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国家的敌人》

魔鬼教官

Centurion

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6:46 只看该作者

强烈推荐:《国家的敌人》

By:2008-6-30 16:09:00

本文的传主查建国先生于2008年6月28日结束其九年刑期。

国家的敌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多舛人生

作者:查建英

北京市第二监狱位于这个城市的郊区,驱车过去,单调乏味的路上看不见任何标识。入口隐在离公路大约0.1英里的后方,我通常要不断提醒出租车司机留意左边的岔道,不然很容易错过。拐进岔道,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扇暗灰色金属大门,沉重,镶白瓷砖的拱形边框。门内站着挎长枪的警卫。四周的高墙盘满了电网,最大限度的安全设施。在紧邻大门的等候室,我把钱包和手机放进带锁的保险箱,然后出示证件,等候传唤。多年探监下来,警官们都认识我了,但仍对我保持着职业性的疏远。我探视的是我哥哥查建国,一位民主志士,他以“颠覆国家罪”被判处九年有期徒刑。

建国于1999年夏天被捕,消息传来的那个时刻在我脑海中至今记忆犹新。当时我正站在加拿大蒙特利尔郊外一个朋友家的厨房,喝着现磨的咖啡,浏览那天当地报纸的头条,那是一则关于中国刚刚测试发射导弹的新闻,据说射程可达阿拉斯加。消息最后一段报道了建国的审判。我感到一阵惊讶和愤怒。与此同时,作为他的妹妹,我深感自豪:建国的所谓颠覆行为,是在中国协助组建了一个反对党,中国民主党(CDP)。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第一次有人敢于组建和注册一个独立政党。这一切,建国和他的同道们是以完全公开、和平的方式去进行的。现在他们为此进了监狱。

七年前我刚去探访的那段经历相当艰难。每次我都必须申请特别许可。三十分钟的会面,两三个警卫一直在建国和我的两侧陪伴,包括一个专职监管“特别”囚犯的“特管处”官员。入狱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两年之前,建国身上的变化令我震惊。他剃了“犯人头”,穿着灰底白色斑马纹的粗棉囚衣,由于严重的沙眼和感染,他的两眼汪着水,手和脸都是浮肿的,指甲呈紫色,明显严重营养不良。我们面对面坐在一道厚厚的有机玻璃隔板的两边,通过电话听筒交谈──电话竟然是鲜亮的蛋黄色,就像儿童用的玩具电话。那些日子,我们的交流似乎紧迫而又意味深长。最初几次探视后,我会见了监狱长,他是一位年轻人,出人意外地彬彬有礼。(“你以为我们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魔吧?”他笑着对我说。)我跟他讨论了很多有关建国健康状况的话题。几个星期内,我的两个最主要的请求有了结果。建国乘坐一辆重兵押送的封闭厢车,离开监狱前往一家不错的市立医院,在那里接受了身体检查。随后,他被从那个关押着11个杀人犯的嘈杂牢房,转移到一间不那么拥挤、比较安静的囚室。

四年前,我迁回北京,为中文杂志撰稿,并在一所学术机构工作。去北京市第二监狱探监,成为每个月的例行事务。我试着和坐在等候室“书桌”后的图书检查官谈天。亲属可以给被探视者带书,但必须经过检查官一一把关,所有“不适宜”的读物会被当场退回。任何可疑的政治读物都有可能被拒绝,但一本《哈维尔文集》却通过了:检查官盯着封面上这个神色阴沉的洋人头像看了半天,却不知道此人是谁。

“会见室”是一间毫无特征、整洁的大房间,几排固定在地面上的天蓝色椅子安置在有机玻璃隔板的两边。你可以看见外面精心修葺的花园,两个心型的花床。更远处,是一排灰色的水泥筒子楼,囚犯们在那里生活和工作。(他们每个星期放两次风,每次两个小时的户外活动。)你甚至看得见看守领着囚犯,一字排开,从那些楼远远地朝这间会见室走过来。

几年下来,我渐渐变成了众多探视亲属当中的普通一员。虽然电话仍被监听,但警卫早就对监视我和哥哥失去了兴趣。时间过得飞快。建国和我像两个不常见面的老朋友一样聊天。我一般先是询问他的健康和大致状况,再报告些亲朋好友的近况。然后,我们可能会谈起他最近阅读的书,或者讨论一下新闻热点,比如伊拉克战争、2008北京奥运会的筹备。有时我们甚至会小心谨慎的交流对中国政治现状的看法。最后,我会列一张购物单。监狱允许每个犯人每月拥有80块钱(大约10美元)的零花钱,前来探视的家属也可以在监狱小卖部购买

150元的额外食品。这是出于安全考虑,同时也是监狱的一项收入。建国常要我买一盒蔬菜饼干。他在狱中学英语,一位以“台湾间谍罪”被判十年徒刑的囚犯常给他些指点。这台湾人的妻子离开了他,从没人来探视。此人特别爱吃这种饼干。

最初几年,我常会问建国他到底有没有挨过打或受过伤。“我和这里所有警官都处得很好,”他告诉我,“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他们都知道我为什么进来的,从没有碰过我。我号子里的犯人全都互相打过架,除了和我。他们对我都挺尊重。”他还告诉我:点名时若喊他“犯人”,他从来拒绝答应,看守们也就算了。他反对这种称呼,是因为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犯了什么罪。他也拒绝干所有囚犯都得参加的体力劳动,比如包装一次性筷子或者类似杂事。但看守们也就随他去了。

一位家族朋友告诉我,建国可以通过医疗假释离开中国。我征询了建国很多次。他不愿意。“我不会离开中国,除非我的进出自由得到保证,”他坚持。我不再问了。建国再三提起那些持不同政见者流亡海外的困境,在天安门事件后,他们失去了政治影响力。“一旦离开中国这块土壤,他们能起的作用就很有限,”建国说。但是,在窄小的牢房一坐就是九年,政治影响力又有多大──

尤其是大多数国人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这话我终究没忍心说出来。中国大陆的媒体没有报道1999年中国民主党事件。很少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海外,也只是当时有一些媒体的报道和人权组织的抗议,但**功事件一出来,这桩公案很快就被淹没了。蹲了将近八年大牢之后,建国依旧坚定无悔,但早已被世人遗忘。

2

我父亲的第一次婚姻留下两个儿子,建国是长子。他七岁那年,父亲离婚,娶了我的母亲。尽管建国随我父亲,但是我和他之间相差八岁,童年记忆中关于他的印象非常模糊。按当时流行的习俗,建国上了一所寄宿学校,只在周末回家。瘦高而沉默的他,一直徘徊在我们家庭生活的边缘。

当时离婚在中国并不常见,无疑给建国童年留下了阴影。我母亲还记得,有时候建国回家睡觉,她听见他躲在被子里抽泣。多年后,建国在狱中书信中形容那些周末像是“去别人家里做客”,感觉自己像寄人篱下的“林黛玉”。林黛玉是古典小说《红楼梦》里的悲剧女主角,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舅舅家里,和自己的表姐妹们竞争爱情和关怀。但他母亲——我叫她钟阿姨——说建国从小就胸怀大志。钟阿姨第一次给他讲岳飞的故事,建国仰头看着她,含着眼泪说,“可我太小了,当不了岳飞!”她很震惊。“我没希望他当岳飞啊!”她告诉我。

也许钟阿姨希望建国成为一个学者。毕竟,这个男孩并非成长在军人家庭,他身边都是学者和艺术家。父亲是一个哲学家,钟阿姨从事歌剧研究,也是一名编剧。她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是大学副校长,母亲是画家,曾拜师齐白石。但建国在一封狱中来信里却形容小学生活“平淡无奇”。给他留下生动记忆的只有一件事:一个周日下午,他在走回学校的途中遭遇暴雨。他用热烈的语言回忆了一路上怎样和狂风暴雨搏斗,在天地茫茫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全身湿透,却感受着滚滚雷声和金色闪电之壮美,以及最终到达学校大门时心头的狂喜:他战胜了漫天暴雨狂风,而且是独自一人!

