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时代(1963-1983)另附纪实作品一篇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0 19:54 只看该作者

我的学生时代(1963-1983)另附纪实作品一篇

我的学生时代(1963-1983)

    前言  

    本人不过四十多岁,还不到写回忆录、对人生发感慨的时候。要说命运坎坷、见多识广,当数解放前后出生、目下五十多岁或更年长者。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与“80后”,甚至“70后”都有了某种代沟,故想写下一些文字与晚辈们交流,也算是对自己前二十年人生的零星记录。  

    每一代人中都有各色人等。按年龄规律来说,目前中下阶层的中坚力量差不多都是我们这种岁数的人。我无力描述我那个时代所有人的生活,就把自己作为一个样本来写。我试图勾起同龄人的记忆,并向下一代叙述我经历的那个时代。  

    我不是社会工作者,更不是作家,因此既缺人文底蕴,又无流畅的文笔;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好多事情仅凭记忆已经模糊了。这一切决定了我的写作不可能达到很生动、很深刻的境界。  

    一般人在叙述自己时,难免游走于自恋与自卑两个极端。我尽量客观地反映我的感受,反映我们那一代农村考出来的大学生的真实生活。   

[ 本帖最后由 巫婆 于 2009-2-28 18: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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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通

少壮不努力 长大搞IT

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0 20:16 只看该作者

坐等楼主更新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0 20:34 只看该作者

                         读书以前  

    我1963年旧历4月间出生在重庆地区丘陵地带的农村,自然条件、交通等比本地那些山区要好些。我的家是多子女家庭,共有七个兄弟姐妹。上有父母和祖母,下有侄儿、侄女,最多的时候有13个人在一口锅吃饭(加上大嫂)。  

    我的祖母29岁守寡,独自抚养我5岁的父亲和3岁的姑姑成人,一直没有改嫁,也算是一方比较有名的贞洁妇女。她给我的印象是极其勤劳节俭,非常能干,嘴巴也很厉害;并且乐善好施,在本地的口碑和人缘都不错。我父亲年幼时多病,念过9年私塾;年轻时在重庆城区学徒经商,因是独儿,家中害怕被日本飞机轰炸死掉,强令其回家务农;他年轻时对人的态度内外有别,对家人脾气暴躁、面容严厉,对外人却和蔼可亲。我的母亲诚实寡言,没有脾气,大字不识一个。  

    我出生时刚刚躲过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从时间上推断,也在一定程度上饿过饭(只不过是在娘肚子里饿)。因为我们老家人说到那些年,都叫“六一、二年”或“灾荒年生(年景)”,与官方的称呼是不同的。六二年下半年我已经在娘肚子里了,估计那时大人还是吃不饱的,能有一个胎儿的好日子过?先天营养不良,恐怕是我们这一年出生者的共同特征。  

    那三年死了多少人?政府不清楚或不愿说,但出生人口大幅度下降是事实。想想看,死的多是壮年人,饿得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有心思寻求床笫之欢?就算是怀孕了,恐怕多数都不能正常孕育或者生下来也养不活。62年下半年及其以后,生活改善了,人们开始大量生育。这是最近几年高考人数急剧增加的重要原因之一。  

    文革发生时我才三岁,不晓事理。加上农村相对安定些,所以只记得三件事:一是城里不时有人到农村躲武斗之追杀,二是骑在父亲的肩上看过批斗那些戴“尖尖帽”的,三是在镇上的晚会中看过“九大”(1969年,6岁)闭幕后放烟花。  

    第一次见到放烟花,那阵势吓得我要命,因为我生怕它掉下来会烧着人。除了怕鬼以外,这是我第二个感到害怕的事。这导致我至今对燃放鞭炮十分反感。  

    我们那时代的农村小孩是不可能上幼儿园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幼儿园可上。我大致从四岁开始,就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了,比如照看小鸡。那时,天上还能时常能看到老鹰,那家伙要刁小鸡吃。从6岁开始放牛,直到16岁考上学校离开家乡。  

    总之,这一时期因为年幼,一切政治的恐怖、生活的艰辛,都没留下太多的印象。  

山野匹夫

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0 20:56 只看该作者

呵呵,好熟悉的经历。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0 21:23 只看该作者

                                                  中小学阶段  

    一、学习生活  

    1970年秋季,我7岁另三个月,开始在家乡的村小念小学。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我都没有离开过老家那个区。当时农村县以下的建制是:县下辖若干区(我们县有8个区),区辖若干公社(相当于现在的镇、乡),公社下面是大队(现在叫村),大队下面才是生产队。那时,毛泽东说“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于是,我们小学只读5年,初、高中各2年,中小学一共9年,因此16岁高中毕业就不奇怪了。  

    我最先读书的那个村小,课桌是石头做的,土墙面开裂严重(和现在在网上偶尔能看到的贵州贫困山区的小学差不多),实在太危险了,一学期后换到同一个院子里类似庙子的地方上课。一年后,家长通过我二嬢(姑姑)的关系,把我及家族中另外3个同班同学,转到本公社场镇所在地的村小(我嬢嬢在那里教书)。在这里读了3年,不知何故又被学校转到公社完小读了1年才毕业。小学五年在三个地方读,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转了那么多地方。  

    小学毕业后,直接升入初中。是在同一个学校(即公社完小)办的“戴帽”初中班读的,班主任老师也没有换。那是1975年的事。这个完小首次办初中,我们年级也就二个班。那时候小学“戴帽”办初中,甚至村小办高中的现象比比皆是,与目下的大学扩招差不多。估计此事与邓小平复出抓教育有关,也可以说是教育领域的另一次大跃进吧。  

    1977年,我通过推荐进入本区的“单设中学”读高中。当时,不是人人都能升高中,要看家庭出生、在校表现、平时成绩等。没有统一考试,由学生推荐、班主任老师决定。严格说来,我所读的高中也是“戴帽”的,因为这个学校是从75年才开始招高中生的,到九十年代已经停办高中了。这样的“单设初中”,全县有四、五所,均办个高中。  

    我所读过的中小学教材都是“川本”,那时还没有全国统一教材,也没有推广普通话的要求。我一生中从来没学过拼音方案,所以老子至今说不来普通话,这是一个缺憾,也成了我在公共场合交流的心理障碍。(去年在西南大学开题时,只有我一个人不说普通话。惭愧。)  

    小学语文教材前几页是“毛主席语录”及“毛林合影”(73年前)等,最先学的课文是“毛主席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毛主席说“教育要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所以我们读书期间是要劳动的。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农场”。初中时的农场离学校大约四里远,而高中的农场在大山上,离学校至少有十多里路。我们要从学校挑大粪到农场,并按所谓的“黄金分割”或什么说法进行栽种,和当时政府对农民种植的要求相关。农场种植的效果嘛,估计与现在的植树造林差不多。有时还要交青草到学校,叫“积肥”,与现在某些学校强迫学生交废品以作“勤工俭学”是一个道理。只不过那时是政治任务,现在是经济任务。我的初中班主任兼伙食团管理,经其与校长据理力争直至吵架,我们每次劳动后,他发给我们一、二两粮票,用它可以买一个馒头吃。  

    高中以前,那才真正叫“减轻学生的学习负担”,可以说,没得任何学习负担。学制短不说,小学好像就只学语文、数学两科,课本内容也简单。初中有物理、化学,没有历史、地理、生物等学科。在1976年毛泽东死之前,老师每次上课以前通常会叫我们集体背一遍“老三篇”,并由学生到黑板上书写一条毛主席语录。初中时的理科教师基本上代课教师,有些是七五年毕业的回乡高中生。像数学科教些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在那个年代,能否跳出“农门”不是靠读书,而是靠关系和出生(成分和政历情况)。所以,没有哪个农村家长会重视子女教育的,更不会强迫子女刻苦读书,多做家务事、求生存才是硬道理。每周上课6天(当时没有双休日的说法,只有星期天放假),但星期六下午就不上学了。我估计那些教师中认真教书的也没几个。现在那种占用星期日、寒暑假补课的现象绝对没得,甚至在高中以前家庭作业也从来没有布置过。教师、学生、家长都轻松。  

    因此,教学质量根本谈不上。反正我到初中毕业时,(-1)2是+1还是-1也不知道。现在小学生都会的列方程解应用题,我完全不懂。  

    真正在学习上有了压力和痛苦,是上高中后的事。77年到79年,中国的政治气候还是很不正常的。但人们从77年恢复高考后,开始重视教育了(至少学校开始重视了)。农村家长是否重视还难说。  

    我历来的强项是语文,作文经常成为所谓“范文”被老师拿到班上念,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如此。我感到最恼火的是英语和数学两科。数学历来都差,只是到了高二最后一学期才勉强突击上去的。我们仅在高一时学了一学期英语,用的是初一的教材。因为听说高考不考英语了,学校也就不开了。我们的英语老师是一个解放前在中美合作所当翻译的老头,刚劳改释放出来就教我们。我估计他根本不会教书,加上我自身学习方法不对,上课根本听不懂。测验英语的时候,我基本上一道题都不会做。某次就在卷子上写下“我已矣,苦哉”的留言,一时轰动全校,与二年前的张铁生有点类似。所以,我大学前的英语水平肯定为零。  

