，那是传统的集体主义革命。我觉得在21世纪的今天，如果我们尚有英雄情结，那我们首先应该伏下身子，用自己的实践、文字、宣传，这些大量繁琐细致的工作，去感染人们首先做他自己，既不崇拜英雄也不崇拜国家、民族、人民，仅只崇尚理性、个体性、自由的权利、创造性、真理与人世间的美。具体的革命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是像东欧式的，我不知道，因为中国有太多的变数。但这样的耐心细致的工作我们需要去做，如果我们真的希望变化、并且是希望一种非暴力的、天鹅绒式的变化的话。我总是想到在东欧革命中，那些军人、将军和警察，他们拒绝接受命令前去镇压和平抗议的人们，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由以前的无产阶级国家机器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我觉得，他们大约内心中非常清楚地知道他们要对自己负责。

这些日记写在一本笔记本上，共有200多页，十多万字。先把以前打出的这部分贴一下，然后我会抽空经常打一些出来，贴在这里。

都是原文，没有更改，错别字都不改。

谢谢关心六 四、支持六 四、现在仍在反思六 四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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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文1970

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07:3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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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晚上各校中文系在人大活动，孟来发票。一抽，抽到了后边。食堂前边贴出了挽联：“向胡耀邦致敬。千古遗恨，悔失吾友！”“沉痛悼念中国知识界的朋友：胡耀邦”，“沉痛悼念：清醒的改革理论家、勇敢的人民实践家胡耀版！”这么说，胡耀邦逝世了……电视电台都怎么没说？也许没注意到……胡耀邦听说保护过一些激进的人（如刘宾雁），因此这种反响是可以理解的。关键在于这是不是一种出风头的狂热？中国人爱狂热，青年学生尤其如此……我发现自己很衰老，很少对某事（政事）表现出热情了……

4，15，六

从16号起改用夏令时，大家产生了时序紊乱之感。今天早上睡到九点钟（实际是八点钟）才睁开睡眼。我起来拿饭盒还往食堂跑，看见底下不少人也拿着饭盒去食堂！

食堂前贴满挽联。我抄了下来。

——和上帝的对话：

上帝：你干吗来得这么早？

耀邦：我为“顾全大局”而来。

帝：你来得不是时候，我没有职位安排你，真让我为难。

邦：恕我直言，该不是我的礼物太少了吧？

帝：哪里，哪里，天堂乃属净土，这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邦：既然如此，你说我干什么好呢？

帝：那你就去干弼马温吧！

邦：算了吧，让我清净清净，我年纪太大了！

帝：哪里，你看我老人家这把年纪还不照当上帝吗？

邦：那孙猴子何处摆？你难道不怕他再闹天宫吗？

帝：……

还有：

——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天道宁死，一流向尽。人间何世，八表用昏。  

激进的：

——为善的既无善报，为恶的亦无恶报，

何必安分守己，不做土匪强盗！  

悲切的：

——臣星陨落，苍天落泪，我们与天同泣，耀邦同志，你不该走啊。 农经８８研

还有：

——难道耀邦之死全是病因？幸亏苍天有眼，诸神共奠。

——你——，没有告别，没有嘱咐，悄悄地走了！

你——，带着遗憾，带着未竟弘愿，悄悄地走了！  

耀邦，我们知识界的朋友，永祭你的英灵。  农经８８研  

——沉痛悼念杰出的民主战士，知识分子的朋友：胡耀邦。

满目都是挽联，纸色不同，红黄白绿紫，这世界简直发疯了。

中厅：

——残月映象家国逝去原知万事空。

古稀悟真早岁不晓世事艰。  

楼门外：

——痛牙犹恨厉鬼之狂

    欲哭无泪大厦之摧  

横联：吾将何往  

窗子上：

——风泣雨泣，耀邦耀国。（中间）奠。

——小平犹在自由前景坎坷曲折民众痛恨旧制度

耀邦早逝民主征程波涛顿起国人呼唤新权威。  

学九楼对面楼墙上，长联大书：

——痛楚吞声胡公早逝华夏凄楚

    病魔何其多生者犹恨人间妖魔！！！  

我骑车到前校，路上墙间贴着：

——你有几天，

留得世间玩劣无赖，死神忽发慈悲  

夺去人民优秀儿女，上帝有些可恶  

教３前贴得更其意思，８８级今天考军训、军事理论，因此有人贴：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英才既逝政治无望

军事理论还有何用。  

有借题发挥的：

——耀邦同志看不惯官场黑暗，学风不正，人大学生会舞弊，原学生会主席考场投机，理事成员桃色事件诸多，践踏民主，强奸民意，而一气而死。请问总书记，是斩还是烧？

一位有良知敢说真话的人。

教２前：

——星星草：

昨天和今天交锋的子夜，

一颗醒醒被击落，

柔白的血洒向大地，点燃起斑斑鬼火。

繁星没有寂寞的光，

颗颗带上乌云般的孝，

月亮凝成身躯的泪，

夜夜供奉桂树般的香。

地上的烈焰在

巨碑前燃烧自己的心，

心心环拱星星心，

血洒的大地缀满星星草。

教２对面的宣传栏上：

——我们一定把你的民主旗帜接过来反对专制独裁建立自由民主的新中国！

——哀莫大于心死，淀悲不过先生已去。

灰楼一侧：

——耀邦既去定过靠谁，

华夏谁举自由大旗！  

——致耀邦：

枫叶纷纷落下  

还有数不清的日子  

天空带有流血  

而在沉闷的今天  

于一阵春雨之后  

你愿我们每一个人  

洗去弹痕累累的伤口  

四月的一切  

却为此将更加精彩  人大一诗人写于四月十五日春雨之后  

——今天的空气为何如此沉重？（这是一张大白纸，右空白处有人用原珠笔写）——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死了。

——民主耀邦，自由湘客！

——吾辈何为后继无人！

——千秋功过历史评定，

民主卫士永垂不朽。

——噩耗传来兮民哀伤忠魂归去兮何促全国安往兮心茫茫。

——英灵千古，我哭谁笑

学三灶门口，对联大书：

——前功尽弃为小平贬黜政坛

心焦力瘁顾全大局撒手先去  

横：死了也罢

——四月转逢天飞雨，一声声杜宇地如潮

——民主斗士弃然身先死 胸襟坦荡可否遭人算？

——天问：

老天爷，你年纪大  

耳又聋来眼又花  

善恶不分，贤良不辨  

耀武扬威  

忧国忧民的——  

活活气杀  

老天爷，你不会作天  

你塌了吧  

早晚摧我中华！——耀邦的战友们  

——雨后复辟计得逞凭啥

德字维新禁中折为何  

横：其中有诈

——祭耀邦同志：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今日呢？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却难使英雄泪满襟。耀邦之贬谪据说是因亲日之举，自由化之嫌，抑或举国汹涌之学潮。不得而知，和以能知？  

自由好么？好。冠上资产阶级之名便坏了，添上“化”便可恶了。多少怕啊，意识形态的偏见，还有传统的正统的一统的偏见，于是反、反、反，有人应声落马，正值踌躇满志之时落马了。  

如此错位，非同一般，犹为前车之鉴，后来者纵有阔斧大刀却再难挥舞自如了，谁敢妄谈胆略、气魄。竟连越雷池半步也要三思了！  

叶利钦失势，终有卷土重来之日，原因何在？耀邦下台，难寻东山再起之时，不言自明。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不去又何妨？  

呜呼，吾辈仅能惜英灵早亡，叹宏业未竞么！  

灰楼窗口又搭下长联：

——兴民主科学疾呼国人勿忘团结奋斗岂知出师未捷身已殪号一生常有昆仑志赢一纸悼文半世英明  

    倡改革开放身先士卒致力振兴中华壮志难酬英灵亡纵万民满怀大河情都付与数言挽联两行热泪  

——盼云开雾散耀邦复出重振旧山河

泣风霜雪雨英才早逝创业谁领路  

——改革好书记为人民全心全意！

振中华人大人对社会尽心尽力？  

——天阴沉地凄凉业未成事未就何处安身

来清白去飘逸想自由思民主一世英名  

横：国殇

学九灶前：

——耀邦来电：我为“顾全大局”而去，何须大家再捧我出“峰巅”１９８９，４，１０，１８：３５于天国

——一颗正直的巨星，陨落了！

一颗无私的巨星，陨落了！  

正因为你正直，  

才不讨（  ）（擦去，名不清）的喜欢。  

正因为你无私，  

才引起众位星辰的疑惑，

你陨落了，没有放出耀眼的光华，

你前去了，带去了未酬的壮志，

你飞走了，带去了无限的眷恋，

你眷恋着孕育自己生长的摇篮，

你在为众星辰的命运担忧，

尽管乌云遮住了你的光华，

你去了带着未酬的壮志

带着切切的眷恋

你去了，消失在

冷洌的寒风里

凄凄的天空里……

所有的挽联前立满了看和抄的人。我感到纳闷，我相信大多数人也和我一样对封闭了的胡的事迹所知甚少，但是什么东西又一次把人心涣散的大学生拉到了一起？我想着。我也罢那些挽联抄了下来。

我想，这事反映了大学生的一种心理。第一，是传统的忧患意识和渴望救世主的思想，这往往造成大学生过分地推崇某个政治家，特别是有特色的、道德上纯洁的人物。第二，对待胡耀邦的逝世似乎象征着两种态度，一是对民主不关心，一是关心民主，郑重对待就是后者。另外，压抑。从86年学潮到现在都十分压抑，他们逃入恋爱、麻将和考托福之中，一旦有契机这种压抑无疑会以一种夸张的形式暴发出来，契机本身是无所谓的，只要有就行。

李今天上北大，回来说北大的大字报规模更为庞大，只是没有人大的尖锐，政治性不强。我说：北大人有什么压抑敢泄露出来，人大人都不敢，因此一泄露就不得了。

４月１６日

雷文1970

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07:37 只看该作者

大字报有增无减！离我们宿舍楼不远是二炮的一堵砖墙，不太美观，这时却派上了大用场。开头是有人往上贴挽联，后来有人在白纸上赫然大书：

“人大民主墙”。

而且甩上了斑斑点点的红墨水，远远一看造成一种鲜血的效果！有人想得更绝，麻将术语、桥牌术语一齐用上，写了张妙趣横生的大字报，招引了无数抄者。人大人自觉着这张大字报非常可观，文笔潇洒，隔了一宿就贴上北大去啦！大部分大字报（密密麻麻的）是讽刺时局的，从早到晚围着许多抄者，看者，汽车不得通行，自行车受阻，一些过往的家属奇怪地看着学生们，心里一定以为都发疯了。挽联和大字报大多都没有哀惋的情绪，有的是激忿，笑骂，有的则是卖弄文笔，逗笑，这已不是悼念某人，而是发泄自己心里的抑郁了，大学生们很巧妙地把悼念胡耀邦和发泄忿怒结合了起来，后者是主要部分，是内容，前者可以说是个幌子。哀乐不时响起，阳光里有人说笑，气氛不但不肃杀而且很明快，总之气氛很不对。

去北大看的同学回来说，北大的大字报竟没人大的华美、高明、激进，说，人大出了风头，比北大高了一筹。北大听说闹游行，后来听说只是谣言，北大这段时间的几回事总是雷声大雨点小。人大活跃起来，明天要在学八（就是“人大民主墙”那块儿）开胡耀邦追悼会。为开追悼会，一些学生活动起来，用红纸糊成盒子到处募捐，盒子旁的录音机来回放哀乐，过往者和募捐者都觉得颇别扭的。一向沉沉默默的人大一变而为激进，惊动了政府。晚上，两辆警车停在校门口，而且听说有便衣出没于学校里。有人说是二炮的班车，有人证实说拿两辆车形状绝对是警车，装着警笛哪！

《中国青年报》上发表报告文学报道人大的“课桌文学”，有的课桌文学我也看过，以前我们的二间教室就在教２，人人几乎没有干净的课桌，每张课桌上都多多少少写着一些字，是一些多愁善感的才子或下流无耻的恶棍用以寄托思想的，有高雅的爱情诗，有低级的下流话，有无聊的梦魇，甚至有征婚广告，大大方方地写：请到ＸＸＸ室！

４月１７ 一

昨天晚上动荡不宁。

开头，大约有十一点吧，当时已经熄灯了，睡着睡着，学八那边播起了响亮的哀乐，于是跳起来看，见“民主墙”那边仍聚集些人在看大字报。不一会，有人用喇叭播放“美国之音”，放到人大学生高呼“我们要民主”时，首先是北边的学生大乱起来，乱喊乱叫，啊哦哎呀。接着整座楼全动起来了，脑袋从窗子里伸出来，又叫又骂，酒瓶如雨点般甩下，快意的裂响，加剧着那种近于发疯的气氛。我们全跳起来挤到窗口看，李嗓子特别响亮地“哦哦”嚷着，他趴在上铺，真担心一不小心栽下去。陶说，咱们喊胡耀邦万岁吧！

胡耀邦万岁！

隔壁的窗子伸出的那个脑袋往这边看了看，也尖声尖气地喊了句，缩回了头。

要民主！陶做作地撕声喊。

要自由！刘也接着那样喊。

要科学！李喊。

二楼一个窗子往下扔烧着的报纸，不一会，头顶上火光熊熊，陶惊叫了一声，妈个X，上面女生在烧衣服！于是七手八脚把窗外晾的衣服收进来，这时火苗乱窜着向下落去，有的落在我们窗台上，立刻粘住了，又粘又呛人，是塑料布！整个宿舍楼发疯似地跺脚，喊叫，跑，放录音，吹口哨，好像要坍倒，倾颠。手电筒的光在楼下乱照，闪光灯闪电一样一闪一闪，李也拿他的机子闪，只是没电了。

于是胡乱地穿上衣服跑下去，中厅外站了许多人，后校门里外也围了许多人，啤酒瓶还在地上炸裂着，碎玻璃片满地都是，上面冲下面嚷，下边冲上面喊，法律系一个人手举系旗向学八楼去，身后跟了些学生。学八楼前人更多，黑压压站在“人大民主墙“前头，墙上满贴着大大小小的纸，胡耀邦的照片从报纸上剪下来，有的还放了大，贴在墙上，四边写满挽联。有人在一边点起一堆火。走啊，游行去啊……不断有人尖声喊。一些人拥着向前走，这一小股水流没有冲动一块快石头似的人群，于是凝沚，退潮，不一会又有人喊一声，又有一小股水流向前漫去……法律系的旗子紧紧卷着不敢打开，打旗的是个比较腼腆的小伙子，刚才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冲下来，这时被围着他怂恿的学生弄得无所适从，不太适应这种中心地位，最后下了决心放下旗子飞快地往学九楼走去。学生们象是失去了主心骨，七嘴八舌地议论该怎么办。学八楼的平台上坐了不少观望的学生，地下有学生喊：哎——下来啊，光在上边看有什么意思！……陶说：咱们到前边看看有没动静，他们都他妈特没出息，干打雷不下雨啊，真他妈无聊。于是我们到前校去。路上挺安静，那边不断有人往这边看热闹。有月亮，明亮的月光照在地上，树叶投下片片阴影，四月的夜晚空气清凉，温柔，朦胧而明快，身后传来学生们的喧嚷声音。李他们跟在后边，陶说：太没意思啦，不闹一闹心里不舒服，这回人大可超过北大，说不定明天新闻里要出风头了。六个人走到校门口，校门口灯火通明，外边一切正常，卖混沌的小摊生意正好，有个女生脆生生地冲校门里喊她的男朋友，于是都骂了一声：傻X！只是有两三个校卫队的在门口不安地看着我们……这边一切正常，宿舍楼里照着灯，八五级的不敢出来。教工宿舍也静静的，体育场反射着白华华的月亮光，非常静谧。路上遇到两个过来看的外系学生，一齐回去。他们说：

听说胡的死因是他在提什么议时没人吭声，一急，心肌梗塞的病就犯了。

李说：李鹏那家伙真可笑，他一点也不着急，还在日本抱人家小姑娘，讲他背了几十遍的发言，而且他妈的恬不知耻地说各位朋友请放心，胡现在很好！

于是都建议老吴发功隔着远距离惩罚李鹏。陶说，老吴，胡犯病怎么没让你去实行气功疗法，真是太遗憾了，不然他不会这么死的。……

回到学八楼前，那儿人已散去不少，很少人借着月光在看大字报。楼上有人冲我们嚷道：哎！哥们儿，别回去呀。我们说：你们他妈咋不下来？他们说：明天晚上我们去游行！我们说：明天晚上有课！陶说：哪儿也不去啦，屌毛！咱们玩拱猪去！把楼上的家伙也说笑了。陶补充说：拱出一头大肥猪！

遍地碎玻璃碴，明天够扫地老太太干的。有人从楼上甩下来的酒瓶很响地炸开了，李叫道：喂，别自相残杀，兄弟们！疲倦地上了楼，被窝还没凉。我们累得腰酸腿痛，陶连呼上当，说人大人是他妈的屌毛，傻X，光会他妈嚷嚷，没劲透了。他有浑身力气积蓄着发泄不出来，躺下去点蜡烛看武侠小说，一直看到全屋人睡得死人一样……

今天（18号），一早将近八点才起来，险些没吃上饭。政经老师来上课时脸色呆板比较阴沉，清了清嗓子说，发生了很不正常的事。中央高级领导、革命家、政治家胡死了，他在参与制订改革计划，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当中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人无完人，我们要用辩证唯物主义的态度肯定他的贡献，不应一笔抹杀，因此这件事的震动性正好是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的表现。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创造历史还要靠我们自己。亚细亚生产方式和专制统治受到了严重挑战。历史前进是要付出代价的，恩格斯说过一句话，说历史进步总是伴随着血与肉的损失。我建议大家在震动的同时头脑清醒一点……昨天晚上我回家时听到北大校园里喧闹不已。怎么办？……历史总是向我们提出这样的问题。事情很难说清楚……任何人都说不清楚，我想胡对历史的贡献是大家不会忘记的……

今天晚上七点要在人大举行悼念活动。体育课后回来看见墙上又贴着：勇敢的男儿们！人大、北大的同学从昨晚起在广场上静坐绝食至今，希望大家支持他们！回来后听说昨晚三千余名北大学生冲到天安门广场绝食静坐示威……

快吃晚饭时梦男来打听悼念的事，说想来看看，这事是他们老师用英语告诉他们的。李把录音机开得很大：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呀，

瓜儿离不开秧，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无产阶级的文化大革命，

嗨，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

《造反有理》的乐曲激动、狂乱地放着。人人好像都被一种激动、狂乱、疯癫的不正常的情绪支配着，竭力按耐住，不过仍然显得很焦躁不安。下边好多人走来走去，开自行车，一片喧哗人声。李去买了黑白胶卷，打算晚上去照。李说他没车子宁愿走着到天安门广场去，走六个小时才有意思呢！李这人性格很好，喜欢激动，说话幽默俏皮，激动起来显得单纯，象个小孩，尽管人人都不单纯。过道里有人大喊着：中文系的，走哇！走哇！走哇！门吱吱扭扭开关着，乱得象地震，这种情绪让我想到文化大革命……332的两个同学到我们宿舍看照相机，准备一起去照像，一些人已经出发了，楼下自行车铃响得象一串串葡萄……

4,18,二

雷文1970

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07:37 只看该作者

学生会办公室里设了悼胡的灵堂，学生可以自己去凭吊。学生会在学生心目中臭名昭著，臭名远扬，因此好多学生宁愿到花园里溜达，也不到学生会去。一路上全是人，教2前和灰楼旁人最多，都在看大字报，小字报。大字报和挽联几乎把灰楼旁的食堂门糊上了，玻璃上、墙上到处都是白纸，无一例外是讽刺、挖苦的言论……校门口人最多，车子几乎推不出去，在那儿我看见中文八五的大花圈。校门外立着观望、等待的学生，校门口的石头墙头也爬上了学生，学生楼的窗子全打开了，挤满了往下看的人头。大街上行人也立住看发生了什么事，公共汽车开过时，车里的乘客也全往这儿看。大学生们站着，谈着，挤挤挨挨，几乎不能骑车，这股自行车流伴着步行的学生流在大街上流淌。快到北京理工大学时，所有人都叫起来，伸着脖子象公积一样“哦哦”打鸣，吹口哨，我看见好些学生从楼里跑出来，跑出校门，挤在路边看。一个挺小的女生磕磕绊绊地几乎要摔在地下。“同去，同去！”人流里有人煽动。理工大的学生在路边不无羡慕地看着从他们眼前走过的热闹人流，始终没人给刮走。后来在天安门广场上出现了理工大的红旗，一些学生拥着花圈挤开人群爬上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底座，引起底下几万人的欢呼。

路上到处是看热闹的人堆。在一个舞厅外头，一群舞客咧嘴笑着朝我们挥动两个张开的指头：V。路边树下坐着对哄小孩的青年夫妇，男的也打着V手势，给女的一把拉住了胳膊。

骑了一个来钟头，终于到了。车子搬过了低铁栅栏，放在一边，向广场走去。广场上传来欢呼声。广场上，以人民英雄纪念碑为中心围着无数的悼念者，纪念碑的底座上已放了几个大大小小的花圈，听说是北师大放的，放完后就明智地走了。我们沿着人群的空隙往前走，上了纪念碑四周的台阶。一层层台阶上站着一层层人，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底下拥拥簇簇的黑色人头。最高处的人往下走，下边的人往上涌，秩序很乱，有时挤得来回摇摆，几乎要失去平衡。被挤倒在地下。那时我看见几张笑得变了形的恐怖的脸，一闪而过。幸亏没出事。不过活动没有组织、盲目狂热的性质已经暴露了出来。……有学生在奋力爬上底座，他胳膊扒在上边，腿象狗泡似地一蹬一蹬，就是蹬不上去，光滑的大理石上无处借力，招来底下的一阵阵哄笑，上面有人把他拉了上去。花圈也递了上去，面向天安门摆上。开头广场上没亮灯，底下有人用什么东西给照着，后来广场上灯火齐明，白灯耀眼夺目，黄灯朦朦胧胧，站在纪念碑石阶上的人往四下一望有种刺目晕眩的感觉。四周的人群在灯光的反衬下黑压压的。

“一二”，“别挤！”“一二”，“别挤”碑下中心里的人齐声喊着，以稳定秩序。北大的学生象猴似地攀上纪念碑，张开一张大白布，三个多目大黑字：中国魂。北大学生又向上爬了一层，用铁盘（好像是）把这个竖幅的上端固定，下端一直悬到碑下，宽宽的有一米多。底下又是一阵欢呼。有人在讲演，但听不清，边上的一个学生大喊：到这边来！听不见！底下立刻有人说：你当翻译吧！纪念碑的底座四周贴了些挽联，大字报，有的学生扒着浮雕在看，有的在挤扛的人丛里不舒服地抄着。有人让把前边的东西讲一下，有个学生壮起胆讲了两句，根本听不清。一会儿又唱起了国际歌，一会又唱起国歌，一会是一个学校的学生拥着花圈挤上去，献上花圈。我看见一个工人模样的人护着小孩挤出来，有人说，什么地方，你还带小孩儿？答曰：我带他了看看都不成？学生说，想接受革命传统教育也未免早了点。……人群中什么人都有，学生是主体，学生的主体是人大和北大学生，其他还有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学生当中不少是一对对情人，搂着抱着挤在人堆里，女的被吓得直紧张，男的保护着她。可以看出相当一部分人只是来看热闹，当然在有时也欢呼、叫喊，可这种热情持续的时间极短，我想，这里头没什么共同信念，说不上支持每个人的精神力量，几年的实践和反思、沉没造成人心涣散，已不可能有共同的信念支持每个人，甚至反对官僚主义这一点上也不强烈，有的只是不可捉摸的，空虚的积郁，有的只是与什么正统为敌的，发泄一下就完的破坏情绪，因此，没有组织，没有准备，几万人当中谁也没想到要拿一个讲演麦克风。照相机倒是带了不少，一些学生上上下下忙着取景，闪光灯不时闪烁，爬上纪念碑底座的人成了英雄，他们在上边挥动手臂时，闪光灯一闪一闪照在他们身上。有一个学生干脆在最高的一级上不下来，逞能地冒着危险把花圈摆在正当中，摆上之前，他举起可能把他带下去摔个脑浆迸裂的花圈来回走一趟。非英雄时代变形的“英雄”。

上边的学生接过一张纸，让大家安静，宣读七条要求，我记得大致是：

1. 公正评价胡耀邦。2.公布中央高级领导人私人财产，其子女年薪收入。3.否定反精神污染，反自由化的决定。4.开放报界，新闻自由。5.增加教育经费，改善知识分子待遇，提高其政治、社会地位。6.取消北京市关于游行示威的十条规定。7.充分地报道此次活动。

每宣布一条周围听得比较清楚的人会欢呼一遍。接着又唱起了歌。这时已十一点多，人大游行的还没有赶到，只有一小队人马举着“耀邦千古”的小黄旗来了。

广场上的人开始走散。毛主席纪念堂显得格外寂寞，门口只有一只黄黄的灯照着。而这边却是人山人海的悼念活动。这时纪念碑底座上的花圈被取下几个，一些人把那条“中国魂”竖幅举在头顶向天安门方向涌去，无数人尾随而去，拐上西长安街。我们推了车子打算跟着看，骑到半路，人大的横幅迎面而来，于是又纷乱地掉头向广场。原来从广场出来游行的人也跟着回来了。我们回到纪念碑下等着人大的队伍过来。谁知他们没进广场，直接向东，然后又拐上东长安街，浩浩荡荡，重新杀奔西长安街而去。我们三个人决定尾随而去，因为这时广场上气氛已不如刚才，由于事先没有组织，乱糟糟的学生没头苍蝇一样找不到主心骨，而且大部分主要是怀着看热闹的心理来的，热闹时也可以助一臂之力加入运动，不热闹了那便归去来兮，抬脚回去。反正嚷了一通已过了自由瘾，看了一阵也过了热闹瘾……

谁知道活动在新华门前又形成了一次高潮。

我们飞快地朝前骑去，在新华门附近被人群堵住。我们听见呼喊声此起彼伏，看见一群人往这儿涌。人群聚越多，在这里同守门的解放军形成对峙局面。人大的横幅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竖着，两个学生一左一右执着杆子，四周是静坐着的学生。前边有人指挥，“一、二”，“坐下”，“一二”，“坐下”，人群呼啦啦退后，一片片坐下，我看见新华门三个金字，看见华美的飞檐斗拱，看见明可鉴人的粗大圆柱。门口一字排着带大沿帽穿绿军装的士兵，士兵们面无表情地排列在那儿，学生们在喧嚷。有几个外国人在门前跑来跑去忙着采访，我前边也坐着个外国女人，金色头发，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什么。我觉得气极了，于是不顾一切地喊了声：“外国人滚出去！”外国人在场会完全改变这次活动的性质，这一点不是每个人都清楚的，而且外国人、外国报纸一向敌视中国人和中国政府，歪曲事实的报道屡屡发生，似乎他们国家已没有不公正，没有工人罢工，没有学生闹事，已经完全民主化了，他们跑到这儿来看中国人互相攻击互相斗争的好戏。他们照相时，被几个学生拦住，而且动手打起来，结果学生一下子全站了起来，一种狂热之情陡然发作起来，后边推着前边向士兵们涌去……混乱持续了不久，前边的学生一齐喊：“坐下！坐下！坐下！……”于是又安定，又坐下，冲突的结果是花圈让摆放在门廊下、柱子旁。人还在增多，路上支满了自行车，旗杆的墩子上也站满了学生，甚至石狮子头上也坐着人。一会出来一个穿西服的中年人，让石狮子上的学生下去，那两个人犹犹豫豫的，底下学生在鼓励他们别下，四下一片不下不下的嚷声。狂热似乎又席卷了人群。学生们跳起来又向门口闯去。前边混乱的嚷声。后边变得很松，很透气，许多人精明地站在后边看热闹。看来前边学生也不是真正舍生忘死不顾一切想冲进去，否则那七八个士兵又如何挡得住？又一次退潮，“坐下”，“坐下”的喊声又占了优势，又席地而坐。几次冲突后花圈全扔进了门里。士兵在一会儿一换人，始终保持和学生对峙的旺盛精力。学生们可苦了，屁股坐得生疼，腿站得转筋，挤得站不稳，人碰着人，人挤扛着人，浑身乏极了，而且瞌睡的感觉慢慢上来了。有人带头喊：“民主万岁！”学生们喊：民主万岁！

自由万岁！自由万岁！打倒贪污！打倒贪污！打倒贪官！打倒贪官！打倒腐败！打倒腐败！改革万岁！改革万岁！李鹏，出来！李鹏，出来！李鹏，出来！……忍耐不住的活力又一次爆发，向前冲去，一次次退开来，“坐下坐下“的呼喊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不断有学生在前面讲演。有个青年个头中等，嗓门沙哑但很响，说，能不能给我两分钟时间？他讲道：大家要冷静一下，想一下，我们在场的是不是……生灵？冲进去意味着什么？难道血腥还不够吗？我们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警告，一种胜利，我想里边的人是不会坐安稳的！我很高兴地提醒大家，此次在中南门前示威是建国以来最为盛大的一次！（欢呼）这是我们的光荣！（欢呼）