建国不仅阅读量极大,并且是一名出色的围棋手。13岁的时候,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当时北京一所精英寄宿学校:人大附中。但他天性桀骜不驯。学校生活太多限制,他却不喜屈从琐屑的权力。在这个阶段,他开始崇拜毛泽东。他认真阅读了毛的传记,试图模仿伟大领袖:冬天冲冷水澡,读哲学,思考,和朋友们辩论政治和社会的大问题。他平生第一次政治行动是给学校领导写信,攻击死板的课程设置和小资情调的内容。建国至今为此自豪:在文革爆发之前,他就已经挑战体制,而且是单枪独马。

我的温馨童年也随着文革的暴风雨结束了。父母被打成“臭知识分子”和“反革命”,家里被抄得底朝天。我按照新政策就近入学,小学里大都是工人子弟,下学回家的路上常有同学冲我扔石头,甚至从楼顶上朝我家阳台上丢粪便。建国却在社会动荡中茁壮成长,成为学校里一派“红卫兵”的头儿。他很少回家,回来时则全副红卫兵时髦打扮:褪色绿军装和军帽,衣服口袋上别着毛像章,臂上戴着红袖章。他高大魁梧,面相英武,在我眼中宛如神话中的人物。见了他我有时羞涩得说不出话来。

两年以后,1968年,建国和一群红卫兵去了内蒙古。他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改造中国农村。我父母为他饯行:记得那天家里挤满了红卫兵,高谈阔论,大笑,吃东西,我母亲煮了一锅又一锅的面条,父亲坐在书房里沉默地看着这些年轻人,好像坐在别人的房子里。17岁的建国显然是核心人物,举手投足就像一位战争前夜的年轻指挥官。他告诉朋友们:父亲的藏书里,看中什么就拿走什么。很多书就此被“借走”,包括我母亲青年时代最喜欢的书《包法利夫人》,此后再无影踪。

钟阿姨去火车站送他。火车启动,她朝儿子挥手。“但他表现得好像我根本不在那。他只是不停的喊:‘毛主席再见!’”她告诉我。“他中文革的毒太深了。”

那时候,成千上万的城市青年去了农村,但并非人人都有真信仰:有一些迫于压力,要表现自己的“革命热情”,另一些则因为城里无业可就。农村的贫穷和落后令人震惊,大部分知青都幻灭了。1970年代中期,文革热度减退,知青纷纷回城,当工人,或者到大学读书,不过当时读大学不是通过考试,而是看政治出身和政治表现。

建国不在其中。他在内蒙古农区干了七年,当了村长,很受农民欢迎。他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喝起白酒来抵得上当地人。他和一个北京同学结了婚,她为他留了下来,两人一起在农村过着自己的日子。村民们虽然对建国尝试的各种“革命实践”毫无兴趣,他诚实温暖、慷慨大度的个性却赢得了他们的友情和爱戴。

1976年,毛泽东去世,“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建国的女儿出生。建国为她取名“继红”。接下来的几年对中国来说是转折关头:邓小平开始掌舵中国,使它转向改革开放。废弃十多年的高考恢复了,我是通过考试进入大学的人之一:当时我下乡不满一年,这个转变来得恰是时候。

但建国似乎仍旧执着于以前的时代。他把一张巨大的毛主席像镶上黑纱,悬挂在家里墙上,他常常在像前独坐很久,陷入沉思。他妻子后来告诉我,大约有两年时间,建国都在悼念毛泽东。

建国最终接受了当地县政府的一个职务,为县委书记巴图工作。起初巴图很赏识这个北京小伙子的才干,可建国后来却批评起巴图来,认为他的一项政策损害了农民利益。在县里一次千人干部大会上,建国当面指责,让巴图下不了台。他很快被免职,在审查中被定为“四人帮走狗”。他被隔离关禁闭,只能看马克思、列宁、毛泽东的书。两年后,巴图升迁它地,建国才被放出来。他在地方上先后当过各种小干部,但从此再没受到提拔重用。

1985年,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念比较文学,暑假回国时去内蒙看他,坐了18个小时的硬座火车才到了一个尘土飞扬的小车站。在车站等我的那个人,看起来和其他赶着牛车卖瓜卖土豆的当地农民没什么两样。他穿着很土,一口当地口音,甚至养成了没事就蹲着的习惯。他的动作和眼神迟缓,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久居一潭死水的穷乡僻壤的印记。

建国的妻子最终说服他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1989年初了。她是个实际的女人,不能接受一辈子在农村过穷日子的命运。是她在贫困的岁月里把建国最后一件红卫兵纪念品——一面褪了色、印有他们那个造反派标记的旗帜缝成了被面。现在她决心不让女儿变成农民,可对于建国来说,返回北京等于给他20年的精神历程划上了屈辱的句号。改造农村的革命理想成了虚妄的幻想。他没有改变农村,自己却被改变了。

建国回到北京没有几个月,天安门的学生游行就开始了。每天去广场听演讲和唱歌,看新一代学生造反派在行动,建国既震动又感动。二十年前,“红卫兵”的神是毛,而现在的理想青年们穿着牛仔裤和T恤,树立了一个新雕像:民主女神。

我那时住在北京,每天都去广场。我们碰到的时候,建国很少说话,不过看得出他内心思绪万千。一天下午,我去见一位广场上的活跃人物,约了他一起去。朋友对我笑脸相迎,请我进他们的帐篷,一群学生领袖正在里面开会。建国跟在我身后刚要进去,朋友却皱着眉头拦住了他:“不行,你不能进来!”我解释说,这人是我哥哥。朋友听了大吃一惊。北京生北京长的建国,如今看起来却像一个十足的乡巴佬。而1989年,领导民主运动的是城市精英。我朋友的势利态度明确告诉建国:靠边站吧,这可不是你的革命。

没过多久,那场革命不再属于任何人。天安门抗议者们在6月4日的遭遇,表明了公开挑战体制的人会是什么下场。惨剧之后,所有政府官员都被要求去看望几位住院士兵——“平息反革命暴乱的英雄”,以证明自己对党的忠诚。当时的文化部部长,小说家王蒙,称病住院躲过这一要求。他迅速下台了。

在那个春天,《人民日报》记者们曾在长安街上举起过一幅著名标语:‘我们不想再撒谎!’那个时刻弥足珍贵,它表达了群体的勇气。两个月后,他们被迫再次撒谎。一位《人民日报》记者向我描述6月4日后的清查运动是如何进行的:每个部门都要开会,每个人都必须参加,每个工作人员都必须说明自己在整个事件中每天都在做什么,然后对官方的结论表态。他回忆起十七年前那个场景:“每个人都照做了--没有人敢说不。那种耻辱你能想象吗?我们所有人马上被彻底击垮了。”

在记者和知识分子中间,短暂的兴奋变成了压抑和恐惧。很多人退出公共舞台,转向私人生活。(有一些,比如我,去了美国或者欧洲。)很多学者转向冷僻的研究,于是在1990年代初出现了国学热。我的一位朋友,某杂志主编,曾经主持一个很有影响力的论坛,此后一段他把注意力转向古典音乐和饮食研究。

建国对共产党和毛残存的信仰在6月4日彻底崩溃。在政治上和个人生活上他进入了一个漂泊时期。

3

开黑车的司机是一个敦实的男人,长着一张饱经风霜、粗犷的脸,穿一件油乎乎的便宜外套。三年前那个下午,我走出监狱小卖部时,他正斜靠在一辆捷达车上抽烟。我是那天最后一个离开的探视者。他看到我,就猛吸了最后一口烟,甩掉烟头。

“幸好你还在这儿,”我进车之后对他说:“否则我就得走很远去坐公交车了。”

“我等着你呢。”他边发动车边简短地回答。

我告诉他我在城里的地址。他说:“三十块钱。”我说行,我们就上了路。在那条长长的沥青路尽头,车向右拐弯,开过大堆的建筑材料上了一条公路。从后视镜里看得到不远处一排高大的筒仓耸立在天空下。尽管离城不过40分钟的车路,这里到处都是旧工厂、瓦砾堆、工业垃圾、面临拆迁和“发展”的半荒芜的农庄。我十七岁去插队劳动的村子离此不过几里路。

和每次探视之后一样,我的情绪疲惫而孤僻。我合上双眼打起瞌睡来,直到一阵尖利的喇叭声把我惊醒。睁眼一看,四周都是汽车,我们已经下了高速公路陷进市区的车流中。车几乎是在蹭着走。大约是下午4点,堵车高峰期开始了。

“你探的是你哥哥吧?”司机忽然问。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司机:“你怎么知道的?”