    我们年级六个班,在高二时开始分班,即分为好班、差班及文科、理科,其主要依据是数学成绩。其中理科班2个,文科班4个,成绩好一点的才能读理科。我因为数学太差,考了大约几分,但其他科还行,被分在全年级排名第二的理科班(次重点班)。其余四个差班全部为文科。  

    我们那些年高考时,高中生可以报考中专。但似乎只有七九年,中专和大学(专)是分开报名的、分开考试的,二者不可兼报。班主任叫我们征求家长意见,我父亲说随我的便。于是,我抱着心高气傲(觉得读中专没意思)和毫无自信的矛盾心态,报考的是大学。如果当年我报中专,说不定还考不上呢(因为考题不一样)。当然,如果考上的是中专,说不定现在的处境还要好些。  

    最好的那个班考上了10多个,我们班只考上3个(本科、专科、中专各一个),其中我考上了本科。而文科那四个班200多人,没有一个人考上任何学校。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09:13 只看该作者

                                          二、政治生活  

    一切教条主义、形式主义、极权统治、恐怖高压的东西,在我读书的七十年代初随处可见。作文的题材主要是两大类:学雷锋和忆苦思甜。老师叫我们回家向长辈咨询解放前农民的悲惨生活,然后据此写作文。大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们就乱编。比如,我们生产队有一个我祖母辈的老太婆,叫巫肖氏,成分是富农,我就用“乌梢蛇”来形容她在解放前的恶毒。这样杜撰的作文居然成了范文,现在想来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小学的时候当过“红小兵”(可能是少先队的前身吧),手臂上载一个红袖章,倒是新鲜了一阵子。根据学校的要求,让父亲做过木头红缨枪之类。这是一种政治追求,现在完全找不到感觉了。该当红卫兵的时候,文革已经结束,就改成当团员了。  

    我读小学的时候,有几个同学被打成“现行反革命”,都是因为所谓“写反标”遭的。比如,我校有一个小学生在大路的石板上写“打倒某同学”,另外的学生把“某同学”涂改为“毛主席”,于是就成了“打倒毛主席”。还有在厕所写类似“反标”的。76年刚打倒“四人帮”时,农村配合政治形势用石灰浆在墙面刷写的标语多,也有学生因胡乱涂改而被劳改的。这些事件都被当作重大反革命事件,由公安局查处。其实,当事人都是比较调皮的学生而已,应该没有任何政治目的。  

    政治的恐怖,特别是对毛泽东的恐惧,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我曾经在在割牛草的间隙独自阅读《毛主席语录》。有一次,为了寻求刺激,我边读边在心中念叨“打倒毛主席”,这种自个吓自个也着实吓得不轻。尽管我近几年看了大量毛泽东的真实情况,现在的政治环境也宽松多了,但我至今无法完全消除对毛泽东和共产党的敬畏。  

    当然,我也怀疑过一些东西。1977年我14岁,上高中的第一天,学校在开学典礼上传达中央提出的多少年实现“四化”什么的。会后各班分小组讨论,我在发言时对此提出置疑,被我的班主任听到了,就在班上集中时公开不点名狠狠地批评我。我十分委曲,下课后向同学哭述。这种置疑和较真精神,影响了我后来的仕途。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09:15 只看该作者

                            三、精神生活  

    大学前,我的精神生活来源有三个,第一是看电影,第二是读书报,第三是听广播。  

    先说看电影。当时的片源极其有限,无非是“样板戏”之类,而像《奇袭》这种打仗的或后期朝鲜的《卖花姑娘》这种悲剧,就算精彩的了;后者在全国各地放映时都是出了问题的——不是大门被挤倒,就是围墙被弄垮。  

    通常,看电影是要钱的。尽管只要几分钱,但对于我们这种身无分文的小孩来说,也是颇不容易的。多数时间,我们是拉着成人的衣角,趁验票员不注意混进去的。现在想来,要混进去基本不可能,验票的人也许是故意放我们。混票看电影是我第三个感到恐怖的事情,跟他妈的做强盗差不多。也有瘾大的学生,干脆放学不回家,躲在学校厕所里等到天黑看免费电影,因为放映地通常在学校的露天操场。跑十里八里,到别的生产队看露天电影也是常事。由此可见人们对精神生活的渴求到了什么程度。  

    再说读书报。我在读大学前不知报纸为何物,其实就是现在到农村去,又能看到多少人家订有报纸呢。我爱看古今打仗的小说,如《敌后武工队》、《杨家将》,还有《高玉宝》等等故事情节强的小说。偶尔也能找到几本外国小说,如高尔基的《我的大学》,不知何人写的《德伯家的苔斯》。外国小说看着不舒服,很少读完过,因为那些外国人的名字太长,记不住;故事情节也与我的生活环境迥异,读不懂。实在没读的了,就把大哥文革前读的中学语文课本或父亲小时读的“旧章书”(黄纸竖排那种)拿来读,甚至别人藏匿在我家的佛经(好像是金刚经)也读。总之,能找到一本我喜欢的书,要兴奋好几天,就跟中了大奖一样。读了些什么,现在是记不清了,只记得在初中时向同学吹嘘读了二三百本。16岁之后,我与数学打交道,对文学也就淡忘了。  

    那时农村人是买不起收音机的。记得本生产队某人的亲戚在城市工作,有一台大收音机。一俟该亲戚回到我老家走亲戚,我大哥就向他借来听。一次,我趁大哥不注意拿来玩几下,不小心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大哥大惊,以为是敌台,免不了要训斥我。  

    大概是72年左右,我们生产队通广播了。一个院子一个小箱子,那个深埋地下的地线要保持潮湿才有声音,我等小孩就撒尿去淋。那个小箱子里说的普通话(如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我们多数听不懂,就乱学,类似当下有人把英文English说成“应给利息”。我好多年都没想明白,那盒子里为什么同时有说话声和音乐声。我的童年就是在《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以及教唱样板京剧的音乐中度过的。  

    扑克牌也买不起,就找人用硬纸块自制。更多的娱乐活动是“藏猫”、“斗鸡”(双手抱住一只脚,另一只独立,双方用抱着的膝盖对撞)、“打叉棍”等。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09:17 只看该作者

                      四、物质生活  

    人在童年是不知道生活困苦的,但也晓得什么是饿、哪些东西是好吃。中国的国民经济到了76年已处于崩溃边沿,可想整个七十年代即农村未包产到户前,农民的生活有多苦。每个生产队总有那么几户人家,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要断粮,靠借所谓的“救济粮”过日子。我家虽然是大家庭,通过勤扒苦做,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但是,一个季节长时间吃一种食物,如“红苕”、“粗麦面”,偶尔吃“细糠”还是有过的。  

    我经常在幻想:“要是把那肥肉用小火炖几天几夜,不晓得有好好吃哟。”小孩们盼望过年,甚至盼望有客人来,因为这往往意味着有好吃的。家中存放过糖或其它高档食物的柜子,我会打开它闻一闻,这也是一种享受啊。记得有一次,我用“夹狗屎”卖挣得的几角钱,买了一个饼(当时不知为何物,就是现在熟知的月饼),躲在角落足足品尝了半个小时以上。  

    吃肯定是第一位的,我就不多说穿的了。所以,我至今是只讲吃,不讲穿。反正79年前我没有穿过什么鞋子(包括冬天),棉袄也很破旧。每到冬天手脚必长冻疮。说不奇怪,读大学后就再也没长过。  

                                   五、家务和集体劳动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那一代农村的孩子很早就要做家务,甚至挣工分。家务事有:割猪(牛)草、放牛、拾大粪、挑水等等。如前所述,星期六下午不上学,而这半天一般是生产队开社员大会的时间,我等小孩也参加会议以挣工分,无非是打打闹闹;此外,修梯田、打沼气池、栽秧搭谷、收庄稼等,也干过。全劳力是干一天10个工分,我们小孩只能评4到5个。那时10个工分也就值一角钱的样子,各个生产队的情况不一样。  

    儿童天性都好玩,以上家务及劳作都是家长强迫着干的。有些“活路”是相当吃力的。我从6岁直到16岁考上大学,10年间一直要负责每天早晚放牛。有一次,早上放牛竟然在路边睡着了,是被牛踩醒的。高考录取通知书来时,我正在为挣工分搭谷子,是光着腿去学校领的。有时没完成任务,要挨打。也难怪家长,一家人没有共同完成全年规定的工分,要么“补钱”(交现金给生产队),要么扣粮。日常用品开支也得靠某些家务来挣。  

小康元年

路边社撸叶子专家

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10:32 只看该作者

很多熟悉的东西,还有没有啊?