《国际歌》和《国歌》一遍遍唱着。唱完就胜利似地欢呼一遍，叫：李鹏，出来！……然后又发动一次冲击。前边在喊：一二三，一二三！后边在喊：一二，冷静，一二，冷静，一二，冷静！……好像每个人都不是认认真真对待事情本身，只是在发泄情绪。学生们说笑着，看着热闹，你看不到有严肃和气愤满腔的面孔，甚至在喊：李鹏，滚出来的人那里，也是一种带着揶揄笑容和恶作剧快感的情绪。你不由得想，也许好些微不足道、本身无意的行为构成了强大的力量。……

李鹏一直没出来，他在不在里边无人知晓。有人又大声宣读了七条要求。学生们利用自己大学生的聪明才智对门口士兵极尽挖苦之能事，一会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会唱《团结起来力量大》，一会唱“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一会齐声喊：“子弟兵，辛苦了！”“子弟兵，辛苦了！”“笑一笑！”

“笑一笑！”

“笑一笑！”那几个当兵的铁板着脸。学生们主要是八七八八级的，经过军训，军训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严格的纪律被用来对付政府，军训当中唱歌、拉歌的本事全使上了，这情形有那么一点荒诞，有那么一点儿悲剧意味。

学生代表进去时，掌声雷鸣。可最终什么协议也没打成。夜已经深深，变冷起来，我穿了件毛衣出来，仍感到通身凉气嗖嗖的。我挤在外面一个圈子里，那里有几个人在争论。有两个学生，模样比较老实慎重，竭力想证明中国仍须走社会主义道路，穿绿军训装的学生结结巴巴地说：怎么说，马克思主义也是一种信仰啊？两个研究生模样的人嘴皮子快得惊人，说现在中国可不象你们说的那么稳定那么取得成绩，这种稳定是压抑人的稳定，是虚假的稳定，得……完全废除旧制度。拿你打比方你在现在的体制内根本不可能不同流合污因为你人身没一点自由你的一切都在国家你分配升级全由国家一手帕包了你得巴结你的上司否则即使你对得起良心你也会被上司撵滚蛋他代表国家来政法你。国家姓什么叫什么他是为谁服务的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你他净产生官僚资本，你现在也厌学，为什么？你学的全用不上你出去后得重新学另外一套即使你专业对口也不可能让你发挥特长因为这个体制完完全全腐败了你还对它抱有幻想。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学经济管理的，引用了好多资料，那两个慎重的学生低头不语，十分尴尬。能让人富起来，管他什么主义。有人说。有人冷言冷语地说，跟这种幼稚的人没什么说的……

那边一阵阵喧嚷一阵阵呼喊一阵阵冲击一阵阵退潮，来了好些拍片的，学生们嚷着要砸了摄影机。后来新华门里闪起一只刺眼镁灯，对着外边照着，学生们气愤地嚷着，关掉！关掉。灯光照到处的人都举起两个指头：V。

三四点钟，学生们渐渐走散，但门前仍拥了一大群骚动不安的学生，要求给予最后答复。这时，当天《科技日报》已出了，好多人不知在哪儿搞倒了，上边有学生悼念胡的新闻报道，围着一堆堆人在看。疲倦的学生实际已成为强弩之末，筋疲力尽，出于本能的固执死守不走。这是几十名警察突然出现在东边马路上，列队横冲过来。学生们本来围过去想和他们对峙干耗，可是警察粗鲁地吆喝着，大皮鞋嘎嘎响着向他们冲来时，全象触电似地掉头便跑，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也！许多自行车撞倒在地，可以想象狮子追逐斑马的情形。学生们远远站着还不打算离去。这时我看见新华门前已没有学生，出来好多人在看马路上壮观的追逐场面，那幅“中国魂”给两个人两头拖着扫门前的地。

西头又出现了警察！学生们这下才慌了，在他们合围之前向西跑去。警察并不想抓人，只是吓唬吓唬，喊得挺粗挺凶，一边却放了口子放人过去。有个学生逞英雄从中间闯了过去，在第二道线上给捉住了，围上几个警察拦住喝令他下车。

两个警察象两头狼一样撵着前边的学生，见有人停下就大声咋唬。于是落荒而逃。……范和唐在一个小摊前（天知道这时怎么会有小摊）吃了两张鸡蛋饼，于是我们回去了。路上有不少学生骑车归去，清早还挺黑，挺冷，冷得我直打哆嗦，直想倒在地下睡一觉，手指好象已失去知觉，僵硬得不能伸直……专门有空公共汽车接离开的学生。有的街头停着两辆警车，有人在用话筒喊话，不让走某路，而要走某路……回学校时已经将近六点钟。陶、李早已回来，他们只在广场转了转。一下子瘫在床上，觉得特别舒服，特别幸福，好像世界不存在似的睡去，一直睡到李在模模糊糊地说：“……第二节已经上完了，没点名儿……政经老师一上课就说，我知道你们昨天晚上上广场去了……”

4,19,三

新闻里什么也没说，学生们很失望。到了晚上（19号），熄灯后又是叫喊，甩酒瓶，一些人跑到楼下大叫去游行，上一天夜里闹乏了，没人响应。我很磕睡，很快睡着。昨天下午在“人大民主墙”上有张大字报写：“同学们，小心背后有人捅你们刀子！我们当中出了奸细！人大学生会文化部长周强强（红字）出卖了大家！昨天晚上他守在学八电话机旁每隔三、五分钟就向团委汇报情况，团委接电话的人是谁，把他揪出来！”这张大字报旁还有一张大字报上书：“把他揪出来，打断他的狗腿，砸烂他的狗嘴！”听说周也是八七级的，原是计划系学生会文化部部长，一心想入党。昨天他带着墨镜脸色难看地站在那张大字报前，他的女朋友在他前边读那张大字报。

礼拜六胡耀邦送葬，还有去游行。

今天早上（20号），新闻里（中央台）说

，有些人乘悼胡之机闹事，冲击中南海，早上五时许“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散去”，轻描淡写地草草了事。墙上立刻贴出大字报（学三灶），严厉批驳新闻里只说“一些人”，“那些人”，大学没有新闻自由。学六灶贴出“最新消息”：同学们，清华、北大学生为血案分两队向天安门进发，和平情愿，人大赶快行动起来，今天中午吃过饭后到校门口集会，支援情愿同学！听说，昨天晚上有人（是北师大的）挨了打。我们班的老车、老莫连车子都没来得及推就落荒而逃，现在车子也没推回来……

我在学3灶旁看到一张大字报，是张“告同学书”，说同学们，国难当头同学们上街为民请愿令人敬佩，但这样无组织无准备地仓促行事势难成事，必须组织起来，统一行动，依法和他们斗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深入工厂，街道发动工人老大哥和各界人民，这样，我们就不会再是孤零零的了。有几张小纸上写着目标与任务，提了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各类争取目标，争取提高知识分子待遇，争取改造政治体制、解放农民、铲除农村的土皇帝、提出切实可行的抑制通货膨胀政策，等等等等。大字报随处可见，一堆堆人围着看，学校里显得异常不安。各种矛头对准了“太子党”，19日晚上只有一个学生喊了句：赵紫阳出来，没人应声。各种议论都在要求李鹏辞职。……

中午时积蓄起来的狂躁又暴发了。其所以是狂躁，是没有什么理性信念，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只是在一种渴望动乱的情绪支配下的冲动，虽然少数学生头脑比较冷静，思维比较理智，能提出一条一条的建议，目标，但这场运动本身是毫无理性可言的，参加者里有白天黑夜打麻将的麻派，有托派，有心里空虚的迷惘者，有陷于爱情温柔乡里的恋人，许多人面对现实（知识无用，道德败坏，人际关系冷漠，偶像毁灭，学习没劲）感到不可思议，不知道往哪里去，怎么办，许多人一方面充分准备好走进这个颠倒的权力支配一切的腐败的社会后跟它妥协，许多人又在心里感到这真委屈，真不正常，真得闹一番，破坏一番，反正以后就没这机会了，以后单位会把你绑得牢牢的，领导的脸色你得看，你发挥不了专长你拜倒在权力者的长袍下，你平庸，艰难，不象人地生活……各种不满的情绪交织沟通，终于导致了这次运动，导火线是胡耀邦逝世，这是个契机，这个契机本身的性质无关紧要，关键是得有这个契机，而且五四七十周年大庆近在眼前，无疑起了催化作用。

北师大的学生呼喊着冲进人大校门，中文系、哲学系的红旗高高举着，后边、周围围了无数学生，有的学生飞快地跑过花园，追着游行的学生看。游行者跟在大旗后直奔教2教3，在每个教学楼下停一会，唱《国际歌》，喊“罢课”、“罢课”……教学楼的窗子里露出一些人头。我听见两个八八级的学生说：越闹越好，罢课最好，反正我不想上课。……中午时分天气阴沉，偶尔滴几滴雨，北师大和人大的学生结合起来又冲向校门，打头阵的几十个人喊着“一二”“罢课”“一二”“罢课”……后边跟着长长的一队人，有些人纯是看热闹的，生活太无聊，太枯燥，太不合意了……我曾听唐说：要是学校给每人发20块补贴，我就不去了，反正去也没什么好处，看看热闹吧。……半小时后雨越下越大，大雨凉飕飕地从天而降，洗涤空气里的尘埃，春天的树叶绿得润泽，绿得可爱，路面可以映见人影，远远近近的景物在雨幕里显得很有诗意。游行的人可要糟了。天安门广场上学生和警察也许会暂时罢手吧……

4,20,四

雷文1970

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07:37 只看该作者

昨天下午又听说八五级也动起来，宿舍楼里乱纷纷一片，原因是他们对分配不满。

天安门广场扣了好多车子，听说警察砸车子……

昨天晚上上文化人类学课，那老师说：昨天我也去了趟天安门，各种人都有，我问了河南来的农民——可能不是从农村来的，顶多是从小县来的——问他们对学生闹事咋看见，他们一点都不理解，说他们干嘛要自由？不是很自由吗？他说，中国社会秦以前是天下一家，天子是家长，诸侯是天子的亲属；秦后变成家天下，表面大一统，实则由一个个封闭独立的家族构成，最上边的是以皇帝为首的统治家族，最下边是以农民为主的被统治家族，只要家族的基本特征不改变，社会的家族式结构不改变，中国社会传统文化嘉会永存，它的力量正在于它是一盘散沙，一块紧抱的石头可以有一种力量把它打个粉碎，可是它是散沙，那么没有什么外力可以毁灭它，它持久、稳固、顽固……知识分子是这两个家族之间的中介，还一向以他们的老师自居，把自己知道的道理教给他们，一向比谁懂的都多，一向一位非我莫属，一开口就是国家、民族、天下，其实中国知识分子的最高理想不是富国强兵国家主义而是“平天下”，“天下一家”，人人安居乐业。站得高站到了天上，想得大想得空泛，即使作了统治者他还不满足，要做革命思想的领袖，全世界人的老师，老师一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最佳理想，知识分子一向以老师自居，和西方不同，每次运动都是先由知识分子倡导而不是先由工人倡导……中国知识分子以前是传统文化的代表和传承者（当然也包括农民），很熟悉自己的国情，环境，但是毁坏文化的正是他们，他们向外国学习，以前他们所有的是全民族共同具有的，现在他们所有的却知识他们自己的，喜欢尼采你就去讲尼采，喜欢叔本华你可以去宣传叔本华，喜欢萨特你可以拼命讲萨特。但它们于国情也就有了陌生感，隔漠感，老百姓一直很相信知识分子，可是这种信任现在正经受着危机，你一次领着他们搞运动，搞这个主义，搞整人斗人，搞左搞右，搞得他们都懵了。……中国知识分子从外国学来的蝶也是零碎的，不成系统的，现在是这样，五四和五四以后也是这样，比如马克思主义，姑且设想真的管用，李大钊理解理解的马克思主义就和毛泽东理解的马克思主义不同，毛泽东理解的和陈独秀理解的也不同，邓小平理解的和毛泽东也不同，各人有各人的马克思主义……中国知识分子应该放下救世主的姿态了！应走到民众中去，听听他们的意见。说实话，现在运动的情况有些不大妙，很少学生有明确的目的，而且我估计各阶层也不会大动，甚至会没反响，他们不理解你们，“自由”，“民主”在他们听来完全是靡靡之音。后果还不太好预料，但如果我是中央领导人，我也会不管你们，这里头包含着极大的轻蔑，你们想，你们闹上一次两次他们惊动了，一看你们完全闹不出什么结果，明白了这一点，再闹他们还理睬么？他们干脆放弃新华门，你新华门，你进去一趟只当到中南海游玩，出来还不是拍拍屁股走人吗？……

早上“人大民主墙”上贴出讨还血债的带着斑斑点点红墨水痕迹的大字报：今日凌晨部分学生在新华门前静坐，当局竟出动大批武装军警以极端残暴的手段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发起冲击，不仅有200多名学生被捕，而且，有一个女同学被警车撞死！（下红道道），呼吁全校教员教工立刻罢教罢工！全体同学立刻罢课！要求当局严惩杀人凶手。讨还血债！4.20”教3

前方柱上：“流氓军警打伤、撞死我同学！”有一张“胡耀邦心魂”的大字报介绍邓、赵、胡、叶、陈等人上台下台的经过，最后写：四五时的凯歌英雄变成了四一八的悲剧角色，英雄便不复是英雄！

总的来说学校平静了好多。这要归功于昨天下午开始下、一直下到深夜的倾盆大雨。昨天夜里雨声哗啦，雨水深深漫到路上，路上放学的学生急匆匆往宿舍楼赶，雨点打在地上激起花白的水点点，令人想起一句话白茫茫一片水世界。空气变得格外阴冷，我踩了一鞋水回来，冻得直打哆嗦……

4,21,五

四月二十一—二十二日学生运动又达高潮。

二十一日（星期五）我下自修回来，陶急匆匆冲进宿舍，我问发生了什么事，陶说，大家游行去了。我和陶一起骑车直奔天安门广场。各个宿舍都相当空，我们宿舍只有江和刘没去。刘挺想去，只是没车子。唐和李早已去了。331宿舍也是只剩两个人，车说，我可不去了，车子弄回来再去吧。董有点滑，不去。……校门口站了好些人，他们已和北大、清华约好，十点半游行队伍经过人大时加入。

陶带着女朋友夏。我们飞似地骑过北京的街道。街道上的注意地看着骑车的学生。有人问出了什么事。我们骑到天安门东的一条小街，夏的高中同学住这儿，我们把车子放到她家，已免被扣。这条灯光黯淡昏黄的街道上不断三五成群地骑过学生。陶说，去的人一定多，因为只有相当熟悉地形的人才会走这条路线，这儿人已经够多了。他的女朋友夏个头不高（只到陶肩那儿），有点胖，很文静，鼻子显得大些，长得很一般，可以看出是个心地比较好的女孩儿。不过，按陶的个头派头，我们都不理解他怎么会找这个女同学，因为这是个重相貌的时代。以前我认为陶是想留京，后来一天晚上只有我和陶在宿舍时他告诉我，夏的父母不在北京，是那时候支援边疆到青海去的。两个医科大学生怀着美妙的理想到了青海，后来却把女儿送回北京她姥姥家，老人给夏报户口就报了十年。陶说，夏和另一个女学生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只星期天回姥姥家。陶沮丧地告诉我，他毕业时不知怎么办，他母亲只他一个儿子，一心想让他回去，他不想使母亲失望，他和他父亲常吵架，两人感情不深，只是他母亲待他却极好。而且他自己也不想留京，他不是甘居人下的人，在北京肯定得默默无闻，专业不对口，人家把你往哪里塞你就得去，而且还得为这求爷爷告奶奶，在北京，你苦熬十年当个处长算什么？你就是局长又算什么？部长又算什么？陶说他回去倒可以去新闻界，或者到政界，都有门路，苦干下去肯定有出头之日，可是现在有这个女朋友……他每上一次夏的姥姥家，老人总要拉着他的手跟他说：你留北京吧！他想，北京我举目无亲，夏的亲戚倒是不少，可不是我的亲戚。夏的父母退休后打算来北京住，更希望陶留京，一个劲怂恿他考研，这样留京要“硬”一点。陶恼怒地说他们他“丫挺的”根本不想想我的实际问题……他说他放假就去青海一趟跟夏的父母谈判。那两人一心想把陶招为上门女婿（他们只两个女儿），陶说当地的风俗叫他恶心，这也无所谓，就是将来后代怎么办？我想过了，女儿可以姓她的姓，男孩儿必须姓我的姓，我也是独子啊……陶叹气说他谈朋友时根本没想这么多，现在他很苦恼，将来怎么办？夏一定不能离京，他又一定想离开。他说他母亲寒假以来一直得着病，假如到毕业时不幸死去，他得忍耐而留在北京……陶和夏在一起时亲密，陶一路上都在和夏斗嘴，说笑话，象两个小孩儿，陶大有保护人的派头。夏腼腼腆腆甘愿陶保护。陶拿了把自动折叠伞，说，你放心，警察敢欺负人我上去就是一下……

沿着小街往南，一出街口就是宽阔的西长安街，学生们三五成群正往广场上去。天安门前涌满了呼喊的人群，铁栏杆上也站满、坐满了人。天安门前的人混乱地走动着，一会儿朝这边流，一会朝那边挤，不知道干什么。天安门的正门门洞里有两盏黄灯亮着，有一会儿开出辆小车来。广场上站了不少人，中心还是纪念碑，每层石阶上都站满了了人。这天夜里有圆圆的月亮，月光很黯淡很轻柔，就象化在水里一般。广场周围的铁栅栏处也满是人，站在那儿说着话，几堆人在讨论、争辩着什么。我们遇到了师资班的贺，贺人看上去挺老成，曾在中文系办的文娱晚会上演《过客》里的老人，演得很认真，虽说这个角色没什么好演缺乏戏剧性。我们一起往人群聚集的人大会堂前走。那儿有军警把着。附近的小松林里也埋伏着大批军警。还没到，就停有人尖叫了一声，人群象斑马一样向后逃跑，乱哄哄的，几辆自行车撞倒在地下。贺叫：别翻栅栏！往这儿跑！我们几个顺着马路跑去。警察只是吓唬一下，并没有追。贺叫住我们，我们都已气喘吁吁，陶跑得最快，拉着夏一直跑到十字路口那儿，我觉得陶有点胆小。贺说，不能往栅栏那块儿跑，八六年闹学潮那阵儿，学生们就是往那儿跑的，挤了一大堆谁也过不去，警察正好撵来抓你……我们都认为，抓住后他们不敢打，陶说，一抓住就赶快把学生证亮出来，别人家一顿揍以后你才亮，那样你白挨，他妈的警察们对不是学生的人可不客气。我说，让登记下来可就糟了，到时候得瞎编个人名。陶说，他们有法儿对付你，他们是叫学校来领人的！因此一抓住说不定你就得背一辈子黑锅呢！……

十字路口的人已满满的，翘首等待主力的到来，听说今夜清华也出动了，师大也是倾巢而出，他们的冤气最大，因为抓人先抓了他们，死的女生也是师大的，听说不是警察打死的，而是跑中被迎面开来的汽车撞了。人群来回流动，如同容器里的水，一倾就往一边流。有一会，困住一辆过来的小汽车，听说是有人受了伤，要送医院。不过汽车还是慢腾腾开走了，人们没有使用什么暴力，因此开汽车的并不害怕。……有学生，有市民，有工人，有社会青年，我还曾看见一个中年人推着个老人来广场看。社会青年一般能和学生区分开，这点很怪，社会青年一看就显得很老练，很粗野，没什么真正的教养（绝不是歪曲他们），一般是没戴眼镜，一头烫发，黑色的紧身西服（有的又小又比较脏），黑色紧身裤或牛仔裤，皮鞋或平底的布鞋，——这是八十年代末中国社会青年时髦的、标准的、正规的形象。……大约在十二点左右，北京理工大学首先开来，后边是来京的南开大学，人都不是很多，大家呼喊口号，拍手，打V的手势。半个钟头后，真正的“主力“开来了。清华走在最前，一列列排着队，手挽着手，为防止外校和不三不四的人进去，两边还各有一排手拉手的同学护着。这些同学一起举起手来，向夹道欢迎的人群致敬。“打倒官倒！”“自由万岁！”“民主万岁！”“人民万岁！”“向人民致敬！”的口号不断响起，当两边的人齐呼“欢迎清华”时，学生们一齐喊：“谢谢！”清华组织严密，倾校出动，队伍之长令人瞠目，走了好长时间，有人问是那个学校的，学生自豪地回答：“清华的！”有学生高声喊：“清华人排好，别乱了。”“清华的请加入游行队伍！”……跟着是（记不太清）北航，农业工程学院，北师大，北大，政法，地质大学，中科院，医科大……人大走在最后。师大学生有六七千之多，横幅大书着讨还血债，旗帜横幅标语之多可见其准备工作作得极好。政法别出心裁，四人抬着胡耀邦的大画像，四人抬着“宪法”，巨大的木板上贴着巨大的白纸，上写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某某条，关于游行、结社、集会、言论自由，关于人身安全，等等。引起旁边人的一致喝彩。口号花样翻新：“谁幸福？”“官倒！”“谁痛苦？”“人民！”“新华门前！警察打人！报纸骗人！新闻歪曲！”“反对歪曲！”“反对专制！”“要民主，”“要自由！”“理解万岁！”“耀邦千古！”“耀邦不死！”“还我同学！”“官倒官倒，不打不倒！”“团结万岁！”……口号声震动了长安街，震动了来自各个阶层的群众，凡天安门沉默着，中南海沉默着，人大会堂沉默着。同校学生纷纷加入本校行列。前边已到了广场上。我们穿过人群里往后走，走走停停。学生们唱起了《国际歌》，这首歌几乎成了这几天的流行歌曲。终于看到了人大，我们加入进去，我也喊，也唱《国际歌》、《国歌》。后来，唐和范也进来了，……一个体户搬来一筐筐汽水，免费递给游行学生，学生们一片欢呼，汽水瓶在手里传递，每人只喝几口，就递给了别人，大家似乎被一种团结友爱的情绪感染了，脸上显现出平时不常有的崇高神情。一个青年追着队伍要汽水瓶。前边的瓶子经过一只只手传向后边，象一条条接力棒。“人民万岁！”“感谢人民！”的口号震天动地地响起来。走到一群工人那儿时，有人领着喊：“支持学生，不要奖金！”“支持学生，不要奖金！”他们也喊同样的口号。这是民心，我感到一颗颗炽热的心脏，我随着沸腾激动的人流里飘动，前一天我看过报纸，听过新闻那种迷惘感和孤独感完全消失了。前一天我困惑地想着也许我们做错了，也许谁都不在我们一边，我们只是些打完麻将、打完扑克后内心躁动不宁的狂人。现在我意识到运动里有某种超出没个人心灵的高尚的东西，对于个人他可以是为发泄心中的郁闷而来，可以是来打哄，是来填充他的空虚，是来出风头表现自己，可是集体的意志却是高尚的意志，尽管它空大、不明确，却感染了每一个人。学生们不象前几天活动那样无组织、盲目狂热了，头脑似乎冷静了，队伍次序井然，两旁的防护线时而停止，时而跑动，阻拦住外边的人，只让认识的学生，有校徽、学生证的学生加入，也喊起了“反对暴力”，“和平情愿”的口号，有的学生还领着喊：“帮助政府，推进改革。”学生们并没哄笑，指骂，而是大声跟着喊。即使有浮躁的、盲目的、宣泄的、追求热闹、刺激的心理，这种心理也在这时悄悄收敛起来，理智似乎占了上风。队伍一直走了三个钟头左右……

广场上，学生们按学校坐下休息，清华、北大等学校在灯光明亮的纪念碑附近，人大在最靠近人大会堂的西边，光线昏暗，一片片学生背靠背坐下，想歇一会。有灯光的地方似乎在讲演。马路上站着许多人围看，黄头发的外国人在拍照。学生们在前边拉成一道人墙，防止人们进来乱了秩序。陶说，真累。他从怀里掏出报纸坐下。一会儿有人在叫“周强强”，有人说，他妈的周强强怎么来了？是“叛变投敌”还是“潜伏卧底”？学生会副主席（姓张）提着个喇叭说，关于学生的水食问题，已派人去向学校交涉。一会儿他吆喝学生起来排成方阵，遭到一阵低骂：他妈的，学生会开头死到哪儿去了？成天拖学生的后腿，坏事办尽，到时候可知道来出风头！滚！我们不起来！少在哪儿吆喝，少放屁！……交涉的事儿只是他们虚晃一枪，谁都知道学校对游行什么态度，不追查已是非常宽容，这会子还来送水食？他们想不想要乌纱帽了？当然直到第二天游行结束也没人送什么水食。不少学生跑去买吃的，不少学生饿得肠子直叫。学生会的张某在派各校代表商讨对策、条件和进会堂和对方谈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北大的一个人拿着喇叭，在前边焦急地呼喊：人大代表呢？人大赶快派个代表……

人大学生挽起胳膊排成一圈，各校代表在圈子中心蹲着，低声商讨。后来三个代表走进会堂谈判，那时天色好像茫苍苍快亮了。三个（？）条件是：1.保证学生安全；2.让学生集体瞻仰胡遗容；3.警察要就4.20事件向学生公开道歉。

坐着等消息。会堂的铁栅栏前聚满了人，大部分不是学生，我听见一个青年向另一些人说北大、清华、人大“楼全空了”。军警就立在栅栏后，有人问他们对学生怎么看时，一个皮肤黝黑、显然来自农村的士兵背条令似地回答：“悼念胡总理是应该的，但他们的活动已改变了性质。”

路口处围着大约二三百人在听讲演。前边的人在“坐下坐下”的吆喝声中纷纷坐下，一个学生？（看来象研究生）讲演，他说，现在我仍坚持，救中国的道路只能是社会主义，当然可以多种经济成份并存……四下里有人说：下去！我们不听。有人喊：说下去，说下去！两派人相持不下。

“……共产党内从来都是分成多派的，”学生讲道，“有两种或多种意见并存，早在一大时就有武装斗争和和平夺权的争论，毛泽东的武装斗争建议符合了中国国情，于是取得了胜利，井冈山时期……”

又有人喊：我们不听党史！好些人制止了喊叫的人：听着！听着！别嚷嚷什么！

学生说：“中国现在只能安定团结而决不能动乱，我相信人民还支持共产党，她的历史是伟大的。（可是现在都腐败了！有人说），不能这么说，他们当中有贪官，有污吏（欢呼，鼓掌），有官倒，有不顾人民死活的官僚老爷（欢呼，鼓掌），可也有纯洁的高尚的人，不能一棍子打死，例如胡耀邦胡公。这样的人是我们民族复兴需要的人，何止胡公一人，全国有三千万党员，不是任何人都是坏人，而且这样的大党是推不翻的，推翻它中国将失去统一，将陷入动乱，文革的错误就在于没有党的领导……“

有人问：“那我们游行白游了？是反动的？”

他说：“不！现实当中确实有值得忧患的东西，我们要给我们党——（请注意，我不是共产党员）——敲一下警钟！让他们看到底下的腐败现象并加以铲除，政治改革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实现的，但如果没有运动的推动力，就不会顺应民主改革的潮流，我们现在游行就顺应了世界民主的潮流……”

有人说：那也不用在夜里顺应啊！

他接着说，他相信学生们是代表正义的，但“打倒共产党”的口号不是学生喊的，这时四周的人，主要是学生同意地大声喊：不是！不是！是不三不四的人喊的！他们企图扰乱学生运动！……

有人质问那人，说一大没有什么两条路线的争论。那人没说什么，有人喊：反对欺骗我们！

……后来又有一人讲，讲了两句，被人嘘下，有人一齐喊：说下去！说下去！那人看来胆怯了，扭头挤了下去。人群就散了。讲演中人们禁止给讲演的人拍照，偶尔有闪光灯闪一下，立刻人们愤怒地喊：砸了！砸了！……

天大明，七点，谈判的人回来，说，他们故意拖延时间！他们是治丧委的，毫无诚意，只答应其中的一条，即保护人身安全。而保护人身安全是宪法里早已写明的。

……八点，戒严，天安门广场、会堂四周站着军警，会堂两侧的小松林里露出一排绿色大沿帽。地下通道两边都站着警察，只让出，不让进，夜里地下通道里挤了好多睡觉的学生，这时基本上已没人。里边也有一队军警。许多隔在外边的学生偷偷翻过栅栏跑过长安街，那一边许多人象迎接英雄一样欢呼着。旗杆前站着军队。早在早上六点升旗时学生们随着国歌乐曲唱起了国歌，声音低沉，全都起立，场面很是壮观。这时国旗半落。

人大在前，排出长长的横列，手挽手一队队依次向前。会堂前坐着一排排军警。学生们在广场边上的栅栏前停下。人大和北大之前出现一大片空场。后来谈判的人说要人大退后退过警戒线，否则对方将不予谈判。人大起初坚决不退，后来还是退了。