“噢,我跟二监的人很熟,我父亲以前在那儿工作。你哥是民主党的,对不对?”

“你知道他们?”

“知道,他们想搞多党制嘛。他判了几年?”

“9年,他已经坐了一半了。”

“有没有减刑?”

“没有,因为他不肯认罪。”

司机朝窗外啐了一口:“他们根本就没罪!但是坐牢管什么用?他有没有跟吾尔开西他们联络联络?”

我吃了一惊:吾儿开希是八九学运中一个很有煽动力的学生领袖,在美国流亡数年之后,现在住在台湾:“当然没有!他们怎么可能有联系?”

“那你肯定认识一些外国人吧?你应该叫你哥哥出国,和那些在美国和台湾的人聚聚。最重要的是得弄点枪!你怎么才能打得过共产党?只有武装斗争啊!”

“您这观点倒挺有意思,”我试图掩饰自己的惊讶。“不过那样一来中国肯定又要流血打内战、天下大乱。”

“那才好呢!”司机说。

我很震惊:“可真要打起仗来,最大的受害者还不是老百姓吗?”

“老百姓现在已经是最大的受害者了!”司机回答说,一脸愤怒。“你就看看北京吧――当官的和富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过的又是什么样的倒霉日子。”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我们堵在长安街上,司机跟我说了他自己的经历。他在一个工厂里干了20多年,开始当车工,后来当卡车司机。几年前,工厂破产倒闭,所有工人被解散,只得到了微薄的遣散金。

“他们总得给你一部分医疗保险吧,”我说。我想起我的三个高中女同学,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她们以前都是工人,都在40多岁的时候因为厂子倒闭被遣散,但后来他们全都找到了新工作,钱比以前挣得还多,其中两个甚至还买了房子。

“那保险屁都不值!”司机回答。“真生了病根本报销不了。我现在就怕得病,一病就完蛋了。给他们干了20多年,现在他们就这样把我们给打发了!”他又朝窗外啐了一口:“你看城里这些高楼,满街的餐馆,都是为有钱人准备的。像我们这样的人什么都买不起!”

在长安街的两旁,新的高楼大厦和巨型的广告牌屹立在晦暗的天空之下。要论建筑和设计,这个新北京的大部分外貌就像实现了某些地方官的现代梦。北京城里显然有很多钱,很多人生活得比以前好很多。但是贫富鸿沟也拉大了。我想,建国这种人也许正是这位牢骚满腹的司机这种人所期待的领袖吧。至少他们可以聚集在社会公正的旗帜下,发泄自己对中国现状的愤怒。

4

尽管64唤醒了建国,那一年他却面临着更紧迫的事情:他得谋生!从法律上说,建国和他妻子都是没有身份的“黑人”:没户口,没房子,没工作。更糟糕的是也没什么技能。有一段时期,他们投靠亲戚,在建国的弟弟建一开办的一所成人教育学校里做临时工。建国看大门,他妻子当会计。学校办得挺成功,主要是做英语考试的补习课程。6月4日事件之后,学英语变得更热门,TOFEL成了申请外国学校的关键所在。建一很快富了起来。这个角色反转实在令人尴尬。两兄弟个性完全不同:在秉性严肃、胸怀大志、刻苦耐劳的建国身边,建一从来像个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的

“小混混”:逃学、泡妞、有钱就花在下馆子和享乐上。但在九十年代的乱世里,游戏规则迅速变化,这位“花花公子”却如鱼得水。一开始,他想让建国帮他共同经营学校,但建国拒绝了:他宁可把时间花在阅读和思考上,看大门的好处就是有的是时间。“他老想救中国,可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建一曾这样跟我议论建国。我真不知道建国给这么个弟弟打工干活内心到底是什么感受。

这份工作建国没做多久。在接下来的十年中,建国频繁搬家,从一处房到另一处,从一份工作到另一份工作,大多是办公室和公司杂役。他似乎觉得自己的阅读和思考已经相当充足了,该试着干点大事了。1992年后,社会上刮起一股下海热潮,建国也开始折腾起一联串的生意。他倒卖过煤,办过炼油厂,还生产过一种新型稠酒饮料(我尝过,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喝起来就像止咳糖浆),做过商业培训。但无一例外,他总以关门大吉或者辞职不干收尾。到1997年夏天,他被捕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有过好几回破产记录了。他的个人生活也很混乱,和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妻子离了婚,又和稠酒厂里一个年轻漂亮的内蒙女孩再婚。这第二次婚姻维持了不到一年,就和他的生意一起垮掉了。最后建国结束了动荡的生活,和他女儿继红住在了一起。

那时,继红早已改名为慧怡。这女孩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学习酒店管理,把时间都花在看通俗小说、和女友聊天上面,但她却是个极有孝心的女儿。1998年她毕业后,在高档的京伦饭店找到一份前台的工作,马上把每月工资的一半交给父亲花。建国实在不是经商的料,这一点父女两人心里都明白。那年,建一病死于恶性脑瘤,把他在北京的房子留给了建国。建国总算有了一块可以称为自己家的地方。有了家,加上女儿的经济援助,他终于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那年8月,我收到建国一封长信,笔调怅惘,充满忧思和怀想。建一死时年仅44岁,对建国显然是个震惊和打击。“他走了,我也更紧迫地感到人生的苦短,”建国写道。“昨天是我47岁生日,我剩下的20-30年也会一晃而过?”他开始回首自己的往昔:

“我一生心强命不强。几十年来,我一直与命运搏斗,咬紧牙,不流泪。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为民主理想,退党;为自由理想,辞职,再辞职;为爱情理想,离婚,再离婚。至今是一个在思想上、事业上、经济上、感情上的‘漂流者’……现在中国市场低迷、萧杀,企业多数不景气,中国也在风雨漂泊中,不知走向何方,吾辈何时才有揭竿而起的机会?”

我记得当读信时心底涌上隐隐不祥之感:建国一点没变啊。在一个四处出击、四处碰壁的生意人的内心,埋伏着一个造反者,他在等待着新的宏伟大业和又一轮时机的到来。

我并不知道,建国那时已经找到了他决心为之献身的宏伟大业。几年前,他遇到了一个叫徐文立的人,徐当年是铁路上的电工,也是“西单民主墙”时期的民运老将。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短暂的解冻期,当时,在北京市区中心的西单路口,人们用大字报的形式在墙上张贴了各种油印的政论、海报、散文、诗,这些大字报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和讨论,直到1979年末当局出来整肃和清除了西单民主墙。当朋友把徐文立介绍给建国时,徐刚在监狱里关了十二年被放出来。两人激情澎湃地谈论中国政治,但一开始他们也策划着一起做点生意。其中一个想法是开家租车公司。他们做了一些市场调查,还自封了两个人在公司里的头衔:徐将任董事会的主席,建国任副主席。但这个策划后来也没有了下文:徐指望的投资最终没能到位。

1998年初,中国的环境异乎寻常地宽松——政府正谈判加入

WTO;克林顿总统来访。于是各省各地持不同政见者的小群体们跃跃欲试,乘机筹划成立一个反对党,名字就定下来叫中国民主党(CDP)。徐担任了民主党北京支部的主席,建国担任副主席:当初经商没能用上的头衔,这回两人把它用到了更崇高的事业上。不知是因为无比的英勇还是出于天真,民主党人们决定公开地做一切事情:他们前去民政局为中国民主党申请注册,在网络上发表声明和文章,和外国记者交流。开头几个月政府容忍了这些行为,但克林顿走后没多久,6

月,形势急转直下,第一波逮捕和审判开始了。徐文立被判13年。建国虽未被抓,但每天有4个安全局的人跟着他。他接任民主党执行主席,并且坚持活动:他召开会议力劝剩下不多的中国民主党党员们稳住阵脚;他在网上发表声明,陈述他的政治观点并要求释放徐文立和其他被捕同仁。1999年6月,当警察最终逮捕建国时,他早已一切准备就绪。那一阵他甚至随身带着一支牙刷。