伯通

少壮不努力 长大搞IT

1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10:49 只看该作者

等巫婆同志更新完毕就发到八卦小报上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1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11:14 只看该作者

我一向习惯于一气呵成。但这样做,读者可能会比较累。

还有一段大学生活。

山野匹夫

1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12:35 只看该作者

就象读着自已的过去。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1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16:56 只看该作者

                                          大学时期  

    1979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三年,也是第一年对报考者年龄有了限制。前面二年为了解决文革十年遗留下的问题,大量录取“老三届”的大龄学生。这一年,我有幸成为79届大学生。  

    我考上大学,完全出乎家人甚至老师的意料,并令他们震惊。因为恢复高考也才二年不到,考大学靠关系的情景在我的家人心中根深蒂固,而且我的学习成绩也不太突出。  

    据我大哥说,当年全国招收的大学本专科生只有27万,我也是我们大队第一个本科生。那个时候考上学校,哪怕是中专,就意味着跳出农门,意味着一生衣食无忧,意味着高人一等。录取通知书就像圣旨,凭着它,办户口迁移、粮食关系等一路绿灯,不求任何人的。我一夜之间就成了城市人。  

    我的这种“榜样”作用,影响了好几个亲戚中的同龄人,比如与我同级的堂弟、表弟及我的亲弟等。他们看到我跳出了农门,不惜复读多年,甚至重新读初三,再升高中。他们都是在我大学毕业后才考上大学的,但现在的成就都比我大。  

    人生不如意者太多。我本来最不想教书,也最不喜欢数学,结果偏偏录取到了师范学院数学系。我的高考分数只超过录取线20多分。填志愿时我什么都不懂,就跑到县城的街上玩去了。估计那时的大学和专业比现在少得多,文、理界线分明。考虑到我读的是理科,不可能读人文社会科学专业,而我的高考数学科的绝对分数最高,于是班主任和我大哥就给我“包办”了师范学院数学专业。我初中时的文学梦,遂成泡影。  

    怀着好奇心,我来到学校,来到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了我的大学四年生活。甫一到校,即陷入难以自拔的思乡之中,第一学期过得太痛苦了。如果离家近,我就会放弃学业回家。因为我在中小学阶段,学校离家只有三里地,从来没住读过,从小没离开过家。第二学期就完全没有这种情况了。(见另文“我的大学二三臭事)。  

    记得全国科技工作大会刚开过,中央号召向科学技术进军,那时人们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知识分子的向往,是现在的人们不可想象的。那时我们的“粉丝”是科学家。考上大学不容易,那才真是天之娇子。在这样的社会环境和舆论氛围下,大多数人学习是认真、刻苦的,作弊现象几乎没有。多数时间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寝室——教室或图书馆——食堂)。当然,我们也为女排的夺冠兴奋过,为张海迪的故事感动过。我们没有就业之忧,多数人亦无考研之虑,这也是能够专心读书的外部条件。  

    我的英语基础为零,自然担心学不下去。那就努力吧,比别人付出更多,渐渐地对它居然有了兴趣。大四时,大致能用英语作数学专业的课堂笔记并完成作业了。  

    师范大学不但学费、住宿费、书本费全免,而且伙食费、医疗费都是国家包。每月生活费17.5元(某些学徒工也才18元的月工资),助学金3元,看病据实报销。有两点我记得深刻:一是用两个月节约的伙食费买了一件“钢板衬衣”(约7元);二是从入学前不到1米6,一学期后就长到1米7以上。整个四年下来,家里用在我身上的钱不到300元,其中最大的花销是一块上海牌手表(120元),实习期间花销大些。  

毕业了,除考研外,我们都得到学校教书。我没有放弃英语,是打算考研的。所有手续都办好了,我却没有上考场。原因是那段时间我正生病且被我的老师认为没有做多少习题、根本考不上。这个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因为工作后,就绝对不准考了,除非你辞职。

抑扬

小组男客服(Twitter @yiang_)

1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17:16 只看该作者

大学时候泡MM没?老实交代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1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17:24 只看该作者

                                                              爱情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一般人可能会对上一辈的爱情感到可笑,其实,它既然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就与时代、地位无关。  

    我们那时的男孩,进入青春期大致是15岁后。这个我是有把握的,因为在强烈的好奇、恐慌心理下,小伙伴之间会述说自己生理上的变化。在那个时代,几乎没有任何性教育可言。十多岁的大孩子,还不知道人是怎么来的。唯一一次“性教育”,大概是高中时同学间疯传的手抄本《少女之心》。这个东西,就是现在看来也算是很黄的了。  

    中小学是绝对禁止谈恋爱的,加上发育比现在的人迟缓,所以,我们读高中时很少有耍朋友的现象。我想,那时的高中学生顶多就是有一些性冲动或朦胧的爱意。大学期间,我们处于15、16岁到20、21岁之间,谈朋友的也比较少。通常说,文科生多一些,我们数学专业两个班110多人,在校期间公开谈过恋爱的不过2、3对。虽然大学不禁止谈恋爱,但要受到“秋后算账”,即毕业分配时会被发配到边远地区或将两个人各分一方。  

    那时的大学,没有电视、更没有电脑,看黄色录像是不可能的。黄色小说也很难看到。也就是说,我们受外部刺激的机会很少。加上学业压力大、学习风气好,大家把主要心思放在学习上,公开谈恋爱的就少了。但人的天性、对性的渴望是不可阻挡的。因此,我坚信思春的情绪或私下有点意思的还是不少。我和老家一个落榜女生,就有过一段没有公开、也没有结果的故事,大致算我的初恋吧。  

    总之,我们那一代人物质生活清苦,精神未必空虚。因为出生在多子女家庭,生活清苦不说,也养成了勤奋向上的习惯。过过苦日子的人在各行各业都容易出成就,也容易成为贪官或奸商,这也许是一种补偿心理在作怪。  

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纵向比较,我国的政治、经济、教育、文化还是进步多了。但是,对我们下一代的独生子女,我实在了解得不够。也许,他们面对的诱惑、压力比我们大,生活好了,精神反而空虚了。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1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17:26 只看该作者

我正要写,一羊就跟上来问了。

这个话题比较隐私,不好写吧。

如果可能,我另开专贴来写。

伯通

少壮不努力 长大搞IT

1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21:55 只看该作者

WELL DONE

x.man

路边社最神秘嘉宾

1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1 21:57 只看该作者

其实我很想把我爸爸当年蒙冤入狱的故事写下来,找人拍电影,可我写不好。。。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1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2 09:51 只看该作者

我家庭出生贫农,父亲当过生产队副队长和大队会计,家中没有任何人受过政治迫害或冲击。

我之所以极力反对回到毛泽东时代,是因为我不愿意过那种物质极度匮乏、精神备受折磨的生活。

生活在一个中等偏上的家庭中,我读到高中时身无分文、还没穿过凉鞋;很多时候中午回家看到难以下咽的饭菜,掉头就走,空着肚子去上学。比我惨的学生还有啊。

我相信,这种生活在贵州、甘肃等极不发达地区还能找到样本。

真正要忆苦思甜,应该以1980年为界,而不是以1949年为界。

有一些事情要归结到民族劣根性。但是,同样的民族,换了一代领导、改变一下政策,情况就大变了,这就让人对毛泽东及其遗留下来的政党要置疑了。

核子力量

Twitter.com/hzpower

2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2 15:50 只看该作者

慢慢看着

库存袈裟

@bruceku 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

2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3 11:57 只看该作者

昨晚已细致拜读,期待有80后组员写下自己的前20年回忆。

技工

2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3 16:55 只看该作者

我看过很多网上的老百姓自传,多数是不知说些什么。它们不懂把自己和时代联系起来,通过一个人反映一个时代。如果一个人写自传或回忆录仅仅是暴露或保存一点点个人的鸡毛蒜皮,那这种回忆录或自传别人就没必要看了。巫婆的开场白就明言,要把自己一代的事情告诉下一代。我想,开始这几段就有点意思了。还待后续。

五毛五

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

2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3 20:49 只看该作者

真正要忆苦思甜,应该以1980年为界,而不是以1949年为界。

我比巫婆小接近一旬,可你这个观点不敢苟同。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2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4 04:09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五毛五 于 2009-2-23 08:49 PM 发表

真正要忆苦思甜,应该以1980年为界,而不是以1949年为界。

我比巫婆小接近一旬,可你这个观点不敢苟同。

我说这个话是不太严谨的。

“忆苦思甜”是解放后一段时间的专用术语,现在基本上没人提了。所谓“忆苦”是回忆解放前之苦,“思甜”是想想解放后之甜。

我没有经历过解放前的生活,但我问过我的长辈,似乎没有宣传的那么苦。当然,与现在比起来,那时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肯定差得远。比如人均寿命不到四十岁、文盲成堆。

但是,如果以1949年和1980年为界来看,1949年到1980年这段时间恐怕并不比解放前好,而这段时间肯定比1980年以来的时间差得远。

我以1980年为界,而不是以1978年“三中全会”为界,是因为在我记忆中1979年7月,农村土地还没下放到户,生活还比较艰辛。

这“忆苦思甜”是一种前后比较。既如此,不能本末倒置。

在左派中,一部分人对现行政策恨之入骨,认为“板凳”搞的是资本主义。我部分同意。但不管如何说,总比耄那个时候好得多。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2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4 04:11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库存袈裟 于 2009-2-23 11:57 AM 发表