口号声。歌声。……

对方还是不同意条件。学生们不知怎么办好，只好坐等。但口号声却不断响亮地响起来，政法大学在马路上游行，把胡的大像和“宪法”面向会堂竖起来，学生们一齐欢呼。北大学生高举“镇压学生运动决没有好下场

毛泽东”的横幅来回示威。社科院新闻所打出了更大的“新闻界要说真话”的横幅……

十点，杨尚昆宣布悼念活动开始。中央电视台的转播车却开走了。只有广播在响，绝口不提广场的情况，只描述会堂里。哀乐响起，默哀三分钟，赵紫阳致悼词……追悼会一过，学生们又坐下。但已累得精疲力竭，坐也坐不稳，一些人离开队伍向前边看热闹，学生纠察队拦也拦不住。有的同学说：你们来是为看热闹么？你们不象小孩子吗？后来再也拦不住了，成群的人离开队伍挤到前边坐下，那时在会堂前的马路上。北大的人离开的最多，有人说，北大人吃不了苦，北大大现眼……

追悼会的参加者们走出会堂时，学生们涌向前方，吆喝“对话”，“对话”，“李鹏对话”。那些人神态自若地走下台阶，坐上小车走了。自始至终没人理睬。学生们气极了，往前冲，但马上有人喊“不能冲，不能冲”，又坐下。又站起，又坐下，折腾得没劲，好多人向后走，离开广场，感到上当受骗了。……我和陶回来。睡到晚上，李回来说，后来又冲，发生了冲突，军警和学生打了起来，学生们有组织地退后，齐声呼喊正在打和挨打的学生退回来。学生们流着泪退回了自己的队伍里……接着是游行，警察没有拦……

中午“民主墙”上贴了大字报，说要到师大召开誓师大会，并提醒要进行合法斗争，保护自己，要有组织，有纪律，明确提出运动的目的是推进民主化进程，反腐败反贪污反专制……师大印刷传单，控诉军警于4.20打伤其学生。（王志勇）看了令人十分气愤，几十个军警残暴地打了三个学生。听李说，西安也闹了起来。李今天有南开大学的同学来京考双学士，就跟他大讲这几天的“革命形势”，那学生答应回去后宣传鼓动。今天有学生散发《科技日报》，上边有选择地刊登了4月19日记实等几篇文章和几副照片，但主题都被说成是悼胡，看后有点不满足。最开明的报纸也仅停止到这一步。……

4，23，日

雷文1970

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07:38 只看该作者

昨天（23日）夜里好些人在楼里鼓噪，吆喊罢课。学生们在灰楼前集合选举临时学生自治会，取代原学生会。听李说，22号学生并没和警察真打起来，而是三个学生代表跪在人民大会堂前请愿，痛哭流涕……早上，罢课的大字报各处张贴，农经，信息，新闻，历史，法律……食堂前贴“号外”：——“王牌第三十八军不日即将抵京！”

报纸（人民日报）上报道暴徒在长沙、西安抢商店，烧汽车，还在昨天宿舍里的人就嚷嚷：好哇！全国都动起来啦……

校教务处做表面文章似地，在罢课的大字报一旁贴上：经研究决定，今天的一切教务活动照常进行。然而一整天教学楼都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十个人在进行考试。唐喜滋滋地告诉我，他看见他们外语老师夹着一摞试卷想进教学楼，给值勤的学生拦了回去。那是个女教师，“老姑娘”，学生们背后都挺寒碜她，她上课时喜欢大讲其恋爱罗曼史，说她男朋友多爱她，多疼她，其实那男人早跟她吹了……中午，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北外学生突然出现在人大的校内，手抱着书，呼喊口号，打着罢课的旗帜，穿梭而过，大群大群的学生围观……

《香港经济日报》不知被谁找来，影印了许多张贴在各处，带有学生静坐和几个警察扭住一个学生的照片。文章题目是《脚踢拳打 民主何价 忠实报道

新闻精神》，还有江泽民抵京的消息。《科技日报》也被贴在墙上，一旁有谁贴“向林白清主编致敬”的大字报。墙上还倒贴着个大大的“官”字……

陶大声嚷：“X丫的！谁敢去上课老子打断他的腿！”

上午我和陶去打乒乓球时，那几个人都躺在床上，李说，罢课了，我们可以好好睡一觉。

“人大民主墙”上又贴了不少大字报，我抄了些。

——现实的使命：

“……因此，表达人民意愿，提出历史要求，就成了我们的使命之一，我们的使命之二就是为了真正在将来实现历史的要求而努力学习。

但是在目前，在国家非常困难，危险的关头，在我们数天忍受饥寒为民请命而一无所获的时候，继续完成前一个使命是压倒一切的重要……行动成了剩下的惟一有结果的表达方式。我们的活动应从悼念转向加快政体改革方面。因此，至少提出一下历史的要求：

①

修改、补充、完善宪法；②政治公开，制定政府评议制，千秋功过人民评；③消弱新闻、舆论控制，相信人民，相信知识分子；④改进人民代表制，改革人民监督制；⑤党政分开，法制独立；⑥制定廉洁政府的一切制度；严惩任何贪官污吏；⑦严厉批评国家政府严重脱离人民，要求对话，保证民意上达的畅通，并为此制定一系列制度；⑧为院外活动正名，为学生运动正名；⑨民族第一，制度第二；人民第一，政治第二。

同学们，团结起来，行动起来！

这是最后的斗争！”

看来，有不少人的头脑是很清醒，很敏锐的，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实质所在。不知道是否可以断言，运动正朝着理性的阶段发展。就我所感也不全是如此。比如罢课，本来是为抗议“四、二三”，抗议政府拒不答复学生条件，拒绝对话，但很多人其实是不想上课，陶甚至说，干脆现在就放假回家，别期末考试了……厌学风不是哪个人精神品质有毛病，绝不是，这是社会造成的，因此是社会的悲哀。情况确是很奇特，一方面为挽救“到了最危险的时刻”的中华民族，一方面是不想踏踏实实地学习；一方面在街上大呼科技万岁，教育救国，一方面没日没夜地搓麻将，打扑克……社会使知识贬值，道德贬值，缺乏灵魂的物质主义金钱崇拜席卷而来，都很惶惑，虽然表面上都很成熟、适应，表面之下是狂躁不安的火焰……每天图书馆座无虚席，稍一来晚就找不到座位，这说明大家是希望学到点什么，希望求得知识的，虽然回去他可能继续搓麻将打扑克……

——运动十原则：

“我们学生运动不是造反，为此需要明确一些原则性问题，同学们是会有同感的：

1. 坚持四项基本原则，遵守宪法和法律；

2. 不反对中央人民政府；

3. 赞成社会主义所有制，反对资本主义私有制；

4. 反对全面否定，反对全盘西化；

5. 反对无政府主义；

6. 反对夸大事实，歪曲事实，反对别有企图，杜绝个人感情用事，维护运动的全局；

7. 反对对个别领导人进行人身攻击；

8. 反对暴力活动；

9. 严防被人利用破坏；

10. 运动的目的主要表现在学生代表提出的要求上。

……”

——警世通言：摘录引用了美国独立宣言，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以及泰戈尔的一首诗。

醒世恒言：（“外面的世界“歌词改写）

在很久很久以前，官爱人民，人民爱官，

在很久很久以前，官离人民，全高高在上，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这里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这里的世界很无奈，

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默默地不吭气？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盼望，

太阳重新升起，

天空中虽然飘血雨，

我仍然盼望“正义”的归期。

喻世明言：

如果神的手指造我们成一个礼拜

只是小便一次

那不是很好玩吗？

整个礼拜我们会越长越胖，

然后在某一天晚上，

每个人都在人大会堂前

面对那些蔑视和害怕学生的

官僚们

                哗啦！  

                 嬉皮诗人《午餐诗》  

……

——4月22日广场见闻：

民主自由 经济与改革

       狗可以代                       “我们的失误是  

       替民主                           前进中的失误”  

  

  

                     狗                            政府的无能  

……

——公告：

鉴于原学生会领导不力，在“四、二二”运动中出卖学生，根本不能代表学生意愿，应广大同学强烈要求，经学生会议决定，成立中国人民大学临时学生自治会，取代原学生会，一俟时机成熟，本临时自治会即自行解散。

                        此布  

                              国人民大学临时学生自治会 4,24,  

——罢课通知：

经中国人民大学临时学生自治会研究并征得广大同学同意，兹决定从即日起实行无限期全校总罢课，何时复课另行通知，希望广大教职员工理解我们的行动。

                        此布  

                              国人民大学临时学生自治会 4,24,  

罢课注意事项：

一、罢课不罢学；二、罢课时间请勿擅自离校、出游，遵守学校一般纪律和作息时间；三、罢课期间学生活动安排另行通知。

                        此布  

                              国人民大学临时学生自治会 4,24,  

……

——一个中共党员给党中央的建议书！！！

一、 立即制订《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级领导选拔法》，写明“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掘壁洞”，便于对攻击太子党的人以法治罪，巩固我党领导。

二、

实行“党和国家领导人夏令任职年龄”制度，规定党和国家领导人任职年龄向后拨二年以上，以避免“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对我党“领导干部年轻化”的怀疑，和对敬爱的杨尚昆主席的攻击。

三、

中央对外联络部应积极与博卡萨、杜瓦利埃、马克斯、皮洛切特、全斗焕、博萨取得联系，相互交流治国经验，这方面也要对外开放，斯大林的方法加上这些人的经验定会令我党如虎添翼。

四、 干扰“美国之音”“BBC”中文节目，以避免对学生煽动，严格封锁《争鸣》、《锐报》等台湾报刊在国内流传。

五、

在口岸设立新关卡，让海外侨胞及洋人破衣烂衫代替西服革履，扣留其贵重物品，以免影响国民信心，坚定“社会主义就是好！就是好！！！”“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信念。对协助的台胞可封为全国政协委员，或人大代表。

六、

将本月十八日五位大人为胡耀邦默哀的照片中李鹏总理的形象作个特写。他“双手相搭置于小腹之上，摇头晃脑，四顾左右”，充分表现了他对胡耀邦同志的感情。

七、 关押三十三名上书者（即北岛、苏照智等人）以为反革命、叛国者辩护的名义，处以魏京生一样计五年徒刑，要“杀鸡给猴看看”。

八、 万一事大，立刻果断实行军管，西藏军管的改革经验可以全国推行。

请补充：（必须是中共党员）

九、十、十一、……

在图书馆看书时，突然学生们动乱起来，纷纷往窗子那儿跑。原来民族学院来游行……跑下去。老长的队伍，横幅很多，有一张大纸牌上写着：

罢罢罢罢罢罢！

他们呼着口号直奔后校门而去。我看见教2、教3的窗子上扒着些学生。今天的选修课没人上。在路上我停下来看看开文革史的3101，大大的教室空空荡荡竟无一人在。

4,24

今天上午110来点光景，理工大学来游行，排了好长好长的队伍，……图书馆里座无虚席，教学楼则空空荡荡……人大几个系学生举着旗在学校里兜圈，但响应者寥寥无几，这几天全累坏了。教3的门厅上方贴着大字：

——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

教务处的通告已经撕去，教3门口贴着“同学们，请三思”的大字报，要求大家团结起来一直罢课到底，提醒说个别系开课会使整个活动流产。食堂门口贴着“快讯”，说据某教授透露，人大已有90%以上的教工支持学生的罢课。经济系有四名学生前去上课，给指名写在大字报上，认为这是“可耻”。有人贴大字报痛斥偷偷摸摸开课的外语系。……总的来说今天学生没上课，上课的都是机会难得，不得不学的进修生，严格说都是成年了。武汉来电，电报内容：

武汉学生在20号夜行动了起来，武大20日举行游行示威，华中师大冲击武汉测绘学院，与警察发生冲突，湖北大学热火朝天。死者已矣，生者何堪！4,25

——小平语录：

现在的问题相当多，要解决没有一股劲不行。要敢字当头，横下一条心。……有个“老大难”单位，过去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后来下了决心，管你是谁，六十岁的老虎屁股也好，四十岁的老虎屁股也好，二、三十岁的老虎屁股也好，都得摸一摸，就见效了。

《邓选》P32.

那么，七十岁，八十四岁的老虎屁股摸不摸？

……

一张漫画：（脸上写“极权”，躯干上写“专制”，两只胳膊左写“贪官”，右写“污吏”，两条叉开的腿上左写“警察”，右写“新闻机构”，两脚践踏三个碎片，分别写“民主”，“法制”，“自由”。）

博士生发布了两次宣言，宣布支持学生运动，全体罢课。研究生宣布“退出疲软的研究生会”……晚上六点多钟，学生们在灰楼前集合，各个系打出系旗。在学九楼里各个宿舍都忙了起来，做标语横幅，做小纸旗。没有小旗杆，大家拆了条帚，说，反正发了两条。在唐的建议下，我写“小平你好？”陶大笔挥洒，写了许许多多的标语，过道尽头的楼梯旁有的系在地下制做横幅。……前校也遍贴大字报……我们系排成队，跟着游行队伍往前走。几千人的队伍绕花园一圈，直奔后校门而去，许多学生宿舍倾舍而出，因此在路过宿舍楼时，只有寥寥几个人伸出头来看。先进北外，然后又进民族学院，走在学校里，好多人夹道欢呼，好多人拍照。接着穿过条臭气熏天的胡同，我听一个女生说：“怎么有股马臭味？尽走小路。”这时天色已很昏，出了胡同，大街上已亮起了黄黄的路灯。我在标语上看到：

——我们不反党不反社会主义制度反贪污反腐败！

——公理战胜强权！

——发扬五四精神！

——新闻要说真话！

——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沿路向观看者散发铅印传单。口号也统一印在两小片纸上。我听到的口号有：

——新华门前！警察打人！报纸骗人！没有民主！

——人民日报！胡说八道！北京日报！瞎编乱造！广播电台！颠倒黑白！光明日报！光明何在！科技日报！敢说真话！

——大会堂前！学生请愿！政府不理！总理不见！只好罢课！一罢到底！

——大会堂前！代表下跪！三十分钟！总理不见！无奈无奈！罢课罢课！

——打倒官倒！铲除腐败！为民请愿！坚决罢课！

——我们是一小撮吗？（问）不是！（答）我们是被人利用，别有用心吗？不是！我们有人反党反社会主义？没有！……观看的市民拍手时，大家喊：“人民万岁！”“工人万岁！”“市民万岁！”“理解万岁！”看得出观看的人都有种兴奋的表情。

在团校门口停下，团校低矮的铁栅栏门锁着。前一天，有团校的学生来人大贴大字报，内容大抵是，团校坚决支持全市学生的罢课，也宣布罢课，但上边以开除团籍、党籍相威胁，学生们有些顶不住，形式紧急，请求援助！我记得这张大字报下，有人还用蓝色钢笔写：为何不集体退党？……长长的队伍停在自行车道上，有站有坐，乱哄哄地说话，对过无数围观者。我走到前边看看去，挤过人群，看见北外的横幅也打了出来。不知哪家电视台在拍摄，明晃晃的灯照到哪里，哪里的学生就举起胳膊，打胜利的手势V。……团校门前乱哄哄挤着一堆人，团校的几个学生扒着门往外看。有个花白头发的人在对一个学生说：“你们这么乱怎么行？要进也得排队进。你们得讲秩序。这算什么？”不过，没人组织，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人臂上扎着红袖章，提着扩音喇叭但关键时就没人果断地组织学生了……好大功夫，前边的同学都站了起来，旗帜乱舞，后边以为让进了，纷纷吆喝起来。但团校只让进两个系，前边的党史和贸易经济系开了进去，立刻口号声震天而起……我跟着一些学生，翻过团校低低的铁栅栏围墙，向游行队伍飞跑去。铁栅栏围墙上搭了许多铁丝网，恰似集中营，我听见有的同学边跑边骂：就这一点，足见团校不是人呆的地方……喊了会口号，团校的人在旁边也喊：欢迎人大！向人大学习！临开出时，又有一个女生带着喊：

团校团校！没有民主！压力过大！可以理解！

有人喊：我们要再来！

有人低声说：我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又向南走了一段，折回……浑身疲乏、酸痛得要命，直想在路边坐一会，路边有几个同学坐下去休息，队伍却向回慢腾腾地走着，喊口号，唱歌……酸痛的感觉从僵硬的脚跟向上传，传到腿窝，腿窝处好像要折断，酸痛向上一直传遍屁股，小腹，传到胃里，胃沉沉重重地恶心地翻腾着要翻出晚饭时吃进的所有东西，所有东西都留在那里等着呕吐没有消化，肠子却在咕咕响，嘴唇干裂了，喉咙痛得拒绝往下咽气，脑子变得晕晕欲睡很迟钝好象什么都没想。四月夜晚真实美妙的夜晚，空气凉但不是冰凉，清新但不是清冷，干燥但不是燥热，温馨但不是温腻……路灯象从海底透出一样光不太亮但正好融化世界，把你也融化掉，你的神思仿佛溢出你的躯壳和这里氤氲的黄色揉在一起。……对吗？……这问题象上帝存在吗一样不能以理性回答。这么多人干了，那么多大字报骂了，于是就是对的……

回去后，听说收音机上已广播，这次学运是反革命活动……唐躺下喃喃地说，你们觉得怎么样？一定有不少人害怕，共产党太不讲理了……我说，他们不了解下边的情况，并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这帮蠢货，把矛头全拉到自己身上了……关灯后，楼里大乱，有人在喊：一二，开灯！一二，开灯！听见外面有酒瓶的炸裂声，过道里有人大喊着：广播电台，颠倒黑白！广播电台，颠倒黑白！……声音里充满了无所在意和无可奈何的东西。

4,25，

雷文1970

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07:38 只看该作者

教2、教3门前：

——通告：

一、 近日来，我校部分学生罢课，这种行为是错误的。

二、 我们重申，一切课程按教学计划进行，维持正常的教学秩序。

三、 罢课学生应该立即复课，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阻碍学生与老师上课。

教务处

研究生会 四月二十六日

“人大民主墙”上：

——强烈要求解散研究生会，继续无限期罢课！（研）

罢课仍在坚持进行，不过面临危险，有人已写大字报指出，大多数学生是采取观望的态度，假如少数人一旦复课，势必导致罢课活动的瓦解……我估计到五四是不会复课的，一方面是全体学生一再被激起的怨怒之气，一方面是各方面的同情支持，青年教师表示支持，他们小了张《青年教工的支持》，空白处有人书：“致敬！”

学生们怒不可遏。欺骗，歪曲，施加压力，玩弄手腕的伎俩在当代中国重新使用未免太愚蠢了……

——请记住：

历史啊！请记住！公元一九八九年四月二十二日二十时四十五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在北京的中心，在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向世界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的地方，共和国的三个儿子代表十余万大学生，向着人民大会堂，在这人民参政仪征的地方，沿着石阶，手举请愿书，跪下了！跪下了！！

长跪

四十分钟的长跪

两千四百秒的长跪啊

汗

湿透了

沾满尘土的衣衫

跪着，泪

一夜的满面风尘

膝盖流血了

跪着

心在流血

……

确实，正如这首诗所说，心在流血。这是人格上的侮辱，是政治上的无情铁腕和专制，也亵渎了学生心中对他们尚存的惟一一点天真美好的希望。这是愚蠢。还能说什么呢？

北师大三位教授写信声援（物理系，刘辽，郑华炽教授，数学系，董延闿教授），在公开信中，他们说：

“4月22日发生在天安门广场的青年学生上书中央不予理睬一事，使我们这些历经沧桑，饱经磨难的老知识分子，深为震惊……”

各界人士致中共中央、人大常委会和国务院的公开信，三大张齐齐整整贴在墙上，正义的力量在签名：李泽厚，北岛，陈建功，柯云路，郑义……

学生自治会（被宣布为推翻合法的学生会的非法组织）起到了很好的组织作用：

——同学们，现在我们的罢课活动已取得胜利，临时自治会特此向全校师生表示感谢，在以后的活动中，请广大同学团结一致，密切配合临时自治会和北京高校联合会的各项活动，把罢课坚持到底！

向一切支持我们的力量致敬！ 人大学生临时自治会4,26

-—关于北京高校临时联合会的会议通告：

北京高校临时联合会正式成立，今后各高校学生的活动一律由学联统一指挥，以下是学联对各高校的通知：

①26日上午9点在政法大学门前，各高校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有意外的话改在上午10点在马甸桥双秀园。②26日主要搞校内宣传活动，为27日全市高校联合游行作准备。请同学们坚持罢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③27日上午8点由北京临时学联组织全市高校联合大游行，各高校自治会组织同学们准备好27日游行必需的事物，饮料，宣传工具，望同学们团结起来，坚持奋斗！

人大学生临时自治会 4，26

有大字报赞扬临时自治会工作做得不错，希望今后它永远存在，成为大学生精英和能人的荟萃之地。而电台却一整天都在强调“非法组织”向“合法组织夺权”，而且说这是维护广大同学的权益……其实，受其垂青保护的“合法自治会”无能不说，而且充斥鸡鸣狗盗、道德败坏之徒，为真正的优秀学生所不齿，所抛弃。电台也一定是后台授意不得不干这事的，后台表面庄重适度，不卑不亢，不慌不忙，但单就他一口咬定“非法组织”和“夺权”，“反对共产党”来说，显然是心里发虚导致疑神疑鬼，自欺欺人，他们下来走一走就会看到不只一张两张的大字报已写明：不反对中国共产党。甚至，在昨天晚上的游行中学生们还低声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中国共产党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因而也会最明白：你推动过历史历史必然铭记你。

也由大字报这样写：

——THE STEP NEXT –MEDITATION ……THE DEEP MOURNING

（——下一步，倾向于悲哀的深思。）

中国民主必须考虑如下三条：

① 走议会道路。……②走多党制道路。……③新闻自由。

这是理论问题，因为中国走什么杨的路，怎么走谁也说不清。走多党制不是取消共产党，也不是取消社会主义，更不是把中国拖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没有理由认定这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除非他自己神经紧张过敏，看鼠成象。没有任何权威，面对这个多难而惶惑的民族，如果自己搞不好还不许别人探讨过好生活的法子，那是什么呢？……

——《论革命的首要问题》

……革命的首要问题，即是民主问题，归根结蒂，即反封建反独裁的问题……

（这是一篇论证周密逻辑严谨的论文，这里只抄了纲领性的一句）。

好象在印证这里说的“封建”、“独裁”，以及人们心灵所深恶痛绝的裙带政治，家族政治，灰楼墙上贴着张吸引一批又一批细心观看、抄录者的大字报：

——革命关系：

邓氏：子朴方，中国残联主席，基金会主任，康华公司老板。

长女，叶楠，国家科工委一局局长，其夫张宏，中科委一局局长。  

杨氏：弟杨白冰，（原名杨尚正），总政治部主任。婿，迟浩田，总参谋长。杨妻，何鲁丽，北京市副市长。（有同学告诉我，人家有丈夫，颠三倒四！）（有一摘下的报刊小纸片补充：杨白冰，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原名杨尚正，曾用名白冰，原籍……）

叶氏：子，叶选平，广东省省长，其妻，吴小兰，……市副市长。

女，叶楚梅，原国家科委主任，其夫，邹家华，机电部部长。第邹竞毫，国家气象局局长。（父邹韬奋）。  

李（鹏）氏：子，李阳，海南江济开发总公司总裁。亲家，秦基伟，国防部长。

李（先念）氏：女，李海峰，河北省委常委，石家庄市委书记。养子……林，湖北省委常委，省计委主任。婿，江泽民，沪市委书记。

赵氏：子，赵大军，海南华海公司副总裁。

薄氏：子，薄熙成，北京市旅游局局长。薄熙来，大连市市长。

万（里）氏：子，万伯翱，原北京市武警总队九支队政委，现国家体委某司国际处处长。

彭（真）氏：女，彭珮云，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婿，张勃兴，陕西省委书记。

聂氏：女，聂力，科工委副主任，少将。婿，丁衔高，科工委政委（有同志说：我是科工委的，丁是主任，请议一下）。

习氏：子，习近平，福建宁德地委书记。习正宁，陕西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婿，陈光毅，福建省委书记。

乌氏：子，布赫，内蒙古自治区主席。婿，乌杰，包头市市长。

刘氏：子刘源，河南生长。刘震，无锡市市长。

陈（云）氏：子，陈元，北京市委委员。（有人补充：中国人民银行行长）。

陈（毅）氏：子，陈昊苏，广播电视部副部长。

胡（启立）氏：妹，胡启恒，中科院第一副院长及秘书长。

宋（任穷）氏：子，宋瑞祥，青海省省长；（婿，李长春，辽宁省省长，（现浙江省委书记））

王（震）氏：子，王军，成都军区副政委。

王（丙乾）氏：子，王辉，大同市长。

杨（得志）氏：侄，杨析综，河南省委书记。

廖（承志）氏：子，廖峰，国务院侨办主任。

张（爱萍）氏：婿，俞正声，烟台市长。

李（富春）氏：子，李昌安，原山东省长，现国务院副秘书长。

黄（火清）氏：子，黄毅成，能源部长。

贺（龙）氏：子，贺鹏飞，总政凯利公司总裁。

粟（裕）氏：子，粟戎生，总参少将部长。

注，本资料综合各大高校“革命关系录”（欢迎知情者补充，更正）。

（林汉雄，林彪之侄，建设院。

徐向前，子，徐惠兹，总参副参谋长。

方毅，子，（香港）华润公司副总经理。

何竹康，何长工之子，原河南省省长，现吉林市委书记。

朱训，朱德之子，地址部长。

郑天翔：子，郑京生，海南省省长）

……

——新华门血案：

连续几天来……四月十九日晚，悼念活动达到高潮，人民英雄纪念碑被花圈，人海所淹没，大约来自十一所高校的学生和全国各地群众二十多万人在广场汇集，十时许，部分高校学生和群众，带着花圈和“耀邦千古”的挽联，和平前往新华门请愿。十二时许，十一所高校三名大学生，向政府提出七条建议。……

……凌晨三点，血案发生。警察分三个步骤行动：第一步和第二步在新华门东西长安街实施，大批军警突然出现，冲向手无寸铁、毫无准备的群众，高呼“往死里打！”开始进行血腥镇压。腰带是他们的屠刀，大头皮鞋是他们施展淫威的工具，来不及散开的群众被按倒，围攻。

场面一：七八个警察将一来自武汉的大学生堵在大会堂墙下，将其按倒，用皮带狠抽，用皮鞋猛踹，此人立刻无法活动，瘫倒在地，含泪哀求：“叔叔……叔叔……”

场面二：在银行内街，十几个军警围追一十五六岁的北京少年，将其双眼打得血肉模糊。

场面三：一群警察追上一对骑车的男女同学，围住其中的女同学欲施暴行，这时男的高喊：要打打我吧。“于是划不来再没见这位男同学起来。

场面四：一个卖煎饼的个体户小摊被砸，七个军警对其进行围攻，腰部被踹二十多脚，此后……

血腥的暴行大面积进行，西至六部口，东至北京站，南至和平门，西溅长安街，警察过处许多遭毒打的群众被踹倒在地，无人救助，五时，仍有许多群众倒地呻吟。

第三步，警察开始围攻新华门前的学生和群众，人数达五六百。

场面五：一名香港女记者相机里的胶卷被强行搜出。

场面六：警察对秩序井然的学生揪头发，毒打，三四个警察拖着一个同学，将其拖上公共汽车，毒打不已。

场面七：许多勇敢的加入静坐的女同学也遭到更加残酷的毒打，鞋被打下，头发被揪下，衣被扯破，打哭了许多人。

场面八：有几个同学被踹打，扔进车里，因为对这种兽行抗议几句，又被从车里拖到车下一通毒打。

场面九：一个五十多岁的秘密警察头目，在现场指挥着这场兽行，他的脸上洋溢着惬意的狞笑。

……我十九号那天没出去，因此不大清楚那天和四、二○血案的各种细节，如果上边的大字报是真的，并没编造或夸大其事，那么，可以肯定警方干了有损他们形象的暴行、兽行，政府，作为策划者和幕后人的非人道性质显现无余。我要问：在五四运动、在一二九运动，在历次争取自由的运动中，共产党不都是站在人道和进步的立场上支持学生，反对打人暴行么？而现在他们竟破坏宪法，用暴力手段对付一群手无寸铁的人，一群秀才！这里边包含着疯狂的兽性，赤裸裸的兽性，警察不动手吓唬一下胆小的学生就会跑掉，即使抓人他们也不用“往死里打”，他们不懂得人的尊严，人的权力，人的感情，以及作为一个人的一切，他们所干的，已经干和将要干的暴行，只能证明他们是一群嗜血的野兽，只能证明他们反人民、逆民意。真相是，人民的警察，十几年来在人民的严重愈来愈失去他们的光荣色彩，他们已经成了作威作福、招摇过市的无耻之徒。我曾不止一次地听人用这样的话来形容警察：“披着一身绿皮的狗。”……在四月二十三日《科技日报》空白处，有人写：“警告，为抗议本报社被查禁，科报全体职工辞职。”“冒死为民主，敢为天下先！”另一处小字报：“《美国之音》报道《科技日报》被禁！”《科技日报》四月二十五日第一版上《敬告读者》：