5

“在日常生活里,英雄行为会显得不合时宜,”捷克异见人士 Ludvík

Vaculík在1970年代写过,“英雄主义只是在特殊情境下才被接受,但它不会持久。”天安门事件之后的中国印证了这些话。随着时间的流逝,社会仿佛恢复了正常。整个1990年代,新的市场改革启动了,人们的精力全都投向聚敛财富,党为了掌控公共话题设立了一套明确的导向(比如著名的“三T禁区”:天安门、台湾、西藏)。随着经济的迅速发展,知识精英群体分化了:一些下海经商,另一些――尤其是经济学者和应用科学方面的专家――以出售专业技能为政府或企业效劳。艺术家和学者们也纷纷努力适应市场。

渐渐地,一种不言而喻的共识产生了,正如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一本书的标题所言:《告别革命》。这本书是由两位80年代的明星学者所著,一位是哲学家、历史学家李泽厚,一位是文学批评家刘再复。这两位都是八十年代思潮中影响极大的人物,而那些思潮最终导致了八九学运。

这两人都卷入了天安门事·件,结果九十年代两人都居住在美国。然而他们的新书却对激进分子和革命者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回望上个世纪的中国历史,李刘二位观察到,激进的改革试验最终总是导致灾难或专制。中国太大了,它的问题太多太复杂,不能速战速决。渐进地改良,而不是激进地革命,才是正确的途径。在另一篇文章里,李甚至列举了四个发展阶段――经济增长,个人自由,社会公正,政治民主――中国走向全面现代化不可能逾越这几个阶段。换句话说,真正的民主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是两位聪明、理性并同情自由民主的中国人的观点,这种观点在很多聪明、理性的中国人当中有着广泛的共鸣,他们认同自由主义,却越来越不赞同激进改革的态度。尽管这本书是在香港出版,但是它折射出内地精英的态度在90年代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新的共识是由许多潮流合力促成。在海外,严重的派系纷争侵扰了流亡民运组织,使之濒于瓦解。而在中国,公众生活的基调是邓小平的“不争论”――就是说,先忘掉意识形态论争、集中精力发展经济。一方面,技术官僚进入政治局掌权,推进市场改革,同时,意识形态宣传家们留守中宣部,压制着批评之声。

这期间,经济持续高速地发展,中国与国际市场接轨使得4亿中国人脱离了贫穷,一个新兴的富裕阶层开始出现在城市和沿海地区,这些地方的年轻人成长于流行文化与消费主义潮流,远离政治。作为经济繁荣的受益者,他们都是“挺中派”,民族主义在滋长。至于“民主”,倒真不知道这些年轻人会对这种问题有多少关注。

所以,当建国及其同道在1998年成立中国民主党的时候,他们不仅没有看清政府的容忍底线,也没有准确地估测到国人的心理。最主要的是,他们缺乏深厚的社群根基,既没有受过良好教育也未与精英阶层进行沟通,连与其他的自由主义者和改革者也极少联系。一些人,比如徐文立,有坐牢前科又坚持不服、拒绝妥协,结果被边缘化。他们具有勇气和信念,除此之外却乏善可陈。一些人,例如建国,曾去经商创业,试图做些“建设性”的事情,但一无所获。简而言之,他们是一批在新时代迷失的人。

起初去探监的时候,尽管建国不说,但我看得出他很在意外界对于他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遭遇的反应,所以我努力传达给他一些我所能寻觅到的“正面消息”。他的眼睛会随之一亮,或者神色庄重。但随着中国民主党越来越少见于新闻媒体,我的任务也变得越来越艰难。2002年底,徐文立这位明星异见人士在圣诞前夕以保外就医被释放并立即飞到美国。这之后,有关其它中国民主党坐牢成员的报道几近消失。

有一次,在等候探视的时候我与另外一个家属聊了一会天,她是来看她弟弟的,他因为杀人被判了20年刑。“他开了一个餐馆,别人欠他的钱,”她解释说,“他太年轻、太冲动。”她问我:你哥哥做了什么,当我告诉她原委之后,她惊讶极了:“组党?”她盯着我上下打量仿佛我讲的是一个外星故事:“咱们国家还有政治犯啊,我一点不知道!我以为都是为钱关进来的呢。”最后一次我在主流媒体看见中国民主党被提及是在2002年三月,那是《纽约时报》周末杂志的封面头条。这篇文章写的是我的朋友约翰

·卡姆,他曾经是一个美国商人,后来变成了一个全职为中国政治犯呼吁的活动家。此文以非常轻蔑的口气提到中国民主党,称它为“由几百个没有牙齿毫无打击力的成员结成的一个组织,所写的文章只是彼此读读而已”。

读到这段话,我的心都疼得抽紧了。被称作极权国家“颠覆者”,中国民主党成员们可以为此自豪。他们也可以原谅没有跟随他们站出来的同胞:他们之所以是英雄,正因为他们具备大多数人所没有的英雄气概。但对这讥讽他们无用而可笑的判决,他们会作何感想?这判决竟来自《纽约时报》杂志—民主自由的象征之一,而他们正是为民主自由的理想牺牲了一切!一群无牙无力的人写文章给彼此看:这话够残酷的,同时也说出了真相。事实上,他们之所以无牙无力是因为他们的对手太强大,他们的言论没有传播开去是因为这种言论在中国不被允许传播—但也许这些都无所谓。我真想大哭一场,但我不知道是为建国感到难过还是生他的气――他怎么这样傻。他坐在他那间狭小的牢房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世界早已风云变幻弃他而去。

6

“你不能说世界已经遗忘了他,”约翰·卡姆坚持对我说:“我就没有!我一直在关注你哥哥的事。”说这话时,我们正在北京一家酒店大堂里喝咖啡,约翰来访中国时在此下榻。

约翰·卡姆的中文名字叫康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一个“人权推销员”。他曾任香港美国商会主席,是个收入优厚的商人,有专职司机替他开奔驰,有女仆和位于高尚住宅区的私宅。但在1990年代中期,他放弃一切,投身为中国政治犯呼吁的活动。他长年频繁往返于北京和华盛顿之间,频频会见两国高官权要,利用自己所有资源—无可争议的数据、广泛的个人关系网、连哄带劝的游说、名人效应、讨价还价—来确保中国政治犯这个话题不会被人淡忘。

约翰是个声音洪亮的大个子,有着平易近人的幽默感和天生的社交魅力。他也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有传教士般的使命感,言谈充满圣经警句般美妙的韵律。比如他会说:公义必如滔滔江水,势不可挡(意译)。对我关于探视建国过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约翰提出过很多意见和指导。

如果说建国得到了比其他一些政治犯更好的待遇,这大概要感谢约翰的关注努力。但是,约翰也承认,在由各个西方政府及民间组织合力编辑的政治犯年度列表上,建国的名字已经消失了。我曾问约翰,假设他身处建国的处境,他会怎么做。约翰沉思片刻,给我讲了一个20世纪四十年代末麦卡锡时期,发生在德国剧作家贝尔托·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身上的故事。布莱希特当时住在美国,被美国众议院的“反美活动调查委员会”传讯。布莱希特出庭作证,澄清他毫不同情共产主义,委员会为此感谢了他的“合作”。随后,布莱希特立即飞往欧洲,最后抵达东柏林,对他刚在美国传讯席上的反共证词毫不惭愧。“如果我被捕了,我会像布莱希特那样做的”,约翰对我说:“我会撒谎来保住我的小命。然后我还可以拥有我的生活!”

我叹息了。在我心中,约翰为营救那些他素未谋面的异国人士而放弃自己的优越生活,实在是一个美国式的英雄。如果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来不至于陷身囹圄,为什么我哥哥却一定要如此固执?一点一点的剥去那堵墙,难道不比用你的头去撞它要更有实际意义么?