昨晚已细致拜读,期待有80后组员写下自己的前20年回忆。

我娃儿是80后,写过一篇长文。如果可能,我发来大家看下。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2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4 04:13 只看该作者

引用:

原帖由 x.man 于 2009-2-21 09:57 PM 发表

其实我很想把我爸爸当年蒙冤入狱的故事写下来,找人拍电影,可我写不好。。。

“猛男”兄,你完全可能把基本情况发到网上,自有热心人为你修改、润色。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2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4 04:55 只看该作者

我的人生

      [按:这是我女儿去年写的,当时读大二,正处于抑郁症中。她出生于1987年底,当然是独生子女了。本文是征得她同意发给我的,也在某个论坛上发过。尽管如此,我也不想太张扬,故以跟贴方式发。我只对标点符号和个别文字作了处理。中括号内是我的注释。]  

按道理,我该删了。

[ 本帖最后由 巫婆 于 2009-2-24 15:17 编辑 ]

伯通

少壮不努力 长大搞IT

2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4 08:56 只看该作者

希望有一个单身公寓……我也希望

syll

2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5 15:54 只看该作者

在这里我才知道楼主是我老乡。支持你哈。同年生人。在17说这么久都没有看出来。呵呵!

syll

3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5 15:59 只看该作者

师范大学不但学费、住宿费、书本费全免,而且伙食费、医疗费都是国家包。每月生活费17.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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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大学都是这样。不光是师范大学。17.5是最多的一档。当时只要你家庭的平均收入(人平)低于30元就有。从几块到17.5块。

syll

3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5 16:13 只看该作者

我们那些年高考时,高中生可以报考中专。但似乎只有七九年,中专和大学(专)是分开报名的、分开考试的,二者不可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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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也是样!

看了你的文章,又让我也想起了当时的景象,居然眼睛也有点湿润了。回忆是美好的。怀恋80年代!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3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7 22:07 只看该作者

1959~2009,我的沧桑五十年

[这是我在猫眼上看到、首发于天涯的作品。我算是“三道贩子”了。这部纪实文学作品写得相当精彩,比我上面的文字好看得多。在猫眼点击率超过了二十万,回复二千多。文章很长,我花了二个小时才贴完。用WORD排版,A4、四号字共288页,近17万字。我边读边作一些编辑,主要是标点符号和极个别错别字的修正,他在该用句号的地方大量使用逗号。]

天涯: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free/1/1379296.shtml

文章提交者:痴语者 加帖在 猫眼看人

作者:八爪夜叉 提交日期:2008-7-18 0:56:00

[ 本帖最后由 巫婆 于 2009-2-28 18:15 编辑 ]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3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8:18 只看该作者

此文由当事者转诉,作者整理而成,因涉及到当事人部分隐私,所以人名地名做了部分修改。本文并无惊心动魄的故事,勾心斗角的阴谋,就是普通小老百姓的无奈生活,喜欢猎奇的朋友可以就此打住了。下面是正文。

我出生于1959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上面已经有仨姐俩哥了,我妈说当时饿得实在不行了,本来不打算要我的,我爹说好歹是块肉,不行就生下来煮煮吃了,也算救大人一命。后来就给生下来了,还不足月,只有3斤多一点,估计也是活不了,我爹就直接烧水准备煮汤了,下锅前我哭了一嗓子,把我爹还吓一跳,说咦?他娘的还是活的?先留着吧,啥时候不行了再煮汤吧。后来我妈说我小时候相当懂事,不哭也不闹,好像知道要是不老实必被煮汤一样。

先说说我爹吧,他在一家纺织厂当工人,五大三粗一个大老爷们成天跟一帮老娘们纺纱布。不是穿的纱布,是那种给机器做内衬的纱布。我爹成天跟那帮老娘们纺布,就纺的有点娘娘腔式的。他还往回偷纱布,就是下班前脱光光,把纱布一圈一圈往自己身上缠,缠的跟个纺锤似的,再把衣服穿上下班,有时候腿上也缠,缠的两腿都不能打弯了,就得跟僵尸似的蹦出去。那时候保卫处也没人管,都瞪大俩眼找吃的呢,谁管你是走出去的还是蹦出去的。不光是我爹,他们厂的老娘们也缠,有时候还互相缠。我爹也跟人家互相缠过,您想想,一个老爷们和一个老娘们脱光光互相缠纱布,哪能不缠出事来?当然这个是后话了。

别看我爹娘娘腔,揍孩子那是相当的有劲。有一次,我仨姐俩哥加上我,再加上我下面一弟一妹,共八名赵家子弟在我们住的大院子里一溜排开,我爹使一条皮带从头到尾抽了6个来回,抽得院子里鬼哭狼嚎、鸡飞狗跳。街坊们纷纷出门观赏,有些个过分的还搬个小凳坐着看,边看还边说:“这赵姨妈,还挺狠,我操,这下抽得准!”这里再交代一下,我爹大号赵成国,外号赵姨妈。后来我学会上网,看人家论坛里什么沙发、板凳的就来气,你看就看呗,你还搬个沙发、板凳的坐着看,过分不过分啊?

再说说我妈,我妈是农村人,老实巴交的,这辈子做过最坚决的事就是不顾我姥爷的反对嫁给了赵娘娘腔。其实当时农村人能嫁给城里人,还是挺让人羡慕的。但是关键是我爹娘娘腔太厉害了,第一次跟我姥爷说话的时候竟然掐了个兰花指,声音嗲声嗲气,老头差点没背过去。后来我姥爷一看见他就无名火大,对于一个闯过关东的好汉来说,一个掐兰花指的女婿那实在是太有辱门风了。可是我妈就跟他对了眼了,听说我姥爷不让嫁,就开始在家掐脖上吊,寻死觅活,平时挺文静的姑娘天天跟李小龙一样的嚎。最后搞得我姥爷连我妈也不要了,说都他妈的滚蛋,还郑重的劝告了我爹:“敢回来鸡巴掐掉。”

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听说我家里揭不开锅,我爹要把我煮汤,我姥爷进城来过一次,要把我们娘几个接回去住,也算认了他这个女婿了。可我妈硬是不回去,说什么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的,把我姥爷又弄背过去一次,愤愤回村,说我妈中了邪了,还发誓要把我爹掐鸡取卵。按说当时农村比城里好混些,因为人家自己种粮食,再怎么着也能从地里刨点食吃,不像城里人,就那几斤粮票,吃完了就全家大眼瞪小眼吧。后来我分析我娘宁死不回的原因,大概多少听说了我爹在厂里缠纱布的事了,打算看紧一点,不能让给我爹缠纱布的老娘们缠到家里来,这一点后来我娘也没否认。  

鉴于我爹总往家里缠纱布,所以我们家一点也不缺布,家里从男到女、从老到幼、从里到外,全是白布衣服。我家8个孩子每天银装素裹的去上学,搞得老师以为我们家天天死人呢。我们也不好说是我爹从厂里缠回来的,就只好轮番撒谎,今天死个姨,明天死个叔的乱说。那时候家里死人不是新鲜事,老师们也不多想,就是觉得我们家风俗挺奇怪的,怎么死什么人都是全家重孝?

其实这种内衬布非常不适合做衣服,因为纤维很粗,做出来的衣服就跟砂纸似的,磨得浑身疼。女的还好些,男的可就惨了,一走路磨得一棍两蛋生疼,到夏天一出汗,那衣服硬的跟板子似的,弄得我们8个跟旧社会死了人做丧事扎的那些纸人纸马一样,全硬邦邦的。我们院的邻居都心知肚明,因为也有不少纺织厂上班的,都往家里缠过布,不过人家做的衣服都是穿里面的,只有我爹明目张胆地给我们穿外面,也不知道他抽什么疯,娘娘腔还这么牛B。

我在家6岁前没说过话,既不叫爹也不叫妈,更别提哥哥姐姐了,而且谁叫我也不理,但是只要我妈喊吃饭了,我立即出现在桌子边上,就好像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样。家里有这么个幽灵似的孩子也挺闹心的,我妈有一次跟我爹说:“孩儿他姨妈啊,咱家六子不是有病吧,怎么跟个鬼似的,是不你爹借尸还魂啊?”我爹相当不以为然,说:“放屁,你爹才借尸还魂呢,家里这些孩子天天嚷嚷你还嫌不够闹是不是?不说话好多着呢,祸从口出懂不懂?六子,去给爹拿皮带去,三儿今天在学校管他们李老师叫李花裤衩子,我得抽他一顿。”

别以为我不说话就是傻子,我其实每天都在思考。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我主要考虑的是我妈把我姥爷寄来的油茶面藏哪了,我爹说有一截猪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我二姐有一块水果糖,都吃了一个礼拜了还没吃完,还剩下多少呢?诸如此类的问题每天都在困扰着我,你想我还哪有时间说话,我忙着呢!