——近日来，社会上有《科技日报》被查禁，停刊……等等传说，本报郑重声明，绝无此事实，望广大读者勿说传，勿信，谢谢关心本报的各界朋友。

一幅漫画：一条汪洋中的小船，邓小平愁眉苦脸的头像被画画在船头，赵紫阳惊惶失措的挥着桨，李鹏在最后不知所措地摇橹，上面有人写：“唐太宗说啥来着。”“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

——“少数别有用心的人”

据香港《明报》报道：中宣部部长、新华社副社长曾建徽坐镇新华社控制发稿权，关于“四二○”血案，记者写三千人，她说，“太多了，圈掉一个零吧！”因而成了“少数别有用心的人”！

——关于“4,25”对话的真相：

4,25政府在下午突然提出下午2是与清华单独对话，这种对话不具任何诚意，学生要求的是与中央政府对话，并且与首都高校全体对话，各班代表表决，清华同学是首都一部分，我们坚决反对单独对话，对话要面对首都全体同学，25号擅自作出对话决定的校学生会研究生会不能代表清华广大同学，希望兄弟院校行动起来声援清华。

89,4,26 清华组委会

……

——《中国•8》《明明警察打学生，变成秀才打丘八》《曾建徽炮制颠倒黑白新闻 新华社社长穆青大发光火》

——《一些学生再次冲击中南海》——此篇为新华社记者南震中杰作（有人在“震”下写“振”，有人注“南为总编辑”）。（在此篇中“有人甚至还喊出‘打倒中国共产党’的反动口号”旁，有人注）——李鹏曾向我学生代表质问此事，南为镇压学生运动提供口实，有欺“主”之罪！曾南二人才是真正的“少数别有用心的人”！

……

——四月二十一日《工人日报》：《重要的是赢得民心》

……

一张大字报：

“向《农民日报》致敬”！

……

——民意被强奸！！！官方至今日14点在人大会堂前召开了御用学生大会，其用意甚明：强奸民意，污蔑学生运动，捏造谣言，欺骗不明真相的人民！……——苏塔斯社今晨快讯：

苏公中央委员会举行全会，戈罗米柯等110名成员辞职，其中许多是由于年龄太大无法担任改革重任。4,26晨七时

……

——鲁迅评“四、二○”血案：

这不是一件事的结束，而是一件事的开头。

墨写的谎言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

血债必须用同物偿还，拖欠的愈久，就要付出更大的利息。（鲁迅于1926）

……

——武装警察之歌：（配原曲）

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广场/脚踏着学生的血迹/背负着专制的希望/我们是一支打人成癖的力量/我们是官僚的走狗/我们是勇敢的流氓/从不仁慈/决不手软/爱打女生直到把反对派消灭干净/法西斯的旗帜高高飘扬/弟兄们整齐步伐奔向打人的战场/弟兄们赶快动手打人可以讨赏/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广场向全面的专制/向民主的死亡。

……

——安民告示：

鉴于我国政治家“技艺”高超，“玩兴”犹浓，特倡议举行“国际政客运动会”，我国定可组织一庞大的代表团，参加各项目的“种子”选手有：

桥牌：XXX（有人写：邓小平），高尔夫球：XXX（赵）

网球：XX,XX（万，乔），台球：XXX（杨）

遗憾之至，似乎缺乏长跑选手，然无大碍，中国准保获“团体第一”，其中：

平均年龄第一！腐化第一！玩权水平第一！愚民第一！受教育程度倒数第一！！！……第一！

……讽刺嘲骂的有，滑稽唐突的有，危言耸听的有，但这里边包含着一种普遍的怨忿之气，不平之意，愤慨之火，不满之辞，抛开个别过激的言语表相，看到的民众、学生之心令人惊讶。在此以前确实太平静了，平静得象一潭死水，不泛微谰，被说成是“安定团结”！我听过许许多多的怨言，牢骚，见到的更多的是沉默，空虚，迷惘，玩世不恭，看破红尘，看透一切，心都散了，心都凉了，却没料到这中间潜藏着火山一样的敌意……这些言辞很多条可以被说成是反革命，但抛开它们毫无实质意义的表象，是不是值得政府和要人们思考，反省，自我批评一番呢？可悲的是到现在为止新闻还在他们的受意下搞着“新闻蒙太奇”，选择组合一些与学生运动无关或学生运动的细支末节来歪曲、否定学生运动……有人说，共产党从来不去想自己是否犯了错误，连承认文革错误也是羞羞答答的，犹抱琵琶半遮面，而且，承认错误从来不是由于天良发见，良心不安，而是由于民众压力，照顾门面！……

在冷嘲热讽之余，有人开始冷静的思考。事实上这些天许多张大字报都对学生运动的目的、前途、手段、任务，中共的历史（当然很多是客观的，认为其历史很伟大）、现在、党风，乃至中国的时局，危机，问题的症结所在，以及办法，作了大学生才有的理论的、条理分明的、逻辑的阐明。

……

——哀痛之余的思考：

……

二、改革十年，经济小有成就，（似乎正在被猛烈的通货膨胀、经济困难所抵消，）但党风腐败，社风腐败，教育危机，人口危机，环境污染，危机四伏，至今党中央和国务院拿不出一个具体而有效的整治方案，造成新的厌学风，中小学生（有人注：4000万）大量流失，研究生退学经商，知识分子涌出国门，争相逃亡，目前中国确实已到了危机四伏的时候，中华民族正处在最危急的关头！……

六、看世界，当代社会主义面临全局的危机，不改革没有出路，小改革也没有出路，只有全面的、彻底的改革政治体制，实现民主化，社会主义才有出路。匈牙利一马当先，提出要积极推行多党制，……他们认为一党制不可能解决权力滥用问题，不可能避免过去的错误重犯，这时明智的抉择，也是历史的必然。……

八、……任何人再伟大，也总有年老体衰时，总免不了头脑发昏，当代中国伟大如毛泽东，又有谁比得，但他的晚年给中国造成的是动乱和灾难……

……

——好自为之――“规谏”系列之一

邓大人为推动中国起过重大作用，他的功劳不易抹杀，但是他目前的一系列行动却有损他的形象，列举如下：

一、86、87年间学潮中准备以武力镇压为中国民主化进程呐喊的手无寸铁的学生，《中央一号文件》令人心寒。

二、十三大当选军委主席，本是违宪行为，而后修改宪法，挪为己用，有损宪法的尊严，理应弹劾！（有人在“弹劾”两字旁画了个大粗圈。）

三、太子邓朴方在康华利用职权，胡作非为，清查小组因邓之势力，不了了之，激起民愤。

四、87年向保守派妥协，罢除胡耀邦同志，炮制“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制造政治恐怖，使大批民主斗士蒙受不白之冤。

五、实行独裁统治，任人唯亲，唯顺，唯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六、89岁高龄，然占据要职，垂帘听政，违背其提出的任期制，不能以身作则。

七、高唱“猫论”，“摸河”论始终无理论体系，东抓一下，西抓一下，把全国搞得一派混乱不堪。

八、教育方面屡唱高调，对知识分子只谈好话，不办实事，老吊知识分子的胃口，把他们当小孩耍。

九、政治改革方面过于保守，胆怯，片面只搞经济改革，贪官酷吏到处横行，使广大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十、请补充：（有人写：出版什么文选，纯系个人崇拜和挣稿费，将其存入外国银行。）

请邓大人好自为之！是让贤还是重振旗鼓？

……前几天，唐的一个同学从复旦来信说，复旦大学有这么一张大字报：“下边跟着上边走，上边跟着中央走，中央跟着小平走，小平跟着感觉走。”……我还看见一片长达数页的铅印报告文学：“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是北大、人大的调查结果，上边列举了高校中存在的各种困难：经费不足，图书馆连年亏空超支，压缩图书购订，教师住房困难，工资偏低，学生厌学，教员出国。“哀莫大于心死”，许多人对教育和自己生活的前景感到无望和绝望。读后我心哆嗦着，我不知道许多事，我不知道我每天坐在其中学习的图书馆即将塌坍，不知道每天教我课的老教师辛苦一生，晚年没法在校医院看病，不知道许多教师中年早死，正值创业之秋啊……而那些掌握权力的人呢？他们向人们说，他们正在改革经济，经济一上去一切都会好的。但这可能么？权力的铁网把一切都缚得要窒息，腐朽正在蔓延，权力可以转换成金钱，可以遗留给家族后代，权力交易比金钱交易更可恶，可恶的权力交易每天都在无耻中进行……大趋势很多人已经看到：

改革——彻底地改革——中国政治体制！

……花园旁，一下午都有一群群人围着听陈铭远（陈子明）在北大的演讲录音，大字报前徘徊着好多好多人，有的抄，有的拍照，还有同学边念边录音，现代工具的使用，也许是这次学生运动的一个大特点吧。校广播站没有“被非法组织夺去”，一整天都在广播游行十条和新华社的评论，干巴巴的声音在校园里长久长久地响着。这天刮起了大风，沙石扑面而来，大风里带有微微几屡槐香。桐花和槐花都已开了，粉的粉嫩，白的清白，都在向这个纷乱的世界播发清香。人们诅咒着恶劣的天气，猜疑：明天的活动还能否如期进行呢？

4,26,三

雷文1970

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07:38 只看该作者

早上，天气很好，再好也没有了：太阳早早地升起来，光照一切，薄薄的夜雾已散除净尽，清爽的空气淘去肺里的浊气。没有灰尘。……我们宿舍的人全早早起来了，楼道里也有许多走动的学生。洗脸，刷牙，吃早饭。陶说，得多买点带上路上吃。他让我给带点食物。上一天晚上我已经在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两袋面包，装在书包里。此外我还带了点钱，路上买饮料，带上学生证，以免纠察队不让进队伍或者被警察当“身份不明的人”打一顿。上一天又是公安局通知又是新华社评论什么的，把人人搞得很紧张，以为今天非得出事不可。……

我先到图书馆还书。书是25号借的，25号晚上到团校游行，回来没还成，26号才看完，照规定得罚四毛钱。还书时听借书处一个女管理员说：白石桥那一带全是警察。

灰楼前站着好些学生，有一两千吧，焦急地等着自治会的安排。我刚到，一队游行队伍已经出发直奔学八，学九楼。大多数人站着没动，观望着想着究竟怎么办，你看我我看你，一些人焦躁地走动着，一些人骑车回去，很多人议论太没组织了。校广播站在灰楼前装上广播，一遍遍播送几个教授的告同学书，让大家冷静下来。后来我才知道，校广播站耍了大花招：宣布说，原定于27日的活动因故取消！用的完全是自治会的口吻！怪不得这么多人站着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灰楼墙上贴着教师们支持学生活动的宣告，签名占了两张多大纸……自治会起了组织作用，在活动即将失败的情况下力挽狂澜，把奔向后门的人拉了回来，沿路不断壮大，在花园附近已多达几千人，徘徊不定的人终于进了队伍，明白原来受了骗。有的系系旗事先已被收走，临时制做了系旗，总的来说各种宣传品：旗帜，横幅，传单，小三角旗，都有，声势十分壮观。法律系和党史系来了很多人。听说党史系在人民大会堂各校学生大会上已经点了名，党史系背水一战，全班出动，还集体购买了面包。我们系旗给系里的张没收了，作了个横幅，来了将近100人，车、那都来了，在纠察队里。我们宿舍全体都到，李去照相了，我唐、陶、刘都在纠察队里。我看见小王站在花园旁和人说着话，远远的，只一闪。我知道极个别的同学不是因为相信活动的非正义性而是因为一些不足道的原因没参加……女生只来了四五个。谢三积极向党委靠拢，自然不会来，昨夜听李忿忿不平地说，那搞拒绝去密云植树签名，她没签，这也可以，想当党员么，可她竟向系里汇报了，而且把挨门宣传活动的自治会“劝”了出去，那一宿舍女生都没去……

队伍出发，自治会的人跑着发红袖章，纠察队都戴上。

沿海淀路向北去声援北大，要求一律走路边，不得堵塞交通。但有时一些车辆堵住也是在所难免。看的人很多，在路过人大附中幼儿园时，小孩们哇哇大叫，扒着栅栏向队伍招手。到中关村附近，队伍突然折回，几个学生说：我们是北大的，北大已出来。……这样，北大接在人大之后重新沿原路返回……沿白石桥路南下……人山人海。街口处，卡车车斗里站满了人，有的商店的平顶上也站满了人。人们向游行队伍挥手，打V手势，有个街口有少量警察拦了一下，但马上撤到一边——实在拦不住。北外、北工、民族学院、理工大学纷纷加入。人大始终走在最前，法律系和研究生的大旗神气地摆动……过了北京图书馆，图书馆里的人走出来向队伍招手……白石桥东却遇上了麻烦。前边传来话：纠察队，所有的同学拉起手来，往前冲！！立刻有好几道纠察队拉了起来，中间的同学也排成排，手挽着手。冲！！！……“人民警察，热爱人民”，“人民警察，保护人民！”“人民警察，热爱人民”……口号喊得喉咙嘶哑。来回动荡，身子失去平衡，我看见一个女生惊恐的脸，看见一个男生喊口号时脖子涨得通红，上边青筋暴露……鞋子一只只被踩掉，有个女生慌忙把拣到的两只不同的鞋穿在脚上，一个同学喊：“这是谁的鞋！……队伍向前冲着，沿冲开的口子倾泄而出。许多武警仍在阻拦着，脸上显出忿怒的敌意。……后边喊：回来！回来！又被隔开了！……几次冲突，警察纷纷让开，大学生们喊着：“警察辛苦了！向警察致敬”的口号冲了出来。这次冲击是颗定心丸，如果冲不出来，学生们信心一旦动摇，活动无疑将失败。如果还采取北大式的静坐，也必然难以解决问题……现在大学生们松了口气，心想，也不过如此而已。我们上一天想得太可怕了。在某个路口，北医的学生身穿白大褂，臂系红十字，手提医药箱加入队伍，用意是明显的，一为抗议，二也从实际上考虑。

走上阜外大街……沿路有人来送雪糕等，路口仍然是人山人海。记得在一处建楼工地，工人们纷纷向队伍挥手；一个饭店的楼顶上站着许多人，热烈地双臂挥动。我忘了，在白石桥路上，一家工厂的楼窗里扒了许多工人在看，有的往下洒纸屑，有的把窗帘取来挥动，有的把晾的衣服也扔下来，学生们对来自各处的欢迎报以欢呼，口号：

——“人民万岁！向人民致敬！向工人致敬！向首都人民致敬！”……

阜城门外立交桥处，活动达到第一个高潮。立交桥上，立交桥两侧，站满了欢迎的人群，人们向队伍伸出热情的手臂，人们向上扔面包，扔冰棍，面包的塑料袋子在欢呼声中上下飞着……学生们唱着《国际歌》走进立交桥，桥内产生震耳欲聋的回音。拍手。欢呼。人民万岁！……

我记得，在复兴门北路，有一个体户手推推车到队伍中，掀开毛巾，下边是热汽腾腾的包子。同学们，快来拿，中间的递给外边的。推车的人喊……一路上都有人热情地给学生送食物，饮料，冰棍，豆沙，雪糕，酸奶，汽水，面包，馒头，蛋糕以至香烟源源不断地送到学生手里。算一算，十多万人的队伍，每人吃一根冰棍，要多少根？事实上许多人吃了不下三四根……我激动得要命，所有的人都激动得一名。人民啊……

喇叭在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北师大同学冲破封锁线！

欢呼！队伍不断壮大，由原来人大一支变成至少三十几所高校组成的大军。我听见围观的人说：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算算有多少人呢？

到了复兴门又形成一次高潮：无数人在桥上、桥两侧欢迎。《国际歌》震耳欲聋的回响。欢呼。挥动的手臂。V手势。一个成年人握住小女儿的小手，让她向“大哥哥大姐姐们”挥手。……共经过了八座立交桥，是：阜城门，复兴门，建国门，朝阳门，五条桥，东直门，安定门，德胜门。每经过一次立交桥就达到一次高潮，无数行人的欢迎，投下的面包，无疑给学生们增添了力量，增添了激动。后来无论多么疲惫，学生们在经过立交桥时总是精神振奋，歌声嘹亮，队伍整齐。人们高喊：学生万岁！学生高喊：人民万岁！民主属于人民！学生代表人民！为民请愿！……

口号着重强调了活动不是“反对共产党”：

——拥护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拥护改革！

我听见少数人嘟囔，说这是妥协。但至少这表明学生学联是比较明智理智的。其他口号还有：

——人民日报！胡说八道！（欺骗人民！）北京日报！瞎编乱造！广播电台！颠倒黑白！光明日报！光明何在！（害怕光明！）科技日报！新闻楷模！……官倒官倒！不打不倒！团结起来！一打就倒！如果不倒！再踹两脚！踹死拉倒！……人民万岁！理解万岁！团结万岁！……反对贪污！反对腐化！铲除官僚！打倒特权！……（有人找到《邓小平文选》，摘到并喊）——一个革命的政党！决不怕听到群众的声音！最可怕的是！鸦雀无声！邓小平文选！第134页！（有人照标语喊）——小平语录：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毛主席语录：谁镇压学生运动！决没有好下场！……谁掌握了青年！谁就掌握了中国的未来！谁说的？（答）——周恩来！（人大的口号是：）——人大人大，人民养大！为民请愿！流血不怕！……（后来，一个女生为北外编了几句口号）——北外北外！人民后代！为民请愿！责无旁贷！……（一个女同学一口气问了好多）——我们是一小撮吗？——不是！——我们是别有用心吗？——不是！——我们受人利用吗？——不是！——我们打砸抢吗？——不是！——我们搞动乱吗？——不是！——我们有预谋、有阴谋吗？——不是！——我们趁机搞破坏吗？——不是！我们违反法律吗？——不是！我们违宪吗？——不是！——我们搞暴力吗？——不是！……标语也突出了学联通告中规定的政治目的，不反党，不反社会主义。政法大学打出大幅标语，要对造谣捏造诬蔑中伤歪曲事实隐藏真相欺骗人民坑害学生的《人民日报》社进行法律起诉，还有：

——和平请愿（不等号）动乱！我们不反社会主义不反对党反腐败反官倒求自由求民主！血谏政府！中国人不再沉默了！邓小平语录：干部要年轻化！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暴力可耻！……

在中央广播电台外的大街上，游行队伍高呼“中央电台！颠倒黑白！”“中央电台！颠倒黑白！”后来，看见有不少人从窗子里挥手，有的学生才止住：别喊了！也没到广播电台门前。但它是否在这“一小撮”的愤怒震撼天地的呼声中良心不安呢？这表达人民心声的喉舌听到人民的声音，服从人民的意志了吗？当它在宣布“动乱”时，想一想学生是怎样有纪律地从它旁边经过吧……我记得，在这儿有人踩着草皮看热闹，学生纷纷斥责：出去！出去！爱护草坪！一路上有好几次都象这样，学生们自觉维护公共财物，公共治安，有时交通不畅，自治会的同学会跑前跑后举着喇叭喊：快往前走……走快一点……别把

路堵住……一路上大多数路段学生们都是紧贴路边走的……海淀走读大学打着校名和“天赋人权”的横幅，要求加入，纠察队闪开。学生喊着：欢迎！团结起来！……两下学生张开白布：戏剧学院。他们正在等后边的同学。……

路过“全国总供销社”时，学生们齐声高喊：“打倒官倒！”“打倒官倒！”拳头全指向它。我不明白原因，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机构干过官倒。甚至在这天以前，还没听到有这么个机构。学校把我们变成了非常孤陋寡闻的人……

中午时分，到达西单。这儿人更多，观看者攀上屋顶，有的扒在广告牌上。学生们向群众扔了不少传单。队伍被阻住。跳起来看同学说：好多警察！不一会儿，微微骚动了一下，所有的人伸着脖子大喊：不许打人！不许打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打人了！坐下来又站起来。前进！前进！前进啊！不断有人喊，想象在白石桥一样即刻冲过去。但前边的几个旗杆都没动……群众中，有人喊：学生万岁！学生加油！有人一会喧嚷起来，手拍铁皮招牌，说：让开了！让开了！……冰棒一刻也没停地往队伍里送。好多人在拍照……太阳光晒得人气喘嘘嘘，心里发闷，胃里发胀发厌，恶心地想吐东西，四周汗味和尘土味相杂着，吸入肺里，肺好象都在恶心地抽搐抖动……队伍停了大约半小时，终于向前动了！不知是冲开的还是警察自动让开的，听说，围观的群众有的游说警察，有的还帮助挤警察。……我看见警察们脸全绷着，有一个眼珠往上翻着很阴沉的样子，有个很面嫩的年轻警察嘴角显出想笑的表情。所有警察胳膊紧挽着胳膊，挤在人群里……有一队警察并在墙边，学生们冲他们喊：辛苦了！致敬！人民警察爱人民！警察警察！保卫自由！警察警察！捍卫民主！有个警察伸手向队伍招了招，有的警察在笑，这大大“破坏”了其在学生们心中的形象，保准有好些人明白过来，这也是些人啊！……警察们上到屋顶上，忙来忙去象是在赶上边段。“好象是准备架机枪”，有个同学笑嘻嘻地说。……

在中南海没停。口号声却更响亮，而且路过国旗时，唱起了国歌……腿走酸了，脚走木了……一路上，一次也没正式休息，从学校直到这里。人人都在想，必定进广场……广场外人山人海……路当中的路警交通亭四周扒着人，一个警察坐在其中，——颇有点象征性意味，也破有点喜剧意味，那警察不知所措地傻笑着。队伍又停下。“拉起手来！”好多人涌到前边看，纷纷伸出舌头：我的天，一卡车一卡车的兵！……卡车缓缓地、耀武扬威地从学生面前开过去。我数着，人头耸动，看不太清，是16辆左右，每车有二、三十人，听说是三十八军的。政府显然用他们的思路考虑这次游行。怕学生们为报二十二日之仇，冲击大会堂，在大会堂外布了十几道士兵……但组织者想得很明智，并不进广场，坐下休息了十多分钟，喊了口号之后，大旗竟向东长安街，有的同学抱怨太累，还往哪儿去？但整个队伍向前移动着，虽然累得很，大家还是服从纪律，没有人擅自停下。又开过五六辆车军车，有两辆军车上，士兵们还裹着军大衣，学生们又是欢呼又是大叫！很快离开广场……一路上，大家反映，这确是很聪明的一招。一个理工大学的同学说，这不仅使政府动用大批军队把我们围在广场的计划落空，而且可以扩大影响，广泛宣传，给新华社、人民日报的骗人论调一记而耳光！跪下请愿都没用，你再去静坐有什么用呢？……

在路上，有人传说北京站戒严。有同学开玩笑说，我们冲进去，北上南下，发动全国同学！……在运动里这类夸大其事的传闻不少，是一些愤怒的、决非居心不良的同学为调起大家的感情编造的，比如“四二○”血案，那张大字报，一定程度上说是有点夸大，政府并没有抓人，学生没人被捕，但当时却盛传200名学生被抓，大字报上写：“还我同学！”但学生的些微夸大与新闻的蓄意歪曲，掩盖本质，哪个更无耻呢？

疲惫，袭扰着每个人。只在天安门前休息了十来分钟。想想吧，能不累吗？腿里的血管都要炸了一般，脚跟痛得不想沾地。建国门。朝阳门。热烈欢迎的人群使学生振作了起来。那一段路我也忘了浑身乏力，觉得特别痛快，桥侧的人海纷纷伸出手同大家握。建国门过去，在桥下，老远还看见桥上旗帜高举，队伍源源不断地涌上桥来……朝阳门过后，突然有人发狂一般大喊：我们胜利了！政府同一对话了！我们胜利了！一问，才知道：《科技导报》总编被撤职；政府同意和学生对话。对前者，大家很气愤，因为该报的报道很真实。没有人谈及“真实”，看来大家对新闻，政府害怕真实已见怪不怪。有理智，有良知的领导人想一想，会不觉得心惊吗？

路上大队主力没有停下休息，有少数同学是在坚持不住，坐在路边歇一下。在分隔马路的石墩上，站着一排群众，挥手，送水，给男生发烟。学生们对一位中年妇女说：能不能给打点水，自来水也可以。中年妇女接过两三个汽水瓶，问：我家有大壶，我给你们打去，你们太累了！……人民在学生一边，不承认这，就是懦夫，就是独夫，就是一夫。在此之前，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这么热情，慷慨，无私地支持我们，虽然我知道确实好多人对政府很不满。这是第一次，我平生第一次亲自看到，切身体会到什么是人民，人民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它在一张张平凡的脸上显示出来，从一只只热情地支持正义的手上显示出来，从一颗颗跳动的、明辨是非的心里显示出来！无声的力量在他们当中潜伏着，在我们疲惫时，他们把力量输给我们，在我们孤独时，他们坚定地站在我们面前，大声喊：学生万岁！向学生致敬！他们挥起手臂也挥起我们对美好的正义的信心与理想，他们俯下身，同我们的手握在一起，工人的，农民的，知识分子的，个体户的，板儿爷的，……劳动者的。他们理解我们，所以支持我们。他们的苦难就是我们的苦难，我们的困惑也是他们的困惑，不满和希求是共同的。虽然，也曾有过麻木，但这时显示的是不是更真实的东西呢？

……没到德胜门，天已昏黑。这时休息了第二次。也是十来分钟的光景，又向前走。过德胜门立交桥时，天已大黑，黑压压的，桥上全是人，两侧也全是人。有一只镁灯在桥上刺眼地亮着，一大片V手势。……这时身子由疲惫变成想要瘫倒，腿上的痛倒好象消失了好多，热辣辣的叫人担心血要涨出来，机械地动着。……又是好多人在两旁欢呼，又一次振作起来……一个小伙子在一边对人们说：我喊“大学生”，你们喊“万岁”，大学生——万岁！学生们的回答更加响亮：人民——万岁！人民——万岁！……一个女同志从提包里掏出好多黄瓜分给学生们，一人一根；有人摸黑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包冰棒，散发……我今天吃了好多冰棒，雪糕，再吃我怀疑我要拉肚子，胃也受不了。可能大多数同学也和我一样，因此再也没有一抢而光的情况……

……队伍在昏黄的灯光里走着。许多人挽起手，互相依靠着前行，张大口呼吸。一个同学在前边吹着哨子指挥。一些女生，同样走了那么多路，但支持着，令人激动……北师大告别。“五四见！”“五四见！”“再见！”……多想找个地方躺下，多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痛苦的感觉一直折磨着我，折磨着每一个同学。大家机械地朝前走，后边的一些院校纷纷改路……北太平庄的灯光象扑朔迷离的鬼火……我的头脑竭力想一点别的东西，想摆脱渴望坐下的念头，但痛苦的感觉一刻也不停地捶打着我的神经。记得柯云路在《衰与荣》里写道：肉体痛苦之极，远胜精神之痛苦。这话不无道理。我象所有的人一样走着，竭力保持稳重的姿态，亲眼看见少数同学坐下去，心里涌上一丝骄傲，……后来，各种走法都试过了，没有舒服的，都很痛苦，走了北京几十公里的腿痛得要命，涨得要命，如果有人指挥坐下，因为想大家一定会一齐躺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北太平庄那儿，一些个体户主动招呼学生上三轮车，一趟趟往返来运这些疲惫不堪的学生，这时学生已坚持游行十一二个小时了……一个女生对她的同学说：不是这么多人，我可走不了这么长的路，老天，那次上动物园，没走一半路我就快累死了……是的，任何个人都做不倒这一点，基本上没休息游行北京一圈，靠的正是集体的力量，这，正是最宝贵的……在最后一段路上，这种力量鼓舞着每个同学，谁也不坐下，哨子在有节奏地吹，有的学生喊：一二三——四！大家一齐跟着喊：一二三——四！——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唱歌，“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所有的人在这段路上都意识到了某种崇高的东西，感情升华了，很激动，痛苦的困扰更证实了那种崇高，……一群群人停下来，发自肺腑地说：同学们辛苦了！辛苦了！——谢谢！谢谢！谢谢！……走完最后的路途已成为一种崇高、光荣的事，这种想法鼓舞着大家。出租车在一边缓缓开着，没人上去，学校派来班车，司机激动地大喊：哪个同学累了，快上来！——不去！不去！不去！学生们乱喊着……法律系的学生跑出老远来迎接，有的甚至拿来了脸盆，敲着，哦哦叫着……北环西路口直到学校门口，迎接的人欢呼着，队伍再一次激动起来，欢呼，唱歌，拍手。到家了！到家！……心中涌起一阵激动和狂喜，又一次忘记了痛苦的折磨。校门口，教师，同学，喊声，欢呼，敲着脸盆，拥挤的人群……有大大的横幅：

——凯旋在子夜！

……北大、清华的同学还要继续赶路，愿他们坚持到底！早在游行期间，大家就接到通知：学一灶的师傅们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许多人迈着疲乏的步子回宿舍楼，没胃口了……学3楼传来激动的喧嚷声音……