我所听到过的对建国最严苛的评论却来自于他的生母。“这不是勇敢,”钟阿姨曾这么对我说,“这是狂妄和愚蠢。他从小就有英雄情结。问题是他并不是英雄。他是一个想当将军的士兵,可以冲锋陷阵,但没有将军的才智。”钟阿姨年轻时是一个美丽的女人。1957年,她被打成右派,失去职务,在牛棚里劳改多年。现在的钟阿姨已经是一个鬓发斑白、70多岁的小老太太了,她笑容和善,但是腿脚时常浮肿发痛。尽管对共产党已不存幻想,她还是认为变化只能慢慢发生。在钟阿姨眼里,中国民主党的所作所为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她曾经试图说服建国不要卷入中国民主党,提醒他对于自己家庭的责任。建国却用一句经典回应:“忠孝不能两全。”钟阿姨对建国的执拗彻底死心,在他被捕之后的头两年里都没有去探望过他。

建国对他母亲也同样不满。一次,钟阿姨和我一道去探视,两人轮换着和建国通过电话交谈。钟阿姨说到中国太大了,不能变得太快,现在情况逐渐改善,很多事情都在变好。我看到建国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终于开口说了几句话,钟阿姨便匆匆将电话递给了我。我一拿起听筒建国就语气激动地说:“我不想听她说话!越听越生气!”

那次探视之后,我给钟阿姨讲了韩东方以前跟我的一次谈话。韩东方是一个工会活动家,在6月4日事件后被关押。我们碰面的时候,韩已经定居香港多年,主持一个关于中国劳工问题的电台热线节目。作为异议人士,韩的声誉无懈可击。他在狱中两年受尽折磨,染上重病差点死掉。

但他不曾屈服,毅然绝食抗议。韩一点不像我见过的其他中国异见人士,他衣着时尚,举止得体,一口流利的英语,并且对自己的过去和弱点颇有反思。韩对中国异议人士群体有不少批评,包括他自己在内。“咱们还是别谈这个话题吧”,韩对我说,“对这个群体我没什么好话可说。”韩认为很多中国异议人士太自我膨胀、自我中心,“这是一种病,但我们中的许多人意识不到这一点。”不过,韩又说,最好不要对正在坐牢的异议人士讨论这个问题。“为了熬过监狱生活,你必须调动全力,不断自我激励,确信你自己就是一个英雄。你需要这种心理上的自大甚至傲慢来支撑你的精神。你此时绝对无法承受自我怀疑。”

钟阿姨表示接受韩东方的这些意见,她答应不再和建国讨论政治。“我只是希望他能顺利服满刑期,健康出狱。”钟阿姨边说边摇头:“出来以后,也许咱们能和他好好的谈一谈。我希望他能改变他的思维方式,不要再进去了。”

7

自从民主党被镇压之后,中国的政治版图变得更复杂了。经历了多年的快速发展之后,中国现在已经是世界第四大经济体了,并且正在逼近德国和日本,甚至被普遍预测将会在2050年赶上美国。中国同时还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外汇储备。但是,伴随这种转变的还有中国各地的腐败,环境恶化,贫富差距拉大,和瓦解的社会福利。胡温政府在相当程度上缓和了这些问题,出台政策削减农业税,关注社会弱势群体,采取措施惩戒以权谋私。但是,人们普遍意识到,政府需要有更深层次的改变和适应。一方面是饱受社会不公、人数有增无减的弱势群体,这些人要求改革和公平;另一方面则是庞大的中层官僚,他们从与商界结成的利益同盟中获利甚丰,因此抵制深层的体制变革。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政治领域的博弈和改革早晚要发生。

最近四五年里,政治改革的呼声日益增大,但是呼吁和努力的方式却变得婉转多样,几乎像一门艺术。法制和维权,已经取代了人权这个敏感用语。消费者权益,民工权益,私有财产权,成了人们谈论的焦点。每年都有许多媒体新闻记者报道腐败案例,律师为民权案件出庭,学者研究触动历史空白点(诸如中日战争,60年代初的三年大饥荒,文革等等),出版商打破禁忌,刊印敏感书籍。时不时会听见又一个请愿,但在这些请愿书上签名的往往是一组个人,大家都谨慎地避免成立组织。这类行动往往是自发的和零散的,但随着网络的普及,新闻传播更快了,控制信息变得越发困难。在中国互联网上,批评者的声音四面八方此起彼伏,检察官们似乎在和千千万万的小股游击队作战。一个犯忌者被抓住了,却有更多的犯忌者成了漏网之鱼。这些批评者已经不再像中国民主党那样容易被抓住、隔离而消灭了。

与此同时,全球化的浪潮使得政府和领导更注意自己的形象了。最近几年,官方说法中的“和平崛起”和“构建和谐社会”正反映了一种在国内国际政治中更柔和的身段和态度。总体而言,中国的政治气氛变得宽松了,人民也变得不再那么害怕了。无论是私底下还是台面上,中国人谈论政治改革的声音正变得越来越响了。

所以钟阿姨对建国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中国的现状的确正在不断改进。而且,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中国民主党事件。有几位自由派的中国朋友就对我说,正因为有象建国这样的人敢于“以身试法”触犯底线,其他人才会明白究竟他们能够在底线之上推进多少。正如其中一位崔卫平所说的:“正因为有了他们,官方才认为我们是温和的。由于他们,我们才不至于坐牢。仅仅因为这一点,我们就该心存感激。”崔是一个文学和电影评论家,她将哈维尔的作品翻译成中文,还公开发表文章倡议建立公民社会以抗衡极权文化。崔十分尊敬建国这样的人,但她也说:“真正的变化是在许多微小、被人忽视的地方发生的。创造历史的不是孤胆英雄和精英,而是社会运动。”

另一位著名的自由主义人物、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的徐友渔,是政治改革的强力呼吁支持者,但他也曾对我说,他绝对不会做出中国民主党创办者们那种“傻瓜决定”。他说:“从政治策略的角度看,那是很愚蠢的。”徐对西方分析哲学和自由主义理论很有研究,强调行动之前“理性分析”的重要性。“也许他们急于创造纪录,想成为在共产党中国公开成立第一个反对党的人。如果这是他们的动机,这种人性弱点属于我可以理解和谅解的那一种。”和建国一样,徐当年也曾是红卫兵,他写的文革回忆录坦诚感人,深刻反思了自己青年时代的种种幻象。徐将回忆录题赠建国,托我探监时带去。不出所料,此书没能通过监狱书籍审查官那一关。

如果说徐友渔是教育者,建国则是实干家。中国民主党的所有成员都是实干家,但历史对他们并不慈悲。记得某位中国企业家说过:“走在众人前面一步的人是领袖,走在众人前面三步的人是烈士。”中国民主党的成员正是这样的烈士。我用“不以成败论英雄”的中国老话来自我安慰。但建国有时确实象骡子般固执简单,对政治的看法非黑即白,漠视灰色地带,更别说中国今天的现状是如彩虹般多姿多彩难以名状。在情绪不好的时候,我会想起孔子对他的学生子路的评语: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现在,我觉得这两种态度都不大对头。我曾与林培瑞(Perry

Link)谈起过魏京生。林培瑞执教于普林斯顿大学,是一位出色的汉学家,而魏则是建国心目中的英雄,也是中国民运中一个传奇人物。1978年,魏只是一个28岁的电工,却居然有胆量在民主墙上贴大字报要求民主,直斥邓为独裁者。更为荒谬的是,魏因此被捕,罪名却居然是“泄露国家机密”,换来15年的刑期。漫长的监狱生活和疾病都不曾动摇魏的信念,刚获释放,魏立刻重新投入民运,不久再度入狱,被判十四年。两年后他以“保外就医”的名义被飞到美国,在那里继续与中国政府抗争。魏警告西方,不要被中国改革所迷惑,因为共产党永远不会改变其真正本质。但其实永远不会改变的是魏京生。随着时光流逝,许多魏当年的崇拜者都认识到魏对中国的看法是一成不变和简单化的。事实上,共产党远比魏京生身段灵活,更加能够与时俱进。

我把自己对哥哥和魏的矛盾想法告诉了林培瑞:我敬佩他们的勇气和深切的正义感,但很难赞同他们对自己观点那种近乎宗教式的确信。林培瑞说:“魏京生这种人就像北极,他们已经冰冻了,但他们代表着一极。”