介绍一下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吧,那时候中国人的名字都很有时代特征,基本上知道名字就能猜到大致的出生年代,我大姐叫赵解放,我二姐叫赵援朝,我三哥叫赵卫国,我四姐叫赵争鸣,我五哥叫赵跃进,我七妹叫赵四清,我八弟叫赵红兵,我呢?唉,说出来都不好意思,我叫赵超美。怎么样?基本猜得出出生年代吧?在1950到1966年的16年中,我爹和我妈响应毛主席“人多力量大”的号召,一溜烟的生了我们8个孩子,赵姨妈虽然娘娘腔,但是在响应号召方面毫不含糊,尤其是这种号召,不费米不费面,吃饭多加双筷子而已,何乐不为?包括后来的许多号召,赵姨妈都热烈的响应了,就是这些号召,影响了几亿中国人的一生。

据说当时给我起名的时候我妈有一定顾虑,说一个小子叫赵超美,听着怪别扭的。但是我爹相当果断地说,不管男孩女孩,都要在伟大的大跃进运动中赶英超美,所以这个孩子必须叫赵超美,没什么可说的!熟悉那段历史的人听到我的名字,并不会觉得很奇怪,但是后来许多不太熟悉这段历史的人听到我的名字,再看到我的人,就明显有上当受骗的感觉。说就你这逼样长得跟铁锹似的,还他妈的超美呢,你连一般美也没够上啊。每到这时,我就会陷入深深的沮丧中,并因此埋怨我的父母,你说你们要给我起这个名,你们就干脆把我生的帅一点,你们要生不出帅哥,就别起这个名,就算叫赵小六也比这强点啊!

这些兄弟姐妹中,我跟我四姐赵争鸣很好。虽说她叫赵争鸣,可跟我一样也不爱说话,一天到晚闷声不响,丝毫没有要争鸣的意思。因此我们俩基本上是一路,有时候我们俩对坐着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街坊看见了就问我妈:“你这俩孩子修道坐禅呢?怎么我在这看半天,俩人一声都没吭过?”我妈立即反击道:“我说您怎么这么闲得慌啊?您没事搬个小凳坐树下边看蚂蚁去,看我们家孩子干啥?我们家孩子不爱说话行不行?真是的,打孩子你们看,不打孩子你们也看,有病是吧?”说得街坊赧然而退,从此只看不说话。我妈就是这样,总是和和气气,但是谁要是说她的孩子,那就不客气!

当然,我和我四姐赵争鸣关系好,不光是因为我俩都不爱说话,而是因为我俩还有其他的共同爱好,那就是偷东西,主要是吃的。前面我说过,我姥爷会从农村寄些油茶面来,这可是好东西。那时候虽然已经过了三年自然灾害,但是各家的吃食仍旧很紧张,所以这油茶面可不是谁家都有的,我妈把油茶面当金砂一样藏起来,连我爹都没见过油茶面被冲成油茶之前是什么样子。还有就是我二姐赵援朝有个很要好的小姐妹叫叶晓云,叶晓云的爹是市粮食局的干部,家里挺宽裕,出于阶级姐妹的无私感情,叶晓云偶尔会给我二姐一颗水果糖,这玩意无论是在我二姐赵援朝的眼里还是在我和四姐赵争鸣的眼里,那都跟钻石一个样,她一颗糖吃多久我和我四姐就惦记多久。所以我和我四姐每天静坐的主要任务就是观察和思考,观察我妈把油茶面藏哪,我二姐又把水果糖藏哪,思考就是怎样无声无息地把这些东西偷出来消灭,我和我四姐都觉得把吃的东西藏起来是极其不道德的,吃的东西就是吃的嘛,藏起来还怎么吃?而且你藏的时间越久,东西就越不新鲜,这不是极大的浪费吗?为了纠正我妈和我二姐的错误认识,同时也为了避免食物被无端浪费,我和我四姐怀着庄严的使命感和我妈、我二姐进行着无声的战斗,她们藏,我们偷,她们打我们挨,双方乐此不疲。

我妈藏油茶面的地方可谓五花八门,衣柜里,房梁上。有一次还藏在了茅坑里,那次我们没有得手,因为很快我妈就把藏在茅坑里的油茶面给我爹喝了。我爹边喝还边吧嗒着嘴说:“翠兰啊,今天这油茶面怎么一股子尿骚味儿啊?”我妈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是吗?喔,你也知道我爹家厨房和茅坑离得近嘛。”我和我四姐听见差点没吐出来。

一般做我们这项工作的,都是几个人配合着来的,我和我四姐也不例外,但是因为我是男孩,基本上作案是我来,把风是我四姐来。我妈把油茶面藏房梁上那次,确实让我们费了不少劲,还出了事故。具体经过是这样的,作案的头一天晚上,我四姐就注意到了我妈有些坐卧不安、心神不定,通常出现这种状况不是我爹发工资了就是我老姥爷寄油茶面来了。由于工资这个东西跟月经差不多,不到那个日子是不会来的,所以我四姐可以断定是油茶面来了。于是目光不离其左右,终于在深夜发现我妈抬桌子搬椅子的把一包东西藏在了房梁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四姐就鬼一样的飘到我床前,一边推一边说:“六子,起来吧,油茶面来了。”我正做梦找厕所,一听见“油茶面”三个字,被电了一样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在我四街坊惊愕的注视下,飞一样的冲进厕所,瞬间又冲了回来,对我愣在床前的四姐说:“四姐,谢谢你啊。”我四姐茫然的看着我,不明所以。她是不知道,做过这种梦的兄弟们都知道,这厕所要是再找下去,非得尿床不可。

起了床之后,我和我四姐又开始静坐,不吭声,极力掩盖行动之前的惶恐不安,努力营造跟其他日子没啥区别的气氛。我妈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出去买菜。好!本少爷就是要等你出去买菜!我心想。我妈前脚出门,我和我四姐后脚就开始搬桌子。由于个子太小,桌子上面又加椅子,椅子上面又加凳子,我颤颤悠悠的站上去,可还是差那么一小截,我站这么高已经吓得两腿抖筛了,颇有就此退兵的意思。我四姐大概看出来了,慢悠悠的在下面说:“小六,油茶面。”我登时一激灵,油茶面啊,生亦何忧,死亦何苦?为了油茶面,摔成肉饼子我也认了。遂一横心纵身一跳,一把抱住了房梁。只听下面唏哩哗啦桌子椅子倒成一片,幸亏我四姐闪得快,要不先以身殉油茶面了。我连蹬带踹爬上了房梁,一点一点往油茶面的方向蹭,蹭了有十分钟终于蹭到了,一整包油茶面被我拿在手里,那感觉,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世界尽在我手中了。可开心了屁大点功夫,接下来的问题就出现了,我怎么下去?椅子凳子全倒了,凭我四姐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再摞上去。我趴在房梁上,手里拿着油茶面,看着下面的赵争鸣说:“四姐,我咋下去啊?”我四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下面思考良久,抬起头胸有成竹地跟我说:“小六,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惊得我差点没从房梁上直接掉下去。完了,我妈回来还不得要了我小命。就算我妈不下狠手,小命暂时能保住,后面还有我爹呢。一想到我爹说:“小六,拿皮带去。”我脑袋就一阵发晕。这时候我四姐在下面又说话了:“小六,要不你先把油茶面扔下来?”我脑袋又一阵发晕,心想好你个赵争鸣,为了油茶面你连你弟弟的命都不要了。还姐姐呢,普通的阶级感情都没有。我努力平静地对赵争鸣说:“四姐,我下来油茶面就下来,我下不来油茶面也下不来,你看着办吧。”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和我四姐就这么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我俩都深深感到了末日来临前的恐惧,这顿胖揍肯定是躲不过了。正琢磨着,我妈拎着菜篮子就进来了,一看屋里这架势,立马就明白了,看着房梁上的我笑眯眯地问:“小六啊,你在房梁上干啥呢?”我看着我妈平静地说:“妈,救命。”我四姐跟着说:“妈,房梁上有老鼠要偷油茶面,小六上去打老鼠的。”我妈又笑眯眯地看着我四姐说:“小四,你怎么知道房梁上的老鼠是去偷油茶面的呢?”我四姐立马怔住。

我妈把我营救下来之后,并没有按照惯例抽我两个嘴巴。她先叫我四姐把我五哥赵跃进从大街上叫回来,吩咐我们三个说,照顾好弟弟妹妹,等哥哥姐姐和你们的爹回来再说,然后就去做饭了。我和四姐面面相觑,心想不好了,全家总动员了,这下事情可闹大了。如果我妈抽我两巴掌,那表示这件事已经处理过了,可以不必让我爹知道。但是我妈现在不处理我们,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估计在院子里一字排开的惨剧又要发生了。我和四姐的担心绝非多余,因为在我们家采用的是失传很久的株连政策,也就是说一个孩子犯错,全家孩子受罚,这是我爹为了加强管理特地参考了古书设计出来的,说是为了便于互相监督。可想而知,这种政策是多么害人,因为被我爹抽过之后,我那些无辜受到株连的哥哥姐姐们还得轮流收拾我们一顿,弄不好接下来一个礼拜天天都得挨揍了。