我们宿舍，只有唐和陶到天安门就回来了，其他人都坚持到了最后。唐说，他鼻子流血……睡下，很美，朦朦胧胧的，似乎仍听见外面有人唱着歌走动，听见阵阵激动的欢呼声，掌声，这些声音在我麻木的脑子里一直忽大忽小地响着……

4,28

中关村

              北太平庄        

人大 德胜门

                                             安定门       

                                                     

 白石桥                                             

  

                                                    朝阳门  

     甘家口       阜成门  

  

                         复兴门    西单   天安门    建国门  

（4月29日整理的27日游行路线图）

…………………………………………

雷文1970

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07:39 只看该作者

1（次序发错了，是5月11日日记，移动到5月9日之后。。。）

[ 本帖最后由 雷文1970 于 2009-11-3 23:51 编辑 ]

崂山妖道

我站在米奇尼克和布罗茨基一边，做永远的反对派。

1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09:30 只看该作者

资料可贵，精神更可贵。向你致敬。

jiucai

1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10:09 只看该作者

很长 很好

雷文1970

1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10:22 只看该作者

——首都高校临时学联新闻发布会召开：

首都高效临时联合会今天（26日）上午在政法大学门前召开中外记者新闻发布会，宣布成立并发表告《全国同胞书》。

首都四十所高校联合参加，同一行动，联合学联对这次学运的主要要求：

1. 要求政府领导就同学提出的要求与同学对话。

2. 要求对“四二○”血案追究打人凶手，应追究其直接领导人责任。

3. 要求新华社社长对近日关于学运的歪曲性报道和欺骗性宣传公开向学生道歉，并对今后公正报道，保证新闻要讲真话。

临时学联明确高效统一口号：

1. 拥护共产党，社会主义，改革。

2. 民主万岁。

3. 反贪官，反腐败，反特权。

4. 誓死捍卫宪法。

5. 爱国无罪。

6. 新闻要讲真话，反对诬蔑。

7. 人民万岁。

8. 稳定物价。

9.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10. 人民警察（军队），保护人民。

11. 反对暴力，不要迫害。

12. 要求对话。

13. 改革爱国，创业奋进。

临时学联明确明天北京四十所高校统一游行示威，和平请愿。

答记者主要问题：

（问）你们对人民日报社论如何评价？

（答）是歪曲的，不符合实际的，也是不理智的。

（问）清华与政府对话是怎么回事？

（答）这只是清华几个自治会成员以个人名义与政府进行的接触，清华全体同学一致要求北京高校全体同学与政府进行统一对话，学联支持与政府对话的摸索。

（问）如果政府以武力镇压或干涉学生运动怎么办？

（答）相信人民政府决不会对人民采取暴力。不论发生什么情况，这场伟大的爱国运动一定要保持、贯彻始终。

（问）你们联合工人罢工吗？

（答）我们希望得到社会的理解和支持，但我们坚持在社会安定，经济稳定下保障改革的顺利进行。

（问）学生罢课要求何时结束？

（答）一旦政府对我们提出的要求进行协商，并予以合理答复，马上复课。

会议期间，北京职工联合会来信，支持学生，香港学联派代表前来声援，假如政府对学运采取暴力，香港学联将与新华社、全国学联脱离关系，并以情愿、示威、静坐等方式表示抗议。

这次会议圆满成功，首都各高校达到团结统一行动，互相支持。

究析被打学生详细情况，准备依法起诉。

                               首都高校临时学联  

                               中国人大临时学生自治会  89,4,26  

……

——金口一言，我们都成了“动乱”分子。当局以党籍、学籍对我们施以威胁，俨然我们成了党的罪人，国家的罪人。然而我们想提醒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前途危机四伏，在官僚独裁的政治体制下，等待每一个中国人的命运将是被开除球籍，是的，作为党员，我们珍惜自己的党籍，作为学生，我们珍惜自己的学籍，然而，作为共和国的公民，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我们要珍惜自己的国籍，球籍，这就是我，一个热血青年的选择，为了人民共和国，我们什么都不怕。

……

……仍然在罢课，可能有少数班在偷偷开课，因此有张彩色画笔写的小字报，尖锐斥责这一小部分学生——严格来说，是极少数，说他们实际在损害罢课同学的利益，不如赶快回到“学斋”去。其实，图书馆照例坐满同学，即使开课，又有什么好学呢？课堂过于死板，老化，这问题早已提出，记得几个前（月）前系里还请了个进修生来和我们谈这问题。但过后一切照旧，课程枯燥，同学们感到一点“用处”也没有，而且老师观点又过于陈旧……说到底，还不如自己上图书馆看书效果好。

                                                        4,29  

雷文1970

1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10:28 只看该作者

二十九日基本还平静，一整天校园里空气缓和了好多，简直就像是平时模样了：图书馆里坐满了人，操场有同学打球，路人行人散步而行，卖汽水冰棒的人在阳光里忙活着……只是教2、教3前没有平时那么多成排成排的自行车，而且，清早时也没有平时那么多通行一齐嗵嗵嗵下楼，出现在路上……

大字报又贴出好多，我只好还动用录影机：

……

——《港闻》（香港）

《双方均抑制度过漫长十二小时

北京学生去天安门未肯罢休 声言罢课》

《学生返校途中学生报以掌声支持》

《静坐期间场面数度紧张》

《学生决以和平方法争取政府答应要求》

《全国学联泼冷水 指属不合法行为》

《学运的出路》（以上可能不是一张报纸，但找不到准确的出处）

——《要闻》

《邓小平决定治理政治环境》

《中共中央建议严厉对付学潮》：

“……中共中央表示不怕流血，学生表示不怕死，对立的形势呼之欲出……”

……

——香港《新报社论》：《学运获民众理解》（25日）

——《法制日报》政文部编辑郭炎军《关于4,22天安门现场活动的说明》

……四月份全国好新闻竞选揭晓：

一等奖：《一些人围聚在新华门并冲击中南海》（新华社北京 4.20通稿）

   《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人民日报  4.22社论）  

二等奖：《维护社会稳定是当全（前）大局》（新华社 4.21评论）

   《北京近日的一些传闻说明了什么》（新华社  4.27通稿）  

   《上海市委决定整顿世界经济导报》（新华社  4.27通稿）  

三等奖若干（略）

鼓励奖若干（略）

奖金数额：

二等奖：瑞士银行支票一张

二等奖：赏银一千银（两）

三等奖：美钞一沓

鼓励奖：贬值人民币一麻袋

注：鉴于获奖作品作者性格腼腆羞于署名，请持单位介绍信前来领奖。 ——评委

顾问委员会主任：客里箜

委员会主任待定，欢迎推荐

委员：艾冠帽、郑达棍、常抓便

鸣谢：康华公司、华 公司、海南华海公司

                                         小康元年（公元 1989）4,28  

……

——……北京市学生临时学联已被解散，首都学生缺乏一个坚强的有统一思想的核心，广大序认为，思想已取得初步胜利，不愿再作努力，更可怕的是，机会主义者出现，企图窃取运动的成果和与政府对话的权力，为此我们必须预先作好各方面的准备。首先，广大学生要坚定这样一个信念，不达到运动的具体目的，决不复课，并且，争取在五四之前实现，通过各种渠道，吸收各阶层的意见，民主地形成对话的具体纲领。3,要严防机会主义者篡夺对话的权力，一定要让真正代表学生心愿、并在这场运动中冲锋陷阵的人参加对话，当以最广泛的民主方式，选举产生这样的代表……

……

——怎样把民主运动引向深入：

同胞们，跪着求自由，哭着要民主，民主自由是不会光临的。……关于运动的实质：这是一场动乱吗？不，这是民意呼声的高涨，学生们关心国家大事，要求对话，回答学生们要求澄清的问题，可惜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是作为一场“动乱“，是一小撮人蓄意闹事，是耶非耶？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关于运动的目的：是要闹的国无宁日吗？不，是要推进中国的民主化进程，铲除一切妨碍民主的顾忌，真正实现人民民主，使人民真正当家作主，让人民自由发表言论，参政议政，献计献策，以期把中国建设成为高度民主，高度富强的现代化国家，关于运动的形式：是”胡闹“，吗？不，是以学生运动为代表的一场自发运动，由悼念胡耀邦通知为起因，进而采取游行、情愿和和平静坐的方式，是万不得已而为之，请问，那里还有公共场合可以代表人民的意愿，人民可以通过各种途径说出自己想说出的话？至于学生罢课，乃是几近山穷水尽，才采用之策，何不从正面加以疏导呢？以高压政府，谁能服气？关于学生运动的前途：一位不会因为一两声喝令戛然而止，民心不可侮，民心不可欺，民主运动还将继续向前推动，当中国老百姓都真正感到需要民主了，乃一大功德也，其次，略献几条小策，供参考：

1． 创立民意报纸，开设自由论坛。

建议开放报禁，创立民报，每省至少应有一份民办报纸。

2.实行公开性，党务、政务、财务公开。

A． 党整党风，党管党员，党争党派，党制党费。

B． 以权制权，分权限权，监督政府廉政，优政。

C． 权力公开，财务公开……

D． 党政军内务外交工农商科教文各部门领导定期向人民汇报，一月一次！

把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各项指标……

——————

“特别国情”：一九一五年袁世凯阴谋恢复帝制时，他的宪法顾问美国人古德诺（F.J.Goodnow）曾于八月十日北京《亚细亚日报》发表一篇《共和与君主论》，说中国自有“特别国情”，不适宜实行民主政治。这种“特别国情”的谬论，曾经成为反动派阻挠民主改革和反对进步学说的借口。——《鲁迅全集（一）》P.208注〔9〕

“作善降祥”的古训，六朝人本已有些怀疑，它们作墓志，竟会说：“积善不报，终自欺人”的话。但后来的昏人，却又瞒起来。元刘信将三岁痴儿啊抛入蘸纸火盆，妄希福祐，是见于《元典章》的；剧本《小张屠焚儿救母》，却道是为母延命，命得延，儿亦不死。……凡有缺乏，后半便大抵改观，使读者落诬妄中，一位世间委实尽够光明，谁有不幸，便是自作，自受。

——《鲁迅全集（一）•论睁了眼看》P.239—P.240

“积善不报，终自欺人”，语见东魏《元湛墓志铭》：“曰仁者寿，所期必信，积善不报，终自欺人。”P.242注〔10〕

“作善降祥”，语出《尚书•伊训》：“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P.242〔9〕

（录音整理没有时间，只好空几页，伺机补上）

……看来拒绝去植树的事没成，反正传说着明天（5.2）即将动身到密云去。可是直到现在（晚上奖金十一点），系里也没来通知或做任何布置。回宿舍一问，答曰：管它呢，不去更好！大家都不想去……

今天（5.1）本是放假，但图书馆仍坐了不少的人，在静静地看书……大字报贴墙率高得来不及记，也来不及录。有一张指名让学生会、研究（生）会辞职。人大学生临时自治会通告，说昨天（30日晚）在前校的自由论坛上有人发表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和学运宗旨背道而驰，应停止，还有北京市临时学联的新闻发布，……4.29政府和学生代表对话，第二天立刻贴出不少批驳的大字报，认为这完全是不合学生们意愿的，因为这是秘密召开的小型座谈会，因为代表都是政府指定的，多为学生会干部或团委之人，因为学生自己承认的临时自治会竟然为政府置于不顾，因为主持人竟然以上级、长者的口吻教训了代表们一通，因为代表们所提问题非昏即傻，言不中的，对于学生们关心的问题，竟然没有提……总之那次座谈会带来的轻微的人心骚动飞快冲淡，不到五四过后，复课看来不大可能……

                                                          5.1  

早上刚吃完饭，突然听说楼底下大客车来了——要上密云植树去。陶和李都请了假，陶的表哥来北京玩，陶要陪着；李佯装脚痛，马老师也同意了。我说：五四如果游行，替我们多喊两声。李说，他要上青岛去。陶说：我的那份儿饭菜就分给哥们儿啦……大客车驶出城区，沿路都是树，杨树和小松柏居多，杨树的叶子像小铁皮一般闪亮发光，一路上只有昏昏欲睡的感觉……车上的学生看来都不大情愿在五四之前离开学校，临出校后门时，有人说，咱们喊“打倒官倒”吧……密云县城……当汽车开往几排农舍时，学生们大嚷大叫起来：“抗议！”“我们不去！”……汽车没在那儿停，接着往前开，山坡后露出一幢漂亮的“小洋楼“，学生们欢叫起来。汽车稳稳当当开进了大门。

中文系男生的几个宿舍都在一楼，我和唐、范、小王四人住115。我刚进屋，吓了一跳：太脏了。脏东西到处皆是：脏报纸，脏电池盒，废电池，围棋子，几张扑克牌，破药袋子，灰落了一床一地，暖气片上结着蛛网。前批假货把这儿弄成猪窝才走的！……打扫屋子，各个宿舍扫出一堆堆垃圾，我还在床底下拾到一个小柱形电子表。马老师来时我让他看，他摆摆手，既然无主，我不妨据为己有也……小王去开会，回来传达任务……过道里有人嚷嚷着：“开饭——”“开饭——”饥肠辘辘的人像得了神经病……将近一点吧，开饭，发了“密云餐券”，豆腐干吃得人胃直翻腾。有人说，这是做饭师傅为的下马威也！

……过道不算长，每边十二间宿舍，两边对称分布。男生住一楼，女人住二楼。从宿舍窗口可以看外边不干净的院子，院子里生着片片草，堆着煤、石灰。从黄土崖的形状可看出这是把一个山坡推平建成的。院后，院侧有较陡的低山，草和松树长得较茂盛……后听说，为盖此楼学校花了三十五万元。专供学生每年植树住宿。

意外的集合，通知说，要到现场熟悉劳动。这简直是说，哼，不能白吃一顿饭！……发水壶，草帽，……灌热水。排了长队……太阳毒辣辣的。带上草帽。标准农民。……出发前，学校派来带队、指挥的人。一个个头不高，脸微黑的壮年人。说：北京市闹学潮的事，老乡要问，别多说，咱们既然来植树，就要像个样儿，人大是红旗单位……走了一个小时，在一村子里领山镐，铁铲，又往前，走进山里。山间小路上多石。在山上来回绕，终于，在一个山坡上停下。坡很陡，可以看到四周的山峦，那折皱的形态像极了古代山水画中用的皴法……指挥的人脱了外衣，示范刨坑，边刨边介绍，说要完成五道工序：深度：40cm；下边沿培土；捡石子、树根；表面松软；干净。学生们不很守纪律。他就说：你回去爱怎么折腾都可以，来这儿你别跟我傲，想串联？那你就去，跑三十五里外的白龙溪找师大去……然后，试着干，二男一女一组，我和唐，还有我们班一女生王一组。王看起来比较腼腆，一举一动很大方得体，北京的。刨“鱼鳞”坑时，刨出好多大石头，就是那种“页岩”，青白色，把我的指头都震木了，马老师也来帮助刨……哨子。回去。路上，腿又痛了，脚底板也生疼，好在只走了一个半钟头。回去就洗脸吃饭，吃过饭，就没事可干了，和唐下棋——围棋是装在袋子里带来的。隔壁“拱猪”声不断。马老师也在打，可以说大部分宿舍都有这类活动，以至于我说：这里都成棋牌研究所啦！……

我们下六天的日程是这样安排的：

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吃饭，七点半出发，到一小时零三十分钟路的山坡上刨坑（要到七、八月份雨季才有人专门依坑栽树）。十二点半往回走，一点半吃饭，下午自由安排。晚上十一点熄灯……

听别一班老师说，可能五四晚上举行舞会之类活动。指挥的人也表示：这是咱自己的家，不比以前住老乡家，咱爱咋折腾咋折腾……

快要关灯了，外边院子里有人聊天，武力三个人早睡。我匆匆写完日记，不知明天累成何种样子，能否再提起笔。另，屋内四张床，一凳，其它一无所有。（据说有人跑至楼上，搬下桌子、凳子等物）写字只好把惟一的凳子放倒坐在床沿旁，滋味难受可想知……

                                                5.2  二  

早上六点半多一点，听见小王在说：起床啦，吹过哨啦……

早饭：两个鸡蛋，一份咸菜，半块酱豆腐，一个馒头，一两米粥。

七点半，出发。早上很凉快，但随着太阳慢慢升起来，阳光渐渐晒人起来。……在山腰上走，环山腰有一条条平行的、几揸宽的小路，两条小路间生长着野草，苦艾散发出奇特的气味。一个个山头浅苍苍地覆盖着这些野草，远远一望会以为这是些质地柔软的土山，实际上却埋藏着坚硬、巨大的岩石，这我们昨天已初步领略到了。有的铁灰色岩石裸露在外面，像一个个小人儿人儿。有的山坡上，栽着一片片的小松林，据说，这是六十年代种植的。十年树木，在这些土质匮乏的山丘上，得改说“三十年树木”吧？……到了目的地——一个山丘的东坡。投资经济系在上，我们系在下。休息片刻。车大叫着：唱歌啊！信息系有个同学唱：

山青水秀太阳高……

女生们说：别唱，山上不是有狼吗？要引狼来的！

男生答曰：那也不是歌声引来的。

有人补充说：狼都陶醉啦！

……开始挖坑。“水平条”——前沿长三米，后沿长二米半，宽六十厘米，深四十厘米——一个等三个“鱼鳞坑”。我们先挖水平条。……一个小时后，挖成了，把松土填上，做后沿，这样，下雨时松土不至于冲走，还可以蓄水保墒……累得大喘气，不过，歇了一会儿，喝点水，又一气挖了个鱼鳞坑……

太阳烤人，戴着草帽，脸上一阵阵热气直扑，手上戴手套，身上捂得严严的，热得通身流汗，脱去外衣，有人上身只穿着背心……一般来说，各组都是男生干，女生在一旁看，实际上并不出力，说实话，女生也干不了这活，大部分男生累得腰酸腿疼……有偷懒的，干几下就坐一边去。马老师四下转着，量坑深，有时也抡起山镐干一阵……我觉得，胳膊不听意志指挥，山镐沉得很，我不得不在抡起山镐时双腿一屈，借上点劲，可是久了，腿又酸痛起来，尤其是腿窝简直要折了一样……壶里的水不多会喝光了……

……到了十二点，我们组挖了五个坑——一个水平条，两个鱼鳞坑。体力壮实的小组有干八个的，有干七个的，最后统计，报说五十七个。马老师说：哎，就算六十个吧……

一路上，又累又渴，简直不想走。不过想想，这和那次环北京游行差远了，也就不怎么丧气了……

中午的菜：一份豆腐，一份青辣椒，一份黄瓜。只有少得可怜的几片肥肉……

下午电台有袁木（牧）答记者问的节目，马老师和几个同学到我们宿舍听广播。在招待会上，临时学生联合会所提十二个条件被拒绝。袁牧说，十二个条件核心有三点：1.排除“民主选举产生的、合法的”全国学联，北京市学联，北京各高校学生会，研究生会；2.“想同政府平起平坐，成为谈判的对手，甚至超越于政府之上”（这是“幼稚”）；3.使用“最后通牒”的形式，前一天（5.2）晚上递交，限于第二天（5.3）中午十二点前答复。“带有威胁性”，“背后有人给学生出主意，挑起社会动乱”，“挑起动乱的是极少数人”，“真心实意地愿广大青年”“同藏在背后挑起动乱的人分开”，说切实的办法是“尽快复课”。

袁牧还向“辛苦为同学们工作”（大意如此）的各校学生会、研究生会表示“感谢”，说他们是学生们“民主选举产生的、惟一合法的代表”……袁牧可能没看到早已出现在学校里的许多大字报，把学生会干部产生的“选举”制度攻击得体无完肤，学生会也哑口无言，他看了，了解了学生会在学生眼里是什么地位，学生会里是些什么人，他会对自己的话遗憾的吧；也许这不过是政治使人耍的戏法儿，玩的手腕儿，政治家心里什么全明白的……不得而知。

傍晚，趁着天色尚亮，太阳未落，我们穿过一条不长的山路，到密云水库去玩。走在山里很凉快。水库大坝好雄伟。登上大坝，眺望其下的水域，绿水苍茫处，使人心怀一畅。那边，远远近近的山峦浮在湖上，抚摸在淡淡跳跃的湖水，风吹过，密密麻麻细小的波纹便轻柔地向远处铺去，无数细小的波浪上下起伏，一看，似一张绿色巨网，水光闪亮，摇曳，动荡，白居易的诗句浮过脑际：

一道残阳铺水中……

许许多多惨淡的事在意识的底层晕晕欲出又晕晕地想不起，只有惨淡的感觉像网一样掠过全身。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看到一些不平常的事物时，我总会产生这种感觉……坝上，有些同学或坐或站，都在感叹大自然的雄奇，和人类力量的伟大吧。

后来，我们沿坝坡到西边，有几条铁皮小渔船停在岸边。一交涉，一位瘦瘦的打鱼人答应我们坐回船。每人两块钱。打鱼人头发蓬乱，衣服半旧不洁，脸黝黑而瘦，小胡子，不过眼睛挺忠厚……船载着四人，摇摇晃晃离了岸，向湖间小岛驶去。都挺怕，打鱼人说：没事儿，只要别乱动，再坐三个人也没事啊。我们还是有点担心。后来看看没有翻船的危险，渐渐放了心。湖水碧绿，极深处，则呈墨绿色，盯住看会儿会产生晕眩之感。我们和打鱼人说着花园，得知：他交了三千元办的捕鱼证，此后不用交任何钱了，这三千元是鱼苗费，公家每年负责放鱼苗。“要是运气好，“我们问他收入时，他说，”每年可挣个万把块吧，不过也有三五万的，也有五千的，也有四千，也有三千，都说不定，还有赔的。这都说不定。自在？是挺自在，想啥时干就啥时干，想歇就歇啦，比干啥活都轻啊。白天睡觉，晚上下湖打鱼……游泳？当然会啦，靠这吃饭啊。那边的渔场是公家的……敢吗？那可是犯法的……“他讲了这湖里产的鱼：鲢鱼，大头鱼（武昌鱼）……我们问价，他说，各有各的价，比如鲢鱼，下三块是不卖的，一天干下来，咋说不弄个十块二十块的，这是少里说……

小王用外语跟我说：马老师讲过当地人把学生载到岛上勒索的，小心。我也回答：我们四个，他才一个，为什么怕呢？小王说：don’t belive of

anyone……

沿岛而行，岛，可以看出从前只是这一带的常见的山丘。坡很陡。打鱼人说：这块儿是最深的。我们一看，果然，水墨绿发黑，一荡一荡不很起波浪……正在小岛背后，打鱼人停了一会儿，我们四人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脸上看到疑惑和担忧……打鱼人又划了，看来刚才是休息一下，从岸边到这儿，有五百公尺吧……心里有点悔，背后这打鱼人，其实挺老实，又挺精干，从精瘦黝黑的脸上看，一生不知吃过多少苦。他说：从前是生产队来打鱼，一个生产队一条小船儿，苦干一天，记十几个公分，就是一毛多……

我们回住地时，沿路采了些槐花。路上生着不少野槐树，槐花正开得旺，风吹过尽是那种清幽的香味……回到宿舍楼，剥了一饭盆，小王勇水淘净，加上白糖，和水一泡，一尝，满口生香津……吃多了，嘴里就有点涩，花根的梗没去之故吧。可看美味当浅尝辄止……唐和范以前没吃过，而且从来没听说原来槐花可食。我小时早吃过，那时是在外婆家，手执长杆镰刀煞下槐花，从地下捡起也不洗就大口吃起来。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5，3，三

走在路上，我观察，这一带山上多槐，有的山坡上，远远看去，苍绿当中夹杂着片片白色，那是满树的槐花。多杨，在水渠边的缓坡上栽种着细杨树苗。水渠里的水是从水库里放出来的，在田间路侧缓缓地静静地流动着。浅浅的，但清澈异常，因为渠底尽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环山也修着人工渠，这时无水。……山上多石，是页岩，居民利用这一便利条件，盖房多派上用场。在村里一走会感到非常吃惊，成千上万块岩石被整整齐齐地砌成墙！而且，当然，每块得事先削平整吧？镶嵌得又是如此齐整，用“珠联璧合”来形容也许不过份吧？……猪圈、渠壁等更都是用一块块岩石块垒成。

挖坑时，选地选得太糟糕了。掘了有十来厘米深就遇上了岩石层，用力过猛，不但手指头震得发麻，还把山镐的木把弄断了。……上午只挖成了一个鱼鳞坑。其他人进度都比昨天大大减缓，累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好些人已学会了些什么吧？我还没学会“悠”着点，尽了全力，结果把山镐把弄断了……约摸十点多钟吧，大家想停下来歇会时，有人大叫道：干起来啊！都起来！……原来，学校派人来慰问来了。一行十来人左右从北边山头出现，沿着山脊朝我们这边走来。我们系的两个老师带来了消息，说是他们临行前，看见学校里正集合队伍，有四五百人光景，农大的学生在大门外等候着，路口有警察，但人数不多。带来自治会印的活动传单，上边写道，北高联50名代表投票决定5,4游行活动（游行到广场讲演），43票赞成，2票中立，5票反对，通过游行计划……中年的老师讲了一个来钟头，说，如果这次学生运动能促使中共下决心惩治腐败，改革政体，那结果将是积极的。他补充说：他是作为中文系一个普通老师向我们说这话的。又说：你们年纪还太小，一些事情，政治经验还不是很高，我们最担心的就是大家出事，说白了，就是“吃亏”，27号我听说有警察在阻拦学生，很担心，连忙往学校打电话……夜里十二点我在校门口接学生们，当时还有系里好几个老师，到十二点五十才离开。就是怕咱们没经验，吃亏……要切实为自己的每一句话负责。学生是最无私的阶层，其他各个阶层，都有它的私利，只有学生最无私，每次学生运动，都有大家无私的热情在推动，但社会上各种势力都想利用学生运动，要分清好坏人……八五级不是要毕业吗？各单位已来人，直接要求跟分去的学生见面，问：你参加了游行没？怎么答……那年有个学生，在人大搞竞选，一上台第一句话：我不是共产党员。底下一阵掌声。第二句话：我们家上三代都没有共产党员……结果他竞选上了。后来分配呢？没一个要，不敢要。那年咱们系十六个研究生，一百多家单位来挖人，你想想都不敢要他，正常吗？听说他的讲演整理下来在安全局有案可查。他最后还是回了老家——河南。几年后原单位来学校调查他在校情况，他在那里申请入党……

这老师说，他以前研究生毕业在密云干过活，就是这一带，在我们路过的那个大烟囱下。他说，那时那儿有个砖窑。他们每天到大坝上做水泥板，可比我们现在累多了。夜里山上有狼出没，狼嗥数里可闻，清早起来可看到狼粪……

中午改善伙食，有鸭肉！这一顿吃得比较香甜……下午开会，马老师总结这两天的工作，说，我们班干得还不错，昨天一天共挖了七十个坑，信息系“老弱病残”的，不会怎么样；投资系在我们上头，有目共睹也很次。两个系的老师挺“牛X”，就是不说他们挖了多少！说到这里，大家全笑了……

本来，晚上说好在二楼电视室里办舞会，到了八点半，还没有人去。可能大家全累了。各个宿舍里都在打扑克。我到挨近电视室的房间里借凳子看球赛，那屋里几张床并在一块，一堆人坐在床上嚷嚷，牌啪啪响着……在电视室里，听一个女生说，五万游行学生冲击广场，广场四周戒严，中间是一万中学生入团宣誓……消息可能来自“美国之音”。这一段报道败坏了新（闻）界的荣誉，也许是暴露了新闻的原来面目吧，大家都不相信它了，而且它一般对拿不准“闯不闯祸”的消息保持缄默，因此造成一种特别奇怪的局面：中国的、北京的、近在身边的情况我们不能从中国新闻里知道，必须听美国的报道……一切都很不正常……

门玻璃昨天被对面的刘推了一下推裂了，整整一天半露着四四方方的大开口，宿舍里的人开玩笑说：我们没有秘密可言，全部开放，自由万岁！……今天去管理人那儿让修，对方说：照规定，交五元钱，然后当即修好。

5,4，四

由于风比较大，干活时没像前两天那样大汗淋漓，满山都是草和土的气味。天上时常飞过一架飞机，越飞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极小极小的灰点，嗡嗡的响声在耳廓里长久地回荡着……回去时又是极累，村子是最难受的一段路，尘土在空气里飞腾，地面上铺着从鸡圈里挖出的黑糊糊的粪，在热太阳下已变得干燥，散发着浓烈熏人的奇臭。在路上，时常可见老农民赶着牛走过，牛身上发着一股骚味儿，老农民身上穿着穿了几十年的旧衣烂衫，挥着鞭子，挎个土布包，包里装的豆饼露出少半截。村里的少男少女穿着却比较时髦，若走在北京城里，不大容易看出是“乡下人”了。上地时，都骑着自行车。在某个路口，摆着两个台球桌，不少人在打……地里麦子已长得老高，绿油油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在山里，开垦着一小片一小片的土地，地里什么也没种，堆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灰糊糊的粪土……

小下午都在刮风。午饭是菜汤加包子，包子做得实惠，大多数人都多买了，一个包子收一两饭票。我吃了六个包子，肚子撑得快涨破了……小王开玩笑说，要不腰送你回去……小王不像我，挺干净，回来就换了干净衣服，下午我睡觉时，他还去溪了身子，表面很随和，见人先笑，白白齐齐一嘴好牙，我觉得他本来的性格不但不会多随和，相反棱角会很多，大学两年全磨光了，起码在表面上不得不如此……夜里，每个宿舍照样打扑克，你可以在宿舍里，过道里引吭高歌，可以像疯子一样狂笑不止，可以和人开最额恶毒的玩笑……据早上新闻报道，五四游行学生是“两万”，游行中有人在天安门发表宣言，其中一条是第二天复课。这是很明智的一步。……唐今天连续几次抱怨说：他妈的，他们怎么复课啦？太没意思啦！……有块黑板要办黑板报，孟拉我去画插图，关于黑板报的标题，马老师说：要浪漫一点的，嗯，就叫“湖山之梦”吧。于是就写“湖山之梦”，这是川端康成的两篇小说名。有人说：还“梦”呢，都快他妈累死啦！孟说：谁有稿谁有稿？谁也没稿，说劳动有啥可写？光有累，日头晒。孟说：谁让你写劳动？写水库感想啊这些，知道不？……

晚上小王和范不知从那儿弄来一张桌子，几只凳子，写字舒服点了。 5,5,五

核子力量

Twitter.com/hzpower

1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19:16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雷文1970 于 2009-10-31 07:28 发表

这些日记写在一本笔记本上，共有200多页，十多万字。先把以前打出的这部分贴一下，然后我会抽空经常打一些出来，贴在这里。

都是原文，没有更改，错别字都不改。

支持，历史的见证啊

xiao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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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20:23 只看该作者

占座，慢慢看

xiao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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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20:25 只看该作者

我的眼睛里常含满泪水

仰望天穹中最深的漆黑

我的脚下踏着祖国大地

感受祖国母亲最痛的苦悲

我没法知道你们的名字

只知道你将会永镌丰碑

生命如同流星般的短暂

却散发着恒星一样的光辉

是谁把你们的青春碾碎

是谁把我们的梦想摧毁

是谁把重负强加给人民

是谁奴役我们的兄弟姐妹

是谁贪污腐败恶行累累

是谁横征暴敛敲骨吸髓

是谁用谎言嘲弄着真理

是谁无视人民痛苦的血泪

是谁纸醉金迷自我陶醉

是谁指鹿为马自吹自擂

是谁只顾自己骄奢淫逸

是谁不管身后滔天的洪水

我知你早就找到了答案

你单纯热情又不顾安危

你想用真诚去唤醒良知

谁知迎接你的是风暴狂雷

你脆弱的身躯慢慢倒下

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再会

你的父母含泪把你埋葬

一同埋葬的是理想的光辉

从此这个民族信仰崩溃

麻木冷漠浮躁充斥社会

就连所谓良心也被收买

甘当肉食者的帮闲和狗腿

为生计我融入这个社会

终日随波逐流碌碌无为

偶尔夜深人静才会想起

做人还可以像你这般纯粹

花开花落经历多少轮回

你的双亲早已白发鬓衰

你的坟前总是鲜花锦簇

你永远年轻永远是二十岁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一回

我一定会与你背靠着背

用温暖的胸膛抵御寒风

用沸腾的血洗刷世间的罪

我仰头凝视深邃的天空

群星显得明亮而又凄美

最亮的一颗星一定是你

燃烧着青春却又无怨无悔

student

进步青年

1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20:51 只看该作者

谢谢

以地之名

1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21:08 只看该作者

写得好！ 我会一直关注！

马克西

五毛党路边社工作委员会书记

1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21:55 只看该作者

日记里的历史更接近于真实。

谢谢楼主。

莫之许

2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31 22:48 只看该作者

支持雷文兄…….