我想:是啊,哥哥已经冰冻了,他的世界观不会改变也不可能改变了。他将一堆巨大复杂犬牙交错的问题简化为一个万恶之源:共产党。结束一党专制,罪恶就会被根除。他被关进监狱,而他也把世界关在门外,充耳不闻那些可能动摇自己信念的声音,闭眼不看那个自相矛盾、模糊不定、却充满种种可能性的真实世界。但也正因如此,林培瑞说得对:象建国这样的人代表着一极。当然,那些将他关进监狱的人,是站在了历史错误的一边。我有一位在北京开律师事务所的大律师朋友叫刘歌,就爱这么提醒我:“历史上所有现代化成功的国家,都是多党制的国家,所有顽固坚持一党制的国家,最终都将失败。结论很明显:民主使一个国家强大,独裁只会使一个国家失败。今天中国的统治者们想让中国变得更好,而且他们也的确干得不错。问题是他们至今无法面对自己丑陋的过去,无法承认正是他们从大跃进到文革,把中国搞得这样百孔千疮。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自信,所以接受不了象你哥哥这样激进的批评者。”

不过,我渐渐不愿只从中国政治这个角度来评价建国。我不愿把哥哥看作政治棋盘上的一个小筹码,而宁愿把他看作一个身有瑕疵但令人钦佩的人。哥哥身上有一种品质的确不同凡响:为了理想他可以拒绝妥协,并且不惜一切代价。一位美国作家朋友劳瑞·西格尔(Lore

Segal),曾听我反复说起建国的事,于是有一天她就用2005年那部“企鹅的远征”的纪录片来打比喻。“企鹅是一种笨拙可笑的动物:肥胖,一根筋,步履蹒跚,常常一跤跌得嘴啃泥。但是,只要一到水里,他们的泳姿多么优雅美丽!你哥哥政治上的想法和作为很荒唐,但他的理想主义和他的勇气,因为如此纯洁而如此淳美。”

建国究竟是一个傻子还是一个英雄,也许这问题无关紧要。他行动的道德涵义早已远远超越了他行动的效果。通过坚守承诺,他已经求仁得仁,此生无憾。有一次探监时我对建国提起他的一位中学同学温铁军,如今是三农问题专家,最近还获得官方的特殊嘉奖。建国回应道:“那很好啊。他是体制内改革派,我是体制外的。有很多大知识分子可以用他们的知识推动改革。我没有受过足够的系统教育,但我们这样的人,也可以起作用。”说到这,建国向我微笑:“性格决定命运。你要记住:你哥哥是一个简单、老式、过时、固执的人。一旦我下定决心,我会坚定不移。”这几年来,他掉了许多头发,最近一次带状疱疹的发作在他前额上留下几块疤,但他的神色却比以往越发安详宁静。离刑满只有一年多了,建国开始谈论还有多少书他想在出狱前看完。“真的,这里其实不错,”

他竭力让我放心,“我会在2008年出去,如果那时你在北京,我们可以一起看奥运会。”我们谈起了几个在上海的表兄弟,都是一些成功的商人和律师。“我很高兴他们能这样成功,”建国由衷地说,“但是,人各有志。一个国家要想实现民主,总得有一些人甘愿为此流血牺牲。看看人家韩国,还有台湾,多少次的镇压,抓过多少政治犯。但是,一波接着一波总有人站起来,前仆后继,他们是用生命铺平了那条通往民主的路。”

在那一刻,建国目光坚定、姿态豪迈,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在牢中。“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有13亿人口,我们总该有几个人愿意去做这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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袜子自己洗

书到用时方恨少 想要嘿时没有套 心情就会很不好

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6:58 只看该作者

这样的中国人已经绝了,从时空上划分,先生应该是属于魏晋时代,民国时代,不幸他生活在1949年后的“祖国”

朱翠 该用户已被删除

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7:06 只看该作者

一篇不错的文章,很早就阅读过。

说句题外话,欣赏知性且有气质的美女,在中国这样的女性颇少,但查建英就属此例。

[ 本帖最后由 zuicui 于 2009-10-10 17:07 编辑 ]

魔鬼教官

Centurion

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7:24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袜子自己洗 于 2009-10-10 16:58 发表

这样的中国人已经绝了,从时空上划分,先生应该是属于魏晋时代,民国时代,不幸他生活在1949年后的“祖国”

这种悲剧人物,只有我红朝才能培养,魏晋时代没这么变态的。

我卖糕的 该用户已被删除

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7:25 只看该作者

刚出来我已经拜读过。很震撼,很感动。

当然也很绝望。

abu

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8:37 只看该作者

据闻此文获《纽约客》3万美元稿费(也有说是30万人民币)

花想容

依据用户管理细则,账号永久停用。

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8:47 只看该作者

推荐阅读原文(里面还有照片):

http://www.newyorker.com/reporti … zha?currentPage=all

不愧是哥伦比亚出身,很有英语特有的那种不动声色之间充满张力的文采。不过纽约客的编辑也很赞,据说这样的文章可以来来回回修改几个月之久。觉得“推敲”和“语不惊人死不休”现在都根本不是天朝文化而是西方的了。

花木蓝

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8:52 只看该作者

看了一半,留名

袜子自己洗

书到用时方恨少 想要嘿时没有套 心情就会很不好

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9:23 只看该作者

比较喜欢查建英

wisehuo

1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9:29 只看该作者

好文章 值得推荐

不死的流年

我的人生理想是:做一个靠谱的人!

1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9:38 只看该作者

额。。。。

我滴。。。

foxboson

一个无所事事却又满腔抱负的失业大老板爱美女爱美食爱财猥琐懒惰

1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19:43 只看该作者

唉徒耐何

主席下一小兵

https://twitter.com/yixiaobing

1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20:33 只看该作者

这篇文章刚出的时候就看了,很震撼,很感触。

以地之名

1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21:21 只看该作者

很好,很有启发。

boboxia

12点党小党棍

1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22:10 只看该作者

哭泣,中国的好人就这个下场

malie0

1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0 22:11 只看该作者

唐吉柯德式的人物,令人尊敬

想想自己在读书时也是满腔热血,痛恨社会的黑暗,希望自己能改变社会,有一种牺牲我一人,幸福千万人的英雄主义情结。只是认识到社会后知道个人的渺小和局限性,甚至自己当初的想法都是值得怀疑的。要改变这个社会首先就要改变自己,扎扎实实的从自己、从身边的人和事开始努力。个人觉得一个人能够让自己摆脱意识形态的洗脑,培养出理性和怀疑的精神就已经是很大的成功了

路边社忠实读者

1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01:47 只看该作者

好文章,很准确

雷文1970

1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03:05 只看该作者

文章不错,查建英很聪明,但显然没有她哥哥的境界。

建国和魏京生的看法是正确的,狗改不了吃屎,如果连专制是万恶之源都不承认,那这样的文章徒有辞藻而缺乏灵魂,无奈,这是这个犬儒时代的病症。

后极权不是最残酷的统治,却是最邪恶的统治,因为,它将人性的所有局限和疾病都利用到极致,恐惧,利诱,贪婪,胆怯,它将几乎全体国民都绑架到一辆充满威吓和利诱的战车上,这样几乎全民视先知先觉和先驱们为傻瓜和笨蛋,使他们遭受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困惑,但是,历史会为这样的人正名,六十年好长吗?再过一个六十年来看吧!

孤独地畏缩在这儿的同仁们,一定要战胜自己的绝望、恐惧和孤独。。。。。。。

雷文1970

1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03:14 只看该作者

这期间,经济持续高速地发展,中国与国际市场接轨使得4亿中国人脱离了贫穷

-—————————–

还有多少人在贫困线下?中国还有多少房奴、学奴、医奴?

这种过了今天没明天、透支未来、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式的发展,也让精英们感到迷惑吗?

我在河南,河南的纳税大户、产值百强企业你们去看看都是什么企业,很多都是煤电铝这种资源型企业,他们正在把地下的资源挖光,并且论证说这是发展中国家必经的阶段,是现代化的必经阶段。

举目山河,几乎已经没有一条河流是清澈的,没有一种食品的干净的,没有一片天空是蔚蓝的,没有一张脸庞是阳光灿烂笑着的。这就是精英们强调的发展吗?