我爹回家后,他们两口子在屋里商量了许久。我的哥哥姐姐们也都不明所以,但是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了,这时我的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几乎要崩溃了,我四姐也好不了多少。后来我听到一句名言,大意是说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清醒地等死。我深以为然,我当时的心情就跟等死差不多了。我爹妈出来之后,把我们叫到一起,我爹突然不娘娘腔了,用很沉的语气说:“孩子们,出事了。”不错,出事了,1966年,中国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按说就我们家这状况,也够不上阶级斗争的对象,我爹一个破纺纱工,还娘娘腔,我妈一个农村妇女,阶级斗争这四个字还认不全呢,怎么斗争也斗争不到我们家啊。唯一的问题是我爹家里成分比较高,我爷爷解放前在苏州有几亩地,土改定成分的时候给定了个富农,按照当时的标准,地富反坏右属于黑五类,所以我爹就很有可能被当作混入工人阶级队伍的内奸给揪出来斗了。为此他整天忧心忡忡,连平时老翘着的兰花指都耷拉下来了,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爹关于成分的考虑有些多虑了,当时阶级斗争的主要任务是打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个小纺纱工的成分根本没什么人在乎,纺纱厂的红卫兵并没有把他怎么样,只是嘱咐他要老老实实,不要乱说乱动。而出了问题的事,各位猜得着吗?不错,就是缠布这件事。

当时我妈刚生完我八弟没多久,因为生的时候我八弟四蹄抻直死活不肯出来,导致我妈难产。后来大夫连拉带拽总算给弄出来了,我妈却受伤了,大夫说一年不得同房。我爹因为不能响应毛主席号召了,就急得上蹿下跳的,终于做了个愚蠢的决定——他跟他们厂的一个小媳妇一块响应号召了。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3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8:20 只看该作者

说老实话,我爹当时也不是成心要响应号召的,因为当时他还在为自己的成分忧心忡忡。碰巧他们厂里有个小媳妇也在为成分的事忧心忡忡,两个忧心忡忡的人下班的时候一起缠布,缠着缠着就缠到一起了,俩人突然发现缠的是同一块布。于是就开始四目相对,丝毫没有要分开的意思,对着对着小媳妇说话了:“我说赵姨妈啊,你咋缠我的布呢?”我爹说:“小丽啊,我也不知道你也缠这块布呢,那咋办呢?”小媳妇说:“咱俩都缠到一块了,总得有个人再转回去吧?唉?赵姨妈,你拿啥玩意顶我啊?”我爹一看小媳妇的脸已经红扑扑的了,就开始死皮赖脸,一边使劲顶一边说:“啥玩意你不知道是咋的?别的玩意顶你也顶不出这效果啊。”小媳妇脸更红了,说:“流氓,你顶的也不是地方啊。”我爹立马眉花眼笑,把成分的事早丢九霄云外去了,说:“那你说顶哪,你说顶哪我顶哪。”说罢就开始用手捅小媳妇的奶子,小媳妇就开始哼哼。俩人连踢带挣把布扯了个一干二净,就地放倒开始响应号召了。

正响应的昏天黑地呢,门口恰巧有人路过。这人叫谢向东,是刚成立的纺纱厂革委会主任,听见里面咿咿呀呀的叫,顿时心生警惕,扒在门缝那就往里看。这一看不要紧,把谢主任看了个血冲入脑。这谢主任年纪还轻,还没做过这档子事,心想那我就观摩一下吧,就扒在门缝那看开了。里面我爹仗着响应号召的经验丰富,又背插又69的换着花样来,把小媳妇搞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外面谢主任看得血分两路,直冲上下,把下面也插到门缝里上下左右的蹭。

过了将近二十分钟,屋里俩人准备冲刺了,外面谢主任看看也差不多了,正准备撤退,打算把门关严实。结果忘了下面小鸡鸡还在门缝里呢,这一关不要紧,把谢主任夹得嗷的一声惨叫。屋里俩人顿时魂飞天外,大叫:“谁?”外面谢主任一听不好,心想我堂堂革委会主任在这偷看人家ML,这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遂一不做二不休,一脚把门踹开,冲进去大叫道:“好啊!你们两个搞破鞋!”

当时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当天革委会就把我爸和小媳妇扣留了,还派了个小干事到我家来通知我妈去厂里一下。我妈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寻思是不是厂里发东西了,成国一个人拿不会来让我去帮忙呢。到了厂里一看,赵姨妈和小媳妇俩人衣衫不整,正在那交待事情经过呢。谢主任把情况跟我妈大概一讲,省略了自己小鸡鸡被夹到那一段。我妈当时就气疯了,扑上去就给正交代问题的赵成国左右开弓来了俩嘴巴,大骂道:“好你个臭不要脸的赵成国,我就知道你管不住你那根死鸡巴!”

我爹脸上一阵青一阵黄,说:“翠…,翠兰,我鸡巴没死啊。”当时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愣,心想这位被打傻了吧,怎么来了这么一句。我妈怔了半秒钟,又朝一边的小媳妇冲了过去大骂:“臭不要脸的小婊子,我撕烂你的逼!”小媳妇委屈的不行,哭哭啼啼地说:“赵…,赵姨妈抢我的布。”要不说还是人家谢主任觉悟高,立即就警觉起来,让俩干事把我妈拉开,问小媳妇:“什么抢你的布?厂里哪有你的布?”小媳妇脑子也是不好使,直接说:“我们俩往家里缠布,赵姨妈和我抢一块布。”

“好啊,原来不光是搞破鞋啊,还盗窃国家财产来着,那什么,刘干事,给他俩拷上,通知公安局。”

这时候连我妈也傻眼了,搞破鞋是生活作风问题,最多以后过日子有点抬不起头,盗窃国家财产可是犯罪了,这回麻烦大了。我妈赶紧求谢主任,说我们家老赵手脚干净得很,绝对不会干损公肥私的事,谢主任因为被夹了小鸡鸡怀恨在心,着实想整整这俩倒霉蛋,于是坚持原则,死不松口。

正嚷嚷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小媳妇的丈夫接到通知也来了。这小子更绝,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俩弟弟准备一块往家搬东西。进屋一看原来不是厂里发东西,是自己媳妇搞破鞋,顿时脸上五彩斑斓,上去就要抽他媳妇,他两个弟弟急忙拉住,他在那死命往外挣,一定要抽他媳妇。

我爹这边挨到我妈身边解释:“翠…,翠兰,不…,不是我的错,我看上那块布,她…,她也非要缠那块布,我都缠身上了,她还要缠,那挺好的一块布,我…,我不想给她,她…,她也不想给我,我俩就在那蹭,蹭着蹭着就出事了,我跟毛主席保证,真不是我的错,我就是不想给她那块布。”我妈不听则已,一听更加怒不可遏,大叫道:“放屁,你俩不会从中间撕开一人一半啊!”

这时候小屋里总共十来个人,有的要打有的要骂,有的要劝有的要拷,乱的一塌糊涂。谢主任就有点挺不住了,跳上桌子大喊一声:“全他妈给我停!”众人立即没了声,谢主任又骂:“你们他妈以为这儿是菜场呢?这里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委员会!都他妈的给我住嘴,谁敢再吭声全拷起来!”

见众人都老实下来了,谢主任才从桌子上跳下来说:“你们两家的家属先回去,这俩人我们要扣留,要让他们在无产阶级的铁拳下继续交代问题,你们家属都回家老实等通知,我告诉你们啊,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宜将乘勇追穷寇,三军过后尽开颜。”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什么时候把这两句话凑一块的,更不明白这两句跟眼前这俩人有啥关系。正在不知所措,谢主任又大喊一声:“滚蛋!”于是连我爹带小媳妇,众人鱼贯而出,刚走到门口,谢主任后面又叫:“赵成国,于小丽,你俩干啥去?”