亚瑟

2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2 01:18 只看该作者

..

浮云

2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2 22:54 只看该作者

慢慢看了~

雷文1970

2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3 00:10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xiaohui 于 2009-10-31 20:25 发表

我的眼睛里常含满泪水

仰望天穹中最深的漆黑

我的脚下踏着祖国大地

感受祖国母亲最痛的苦悲

我没法知道你们的名字

只知道你将会永 …

好诗。

谢谢大家，一点点敲出来慢慢贴：）

kiko

2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3 22:29 只看该作者

真实的记录

雷文1970

2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3 23:47 只看该作者

刨坑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选坑，我们已经有了经验，选地时不惜花很多时间。若是选的地里边尽是石头，那就麻烦了，你得使出吃奶的劲儿对付这些又硬又大的山岩，花一上午时间说不定连一个坑也挖不了。所以宁肯多花时间来找块土质肥厚的“风水宝地”……劳动中，有人想解手，不得不翻上对面的高坡，到坡那边。一边走，这边的人大声吆喝：再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山东的王王老用一种宏亮的、象羊叫一样的嗓门大唱：“英特纳雄纳尔……”有人大叫道：“叫人多活一会吧！”他的怪声音即使在坡那边也可听到，具有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效果！两个人在那天山头大声笑着，着了魔，吃了笑药似的……过了中午休息时，我听见马老师在狂喊：“民主万岁！自由万岁！打倒官倒！”……那天坐了一大堆这类狂放的人。女生说：马老师疯了！……在大自然里边，人往往变得自由不羁，因为大自然里没有束缚你的有形和无形的力量，大自然一方面和你相对立，使你产生某种烦恼和恐惧之情，另一方面又和你相统一，大自然似乎体现了你本质中的那个好动的、欢乐的、自由的方面，那山连绵起伏，那石突兀峭拔，都以你不得不承认的姿态显示其存在，你对它怎样评价呢？它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在这一片天地里它是多么自由啊！

……夜里睡下，听见吉它声，乱嘈嘈的人声，意识里非常恐惧……做的梦很可怕，我像一块温润的泥土，被巨大神秘的力量挤压着，水份似乎已把挤干，干燥，亢渴，激动，我掉进无底深渊，我爬上起伏的山丘……梦醒来我为自己的梦面红耳赤……而表面上，我又象平常一样露着愚蠢的笑脸向别人问好、打招呼。人跟人的关系象精巧细腻的盆景，稍不留心就会破坏这个盆景……站在阔大的北方山脉跟前，感慨良多。人自来夸耀自己队自然的战胜和征服，其实人在自然面前永远是失败者，永远显得无比渺小，大自然用大胸怀包容原谅愚昧无知的人类……

５，６，六

一整天的阴天。只在靠近中午那会儿出来太阳。破棉絮般的乌云罩在天上，过客机时，只能听见嗡嗡的响声，看不见飞机。很凉快，不过干得太累，唐自称“身体弱”，我一个人干了大半活……每天干完活走一小时左右的路（来时说是一个半小时，其实走快走快一点一小时左右就到了，回来累得要瘫下。但谁也没有真的瘫下，去洗脸，洗胳膊，洗脚，然后去吃饭，洗饭盒——所有这些事后，才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过不了多长时间又到了晚饭……饭后，有的人翻过山走一二十分钟到坝上，有人到二楼看电视，有人打扑克，也有人呆在宿舍里看书，听录音机。来时没带洗衣粉，肥皂，衣服脏极了，发着臭气，也只好套在身上。……傍晚时星星点点下起了小雨，把地面才打湿就停了下来，只是天仍阴沉着，电视上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雨。若是早上下雨就便宜我们，若是中午下雨可苦了我们。……马老师让小王写感谢信，也交给我一个任务，用大字把感谢信抄好。小王下午写好了，说：这不是什么真情实感，嗨，谁也不信，应付了事得了。……明天还有一天，后天吃过早饭就要离开密云，坐车到黑龙潭转一趟再回学校。在这儿生活了一星期，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好感，山、树、水、天、风、云，大自然的景观，清新无尘，没有繁嚷喧嚣，没有动乱纷杂，安静，和谐，你可以什么也不用去想，远离尘嚣……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５，７，日  

八号（昨天）中午会餐，八样菜，冷热荤素，汽水一人一瓶，还有红葡萄酒，啤酒，白酒……他们都来向新疆的董敬酒，董喝了几盅白酒后，脸上红红的……唐自称喝了六两啤酒，四两白酒，醉意朦胧，摇摇晃晃地进宿舍，爬在床上“啊呀！”“啊呀！”地笑着，说，他感到四周在转……晚上二楼舞会，其实只有几个人在跳，跳得都不好。我和小王打牌，我输到家了，每四回中我输三回。最后，我困倦地撑着眼皮看完了阿斯塔菲耶夫的《鱼王》，就睡了。在梦中我梦见我自己杀了个人，我四处躲藏，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去自首！我去自首……恐怖的感觉持续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已七点半。

早饭当中饭吃，另外每人发三个鸡蛋，到黑龙潭吃。扎铺盖，整东西，月末九点半光景车来了，于是往卡车上装行李……站在客车旁边，等着开车。四下都是说话的学生，一个说，鱼杆还拿着？——废话。另一个说，我回去还到颐和园钓鱼呢。——你去颐和园钓过鱼吗？——我昨天才去，钓了七八公斤重的大白条！……十点多一点儿，终于让上车，你挤我扛上了车，车开了。车离“小洋楼”越来越远，离清静的梦越来越远……穿过两边杨树高达蔽日的山谷，穿过山脚……黑龙潭。

大关桥下，绿水泛着微波，太阳晕晕低照着，并不十分热，风却极大。一块二一张进口票。沿着石桥往下，鹿皮关……黑龙头潭……沉潭……悬潭……路不大好走，路边扔着罐头盒，烟盒，破报纸，烟头，一块块石头被一双双脚磨得光光。“潭”，不是想象中那种极大极深或不大至少极深的水池，不但不大，而是且深，其中的碎石、泥鳅都看得很分明，罐头盒看得也分明。每一罐（潭）旁有卖汽水、啤酒、青杏的，汽水瓶泡于潭水中，潭水涌流，于此溅起白白浪花来，卖者头发乱乱依筐坐在石旁……潭水里有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蝌蚪……走到尽头，有巨大石滑坡，浅浅溪流自中间叮咚流过，一些在照像，一些人在坐歇，有越过石坡而不小心的，险些滑进水里，有一值勤的老者步伐稳健上前援手，此老者脚著破布鞋，因此不滑……快步赶回，到出口处用了四十几分钟。……

回到学校，大字报仍在贴，最新一张是５，８的，是张新闻发布。另外，还有博士生写的名为“提醒袁木先生”的大字报，详细历数见过以来的“运动”与“动乱”，说每次要求和中央保持一致的运动都给社会带来灾难性后果，乃“少数人”搞的反文明进程之举，相反，如胡风上书，彭德怀上书，四五运动当时被定位“乱社会主义的天”的事件，其实才真正代表人民的心声，促进了民主进程。不唯不是动乱，相反乃真正的正义之举。说，今天的“四月草民运动”，比“四五运动”更伟大，是推进现代化进程的（大意如此）。……一回北京，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陌生感，马路，宽阔；大楼，雄伟；车辆，密集；人群，穿梭……一潭清水里丢进无数蝌蚪……宿舍里一股脏衣服味，臭袜味，人的汗味，宿舍的铁架子、上下铺的床，铁丝上挂的不时擦着脸的衣服，地板，天花板，床下乱糟糟的鞋，一切东西都在挤压你，空间变得狭小，肮脏，龌龊，混乱失调，动荡不安，一切声音都沿着昏暗的过道拥塞进宿舍钻进耳朵让你心烦……陶正躺在床上，两只脚搭着铁栏上，说：回来啦，我以为你们早回来了，所以没下去……食堂里，人挤着人、挨着人……我想，到密云去是个残酷的计划，起码是他妈的一个错误。

５，９，二

雷文1970

2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3 23:49 只看该作者

海报称，戴晴、包遵信、申达德、许良英等人来校作学运演讲……大教室里乱哄哄的，走来走去，晃来晃去，挤来挤去。在中间形成一个站立带，把后边座位上的人全遮住。自治会的学生匆匆忙忙地散发“校园民主化民意调查卷”，后来问卷像传单一样飞到空中，底下伸着一只只被灯光涂黄的手。

校园民主化调查问卷

一、 您认为校园民主化应包括那些内容？

二、 您认为校方和自治会的关系应该是：

1. 校方不应干涉；

2. 自治会应受校方指导；

3. 自治会应由校方控制。

三、 您认为自治会是否应由自己独立的广播站？

1. 应该有；2.没必要；3.无所谓。

四、 自治会招募人员时，您

1. 支持；2.参加；3.不屑一顾；4.反对。

五、您认为校自治会应如何健全它的组织？

1.争取各系学生会的支持；2.各系建立相应的自治会并与校自治会保持一致；3.各班派代表组成学生代表大会，自治会对它负责。如果您认为上述方法不妥，您的看法是：

六、 您认为自治会重新民主选举的时机是否成熟？

1. 成熟。理由：

2. 不成熟。理由：

七、 有学生主张罢课，你赞成吗？

                       中国人民大学学生自治会社会调查小组  

校自治会已雷厉风行建立起一套组织机构，同时“临时”二字也取消了。至今没听说有校方施加压力。

……掌声。戴晴讲话。后边的人纷纷站起来，站到椅子上。戴晴我第一个印象是象位香港女作家，三十多岁的样子（实际年龄我还不知道），穿黑裙，脸微胖但发黄，头发随便地披着。……我对学生们表达我的两种感情一是敬佩一是惭愧，敬佩的是……惭愧的是……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在我写给一家刊物的一篇文章的第一句话就是：学生总是对的！（热烈鼓掌）……这次运动可以“四二七”名之，我坚信它使中国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因而这场运动象五四运动、四五运动一样伟大，甚至比它们更伟大，必将被载入史册！（热烈鼓掌）……戴晴讲了十来分钟，说抱歉自己还有紧（急）事，告辞走了。

申达德，看上去很魁梧，声音象身材一样强有力，呈刚性，语调中有一种震慑力量。……我们的学生，了不起！我也向你们表示惭愧——这是重复，可以不说。只是分子经历得多了，也得了软骨病，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通病，该说的还是要说的，该做的也做了，就是心里有点儿发虚，（喝彩），我在这里大胆说话，回去向院长报告我讲了什么，我也不免要七上八下，但既是断头流血，我还是要说的！（掌声、喝彩）。我们这些搞研究的人，都希望有一个象牙塔好钻进去发掘点什么，但我们生活在社会中，这个社会不给我们一张让我们好好搞研究的写字台，不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做学问，于是我们带着强烈的现实感来研究历史问题，现实的问题是什么呢？最近出版设要出《中国传统文化透视》，多人合写的，我写其中的“中国政治文化透视”一文，没交稿是出版设摧（催），说五四以前要出，交了稿是我们摧（催）出版社，我想即使五月底出不来，六月总可以出来吧！……中国政治文化有四个方面的特点：（大意）一、马列主义与现代文明的两难选择；二、新权威主义与激进民主主义的两极震荡；三、政治家的转型；四、文明与野蛮的双重变奏。……中国的问题归结起来，有：（学生总结：上不正，官不清，法不严，民不怨）。二个膨胀：投资—消费双重膨胀；三个流失：资源流失，资金流失，最可怕的是人才流失，大量可贵人才白白糟蹋！四个危机：人口危机，生态危机，经济危机以及全面的社会总危机！这就是中国的现实！……把这么好的学生运动说成动乱，和文革对比，这是多么愚昧啊！如果说这次运动有象文革的地方，那就是25号（26号）那篇社论，用的全是文革的语言！……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我越看越象严顺开扮演的阿Q，说话极快：我没有申先生的口才说实在话今天让我讲很不合事宜但我既然来了就谈谈吧……

我研究政治学，这次学生运动中散发出大量的政治信息，我要分析学生运动的三个原因和三个方面的意义。我们办民间研究所，不是为了发财，也不是为了纯粹搞研究，想搞研究社科院的条件要更好想发财我们可以专门去办公司么。我们是想以自己的力量推进中国的政治改革……第一个原因：如果纯粹认为学生运动是反官倒反腐败那么这个看法只看到了表面而没有看到其深层，近年来，政治体制系统内部的子系统运作严重不畅，互相之间没有制衡和牵制，导致权力的恶性膨胀……与此同时广大知识分子阶层的独立意识、参政意识、对话意识，一句话民主意识都在与日俱增，于是出现了两极分裂的局面。知识分子从七八年到如今，它的民主运动形式经历三阶段：第一阶段，七八—八一年，一些知识分子出版民间刊物，办民间协会，……可是当时一些带头的人全被镇压了，据我所知当时有张黑名单。这些人最多的被判刑15年，如魏京生。……第二阶段，八一—八四年，知识分子从前一阶段汲取了经验教训，转型到政治内部。他们以给政府出谋划策的机会，投身政治之中，演化为幕僚型的智囊团，以自己的能力影响政府决策；第三阶段，八五年形成“文化热”，知识分子在继续发挥作用。这次学运达到了一个高潮。……第二个原因：官方对下面意见的收集反馈系统严重不畅。试想，即使学生有这么多怨言怨语，但政府如果能让意见畅达地反映上去，能出现街头政治么？……第三个原因，广大知识界的宣传……讲话中，这人不加解释冰糖葫芦串一样使用政治学术语：政治认同，游戏原则……引起下边又笑又拍手。

……邓瞬来：（可能是包遵信讲的）我认为这次学生运动真正超越了五四……我们不是天天宣传要超越五四么？五四的精神：科学，民主。五四的精神很快被群体解放的要求取代，而个体的解放被压倒——当然这有它的历史合理性。但是，到了今天，再给我们讲“爱国主义”，那不是还仅仅停留在五四的水平上？何况，爱国主义如果没有民主前提，那是很容易被“一小撮人”利用做资本的！……民主从来都是个人的解放，只要个人的能量释放出来，社会才能更健全，更稳定，才能安定团结！而我们的学生比五四时候要高，自觉地提出和达到自己的目的，反映了极强的理性理智……中国人需要来一场新启蒙，黎明和一些人办了一个《新启蒙杂志》，里边的文章有好的，但我认为有一个特点，就是没解释清什么是“新启蒙”，怎么能证明它不是“旧启蒙”？学生运动是伟大的，但也应看到民主化不一次激烈的运动所

能实现的，欧洲的启蒙运动搞了整整100年，我们也要做长期的准备……

人大哲学系一研究生：我先谈谈我自己的感情。我为我是人大的一名学生而自豪！……人大以前被称为“神学院”、“第二党校”，但在这次运动里，正是我们人大同学冲在先（前）头，大大改变了自己的形象！而且，我们人大的大字报水平那是相当高的，北大、人大的大字报我都看了，我觉得还是人大的有水平，有才华！这有目共睹！……我谈谈这次学运的启示：共

产

党犯了错误，也应该接受人民批评，无论哪个组织，哪种势力，哪个阶层在民族命运转折的大关头如果不能胜任历史使命，那就要下去，让真正的民族精英来领导这个国家。我真伪民族是最根本的，民族利益高于一切利益。我是党员。……多数原则在中国通不过，5.16通知和十六条不是多数政治局委员举手通过的？少数原则也通不过，少数人可以招招手指挥一大批盲众。而程序原则呢？也通不过，程序已被证明徒具形式，形同虚设，司法，立法，行政，也有各种机构，对不？也由宪法、法律，对不？但到时他就是不认帐！……只剩下民主！我们同学在陨东中提出了“民主万岁”的口号，让一个人代替他们思考，那么这个民族就危险了！……我们已告别了伊毛泽东命名的那个时代，那是个英雄的时代，出了不少大人物，他们的特点就是25号那篇社论！（欢呼！）……

许良英，白头发梳得很神气，瘦瘦的脸颊，金丝眼睛（镜），一直很严肃地坐在那儿。第一印象：这老头很正直，也很倔。老觉着象一个人。……我本来一位是让我讲五四，我是搞历史的，自然科学史。既然讲民主讲学运，我还是从五四讲起。五四提出“民主”“科学”口号，这是两个非常号的口号！我看外国启蒙运动史没有哪一个明确提出两个口号的。……但是后来“民主”没有了。陈独秀才开始也讲个人的民主自由，但在二O年他突然认为应该取消民主，那是他接受马克思主义以后。到三四十年代他又转向民主，但那时他已经是一个人，没人听他……这是历史的悲剧，而陈则是悲剧的牺牲品。……我们现在的青年学生运动又提出争取民主争自由，而且依法和来（平）行动，这是很高明的呀，我感到很吃惊！这次运动比解放前的历次学生运动规模都大，是空前的，我在解放前搞地下工作，专门从事学运，我20年生，没赶上五四运动，但当时奔新华们的也不过三千人。47年大游行，也不过五千学生，而这次竟达十多万人，组织之好也是我们地下党也办不到的，我感到很吃惊！北大有的同学写了遗书，让我想起李公朴和闻一多先生，两人出家门被钥匙留在家中，没打算再回来。我们的同学先（写）了血书，连命都肯抛出去，我很感动。要不年纪按，十年前，我会跟着你们跑的！我看见北大有人打出文天祥的两句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流了泪。几十年了，我一看到这行诗就受感动……本来，89是五四运动七十周年，法国大革命200周年，《人权宣言》发表200周年，我们（研究）所会议讨论，进行一系列研究，搞一系列座谈会，主旋律是民主，可是主持人不敢往纪录上写，只口头上说了说》》新权威主义却大肆横行！提倡法西斯专制独裁统治，美其名曰“精英文化”，而我们的报刊竟大量刊登，一份刊物，主旨是为批评新权威的，后来竟不得不联篇累牍发新权威的文章，宣传民主的文章没处可发！实话说，今年我写了三十六篇论文，一篇也没给发！一次讨论会，会上只有两三个新权威主义者发言，之后大家群起攻之，逐条批驳，驳得他们体无完肤，而《XX信息论》却专门发了这几个人的文章，讨论会变成新权威教训民主主义！一系列座谈会不让我参加，这是怎么回事？！新权威主义中有个吴稼祥，是中

央办公厅的，问题（老头哆哆嗦嗦地找字眼）——问题很不简单么！……不要民 主，就不是真社 会 主 义。“纳 粹”原名是国 家社 会主

义党，纯粹搞的法西斯；缅甸有个社 会 主

义纲领党执政，实行的确是最黑暗、最昧良心、最残暴的统治，（老头拳头比划着，一片掌声！）民主没有什么不好，民主是无阶级的。马 克 思 主

义最大的弱点就是强调专政——我从16岁起读马恩全集，当时出了三十七卷，我全读了，列宁是全集出得少，我读了二十多本，相信有发言权——一些新权威主义者恐怕连人权宣言都没读过，他们根本不懂民主，他们了解的还没有同学们多！列宁在国家利军中完全抛弃了民主，而强调国家的专政，国家如果只是专政的机器那人们生活的目标是什么？这问题不是斯大林才有的，列宁头脑里就有了——这是最要命的！……我当年入党就是相信共

产 党能带来民主，可是，当时对民主理解太少，只是想着：把国 民 党赶跑，共 产 党掌权，共产党既然代表人民，能不要民主么？可是文

革教训了我。问题并没有如此简单。李自成没作皇帝以前很好，作了皇帝呢？话说回来，要是共产党倒了，换一个势力上台，他可以在短期象共产党一样清廉，艰苦朴素，但日子一场，在这个缺乏民主意识的国度里谁能保证他不会滥用权力、

压制民主？最重要的是全民的民主意识！要开展新启蒙！……我读《新民主主义论》发言（现）一处严重的问题，以前迷信毛 泽

东，说什么听什么，现在看看就不同了，他说：……要给与人民新闻、杰摄、出版……自 由。给与，他也可以不给与，也可以有条件地给予！民

主是全人类的共同财富，记得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里说过——我可能读马恩书多，所以老引用，谅——文艺复兴是产生巨人的时代，这些巨人为划不来的资产阶级提供了文化、思想基础，但只是没有后来资产阶级的局限！那么，他们宣扬的“民主”到我们这儿来就不适用了？！……

党史系肖延中。一个青年教师，论调尖刻但入情入理。说关键在我们心中要有一个自由。还批驳了袁木的讲话，指出其矛盾百出。……赵总理的讲话说学运爱国，既然是爱国学生运动，那么知识界前数年的工作是为爱国学运作准备，促发了这次伟大运动，何罪之有呢？……写25号社论的人和那篇社论太蠢，什么时代了，还把自己那张面皮在那种角度贴出来展览。那篇社论和背后的人将永远被历史钉在自己的耻辱柱上！（欢呼！）而这次学运证明可以为自己立一座和人民英雄纪念碑一般高的纪碑！……

后来是提问。记得人大研究生的一个条子是：少数人一小撮人可以操纵十几万学生，大学生的教育成都也太差了，政府也太不关心教育了！有条子问许良英：请根据您搞学生运动的经验，谈谈如果这次运动政府不理不睬，我们讲怎么办？……人大研究生在谈自己在运动中的行为时说，很遗憾，在开头我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请大家理解团校，我住人家的房子二年了，那次你们围在团校门前，如果大家往前冲，我会来劝大家的，大家没必要非得闯进人家学校么，再说，团校并不大，600人，没人大一个系大，一二百人是党员，培养团干部，校领导都是团中央的人，因此压力也大，复课也早。但我想说团校同学没有做有损运动的事，头一天复课，人大一个博士生去讲伦理学，一上课就出了一道题让回去讨论，满教室热烈鼓掌……5.4那天中午食堂空荡荡的，只六个人吃饭，虽然大门关着，学生们全跳墙跑了……我也想请大家别误会吴稼祥，他的看法有改变，我们一次交锋一直谈到夜里一点，在我家，我问三个问题：1.有什么力量可以使新权威上台，保证他是年青的而非老朽的，新的而非旧的？2。有什么力量保证新权威把政—经分开，不染指经济？3.有什么力量保证新权威自身不发生变质，不腐化？他说，看来轺有一场民主运动做前提。我就说了：是先实现前提呢还是先实现新权威？如果要先实现前提，那你何不转向这场民主运动呢？……许良英在旁边反对说，对吴的看法决非误解……

9：43分，演讲结束。

                                      （1989）5,11,（星期）四  

雷文1970

2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3 23:52 只看该作者

李从大连回来，带回来一些“海货”：一只吹起来吱吱响的小海螺号，一些从海滩上捡的卵石、贝壳，一片小珊瑚……说，大连学生也游行了……

起了大风，外边从早到晚呼呼乱响。图书馆里人很多。上课的人也很多。大字报：钦本立被撤，世经导报整顿引起社会各界强烈反响；政府对对话的意见，我们的意见；……12晚听北大回来的唐说，北大热闹极了！自由论坛人人都争上去发言；人大肖延中在11号大教室讲演重放引起第一个高潮；学生签名爵士情愿，第二天将奔赴广场，他们把各种细节都考虑到了：如果晕倒怎么办；如何恢复；不能偷吃；只喝水；如果政府派人撵怎么办；如果被抓怎么办……有两名学生当场表示如果政府武力镇压这次运动他们将自杀，态度诚恳；北大学生表示罢课要继续，现在罢课，暑假补课，不惜一切代价要给运动正名，迫使政府对话……当天夜里，我们说了好久的话……十五号戈尔巴乔夫要来访华，北京高学联（北高联）倡议十五号大游行……十三号晚上，坐在图书馆里，听见灰楼方向口号声大作，纷纷跳起来到窗边看，一杆红旗在铁网边飘闪了一下，路上空空荡荡的，行人寥寥。有同学跑下楼到灰楼去看……十二号晚在教2的一间教室里许多同学聚合辩论运动的发展趋势，10点钟关门时我从教2出来，看见楼前还围着两堆学生在激烈争论，我听见一个女生说：压力国大，会不会伤害一些同情我们的人，比如八六年我们就伤害了胡耀邦……有学生操着南方话说：政府和我们对话完全是走形式，没有诚意！学生运动是党政内部斗争的社会形式，我们要有哲学眼光……

电台报道：几百学生在广场上绝食情愿……

十三号晚上回宿舍，喇叭在楼道里嚷：同学们！明天我们要举行游行声援广场的五千绝食同学！十四号还有知名学者严家其、刘再复、苏绍智、包遵信等组织的首都知识分子大游行声援我们，他们在复兴门立交桥等候我们……校学生临时自治会宣布从14号起无限期罢课……楼里一片掌声和狂欢。

陶说，X的！早就不该复课。咳，这下可好了，不用考四级了，我到今天中午才知道明天要考四级，是老车告诉我的，搞他妈的突入袭击呢！

唐也激动地说：好！好！……又罢课了！

……陶说，要是真罢，我就回家了。唐表示同意，也想回家。你们罢课的动机值得怀疑。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陶躺在床上，一个个问：你同意罢课吗？