建国坐在狱里,却比你的精英妹妹有见识!这就是思想的力量。

nicky_hk

烤鸭党粉丝,十二点党粉丝.

2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10:52 只看该作者

引用:

一群学生领袖正在里面开会。建国跟在我身后刚要进去,朋友却皱着眉头拦住了他:“不行,你不能进来!”我解释说,这人是我哥哥。朋友听了大吃一惊。北京生北京长的建国,如今看起来却像一个十足的乡巴佬。而1989年,领导民主运动的是城市精英。我朋友的势利态度明确告诉建国:靠边站吧,这可不是你的革命。

看到这里,很让我感慨!!

luckyray

不明真相

2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11:11 只看该作者

旧文

jiucaibao

草泥马——为把马勒戈壁建设成草泥马戈壁而努力奋斗

2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12:01 只看该作者

一声叹息

高渐离

组内伍毛全家死光

2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16:54 只看该作者

旧闻,查建英已经妥协了

花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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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19:42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nicky_hk 于 2009-10-11 10:52 发表

看到这里,很让我感慨!!

这段是亮点之一,很精彩,也打中要害

写实

自由,就是宽容异端的思想言论

2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19:56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花想容 于 2009-10-11 19:42 发表

这段是亮点之一,很精彩,也打中要害

没啥惊奇的,无论20年前还是今天,农民里具备自由思想和追求的人都很少,但他们却是构成戒严部队的主体,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现实。

我卖糕的 该用户已被删除

2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20:05 只看该作者

农民里具备自由思想和追求的人都很少,但他们却是构成戒严部队的主体,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现实。

-—-TG不搞教育,估计也是这个原因。别怪农民不追求自由民主。因为他们仍然是蒙昧状态。

花想容

依据用户管理细则,账号永久停用。

2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20:06 只看该作者

回复 25楼 写实 的话题

呃,我说的是89学生那种“不准你革命”的态度,怎么跟阿贵正传里一模一样 … …

魔鬼教官

Centurion

2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20:44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花想容 于 2009-10-11 20:06 发表

呃,我说的是89学生那种“不准你革命”的态度,怎么跟阿贵正传里一模一样 … …

卡玛的《天安门》里,最刺激人的一幕,在我看,是王丹等人要求对话,进入人民大会堂时,面对摄影机时,对身边那些喊冤叫屈的上访者的冷漠。

今天有一些民主人士的政治正确,实在是后来才被迫习得的,就如余杰,在失去进入作协那份工作合同时,向全社会大声喊冤的文章里,突然想起自己家乡的下岗工人,想起苦难的老百姓来,那是我看到他的文章里第一次提到这些人的存在,但他却用一种早就与之同呼吸的语气,我感到不适。

有些品质与意识形态价值观没任何关系,只与个人和家庭的教养有关系。

写实

自由,就是宽容异端的思想言论

2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21:26 只看该作者

凡是有权力、有组织的地方,就必然会有地位、利益的争夺

呼吁民主的人,被压迫者,自身却没有民主素养和习惯,一旦拥有权力就变得和压迫者一样专横,因此民主不能光指望少数精英来争取和恩赐,民主是一种规则和制度设计,也应是一种公众的习惯和习俗,它的内核就是各种权力制约,而非依赖权势者的自觉自律。

Geona

做人少做亏心事,路见不平吃一惊。

3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21:31 只看该作者

记号.

鬼涧愁

一切自维护自身权益始……

3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22:07 只看该作者

前一阵子在某个电视上看见了查建英,感觉她很“乖巧”啊,上边某位朋友说她“妥协”绝非空穴来风。

这篇文章其它姑且不论,单对魏京生的判断我认为就是错误的,魏京生对TG的认识很透彻很正确,像查建英这样里外混得开的人,怎么能明白魏京生的觉悟呢?TG对于她这样的人只要略微示好,就可以借她的名头稳住多少所谓的“精英”?并可以利用她们的嘴来为TG的统治辩护。

鬼涧愁

一切自维护自身权益始……

3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1 22:11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花想容 于 2009-10-11 20:06 发表

呃,我说的是89学生那种“不准你革命”的态度,怎么跟阿贵正传里一模一样 … …

这话不错,所以我认为所谓的民主宪政,必须要从维护每一个人的正当权益开始,否则高举民主大旗空喊自由口号,也必沦为与TG一样甚至还不如的角色。

魔鬼教官

Centurion

3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03:02 只看该作者

我觉得查建英对魏京生的评价并无不妥,党几十年来确实在与时俱进,而魏京生去国已久,多年已经停止与时俱进了。看看他们对国内事务的判断有多么的不靠谱就知道了。无论如何,绝对是不可将自己边缘化极端化的,一定要留在国内,一定要努力保持健康明朗的心态。

有些曾令人尊敬的异议分子,离国之后,落后时代已到了惊人程度,譬如刘宾雁,这么多年过去,他当年那些严重跑火车的把早期地下市场经济当成投机倒把和贪污腐败的报告文学,不但没有任何反省和再认识,反而继续坚持和反复强化早已落伍的观念,像刘宾雁这么顽固坚持“第二种忠诚”、看到卡斯特罗、查韦斯闹出动静就兴奋,听到哪里搞计划经济有奇效就睡不着觉的人,乌有之乡都难找。刘老在台湾《中央日报》曾撰文道:“以为单靠市场经济和西方式民主便能拯救中国的论调,已被俄国和中、东欧国家的现实证明未必可靠。一刀切断历史,勉强嫁接外来的制度是行不通的。”妈的,这种人怎么被迫害出国的,应该请回来在人民日报写社论啊。

[ 本帖最后由 魔鬼教官 于 2009-10-12 03:05 编辑 ]

朱翠 该用户已被删除

3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08:49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鬼涧愁 于 2009-10-11 22:11 发表

这话不错,所以我认为所谓的民主宪政,必须要从维护每一个人的正当权益开始,否则高举民主大旗空喊自由口号,也必沦为与TG一样甚至还不如的角色。

呵呵,等着看吧,如果成功,也无非是一场轮回。在中国,要等待真正的民主宪政,我看还得三百年。就目前的这些所谓民主自由的斗士们的素质,我看不出来任何曙光。上面已经有人提到了余杰,余杰这种素质,在而今的斗士群体里,是常态,而非个别。

鬼涧愁

一切自维护自身权益始……

3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10:51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魔鬼教官 于 2009-10-12 03:02 发表

我觉得查建英对魏京生的评价并无不妥,党几十年来确实在与时俱进,而魏京生去国已久,多年已经停止与时俱进了。看看他们对国内事务的判断有多么的不靠谱就知道了。无论如何,绝对是不可将自己边缘化极端化的,一

教官所言,我自信服。

魏京生去国已久,对于国内具体事务判断可能确实很不靠谱,但在此文中提到”魏警告西方,不要被中国改革所迷惑,因为共产党永远不会改变其真正本质“,我认为从目前TG的表现来看魏的判断并没有错,而查缺试图通过魏的这句话来佐证魏的极端和顽固落后。

魏经历15年的牢狱生活,其对TG的认识(或仇恨)可能不是想查建英这样的人所能理解的。当然被仇恨和偏见所蒙蔽自然是不理性的,但查在此文中轻描淡写的就把魏归结到顽固落后的一类,我认为不够厚道。

而据我揣测,查这样的人,最容易被TG的左右摇摆姿态所迷惑,变得很”乖巧“,可能她只是忽视了,现今TG对他们家人的迫害或许减少,而对农民等阶层的搜刮压迫却更为穷凶极恶,再加上中央、地方政府的表现或有差别,我那次在电视上看到她也有种”反贪不反皇“的趋向。

另,关于TG这几十年来的与时俱进,我认为如果一点进步没有切实的法律制度或其它实际手段来保障,反而随时都能被剥夺丧失,我认为这种进步也只是TG的左右摇摆而已,不值得大书特书。当然TG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在经济改革同时,确实在政治上稍作让步,这也不可否认,只不过我认为这种为利益所趋或被形势所迫的改变,不能证明TG本质上的改变。

以上是我的虚妄之言,请教官指正。

[ 本帖最后由 鬼涧愁 于 2009-10-12 10:57 编辑 ]