我妈溜着墙根往家里走,一路走一路哭,到家的时候两只眼睛跟灯泡似的又红又肿。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正在家等分回来的吃的,一看我妈这架势,就知道出事了,全都不敢吭气了。只有我五哥赵跃进傻乎乎地冲过去问:“妈,吃的呢?”我妈暗提真气,一掌拍在赵跃进的后脑勺上,当即把赵跃进给拍趴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全家人都小心翼翼,尽量跟我妈保持距离,更不敢乱说乱动。这时候招惹我妈纯属找死,赵跃进的例子就在那放着呢,被我妈拍翻在地,脑门上磕了一个亮闪闪的大包,成天在那龇牙咧嘴的哼哼,警示着所有的人。我妈更是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想去厂里看看我爹。谢主任明确指示了,在家等通知,再说赵姨妈干了这种丢人事,杀了他的心都有,还看呢。

这时候的中国已经掀起了一阵狂暴的红色风暴,全国各地开始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的当权派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大批斗,聂元梓,蒯大富,一个个闪着金光的名字成了红小将们新的偶像。革命小将们左手红宝书,右手武装带开始向一切反党、反社会主义集团开火,各个地方开始夺权,把党政一把手纷纷撂倒。批斗大会一个接一个,很快由文斗进化为武斗,“坐飞机,阴阳头,开水洗澡,扫堂腿”等等,我相信这些名词对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从报纸和广播中传来的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使我妈越发忧心忡忡,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很快厂里来了通知,第二天上午9点召开全厂批斗大会,被批斗者家属不论男女老幼,一律参加、不得缺席,要在大会上当场与这些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第二天我妈领着我们全家,包括还在襁褓中的八弟,准时来到批斗现场。远远地就看见我爹和小媳妇跪在一众反革命分子的下首,我爹被剃了个阴阳头,阳的那边还给刷了一道绿漆,小媳妇头发直接被剃光了。更奇怪的是人家胸前都挂一块牌子,我爹和小媳妇一人挂了两块,一块上写“盗窃”,另一块上写:“破鞋”。看的人都在那念叨:“盗窃破鞋?”再看台上其他的反革命分子,全是纺织厂的主要领导,厂长、副厂长、书记、副书记一个不少,就我爹和小媳妇是普通纺纱工。看我爹脸上那意思,能跟这么多领导一块挨批斗,还挺有面子的。台上一共十个人,每人后面站两个红卫兵小将,一人拎着一只胳膊像拎小鸡似的,那个书记是个胖子,跪在那弯不下来腰,豆大的汗珠子滴在台上。

9点整,革委会谢主任全副戎装站到主席台上宣布:“纺织厂无产阶级革命批斗大会现在开始,来人,带纺织厂最大走资派梁生智!”两个革命小将一左一右把胖子梁书记拖到一众反革命分子的前面,按住脑袋令其低头认罪。可是梁书记实在太胖了,这个罪怎么也认不下去,谢主任大怒:“好你个反革命,骨头还挺硬,在革命群众面前竟然敢不低头认罪,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给我打!”

一个小将绕到梁书记前面,照准肚子就是一脚。梁书记闷哼一声,终于弯下了腰。后面又上来若干小将,几个人对着梁书记的脖子一阵狠踹,把梁书记踹得直接趴在了主席台上。“好,停一下。”谢主任在旁边悠然道,:“梁生智,你要老实交代,你是怎么策划小团伙阴谋反党反毛主席的?”梁书记趴在台上,忍着剧痛,一字一顿的说:“我16岁参加革命,爬雪山、过草地,反围剿、打日本、打老蒋,我是共产党员,我从来没有反党反毛主席。”

“哎呦,我都不知道你混入革命队伍这么长时间了?”谢主任狞笑着说,“好,看来你是打算死不悔改了?今天不给你尝尝无产阶级的铁拳,你也不知道革命小将的厉害,给他坐飞机!”几个小将上来把梁书记手脚反绑在背后,就准备吊起来。

这时候梁书记的老婆突然疯了一样的分开众人冲上台去,一把抱住梁书记,边哭边骂:“你们这些个小畜生,我们老梁都能当你们爷爷了,你们这么打他?你们有种冲我来,我操你们的妈!”梁书记挣扎着说:“你下去,这没你的事,下去。”

谢主任大怒:“我操!还反了天了,本来想让你上来痛斥梁生智的罪行,和他划清界线的,你还敢操革命小将们的妈?打!往死里打!”

数十个小将一拥而上,也不坐飞机了,就围着梁书记老两口一阵乱踢,踢得台上尘土飞扬。梁书记老两口在台上来回翻滚,惨叫声直透云霄。大概踢了有十分钟,梁书记老两口终于躺在台上不动了,谢主任这才满意了,说“行了,把这俩反革命拖下去。批斗大会继续进行。”一个小将过来对谢主任说:“主任,他俩死了。”“死了也得拖下去,放这批斗大会还怎么开?”谢主任仍以大局为重。

梁书记老两口被拖了下去,台上留下两道粗粗的血痕,在阳光下极为刺眼。其他反革命分子看到梁书记的惨状,早就肝胆欲裂。所以接下来的批斗会进行的相当顺利,反革命们十分配合,让坐飞机就坐飞机,让交代问题就交代问题,有的连小时候偷看小姑娘上厕所都交代出来了。家属们上台也个个义愤填膺,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这些睡在她们身边的反革命豺狼。这一下省了革命小将不少事。个个听得眉花眼笑,很为自己的革命成果感到满意。

我爹和小媳妇是最后被批斗的,因为跟其他的反革命分子性质不大一样,发生的又是当时我们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搞破鞋这件事,所以批斗现场的气氛已经相当轻松,大家早把被活活打死的梁书记忘一边去了,都等着听这俩交待破鞋过程呢。

小媳妇于小丽先被带上了场,谢主任说:“盗窃加破鞋犯于小丽,你交代你和赵成国是怎么在盗窃的时候搞破鞋的。”于小丽低着头一言不发,任凭小将们把她的头按到主席台上。

“不交代是不是?”谢主任眯着眼看着她,“我告诉你于小丽,不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就是对抗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后果是很严重的!”

于小丽抬起头看着谢主任说:“好,我交代,我跟革委会主任谢向东搞破鞋来着。”

谢主任噌地从台上跳起来半尺多高,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妈于小丽,你不但不交代罪行,还诬陷革命干部,看来不打是不行了,坐飞机!”

几个小将一拥而上把于小丽捆翻在地,利利索索地吊了起来,一个小将抓住于小丽胸前的衣服使劲一扯,哗的一声,于小丽胸前的衣服被扯得粉碎,大半个雪白的奶子弹了出来。

“哇!”,台下立即哄成一片,这时候到底于小丽和赵成国是盗窃的时候搞破鞋,还是搞破鞋的时候顺便盗窃,早就没人关心了。群众们的情绪被调动到了最高潮,有人大喊:“接着扯,把裤子也扯下来!”小将们更加得意,七手八脚把于小丽扯了个精光。

“好啊,就是要让反革命分子无处藏身!”谢主任大笑着说:“给我打!”

一时间皮带纷纷落向于小丽毫无遮挡的身体,一条条血痕留在了雪白的皮肤上,于小丽开始还在咒骂哀嚎,渐渐的就没了声息。

谢主任见于小丽晕过去了,就喊:“先停下吧,回头再收拾这个反革命死硬派,来啊,把盗窃加流氓犯赵成国再给我带上来。”

我爹像过电一样浑身乱抖,被革命小将们死狗一样拖了过来。

谢主任对我爹说:“盗窃加流氓犯赵成国,你交代你的罪行。”

赵成国都没用小将们按,自己就扑通一声跪下了,说:“我交代,我盗窃是不假,但是搞破鞋是于小丽勾搭我,她说人家都叫我赵姨妈,不知道我的老二是不是假的,说要看看,我就给她看了。她看完了还摸,一摸不是假的,就往她自己下面塞,我推都推不开。”

台下我妈和一干赵氏子弟此时恨不得就地被雷劈死,除了两个不懂事的,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孩子看到自己的亲爹如此软弱,为了活命什么脸都不要,全都羞愤难当,站都站不住了。

这时台上被吊着的于小丽醒了过来,听见赵姨妈说的话,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那种眼神任谁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像鞭子一样抽在我们的心上。

我爹根本被注意到于小丽火舌一样的目光,依旧在台上绘声绘色地交代着搞破鞋的罪行,甚至还无端添加了许多细节以增加趣味性,听得台上革命小将和台下革命群众如痴如醉,不少人都立起来了。我听见有人小声说:“我操,还能这么整呢?今儿得回去试试。”我的脸烧得像火一样,我当时并不懂我爹说的那些玩意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这样无耻的一个人,竟然就是我的父亲,那种耻辱感和无助感像刀一样一下一下的刺着我的心。多年以后我听到了一首歌,歌名叫《无地自容》,是一个名叫“黑豹”的摇滚乐队唱的,这首歌听得我怆然泪下。我心想,黑豹兄弟们,你们当时如果站在我的位置上,相信能对“无地自容”这四个字体会的更深一些。我斜着眼睛望旁边看了一眼,想看看有多少人在偷笑着注视我们一家人,这一眼,我看到了小媳妇于小丽的丈夫,他的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头埋得很深很深,有一滴滴的水滴下来,显然这个男人正经历着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可是我对他并没有丝毫的同情之心,他的女人被扒得精光吊在台上,他却并没有一丝保护自己老婆的勇气,他连梁书记的老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都不如。

台上赵成国恬不知耻的絮絮叨叨终于接近了尾声,谢主任显然对赵姨妈的表现十分满意,笑呵呵地说:“好,这才是戴罪立功的好表现,革命群众会根据你今天的表现做出适当处理的。来吧,把这些反革命分子都带下去吧。今天的批斗大会就先到这里吧,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于小丽再给我吊2个小时,妈的逼,搞破鞋还这么歪,老子整不死你!散会!”