结果都表示同意。……

今天（十四号）仍刮着小风。早上楼里静静的。七点半时还很少有人起床。夏来找陶，一推门又关上了，屋里有四个人全躺在被窝里。太阳光已经在窗帘上跳动。

楼下有杆大旗呼呼响着。三三两两的人向校门口去。喇叭在号召大家全下去……下午北大一群学生骑自行车举旗穿过人大校园，高喊：“一二，出来！”“一二，出来！”……这些学生头上勒着红色布条，边栖边说笑。下午回宿舍时听陶说，广场上人“不多也不少”，人大好多系打去了系旗，有批人是昨晚就去的。还有募捐，陶说，一提包的钱，五快，十块，五十块，一百块一张的都有……

《光明日报》、《北京日报》和广播电台最近对游行全报道了。我在今天的《光明日报》上看到：赵紫阳发表讲话认为戈氏访华期间学生应克制理智、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中央领导和各校学生对话；赵和首都工人座谈；几百名学生绝食情愿的消息；胡启立强调新闻改革一定要进行……今天晚上陶他们英语考试。陶说：唐真牛X！现在还没回来，革命也真他妈够份儿！李说，唐去王府井买东西了。李和刘都从别处弄来了考试答案，说考时一抄就交卷上广场去……

风变得比较和缓，日光温暖。心里有说不出的愁闷，一会儿想起她，一会儿想到家里，一会儿想到打球。拼命写完了论屈原思想那篇文章的第一部分，越写论文越感到想的多写的少或能写出的少，你不可能把你思想全部清楚地表达出来，你写时连自己也感到是在强词夺理，不强词夺理就得自相矛盾，也许理论家们只是某种能把矛盾捏合得天衣无缝的那种人。夜里躺下满脑子都是梦，梦，而且像是在自我叙述梦，醒来时甚至可以记起梦里的话，梦见我和一群人在街上乱跑，旗扔在地下，我哆哆嗦嗦躺在一个黑屋里，黑屋不知怎么变成了宿舍，同学回来，说外面死了二十多个学生，尸体就躺在大街上，到处都是枪声……

5，14 日

１５号运动达到一个高潮。据说，前一天夜里十二个文艺界知名人士（戴晴、苏晓康、刘再复、苏绍智、包遵信等）到广场和学生谈话，然后进中南海和征服交涉……早上五点我醒了，这天戈尔巴乔夫要到北京，广场上一定挤满了学生。我骑车奔广场……人很多。讲演。一个北大的教师（自称叫傅山）的讲话招来了几千人……一个女生，讲演说，她的母亲在东北边境的一个小城里给她写来信，劝告她别参加“动乱”，这个女学生流着泪说：她母亲被骗了，她没有自由……太阳很热，晒得人头晕晕的，绝食的学生仍坐在原地，两个银色旗杆挂着大横幅：绝食！灰黑色底，黄字。一排旗杆上的红旗全换上了各校校旗。各校组织募捐的小队在广场四周转着，到处都是学生，前门附近的食品点挤满学生……警察没有清场，在各路口维持秩序，警察们把大沿帽摘下在手里转着，嘻嘻哈哈瞧着满街的人，阳光照出一张张笑容满面的脸。在傅山讲演时，一个女教师模样的人挤进来接过话筒，指指手里的一袋子包子、馒头说：我坚决支持同学们的正义活动。我吧带的东西全卖了，给大家买这点吃的，我还告诉大家，警察听说我给学生送吃的，马上把早饭吃的包子全给了我！一片欢呼！……付山把两个话筒对在一起……

中午十分来了个穿红色袈裟的和尚，有学生替他打幡，一口四川话，说共产党不相信因果、报应、人生、宗教，所以有云南、四川地震，自称他走过二十多个省会，看到的共产党很腐败……下午回去时，看见路上又走过几支游行队伍，有清华的，师大的，南开的，天津大学的，北大教工教授……夜里听回来的人讲，文化界大游行，知识分子全动起来，鲁迅文学院，北大作家班，甚至人民日报社的人也游行了，作家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胸前，有柯云路，郑义，苏晓康……唐激动地说，他真激动，他听了那些老教授的话才真正人士了中国的危机。他躺下后马上沉沉地睡去，这家伙有两天没回来了。还听说一对北大打着大横幅：请问邓小平：我们的孩子在广场绝食挨饿，你的儿子在干什么？……从图书馆回来，我听见有人在门厅里疯狂地喊：震惊全世界啊……据说十一名学生签字要自焚，抗议政府对学生情愿的麻木态度，抗议拖延对话，抗议给运动扣上“动乱”的帽子……十一点多钟，我们急急忙忙奔广场，一路冲刺，骑得筋疲力尽。……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里不时爆发出一阵喊叫，广播站已建立起来，接受各学校的投稿播出，我录了一部分。标语：妈妈，谁之错？！——为了母亲的微笑！——长叹掩涕，教育多艰——官僚绝情，学生绝食——声援绝食同学……市民绝食声援团在广场上来回游荡，这里边有不少不三不四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他们时而喊乱七八糟的口号，时而狂叫着冲向人民大会堂……大会堂的台阶上坐满了人，后来人都到了广场，警察在里边坐了个界限，许多警察和市民肩挨肩坐着说话，伸脖子往广场那天看，听广播，广播的声音十分清晰响亮，在广场上回荡……

北医学生身穿白大褂站在绝食学生身旁，他们拉起手拉了一个紧急通道，直通革命博物馆前的急救车，车是北京急救中心自愿开来的，有不少医生在忙碌，协和医院也来了医生，救护车旁堆着一箱箱药物，显然都是葡萄藤和维生素。救护车鸣叫着，闪着蓝光驶过，鸣叫声一直都没停，已由二百余名学生绝食晕倒，有的还吐了血……市民（象是哪个卫生单位的）带两只保温水箱免费供水，塑料杯子经过两道消食（毒）程序，谢谢。谢谢。喝水的人说。我们没在广场过夜，３点多又往回骑。不冷，半夜风扑面而来，有种暖洋洋的舒服感，一路上灯光晕黄，不少骑自行车的学生，大家疲惫地穿过这些大街小巷……

早上新闻：有六百学生晕倒……

我上午到石景山买云丝顿亚洲乒乓球赛决赛（票），下午去看，这样骑了两躺，有七八十公里，加上到天安门去的那躺，足有不下一百公里！我累得快要吐血了！晚上回来时看见东门聚着大批的人，有学生，教师，教授，一堆堆围着讨论。……球赛中国队输得很惨，两个冠军全丢了！

５，１７，三

wangjiu-9

烤鸭党资深党员，不明真相围观群众观光团成员。。。

2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4 11:04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xiaohui 于 2009-10-31 20:25 发表

我的眼睛里常含满泪水

仰望天穹中最深的漆黑

我的脚下踏着祖国大地

感受祖国母亲最痛的苦悲

我没法知道你们的名字

只知道你将会永 …

好诗

bagua

不是为了美好的明天，而是为了美好的今天~

2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4 20:50 只看该作者

真好，慢慢看~

阿鲁卡少爷

外表温顺谦恭内心淫荡闷骚非正常物种研究中心常驻研究猿

3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4 23:53 只看该作者

好文，感谢

一潭浑水

3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5 12:29 只看该作者

感动中……

雨梦

3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5 12:43 只看该作者

大赞，须细细读之

雷文1970

3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7 08:14 只看该作者

下了暴雨！但仍有无数人前往广场。听说已有大客车供绝食同学休息……我记得下午象傍晚一样阴郁，3点钟就看不到远处的东西了，大雨洒下时天上一明一暗闪烁着。

……19号碰到了武大的武，是88年考上的。他来到我们宿舍，讲了武汉的局面，说，北京学生比武汉学生高一筹。我们向北外梦男家去。梦男那儿也来了两个老同学，一个是洛阳的，说他们一路募捐了两千多原，因为谢提出要瓜分，闹得很不愉快。他说，我来看看，一腔爱国热血啊！北京真是了不起，我出来时没告诉家里，班里只我一人来，太显了。反正如果来军队我就跑，我可不舍得为什么流血。看来他挺激动。郑大的裴说，他们郑大首先发起游行，冲击省政府，那时省政府前有至少二十排的武警，还是冲开了！裴学外语，平时不多话，挺老实敦厚，这时也挺激动，什么也不怕的样子。梦男妈担心我们吃亏，说，见有动静咱先走，回来想吃什么说声，千万别见外，XX（我的名字），看你瘦的，瘦了一圈儿！……

北外门口聚集着大群人。一些人乱哄哄地扒上一辆兰色卡车。接着从远处又开过来一辆带拖斗的卡车，卡车转个弯又拐回去，立刻上去一群学生。“上来！”“上来！”……卡车扬起满天尘土向公主坟方向驶去。听说公主坟那儿有军车给挡着。出来前我们在一家住户家里看了李（鹏）的讲话，李很疲惫，这是显然的，他眼皮好象也是好容易撑开的。他大声喊了一声，政治家的手腕！看电视的人狠（恨）不得往他脸上打一拳，我觉得。有个小伙子指着电视说：今天我非砸了它不可！……深夜的街上走着些学生。路口处有一堆人在议论什么，自行车流向远方流去。人大门口人群熙攘，喇叭在响，播放最新消息，一群群人在欢呼，讨论，一车车学生出发往广场。夜里几个人睡在我们宿舍，夜里听见底下在响喇叭：同学们，同学们！军车从颐和园开过来！大家决不能让军队进入神圣的学校！起来！起来！都下来！……一群群人下楼，激动地跑出校门。什么也没有。于是上去。一会儿又有人在喧嚷，又下去，如此三回。最后路中间的隔栏被拆掉，放在路中间，售货亭也被抬来，远处路口被昏昏的路灯照着，冷清清，骑车的同学前往打探。路口什么也没出现。

20上午，我们前往广场。东校门外已有通路拉开，马上上一车车学生，车上再也塞不上人，红旗和标语、勒头白、红布条。好容易找到一辆小汽车，大火柴盒似的，只能上五个人，我只好不上，那五个人坐上，开走。李和武坚持只到广场前两站，如遇到军队逃走方便。我好大时候才上了辆卡车，上边满载学生。车停后我们下去，又去截车。路口人山人海，不，反正人很多，人山人海倒说不上，是顺手写上的。人们都奔天安门广场，人们都在谈论运动的事，人们骑着车子顶着阳光向两边的人打V手势，人们拍手，喊叫，大倒李鹏！李鹏下台！……我在广场上兜了两圈，没找到那五个人，只好回到系里的棚子。到处都是手拉手的纠察队，到处都是坐卧的学生，到处都是塑料布，棉被，到处都是汽车，救护车，医生，忽视，到处都是垃圾，汽水瓶，破纸盒，塑料瓶、袋。我跟毫不容情的纠察队说，我是里边纠察队的。这一招真灵，我一路上毫不费事就过去了。

19日广播站消息：二十日中午十二时起全市工人总罢工，今天电台消息：纯属造谣。到十二点并没罢工的消息。这类传闻多得要命。

直升飞机在低空飞，学生们喊叫着向他伸出拳头：滚开！滚你妈的！你妈的X!……总之什么气全撒到了飞机身上。这讨厌的东西来回飞了好几次。广播站呼吁气象学院的同学想法对付飞机。

通知：如果军队开进广场，喊口号：用户党！社会主义！坚决捍卫宪法！自由万岁！民主万岁！反对独裁、专制！人民军队热爱人民！……如果扔催泪瓦斯，赶急（紧）用干毛巾捂住眼、鼻孔，尽量用嘴呼吸，眼睛受毒瓦斯后可能出现暂时失明，望自备多多的水、食……传单：催泪瓦斯代号GAS，中毒特征。防护。……有个同学刚从医院回来，说有同学打水时被那边军队踩倒在地，送往医院。中午前广场附近自来水完全断绝。广播站通知：饮食（食物）饮水紧张，请同学们节约，请各界支持。二十名纠察队员手拉手往场外搬汽水面包，神色很骄傲。……一个身体极度虚弱的女教师躺在我身边不远处，医生守着她，让她上担架。她闭着眼，脸色苍白，脸上没什么表情，一个穿红衣的女生带哭腔说：她不愿意，请尊重她个人的意见！说着扭过了头，眼里的泪光闪了一下。医生笑声劝说这位女教师，用微湿的布片盖住她的鼻子，头上蒙上湿毛巾……广播站消息：广州学生绝食，希望我们联合起来，坚持到最后一分钟！垃圾在炎热的阳光里闪闪发光，易拉罐盒，塑料带（袋），废纸，纸盒，瓶子……地下黑糊糊的。地下也躺着同学。困倦的同学挤在棚子里，靠着脏乎乎的被子，在被下是更脏的、黑乎乎的褥子，肩擦肩很别扭，阳光在头上，灼热，几乎把塑料帐篷烤化。十点钟北京市部分地区戒严。……女教师终于给抬上了救护车。广场东边的路上整天游行队伍不断，今天更是如此，打倒李鹏的口号震天响！全市公共汽车停开，我到王府井路一看，果然103车站没一个人。王府井也有同学在讲演。南池子。一个同学拿着喇叭声音嘶哑：——他们进不来！在XXX，三位老大妈躺在装甲运兵车前，她们说：要流血我们先流血吧！你们要镇压我们的孩子，先从我们身上轧过去吧！在XXX，市民、工人拦住兵车，扒上车向士兵宣传真相，士兵们都流了泪，他们一星期不准看报看电视听收音机，只学4.26社论，来北京被告知是来“演习”！一位连长大声向士兵们喊：撤退！如果谁要向学生开枪，我们就向他开枪！在XXX，兵车的轮子被人民放了气！自由万岁！人民必胜！……

一个络腮胡子的同学在讲演：

——共和国已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一小撮阴谋家发动了军事政变，赵同志被撤职，李鹏实行独裁专制，如果他们得逞，我们共和国的前途就将断送，我们十年改革的成果就将断送，民主就被断送！我们一定要坚持，他们说不定一分钟后就倒台。外交部已向全世界发表声明：决不承认李鹏伪政府！世界各地大使馆纷纷相应！上海江泽民市长发来电报：不承认李鹏伪政府！在这关键时刻，我们要坚持住……

许多人严厉含着泪，鼓掌，叫好，一个小伙子把录音机放在讲演人前，别过头，严厉显然噙着泪。直升飞机又一次飞过来，一些传单飘飘摇摇落下来，人们跑着抢着，许多只手伸向空中。传单上是李鹏某天的发言！大家把它撕成碎片，看也不看，愤怒地咒骂着。

傍晚我和几个纠察队员跟着总部的人去买电筒，号（话）筒，商店的女售货员一改平时冷若冰霜的台独，热情地取货，热情地给号（话）筒装电池。一个188块。总部的同学犹豫了一下，旁边有人说，能不能降点价，这是学生。售货员皱着眉，也很犹豫，说，这两天……你们干脆给人家搬点吧……最后终于没买。叫开一个早已关门的百货商店，几个店员热情地给找电筒，安电池，不好的包换。最后还给找了好些绳子以备用……

夜里又组织起了好些纠察队。拿话筒的同学在街上大声疾呼：今晚政府要对学生下毒手！呼吁市民们晚上到广场上来，支持学生，保护学生！救救我们吧！……纠察队把在各处，检查出入者证件，防止便衣混入，广播站已通知，有人冒充中央民院的搞破坏……

人大自治会的一个头头儿拿着话筒喊：人大同学们，我们只听人大自治会的命令，其他命令都不听！一会儿他又说：如果他们从中间往外冲，我们一定要拦住他们，掩护其他同学退到东北长安街然后和声援团一起后撤。我想：不能后撤，他说得是狗屁！一撤就完了，一撤就别想再回来了！不一会广播站大声宣布：我们一定要坚守广场，直到明天！……我们不代表任何一个小集体，我们代表二十万学生，不管是大学校，小学校，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因此不要搞小集体主义，大家联合起来，胜利是属于我们的！……他们闹什么矛盾？不得而知，如果真是的话，那太无谓，太蠢了。

在寒风瑟瑟中度过了一夜，天命，也没来军队！

灰沉沉的广场上空浮动着几块红色朝霞，天空的颜色仍很黯淡，天安门象要倾颠似的倒向一方，黑乎乎的轮廓下，走动着无数人影，纷乱……煎鸡蛋饼的推车旁排着长队，煎油饼的声称：是学生，二两六毛一张，是别别人，收七毛。在天安门两侧的草坪上，躺着无数人，有人紧紧裹着身上薄薄的衣服，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人影在长安街上纷乱地晃动着，又有几辆载学生的汽车驶过去……不好拦到汽车，有的车上已挤满学生，有的车不顺路，司机预先亮开黄灯，在窗玻璃里抱谦（歉）地摇着头。截了三辆车。第三辆是辆兰色卡车，车上人不多，松了口气，从公主坟往学校后门开。公主坟早上（21号）已没有军车。一路上，借口已没有交通警，有学生戴着红袖标跑来跑去维持秩序。旁边的一位同学笑嘻嘻地说，实行“学管”了。看来戒严令根本没有实施，可能是根本无力实施。……宿舍里，几个人正躺在床上睡觉，那时是上午八点多钟，昏暗的光线穿过窗帘照着静静的屋子，宿舍里一团凌乱，袜子的臭味儿弥漫着不容易适应，脏衣服塞满了脸盆。……下午去洗了澡，领录音机时，电器社的人说，他们每天都在广播站，没时间修，只把断线接上凑合着可以听，运动过后再说……西门口已建起广播站，放最新消息，放国际歌，激动着人们，吸引了大群大群的市民围在门外马路上，纠察队忙乱地维持秩序，市民也自称纠察队。广播站设在341室，以前是电视室，在宿舍里可听到这些人在那边乱哄哄争着什么。晚上，宿舍里的其他人全出去了，窗外响着广播站声音，有种心烦意乱的感觉，今天收到一封家信，是17号来的，我12号去的信他们没收到。我骑车到图书馆，图书馆前一片精谧，风吹输液发出细琐的声音。图书馆里也很少人，坐在桌前，身心放松，轻松感，解脱感，总之一个月前那种安定的舒适的感觉又回到了我身上，在难得的宁静中写了两封长信给家里和叔叔……晚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外面喇叭声音嘶哑疯狂地喊叫：……下来！有警车！全体同学马上下来！保护我们神圣的学校！……激动地跑下去，困倦睡意一下子全消失了，外面一群群人跑动着，铁售货亭被吱吱嘎嘎响着拉到街中间，路障很快设立了三道。广播在响：有二辆军车，二辆警车被拦在XX庄，只有十三个北大学生在拦，情况危急，同学们赶快前去支援！一辆卡车满载废铁驶过来，有人喊：快拿铁棒！好多人捡起铁条往路口走，广播站喊：不要拿棍棒，不要自相残杀！人群在路口处站住，有人骑车过来说，军队已被市民全拦住了。人群在路灯下站了一阵，全慢慢走回来，踩着被路灯拉长的阴影，满街都是长长的阴影，给人一种动荡不安、神秘的、恐惧的印象……回到宿舍一觉睡去。醒来时，唐正在大声说，我才从长辛店回来，真他娘的，一百多辆军车全给挡住了，士兵们在路边野营，契税一瓶二十五块卖给他们，就是说一瓶也不卖。市民和士兵坐在车里谈话，长见识，真他娘的，我们在市民家吃了顿饭，哎呀……

早上（22号）我买了四个馒头，带上毛衣毛裤，准备到广场坐到明天。现在需要坚持，坚持广场阵地，没有别的办法。政府并非铁板一块，也有激烈的矛盾，也有同情学生的人。他们迟早会垮台，现在关键是要坚持下去，现在吃几天苦，可以一鼓作气知道胜利，否则前途很难预料……路上基本已没有游行的人，不过可以看出好些人正奔向广场。一路上处处可见昨夜马路上设置路障的痕迹，路隔栏显然被拆掉过，三乱地排在路中间，铁杆好些已从垛上脱落。电线杆上贴着传单和复印的新闻照片，这些照片好些是新闻工作者复制的。前边围着一群群观看的人。路边有练拳的，有理发的，秩序很好……离广场越近，路边人越多，好些标语写在好些东西上：人民必胜！一辆汽车身上写着驶过去。

（注：这是5月21至22日写的日记，还没完）

isonomy

3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7 09:28 只看该作者

历史不容忘却

雷文1970

3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8 19:03 只看该作者

两个广告牌前挤满人，学生在喊叫着维持秩序。大字报上写：

——黑猫白猫，有奶即娘。腐败胜比，慈禧隋炀。

集体负责，垂帘中央。终日玩乐，乱理朝纲。  

没有理论，感觉最良。瞒天过海，丧尽天良。  

翻云覆雨，欺世有方。奸佞者用，刚正者亡。  

强奸民意，政治流氓。手段残忍，祸心包藏。  

学子饿死，饱宿龙床。嫁祸声援，借口堂皇。  

回首十载，债筑高墙。“稳定”“秩序”，是汽车厨房。  

鱼肉百姓，国库盗光。肥了儿子，富了“友邦”。  

苛政胜虎，国祸民殃。社会主义，名存实亡。  

庆父不去，国运何昌！绝食救国揭竿而起，万世留芳葬太上皇！  

——尚昆尚昆，欲令智昏。与民为敌，必葬尔身。

李鹏李鹏，何其无能。待我学生，冷酷无情。  

不做公仆，折腰邓翁。为其当枪，对民行凶。  

何颜面对，尔父亡灵。尊位可恋，民意可轻。  

历史审判，最为无情。得民者胜，失民者崩！  

在天安门附近一个岗楼上：

——李鹏其人：

一、 李鹏——中国最大的官倒，其妻是中国华能公司的负责人，其两子均为经商者，他们伙同李鹏极尽官倒之能事。

二、

李鹏——中国最大的腐败者。李鹏花100万元军费在总后游泳池修建私人休息室，比慈禧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李鹏夫妇在出访期间丢尽国格人格，谎称丢失项链，妄图以假换真，向对方国索取真金项链，后因假项链在沙发内找到而无地自容。其子在北京长城饭店吃喝嫖赌，酗酒滋事，痛打守门人，被公安机关当场捕获，后因其是李子而逍遥法外。

三、

李鹏——中国最大的阴谋家。李鹏才疏学浅，在苏留学期间攻克极差，善长（擅长）溜须拍马却野心勃勃，一起以来一直蓄意窃取党和国家的最高行政职务，这此民主运动以来，他一方面向邓回报假情况，使邓作出错误判断，在民众中造成极坏影响，将等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另一方面，反对赵提出的民主政治主张，诬为自由化，这样，一石两鸟，他坐收渔人之利，最后经赵一再坚持李才尾随而去。

四、

李鹏——制造动乱的总祸首。在这次运动中，李自始至终蓄意制造借口，极力扩大事态，以造成动乱的口实。由李力主的4,26社论在激化对立情绪方面起了直接作用，5月16日，他宣称从来没有说过这次运动是“动乱”，5月19日，他在首都党政军干部代表大会上将这次运动定性为“动乱”，他这种阳奉阴违，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伎俩在全国民众中引起大动乱，涣散民心、军心、党心。

李鹏是中国最大的野心家、阴谋家，李鹏上台，中国将面临倒退代替前进，专制代替民主，黑暗代替光明的命运，这是中国人民拒绝接受的，也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不能允许的。举报中心知情者。

……广场上除了静坐学生人已不多。学生们仍坚持着。纠察队在烈日下维持秩序，检查出入人员证件……广场附近的水洼泛着黄褐色的光，发出浓重刺鼻的骚臭气，四面八方向人扑来。有人在大会堂一侧的小松树下演讲，我听见他说：跟着感觉走是中国人的悲哀，我们决不能跟着感觉走，我们要跟着理智理性走，中国最大的跟着感觉走的人是邓小平（鼓掌）！让邓小平骑着李鹏这头大叫驴，大蠢驴（长时间的欢呼、故障）……这头大叫驴大蠢驴走到一个大泥潭里永远陷进去！……阳光下坐着一堆堆一片片疲惫、皱着眉头、愁眉苦脸的同学。阳光象火，象烤炉。走在人群里，我听见广播上通知：……希望大家有秩序地撤退，以其他方式进行坚持不懈的斗争。……坐在汽车上，广播上又在讲：广播站没有播出任何撤退的通知，除了广播站的正式通知以外，大家不要听信其他任何传单的话……在汽车上我听说前夜大家一齐唱国际歌，场面悲壮。作业，大家全体起立宣誓，誓死不离开广场……车上有的同学在说，该撤退了，受不了啦，这样下去要到何年何月，争取民主要花十几年几十年时间，要子子孙孙奋斗下去，现在这样下去不行……北高联作业激烈争吵没关闭广播声音放出来闹得人心慌慌，撤与不撤的妄图扰乱了每个人的心绪。外地来京的学生正在一点点撤离，早上广播（中央台）：从22-25号列车为学生离京提供方便。广播站也劝外地学生离京，并且通知，每位北京大学生结交一个外地同学，领他们回校休息，吃一顿饱饭，相信这种革命友谊会保持终生……听说，北大广播站和北高联的广播是两套独立的系统。在这时候，真不可理解，北大到底怎么了？广播站消息：下午1点半北京知识界又举行大游行，达到天安门后，代替学生静坐……这条消息引起热烈欢呼和鼓掌。疲惫和愤怒，人心不稳，燥乱的思绪在灼热烤人的阳光里发酵，膨胀，听说前天已发生一阵骚动，有人想撤退。广播站在拼命打气。学生们并不怕军队到来，无事可做中反而更盼军队早点到来。面包并不匮乏，人们害怕旧面包坏掉，劝同学们吃掉。广播站消息：南京高校宣布无限期罢课……

车厢里的人无所事事地坐着站着，一会儿吃点东西，说着话，话题不离运动，有说有笑。不过看来确实挺累了。广播建议，召开人大紧急会议，罢免李鹏，建立起赵、万为首的执行小组。这条建议已播送了无数遍。

气温正在升高，身上出了汗，风不断从窗口里吹进来，是阵阵热风，红旗在外面缓慢地摆动着，蓝天边上汇集着灰白色的薄云，四周象静止的纸具一样，我有这种感觉，纸具一会儿又变成活生生的人群，一些人在中间走动着，垃圾处处皆是，这是难民营吗？严酷的局面下，学生们仍然坚持着，人人都很累，很累。纪念碑静静地矗立着。纪念碑象在倾听着来自上天的声音，纪念碑作证。广播站消息：丰台车站警察残酷地殴打学生、群众，头戴刚（钢）盔，手执盾牌警棍，脚穿大头鞋，下手毫无留情……一旦胜利，共和国将审判他们。我坐在车座上，车子上照着白亮亮热哄哄（烘）的日光，我两眼已发花，头有点晕，过中午了。

同学们在谈论这些天的感人之事，我几下两件。

昨天。广场附近，一个小孩跑过来喊：我后边有军车，快拦住。立刻有六七千人拦在路上，这些人把那辆车倒推进“十帽胡同”里，展开宣传攻势，劝他们：我们理解你们也是迫不得已，但恳请你们不要打学生，不要打那些又累又饿的学生。他们煮了粥给士兵们喝，士兵们最初不听，后来流泪吃了。有位老太太站在一辆车上说，我丈夫是抗美援朝时牺牲的，我儿子现在广西任副团长，要是我知道他在你们中间，我就不认他是儿子！有个退伍军人说：我们以前讲军民鱼水情，军队爱人民，你们这些新兵怎么不要这些传统了？后来有外国新闻摄像车来拍片，那些士兵把脸埋在腿间，形象狼狈。群众拦在他们面前，不让外国记者拍，他们说，我们不希望有损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形象……

在某处，军队刚要动手时，车上的士兵哥哥看见撤下的大学生弟弟，兄弟两人抱头痛哭，双方没有发生冲突……

……这种悲痛的、感人的场面这些天比比皆是，发人深省。他们有什么权力命令人民军队镇压人民！他们是些什么人！他们应该马上下台！……

广播站消息：十二点十五分中央电视台午间新闻，各地来京军队全部（被）北京市民堵在城外。本台记者访问一位少校军官，他说：我们奉命来京，现在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只好呆在车里！……撤离的学生兴奋地谈论着：他们只好他妈躲在车里，一边尽是训他们，发动宣传攻势，真惨！“北京市民堵军车”，太他妈好笑了！新闻片，导演李鹏，副导演，杨尚昆！听说有个市民教训那邦（帮）家伙：你们如果从前线后来，我做饭送给你们吃！现在你们来镇压学生，我看见你们就讨厌！瞧你们那傻样，还对付人家大学生！……这种开玩笑式的谈话使得车厢里气氛不太沉闷。

下午知识界大游行，有人民日报社，团结报，北京晚报，科技报，中国日报，中国社科院，鲁迅文学院，作协……有几千人吧，口号自始至终是：李鹏，下台！……直升飞机旋绕广场上空，洒下传单，那些传单象鸟群一样密密麻麻降下来，落在广场上，街上，毛主席纪念堂上，人民大会堂上，历博上，人们抢过来，然后撕碎扔在垃圾堆上。