曲七

拼不过姿势拼知识,拼不过知识拼常识

3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11:02 只看该作者

一个国家的整体,往哪个方向走,跟里边的螺丝钉怎么思考是有关系的。

魔鬼教官

Centurion

3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12:40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鬼涧愁 于 2009-10-12 10:51 发表

教官所言,我自信服。

魏京生去国已久,对于国内具体事务判断可能确实很不靠谱,但在此文中提到”魏警告西方,不要被中国改革所迷惑,因为共产党永远不会改变其真正本质“,我认为从目前TG的表现来看魏的判断并

哈,我也是虚妄之言。

我不知道魏说的本质是指什么,毛时代是个独裁极权国家,今天是个寡头极权国家,信奉的意识形态也有了巨大变化,甚至是南辕北辙,如果只是说镇压人民反动独裁,这种类似的本质概括其实意义真的不大。魏是个政治活动家,不是上访群众,他就应当对国内社会的变迁时时有精准的观测和判断。这点八九一代的人比他强了何止千万里。魏这一代人本质是毛时代的TG的产物,思维方式、训练、心态都有不可克服的局限性。

说实话,我总在怀疑,这些人一旦民主化后,反而会像台湾当年陈映真那一拨人一样,落寞边缘化而且不可思议,当然我不是说具体到魏会如此。在中国,我更觉得,当真正的民主时代到来时,不要说最早期的先驱,即使是那些学问醇厚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这个社会也是无人再记得的人群,而早期摇旗呐喊,将一生的意义都变成与专政政权斗争的人,当失去这个人生意义的座标时,恐怕很多人反而会感念起专政时代的好来。因为真正的民主时代,是没有英雄,人们也耻笑英雄的庸俗的时代。

魔鬼教官

Centurion

3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12:49 只看该作者

查建英不是政治活动家,作为知识分子,我觉得按照中国标准衡量,是非常优秀的了。她写她哥哥这个文章,其实更多是将一个特殊制度下的特殊悲剧人物来呈现的,我觉得,拉长了时间看,这个文章的意义,甚至要比她直接投身去做一个异议人士写出一篇檄文的意义大得多。像焦国标老师的那篇炮打中宣部的大字报,我个人以为,那是历史的可笑的泡沫。而告诉后世之人,我们曾经历过什么样的时代,查建英这篇文章绝对是个重要的参照系。

竹本无心

鉴定大脑短路+人格缺失精分患者的砖家

3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13:05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鬼涧愁 于 2009-10-12 10:51 发表

教官所言,我自信服。

魏京生去国已久,对于国内具体事务判断可能确实很不靠谱,但在此文中提到”魏警告西方,不要被中国改革所迷惑,因为共产党永远不会改变其真正本质“,我认为从目前TG的表现来看魏的判断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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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说的全面了。

单手扶墙

活了几十年年,没能为党为人民做点什么,每思及此,心神不宁。

4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15:19 只看该作者

这篇应当跟江上的母亲一起读

一个羊皮鬼

4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15:46 只看该作者

我的一位朋友,某杂志主编,曾经主持一个很有影响力的论坛,此后一段他把注意力转向古典音乐和饮食研究。——说的莫不是三联的朱伟?

sogoood

4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16:04 只看该作者

查建英不错,身上SB气少。

sixapostle

闷骚男 我们不要一个被科学游戏污染的天空 我们不要一个被现实生活超越的时空 我们不要一个越来越远模糊的水平线 我们不要一个越来越近沉默的春天

我们不要被你们发明变成电脑儿童 我们不要被你们忘怀变成钥匙儿童

4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21:56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魔鬼教官 于 2009-10-11 20:44 发表

卡玛的《天安门》里,最刺激人的一幕,在我看,是王丹等人要求对话,进入人民大会堂时,面对摄影机时,对身边那些喊冤叫屈的上访者的冷漠。

今天有一些民主人士的政治正确,实在是后来才被迫习得的,就 …

有些品质与意识形态价值观没任何关系,只与个人和家庭的教养有关系。

嗯,教官说的很对,意识形态不是护身符。

于某些人来说,民主二字就如当年的党员,是一种身份。

sixapostle

闷骚男 我们不要一个被科学游戏污染的天空 我们不要一个被现实生活超越的时空 我们不要一个越来越远模糊的水平线 我们不要一个越来越近沉默的春天

我们不要被你们发明变成电脑儿童 我们不要被你们忘怀变成钥匙儿童

4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2 22:0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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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魔鬼教官 于 2009-10-12 12:40 发表

哈,我也是虚妄之言。

我不知道魏说的本质是指什么,毛时代是个独裁极权国家,今天是个寡头极权国家,信奉的意识形态也有了巨大变化,甚至是南辕北辙,如果只是说镇压人民反动独裁,这种类似的本质概括

说实话,我总在怀疑,这些人一旦民主化后,反而会像台湾当年陈映真那一拨人一样,落寞边缘化而且不可思议,当然我不是说具体到魏会如此。在中国,我更觉得,当真正的民主时代到来时,不要说最早期的先驱,即使是那些学问醇厚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这个社会也是无人再记得的人群,而早期摇旗呐喊,将一生的意义都变成与专政政权斗争的人,当失去这个人生意义的座标时,恐怕很多人反而会感念起专政时代的好来。因为真正的民主时代,是没有英雄,人们也耻笑英雄的庸俗的时代。

呵呵,就是所谓一旦tg垮台就六神无主吃反共饭的么

莫之许

4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3 06:49 只看该作者

查建英是个政治盲, 组党不过是实践结社权利, 非常之低的诉求而已………对她哥哥的镇压只证明了魏所谓的”共产党永远不会改变其真正本质”,

而她居然看不出来,还反过来指责老魏和她哥哥…….笑死个人

这篇文章因这一段,而显得水平很差,当然,如果从人物刻画和感情来说,是好文章

竹本无心

鉴定大脑短路+人格缺失精分患者的砖家

4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3 06:55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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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莫之许 于 2009-10-13 06:49 发表

查建英是个政治盲, 组党不过是实践结社权利, 非常之低的诉求而已………对她哥哥的镇压只证明了魏所谓的”共产党永远不会改变其真正本质”,

而她居然看不出来,还反过来指责老魏和她哥哥…….笑死个人

这篇文章因 …

+1

sogoood

4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3 07:42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莫之许 于 2009-10-13 06:49 发表

查建英是个政治盲, 组党不过是实践结社权利, 非常之低的诉求而已………对她哥哥的镇压只证明了魏所谓的”共产党永远不会改变其真正本质”,

而她居然看不出来,还反过来指责老魏和她哥哥…….笑死个人

这篇文章因 …

你上下嘴唇一碰,给对方扣个“政治盲”好爽哈。

组党是“非常之低”的诉求?

莫之许

4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3 11:45 只看该作者

100年前中国人就可以组党,现在全世界除了中古越朝几个极权国家,谁不能组党,这个要求还不算低?还是高要求???

在思想上已经被奴役了,可悲

竹本无心

鉴定大脑短路+人格缺失精分患者的砖家

4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3 12:26 只看该作者

组党在各国这么易行的事情,在国内还是要面对牢狱之灾。本质上,TG对ZQ还是一样的霸占独享,根本没有一点改变。

如果国人,因为TG让组党的国人坐牢,就认为,组党确实应该比买房还难。那确实是从思想上,已经被奴化了。

sogoood

5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10-13 12:29 只看该作者

回复 48楼 莫之许 的话题

阐述一个政治行为前,首先你得分清楚“是”和“应该是”的区别。

按你这逻辑,全世界没几个国家是党指挥枪的,也没几个国家是没有新闻自由的,那么你如何区分在具体政治实践中什么是“低要求”和“高要求”?

这都是“应该是”的范畴。有基本宪政观念的人,“应该是”是常识,没什么好争的。

难度在于,你怎么达到“应该是”?没有个先后顺序和具体的操作谋略吗?政治讲的是“妥协”,你跟拿枪的政党上来就要所有的“应该是”,现实吗?

我说查建英身上SB气少,说的就是她明白“是”和“应该是”的区别,明白实际政治行为和政治理想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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