两个医生由一个送水的人员带上车。是送药品的，说：我们是“非法”偷偷出来的。学生们纷纷说，妈的，医院心也太黑了，你对上边得应付，对下边也得袒护呀！心真毒！送水的老师很壮实，上来后说他这几天往返送水，又去堵军车，累得够呛……我是人大XX公司下分公司的，他说。看得出这位同志是好口才，他的嗓子已沙哑了。……我累一点，算不了什么。我那天跟单位的同志们讲，咱们是不是要利用咱们车辆优势帮助学生？咱们不帮助就算了，说帮，就全力以赴！大家全答应了。我们是机动部队，一会送水一会儿去堵车，上前线，上的时候咱已做好流血的准备。同学们，坚持住，千万不能撤，一撤怎么对得起绝食七天的同学？怎么对得起热情支援咱们的北京市民工人？如果撤退，就是对市民、工人的出卖，是对赵总理（书记）的出卖！工人市民出来时想到要危害自身安全了么？没有，他们就出来了，各单位领导的照片肯定已送到了公安部，你看那些汽车，身上写着打倒李鹏，车号和标语肯定全在公安部，我们那辆车车身高，特别，最容易认出，所以不能撤。如果撤了，我们将来想起来会后悔，我们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历史的罪人！坚持上三天，肯定会有大变动，要注意身体，轮流来，大旗不倒！这里是全国运动中心，也是世界关注的中心，意义重大啊，关键看我们能不能多坚持几天！好多军队已给咱们群众感染了，他们起初不吃市民送的冰棍，后来吃了，咱们给他们送去前些时候的报纸，让他们了解真相，咱们的传单他不信，官方报纸总得信吧？有些女通知在现场，容易激动，流了泪……相信军队不能镇压我们。……

广播站消息：人民日报、中央电台已摆脱压力，出现如实报道！……郑州高联组织全市大游行，几万纺织工人大游行！天津人民十几万人举行规模空前的大游行！

北京市政府派人制止市民向学生送水送食，北京市民坚决抵制。……中央已形成以李、杨为首和以杨得志等中、上将为首的两大军事集团，后者已成功地使戒烟部队保持中立。李鹏政府下令军队今早五点为最后期限开进北京，但事实已将其梦想粉碎！日本银行将公布中央高干子弟在其中的存款。美国总统布什发表宣言，如果中国政府采取暴力镇压学生，美国将撤回全部投资，专家人员！……上海大示威游行。

5,21-22

[ 本帖最后由 雷文1970 于 2009-11-8 19:05 编辑 ]

阿鲁卡少爷

外表温顺谦恭内心淫荡闷骚非正常物种研究中心常驻研究猿

3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8 23:22 只看该作者

建议此贴置顶

庄三水

3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9 12:59 只看该作者

书记置顶吧！

最活生生的纪录片，对在那一年前后出生的，记忆已被抹去的一代人，无疑是最为生动和真实的历史教材

感谢楼主，坚持下来：）

雷文1970

3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1 21:00 只看该作者

撤还是不撤，学生们坐在帐篷下争论着。傍晚时广播上消息，十一首都高校自治会要求市高联紧急开会讨论问题。他们也在纪念碑上激烈地争论撤还是不撤的问题。

来了两位工人纠察队的，他们说，决不能退，怎么能退呢？一位老师（就是教文化人类学的那位老师）说，如果他们不来，我们仍然这么坚持着，如果军队要来，眼开（看）抵挡不住，军队是不想开进来，并不是不能，几个路障能挡得住？地铁不已关了？共产党想得很周到，一有紧急情况地铁一打开，部队哗就过来了，现在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和学生肩并肩站着和政府干，是不是？要注意：至今为止游行的人打的都是：声援学生，学生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市民们不可能理解我们撤。……

过去的十年消灭了中国的英雄，责任感使命感大大消弱，可以说只有知识分子勉勉强强算是保存了下来，现在这种后遗症真正发生了恶劣作用。大群大群来声援学生，可以。但组成自己的组织有效地领导市民斗争甚至领导工人罢工，就不行了。学生们迫切希望工人强大的支持，尤其是大罢工，而不仅仅是声援。……消息混乱，假消息满天飞，弄得出去宣传的人不知道给市民讲些什么好。现在学生们对中央内部斗争寄予很大希望，但这点希望是否过于渺茫？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为学生说句话，公开反对显然已经腐朽、不代表人民的李鹏政府。

广场周围晚上都极是热闹，人流穿梭，汽车还在一车车运来声援的各种人，不断有游行队伍走过。纠察队手拉手不准任何人通过，只让执特别通行证的指挥总部的人过去，成群成群的市民站在路边围观，议论。我问一位市民如果学生撤退将怎样反应。他很吃惊地说，这怎么可能？形势不是很好吗？不可能的。这位胖胖的市民用手指指路上熙攘热闹的人流。走进学生圈地内，气氛就截然不同了，帐子里只有寥寥的学生。帐子之间的大空场上只有少数人走动着。帐子里黑乎乎的，横七竖八躺着睡觉的学生。旗帜垂着偶尔抖一下。热闹的声音在外面荡漾而这里边却比较安静。月光照着一堆堆垃圾。学生们已很疲惫，广场要坚持，各处要派人维持秩序，要组织堵军车，要保护学校，要派出纠察队一直拉到老远的地方……夜深时一轮明月悬在乌兰色的天上，渐渐冷了，缕缕寒风沿着空隙小偷一样钻进来，冷得你象掉进冰凌里。圈子内的北京学生还好，圈外的外地学生，缺少饮食供给，在这么冷的夜里，没有多余的衣服，蜷缩在地下……月亮的光清冷清冷给你洗冷水浴……夜里我冻醒了好几次，四下里一片寂静（我印象），黑乎乎一片模糊，我把一件不知其所有权为谁的军大衣紧紧裹在身上，通夜感到什么地方冷得要命，早上才发觉是腿一直露在外面，冻得象冰冻鱼……

广播站通知：昨夜三十九所高校会议，六十五所高校表决，正式通知如下：鉴于原高联广播站临时指挥总部指挥不力，成立以绝食团领导为核心的指挥总部；市高联撤回北大，领导全市的斗争；不能撤退，坚持下去；其他任何广场组织命令无效……新口号：坚持斗争，不获全胜，誓不撤退！

明亮的阳光从东方照来，照着醒来的广场。学生们已起来，水龙头旁挤着洗脸漱口的学生，车里有人在扫地，一个女生用喇叭喊：“都起来了，把卫生打扫好，打扫干净点，我们马上就吃早饭，有充足的水食，这里有酒精棉球，把手一定要擦干净。”把瓶子收集起来，送到一辆客车前，等着盛水。有同学在推着垃圾车清理大堆的垃圾。地上比较湿润，没有灰尘在空气里乱飞。有好多人来来回回在四处走动，好象都有某种事要做。……外地来京的学生已撤走不少，但也有往这儿来的。早上饭在供给站（在一个水龙头这边儿）领，有面包（干得要命），饼，馒头，咸榨菜，鸡蛋，等。鸡蛋一会儿就完了，我只领到一个馒头一份榨菜，开水不容易找到，只好打生水，好在自来水供应十分充足。

有几个同学又打旗上丰台截军车去了。

广播站为感谢工人支持，放了一首歌：《我们工人有力量》。一会儿，又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歌响起来。不一会儿，又是一支南疆刚来的代表团代表讲话，表示坚决支持学生的斗争。……广场上起了风，把各样能吹动的东西吹起来，我看见一件深红色的女羽绒衣在空中飞过去，落在不远处的车下。人们来回走动着，有人穿着签满名的衬衣，仍在请人往上题词、签名。

“有谁去念材料？需要三个宣传员。”一个同学跑过来说。

两个男生懒洋洋地说，行，反正坐着也没事儿。“先把材料拿来，看有意思没有，没意思我可不去。”一个女同学躺着说。“放心，决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告全市人民书。”男生说。……男生从车上找下一包面包和一只梨，大家吵着说，抓阄儿！抓着什么吃什么。“我在纸上写上‘李鹏’，”女生说，“抓着李鹏你去吃李鹏去。”“抓着李鹏就什么也吃不着。”于是在一片纸上写：李鹏……

广播消息：5.20天津人民广播电台红绿灯新闻节目不播送任何新闻，播了一首“命运交响曲”。

中午时送来了面包，菜汤，绿豆汤，冰棍。面包都吃腻了，不过，还是得尽量吃饱，否则非垮掉不可。我觉得我一个月来瘦多了。

下午，太阳被乌云遮没。北京各界大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开过去，我记得有北影，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九三学社，中国国民党中央（革命）委员会，中国致公党……“打倒李鹏”的喊声此伏彼起，一个推车子的终年妇女声嘶力竭地喊道：李鹏下台！口号还有：李鹏不下台，我们天天来！李鹏快自杀，我们好回家！李鹏无能！镇压学生！建议人大！罢免李鹏！……有的标语写：要求“肆无忌谈”的李鹏滚下台！有副（幅）李鹏的画像：李鹏坐倒在地，手舞足蹈的样子，一脸哭相，上边标语：穷途末路！on

the ropes……这副（幅）画举到哪里，就引起一阵欢呼。

天更阴沉了。帐子里阴阴暗暗的。风骤然变大。两个玻璃瓶不知从哪儿突然掉下来，摔成碎片，发出很大的声响……旗和帐子一齐发疯似地抖动着，风的大呼声造成一种恐怖的感觉，好象要大祸临头的样子。人们走得更快更忙乱，都不知在干什么，头顶上破纸发疯似地飞着，尘土也乱飞，几百米处的大会堂变得发灰模糊。车里已挤满了人，坐在座位上，地板上，车门紧紧关上。一片杂乱烦人的声音，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

终于下起了雨，天上有时闪一下，地下积起浅浅的水洼，许多人趟得鞋都湿透了，车门每开一次冷气就发疯似地扑进来，我感冒了，鼻涕很多。今夜该怎么过呢？外边不能去，里边就一件毛衣天哪，几乎上了绝路。车里坐着不少人，这些人在叽叽喳喳吵问题，党，民主，多党制，人口，经济改革，中国前途，这些人夸夸其谈，悲观论者也显得很快乐。满眼都是湿漉漉的东西。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天却亮亮的。

雨下了一两个重头，停了，仍然很冷，又饿……一会儿有市民来送饭，烙饼加肉菜，我吃了个饼，半饭盒菜，好了，可以挺过今天这个冷夜了。到处是水洼，垃圾。马路两边还有不少人，很多是外地的。厕所里弥漫着一种类似于雾汽的东西。厕所的木挡门后边写满了字：李鹏，你还不如我们拉出的臭屎！人民万岁！——李鹏下台！邓儿回家！杨尚昆滚蛋！——头可断血可流民主自由不可丢！……天放晴了许多，不过仍可见乌云在上边翻卷。

大家仍然坚守着广场这快阵地。

一些学生正忙着把垃圾、积水扫出帐篷。广播站里一盏雪亮的灯泡亮着，外边有许多浑身上下湿透的纠察队把着，这些同学头发结成缕缕麻状，挂着水珠，嘴唇乌青，往里传递进来的条子……到处可见送水食的市民。一个市民在大声讲：学生为人民立功，人民为学生送食，是不是。我整整一天都在给你们送东西，几个大饭店我全跑了，号召大家给学生们送水，送饭，送食品……两个女生搂着肩，一个看着脚下的水洼捡路走，边说：李鹏这个千刀万剐的。几个市民伏在一辆平板车上用毛笔写大字报。一个学生问一个老工人模样的师傅，家在哪里？回头我给您送去。他指的是身上穿的件羽绒衣下身仍只穿件裤头，光腿一蹦一跳的。师傅说，不，不，送给你啦，送给你啦，穿着吧。学生再三推脱，最后说，那，我给您掬（鞠）个躬。市民们推着三辆（轮）车四处送饭。

傍晚，西方天际显现着美丽的红色晚霞，客车的车身上闪着些红光，旗帜在晚霞里缓缓地飘动着。风已经停了。外面仍走动着小心捡路的人们。天已昏黑，基本上看不清字了。

5,23

雷文1970

3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1 21:43 只看该作者

“可是我的孩子，如果凯不爱你呢？”

“只要我能上阿姆斯特丹，我敢说，我能把‘不！’改变成‘是！’”（凡•高说）《渴望生活》P158

我羡慕凡•高的勇敢。我无数次感到我的怯懦，胆小，容易慌张。我决不去主动找她。决不敢。虽然我梦里无数次梦见她。小时候我就变得很胆小，很胆小，现在也还是这样，有时我甚至痛恨我自己，我把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又毫无必要。有时我打心里憎恨那些事事都大胆勇敢的人，恨得要命，轻蔑得要命。比方那天夜里我蜷缩在客车里，背后是一个一直故作潇洒的穿风衣的家伙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挤在一起，说着意思很下流的话，那个女生装得很天真的样子。……昨天在梦男家里武说，欢迎你们暑假到洛阳作客。李说，哼，你家那么有钱非请客不行。行。武说，咱们可以到（他说出了她工作的地方），到她的厅里。我差点张口问他她现在怎么样，可我强忍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内心里觉得如果让别人知道我的意思我会很丢脸，很耻辱。和女生在一起时我会神经紧张，虽然我竭力使自己放松，坦然，不在意。我恐怕让对方觉得我对她有意思，如果她有这个表现我会后悔之极，我真的后悔，甚至于憎恨她。我发现我改变这种心理非常困难。

武突然说，要给她多写信联络感情。李说，武现在钩着四五个，还给人家写信呀！……我羡慕他的勇敢，同时突然烦极了，想痛哭一场。他的话一整天都在我心里回荡着。在我看点书时我也想着她。她很浅薄，肤浅，真是这样，是个当代女孩子中最最平常的一个，不算太好看，但也过得去，有时觉得很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着她。她！……好了，我得把一切痛苦压进心底里，至今为止没有人知道我的痛苦，我心里有个她。那天他们来人大睡，我的那本日记放在外边，我不知道这几个不安生的家伙看了没，听到武的话，我明白他们没看。我赶紧把日记放进了壁橱。

……今天学生、各界又游行。下午两点我躺在床上头晕晕乎乎睡不着觉那阵，他们已走过了好些大街了吧。晚上坐在桌前看书，外边广播响着，一会儿是念稿，一会儿是放音乐。

5,25

zyl1989

一人作古何惧忧，天安门内尽风流。可怜书生项上血，至今黄泉怒未休！

4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1 21:48 只看该作者

人大后辈表示关注~

一潭浑水

4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2 09:05 只看该作者

支持啊，兄弟

绝不付账

人妻党外宣部主任

4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2 09:18 只看该作者

真好宝贵资料~

那时候的大学生，字里行间看得出，有情怀在，很感动。

漂流木

4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2 10:24 只看该作者

往事历历在目，永不磨灭。

浦志强

无党派不爱国人士，除了法律其他都略知一二

4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2 14:01 只看该作者

好兄弟！

雷文1970

4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3 09:24 只看该作者

谢谢大家的鼓励：）

浦先生多保重，我还保存着您的电话哩。。。。。。

雷文1970

4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6 20:22 只看该作者

他计较的不是在地球上逗留的时间之长短，而是一生中天天在做什么。对他来说，时间是以流出的图画计算的，而不是以日历跳动的页数来计算的。《渴望生活》P446

今天看完了欧文•斯通的《渴望生活，凡•高的艺术和生活》，好象经历了一场悲惨可怕的梦。生活多么可怕。只能以这个字眼来形容。凡•高，用心来热爱艺术，真实，表现自我，把一切规范从作品中削砍去，就是真正的艺术。真正的艺术是和生活融为一体的人拥有的，生活和痛苦把浮华全部弃去了，剩下的只有真实的自我。

……北京新闻上，一个副市长假惺惺地泣不成声地看望被打伤的士兵。士兵被白纱布蒙着眼。他们已控制了局势，事态一天天平息，外地大学生大规模返校，广场上坚持静坐的同学已不多，客车差不多全开走了。……楼下又有人大喊大叫，楼上立刻有人响应，一瞬间酒瓶象雨点一样落下去，炸开，“打倒李鹏，赵紫阳、胡启立、姚依林、杨尚昆、王震……”一个疯狂的声音。有人在哑着嗓子大哭，有人在叫。……好多人乘这工夫回家了。他们商量着是上北戴河还是上泰山。白天学校很平静，运动把大多数人搞得很疲，热情差不多消失殆尽了，这种局面让人怀疑这次运动是否是一场空虚为动力的产物？当然不满的情绪也起着相当大的作用。所有十年来出现的弊病、失常、缺憾都在运动中表现了出来。运动的结局令人担忧。很可能，民主改革又一次推迟。这是个非英雄的时代。北高联内部已分裂，听说人大已退出北高联，个性扩张。今天到北外去，来京的人已全走了。梦男妈埋在一堆书里往书背上的价钱处贴纸条，纸条上标着新价。他们一走我反而觉得心里比较轻松，倒不是对几个人有看法之类，遇上他们我老觉得洛阳的悲哀缠着我，我又陷进了大苦闷中不知道如何摆脱。现在他们终于走了，我和那个世界没有联系，我和她没有联系，我默默地埋葬我的痛苦不需要谁来扰乱我的感情。

5,26

通知：为把民主运动推向深入，二十八日参加世界华人大游行。今晚在3101举办民主运动发展前景大辩论。中午吃饭时有同学在食堂里拿着喇叭宣布了这个通知，他站在一把凳子上大声喊：欢迎参加，届时将有精彩讲演，辩论。一食堂鼓掌，欢呼，敲桌子，一食堂激动。我估计明天参加游行的人不会少。我也打算参加。局势很不妙。但这正表明政府从上到下完全麻木了，无数部门，无数领导致电李鹏表示坚决拥护他的讲话，认为那给他们已动力。天哪！多么肉麻，无耻，没有责任感的溜须拍马！新闻更让你愤怒。强奸民意是如此进行的，我领教了。人民的喉咙给堵住了，割断了，他们将处于死亡状态。……晚上广播站继续播出。电视：女排和古巴队决赛，争夺海燕电视杯。女孩打得很漂亮，以3：1战胜古巴队。“明天我们一定去游行！”一个同学激动地喊。

最近我失去了星期感，就是说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下午我想到图书馆借书，一看不开。我记得1号是星期一，那么27号，我推算了一下，应该是星期六。……游行定在星期天，这很好。

5,27， 六

十点钟光景开始出发游行，人没有千（前）几次多。有同学不断在喇叭里喊：这是全世界华人大游行！后来北大接在了我们后边，北大宣传车在播送文章，黑名单，我只听清胡启立，温家宝，鲍彤……苏绍智，苏晓康几个人。天气很好，太阳不断为乌云遮住，风也来回吹，大家都说着这天气适合于游行。大家说他们太无耻。大家对谁都不再抱幻想，万里已做公开讲话，陈云的照片出现在大报纸上，他们和李鹏唱一个调。大家只有骂娘。标语：李鹏，谁比我赖！——人民不可欺——小平不死国难未已——取消军管还我人权——政治不公开……中国人民永恒的主题：争自由，要民主，全世界华人大游行，北京，1989,5——党啊你搞什么名堂！——“川”驴技穷——戒除权瘾——……

有人大声喊：中央唱。四周的同学唱起：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国务院唱！——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人民唱！——打倒李鹏/打倒李鹏/邓小平！/邓小平！/还有一个流氓！/还有一个流氓！/杨尚昆！/杨尚昆！……有一辆公共汽车开过去，撤离尽是学生，打出副（一）幅标语：可笑此鸟不自量，麻雀也敢称大鹏！——李鸟！有一个同学嘻嘻笑着说。达到李鹏的口号始终响着。有时，低沉的“龙的传人”会唱起来，同学们，路边的人一起拍起手，有节奏的掌声里，歌声很低缓：巨龙巨龙你擦亮眼，永永远远地擦亮眼……

——一小撮，耍无赖！呆在台上不下来！中国人！站起来！誓把无赖赶下台！……

——周总理！在哪里？你的傻儿不讲理！邓妈妈！别废话！快把傻儿抱回家！赏他几个大嘴巴！bia！bia！bia！

真解恨。有人说。这是人身攻击嘛！一个同学夸张地四下扭着说。要理智，不理智的不要喊。汽车上，一个妇女把住约摸两三岁的儿子的手，小孩手里拿着一个小三角旗，旗上写：李鹏下台！学生们“哦”、“呜”喊着，冲小孩拍手。小孩摆着旗很有兴味地看着下边的人群。

分路游行。因此走到广场只剩下人大一队人马，还不太少。绕广场一周。广场两侧散发出浓烈的骚臭，我捏住鼻子，还能闻到那种在热汽里氤氲的臭味。学生区以外挺干净的。学生静坐区一片狼籍。人已不太多了，而且大多是外地学生。大客车全撤走了。广播站仍在波音，起到一种稳定人心的效果。纪念碑子洲的人不多。广场上人很稀疏。他们的大喇叭在起劲地响亮地波音，“五位北京市民”致解放军的慰问信。压住他！于是又喊起李鹏下台！上海戏剧学院的同学敲起大鼓。……从东面进入广场，已亮点多钟了吧，走了四个多钟头，脚痛得要命，大多数人和我一样，于是散了，各自找车回学校。……

5,28 日

游行寒风凛凛，都感到很没意思。前些天高涨的情绪冷却了下来。广播在天天施加攻势。他们的确稳定了局势，还故作姿态地向解放军慰问，向解放军致敬，尤其是那天（28）在广场上听到“五位北京市民”致解放军的信，肉麻而令人恶心。英国十三世纪已由了议会制，大革命中，约翰•李尔本已“从主权在民学说出发认为一切合法政权都必须服从民意，一旦政府违背了民意，人民便有权推翻它。他强调人人在法律面前平等，实行普选制，并且在普选制的基础上选出新的议会。（《世界近代史纲要》P47）约翰•米尔顿：”以自然法和契约论和封建的君权神授论对抗。他从主权来源于人民的原则出发，提出人民与国王订立契约的同事，并没有放弃其最高权力；如果国王剥夺人民的这种最高权力，就等于破坏人民的“自然的天赋权利”；人民就有权审判、甚至处死国王，也有权更换和惩办官吏。”（P52）约翰•洛克：“主张主权在民，人民通过代议制方式行使权力。”（P53）担任内阁首领20年的罗伯特•沃尔波尔，他的政策于1742年遭到议会反对，便同内阁成员总辞职。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提出主权在民的主张。这一学说充满了民主主义精神。”（65）法国大革命提出人权宣言，“人民生来是自由的，平等的”。（P67）在美国，《独立宣言》：“人人生儿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某些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人们建立了政府，而政府的正当权力来自于被统治者的同意；任何形式的政府一旦损害了这些目的，人民便有权变更或废除它，建立新政府。”（P94）在法国，1830年一些资产者起草抗议书指出，查理十世的政府破坏法律，人民便免除了服从的义务。第二天巴黎起义，城中飘扬象征革命的三色旗，7月29日，波旁王朝被推翻。在普鲁士，1848年3月6日，柏林青年集会，内容有：政治自由，实行大赦，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实行人民代议制，尽快召开联合的邦议会。国王拒不接受，并派军队袭击群众。后来迫于形势，宣布实行有保证金的出版自由，以及召开联合的邦议会，并同意实行君主立宪制。奥地利，3月13日奥议会开幕，群众在议会大厦前集会，要求实行人民代议制，反对代表宫廷和贵族的议会。起义，代表来到宫廷，要求梅特涅辞职，奥皇被迫罢免了梅特涅的首相职务。尔后，政府宣布取消书报检查，召开国民议会制订宪法，以及武装市民和大学生。（P136-P137）1849年德意志帝国宪法：“……保证人身信仰、集会和结社自由。”……可怜的中国啊！世纪的状况和意识形态的高调完全不相符合，专制已成为习惯的东西，这次又证明它的根深蒂固。上层的领导人有多少真正代表人民？有多少不过是一心私欲的骗子？有多少浅薄无能的笨蛋？有多少结党营私、祸乱人民的恶棍？中国的毒瘤就是他们，阻碍中国前进的就是他们——这一群骗子，历史的罪人！他们自欺欺人，仿佛人民永远在他们那一边，新闻里也这么振振有辞的说，这群小丑！他们世纪上怯懦到不敢正视真相，他们用相同的发放压制两次完全不同的运动，这是多么野蛮的举动啊！遍查历史，找不出任何一个领导者象中国的领导者这样在几百万人民的愤怒呼声下还能稳坐龙床，还能厚颜无耻地说人民在我们一边还能调来军队进行威慑尔后还能对军队表扬说你们是多么热爱人民啊人民给你们送来了这么多东西还北碚你们做了工作军民鱼水情啊仿佛人民没有愤怒地拦住这些隆隆开向大学生的军车没有在背后骂没有拿着报纸传单给士兵们看让他们了解真相没有上车和他们交谈要他们不要打学生士兵们没有感动得痛哭流涕一切都被多么漂亮堂皇无耻卑鄙地颠倒了！这让你的心象要爆炸一样，你料不到——从料不到——在你上边的领导中国人民的一群人竟是这种东西，你感到你你被窒息了中国被披头罩上一块发臭发粘令你呕吐三天三夜的实体以保证谁也看不见中国包括上帝和良心他们就能安定局势维持秩序尽管局势和秩序已遭得不能再遭危机已发生信号而他们只要秩序和稳定他们还要去吃国库还要去坐奔驰还要修休息室还要花一万块买一块蛋糕还要为盖楼（堂）馆所批条子还要和儿子孙子侄子们伙同搞官倒还要向国外银行存款还要向外国借来足以把我们搞破产的外债这些外债在你我他的头上悬挂着由三位数变到100位数他们很满意他们的权力终于没丢图章和军队都在他们手里他们要一直抓住不放一直抓到他们的衰老灵魂离开同样衰老的肉体……

学校里大字报已经备清洁工撕下了，他们撕得真干净。大字报都是用万能胶贴在墙上的，他们一点点把纸撕下来还用上了硬毛刷子和水。墙上什么也没留下。好象什么也没发生。广场上的同学还在静坐，昨天的《北京日报》上登了一束群众要求同学们撤出广场的信。是写给市政府的。这是少数人，而报纸上用很大的篇幅予以登载，造成的效果可想而知。你对这种手法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觉得只有在马克•吐温的讽刺小说里见过这种手法。听说，广场上工人自治会的头头给抓走了。昨天晚上一群人打着北大的旗子冲进后门，叫着让我们下去游行。当时至少十二点，很少人下去。不过瓶子砸了不少。“……流氓政府，绑架工人！”我听他们这么喊。好长时间没了动静。他们返回前门去了。

但是不！既然命定我在这么出生

就让我在这里迎接死神

但愿我今日歌颂的自由

使我冰冷的骨灰得到保佑

但愿向往光荣的青年

来到我的荒凉的墓前

怀着崇敬的心情说：

“他身为专制的阶下囚

戴着镀金的枷锁

第一个向我们预言自由。”

                  ——拉季谢夫《自由颂》1781-1783  

                       《俄国文学史》第75页  

无论你怎样伪装，无论你怎样狡黠，

但你不能掩藏起灵魂的残酷本性。

你的作为全把你在人民的面前揭露，

他们会知道是你夺去了他们的自由。

用苛捐杂税使他们穷困潦倒，

使屯区失去了昔日的光辉。

                  ——雷列耶夫《致宠臣》1820  

                      《俄国文学史》第103页  

暴君们，你继续发抖吧！

为了那恶毒的背信，

人们会宣布自己的判决！

                 ——《致宠臣》  

如果有谁首先站起来，

去反抗压迫人民的人们，

我知道毁灭将等待着他，

命运已经注定我应该死亡，

但是告诉我，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曾经不需要死亡就赎回了自由？

                 ——《纳里瓦依科》  

傍晚下了雨，但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电台、报纸、广播各种宣传工具铺天盖地向学生压来，热情的高潮终于过去了。很难说这场爱国运动是不是心灵的发泄。对领导者和伪政府的憎恨是一种多余的、奢侈的感情。在说着激烈言论时你发现所有人都是笑着的，显得漫不经心。一切都过去了。“这场运动超越了五四”。人们这样说。在主体意识方面确实比五四有了提高，也就是说作为主体的人有了更多的民主自由意识，有了个强烈的理性，但没有英雄意志，没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志，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团结意识。十年来，或者说几十年来历史从中国人身上剥夺去好东西增添上各种各样的怯懦、龌龊、私欲、个人主义、自私自利、责任感的丧失、道德沦丧，俄国在运动中显示了出来。工人没有罢工，这是致命的因素。这些人不能说是真正的工人，这些看到的仅只是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学生显得很孤立，虽然那么多人前来声援，支持，但他们没有胆量和能力和他们斗争，和专制斗争。也许共产党会在顾全脸面的同时吸取今天的教训，顾全脸面地消除一小撮最腐败的人。看来会这样。李鹏即使继续当政也已不得人心，他的日子长不了。如果他的淫威把国务院、中共中央、人大常委会那些吓倒重新变成木头人，工具橡皮图章，运动还会起来。

5,31-6,1

朱翠 该用户已被删除

4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6 20:37 只看该作者

哦，这帖子有些意思，慢慢看。

跟丫死磕

4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6 21:49 只看该作者

恍若昨日重现。

xiao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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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7 21:16 只看该作者

顶上去

跟丫死磕

5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1-17 22:30 只看该作者

再顶之，期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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