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下,我妈领着我们默默地转过头往回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悲愤又羞愧的表情,连我二姐赵援朝那张平时大大咧咧毫不在乎的脸上,都写满了耻辱。当时我想,这大概是我们一家这辈子最具灾难性的一天了。可后来的事情证明我错了,我们家的灾难远没有结束,它只是刚刚开始。

文化大革命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报纸和广播传来消息,各地不断揪出更大更显赫的走资派,大街上几乎天天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大字报铺天盖地贴满了大街小巷。呵呵,那时候也兴回帖这回事,不过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溜顺下来,基本都是一张大字报贴出来,旁边就贴满了反驳批判的其他大字报,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甚至贴到了公共厕所里。我们院里有个老右派,七十多岁了,一天正在厕所里大号,刚站起来提好裤子,一群红卫兵旋风一样冲进厕所准备贴大字报,老右派挨斗十几年,早就怕死了,看见一群小将来势汹汹,以为抓自己去批斗的,惊得慌不择路,一头扎入粪池,泡都没冒一个就不见了。小将们也都吓一跳,纷纷说我们这无产阶级革命大字报真是太厉害了,还没贴出来呢,这老反革命就自绝于人民了。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3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8:22 只看该作者

由于革命形式错综复杂,为了便于管理监督黑五类分子,市革委会划定我们院作为黑五类分子的临时居住地。我们院里成分好的家庭全都搬出去了,黑五类家庭全搬了进来。院子里每天愁云满布,大家全都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拉去批斗。我们家本来就是黑五类,索性倒是不用搬家了。

在那个年代,黑五类(后来扩充为黑七类)分子那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为了区别这些黑五类分子,防止这些人冒充革命群众出去放毒,伺机破坏革命成果,革委会又出奇招,效仿二战时候纳粹给犹太人贴上六角星(大卫之星)的办法,勒令所有黑五类分子一律穿黑衣,并在胸前显著位置贴上一个白布条,上书“黑五类”三个大字,让这些坏分子无处遁形。你想想,你穿着这种衣服上街是什么感觉?一瞬间你就成了全国人民的敌人,你的道路只能通向深渊了。走到街上,运气好的话人家在你后面指指点点也就罢了,运气要是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被拉到哪个批斗会上挨一顿胖揍。你说这日子,唉!倒是我们家的孩子觉得挺好,终于不用每天披麻戴孝了,那阵子这也算是我们家发生的唯一一件欣慰的事了。

正如一个哲学家所说,反叛永远是革命的原动力。总有人不甘于现状,希望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在我们家,率先发难的就是我大姐赵解放。

我大姐生于1950年初,因而得名赵解放,赵解放长得不算漂亮,跟我二姐赵援朝的妖艳之美和我四姐赵争鸣的恬静之美比起来,赵解放可以说丝毫没有特点。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赵解放很早就承担起了做家务的责任。那么如果我大姐能够默默无闻兢兢业业地帮着我妈照顾这个家的话,她会成为一个令人敬重的好大姐。可是我大姐的问题就是,我妈要她做什么事她都唧唧歪歪地极不情愿,还老想逃避职责,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跑,结果是该做的事一样没少做,该挨的打一次没少挨。这就导致赵解放积怨甚深,总是埋怨命运不佳,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我爹破鞋事件被曝光之后,赵解放对这个家庭的愤怒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同时,革命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在全国革命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赵解放深深地感到如果不投身到伟大的革命洪流当中去,就会被时代无情地抛弃。当时她最羡慕的就是革命红小将,身穿解放绿,腰扎武装带,手持红宝书,向一切帝资封修宣战,誓死捍卫毛主席,捍卫党中央,捍卫中央文革。这是何等光荣而神圣的事业,这个时候还在家扫地洗衣,岂不是对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无耻亵渎?于是在批斗会过后的第三天,赵解放神秘地失踪了。

赵解放的失踪让我妈更加心急如焚,颇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感叹。她每天等到天黑就出门去找赵解放,因为白天黑五类分子是不能出门的,否则要是被红小将们碰到,一定斗个底朝天。可是赵解放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连个影子都没让我妈找到。偏偏这时候我二姐赵援朝又蹦了出来,赵援朝对革命的热情远没有赵解放那样强烈,这一切在她看来,就是三个字“挺好玩”。但是有一天赵援朝觉得不好玩了,因为她最好的朋友叶晓云的爸爸也被抓起来批斗了。话说这一天赵援朝从外面哭咧咧的回来了,我妈此时已经心乱如麻,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她看见赵援朝哭得如此伤心,以为我爹或是赵解放又出了啥事呢,连忙问赵援朝:“咋的了援朝?出啥事了?”

赵援朝哭得哇哇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叶…,叶晓云她爸被抓起来了,说是…,说是写大字报骂江青是臭婊子,连晓云都给看起来了,不让出来。”

我妈一听不是我们家的事,先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孩子心还是挺善的,知道自己的小姐妹倒了霉,哭得如此伤心。

我妈正琢磨怎么安慰一下孩子呢,赵援朝突然又来了一句:“妈,以后谁给我水果糖吃啊?”

我妈被赵援朝的没心没肺深深地震惊了,轮圆了胳膊照着赵援朝花一样的小脸就是一巴掌,骂道:“你个死孩子,都啥时候了你还惦记你的水果糖!你咋这么没良心啊你。”

赵援朝本以为没有水果糖吃了这么严重的事一定能得到我妈的同情,说不定为了补偿她,我妈兴许能冲碗油茶面给她喝,哪想到遭此重创,委屈得不行,遂放开了喉咙嚎啕大哭。

我妈更怒,一把抓住赵援朝的衣服领子把赵援朝就给拽了过来,“你给我憋回去!再嚎我掐死你!”赵援朝立即收声,脸上表情充满迷惑,好像在问我妈,我刚才哭了吗?

就在我们全家为赵援朝收发自如的演技深深折服的时候,门突然开了,门外站着那个让我们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的爹赵成国。赵成国衣衫褴褛,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看来是饱尝了无产阶级的铁拳了。我妈一看是赵成国,急忙把他拉进屋说:“你回来了成国?不要紧吧?打坏了哪没有?”

“我没事,翠兰。”我爹说:“谢主任说我交代问题态度很好,对革委会的工作很配合,说盗窃的事先放一放,就把我给放回来了。但是以后要开批斗会的时候必须随叫随到。翠兰…,我对不起你。”

我妈听了这句话才想起来我爹为啥给逮进去的,脸立马沉了下去,说:“你回来干啥?你不是跟于小丽搞破鞋搞得挺好的吗?接着搞去啊,滚!”

我爹哭丧着脸说:“翠兰,是我不对,是我对不住你,我是畜生,你原谅我一回吧翠兰,我跟于小丽那什么的时候我都是想着你的呢。”

我妈更加愤怒,骂道:“放屁,你搞破鞋的时候还想着我?你个臭不要脸的,你还一边想着我一边搞破鞋?”

我爹更加惶恐,“不是不是,我开始搞的时候没想着你,后来我想到你了我就不动了,可于小丽还动,她动我也停不下来啊,后来谢主任就进来了。翠兰,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你看在这么多年的两口子的份儿上,看在咱俩这么多孩子的面儿上,就饶了我这回吧。”

我妈回头看了看这一屋子的孩子,赵援朝脸上泪痕未消,已经开始咧着嘴在那看着热闹傻笑了,赵卫国两眼死死瞪着我爹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赵争鸣和我又在桌子旁边开始静坐等开饭,赵四清在地上爬来滚去抓蚂蚁,赵红兵躺在床上哇哇大哭,拉出来的屎不但抓了两手,还抹了一脸。我妈又想到杳无音讯的赵解放,长叹一声说:“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摊上这么个家。我告诉你赵成国,搞破鞋的事我先不说你,但是别以为我就这么算了,早晚有一天我跟你算总账。从今以后你给我睡外边屋里,敢进我的屋我拿剪子捅死你!”说罢,从床上一把拎过浑身大便的赵红兵,到院子里的水管上给我八弟冲凉去了。

“是是是,我绝不进你那屋一步”我爹如释重负,屁颠屁颠到床边清理他小儿子的大便去了。

赵姨妈的归来并没有改善我们家的处境,反倒使我们家的内部矛盾进一步激化,因为这个家的一切耻辱都是他带来的。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每天像仇人一样的冷眼看着他奴颜婢膝地围着我妈打转。尤其是我三哥赵卫国,14岁的赵卫国可以说是我们家唯一的好汉,平生崇拜的是刘关张和一众梁山好汉,尤其看不过出卖别人的事,这是他最令我们敬重的地方,当然最后也成了他的悲剧,此是后话。总之自从我爹回来以后,我三哥就再没有开口叫过他一声爸爸,而且也不再和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我三哥在外面有许多朋友,其中不乏一些在当时风头正劲的红卫兵小将。虽然他是黑五类的狗崽子,可是为人义气为重,敢作敢当,而且打架出手不留情,经常把人家打得半死,所以在外面基本上没人为难他,而他也成了我大姐赵解放出走后家里唯一的消息来源了。

赵卫国每天奉我妈之命出去找赵解放。一天晚上,赵卫国把我五哥赵跃进,我四姐赵争鸣和我叫到门外,跟我们说:“你们知道那个跟咱爸搞破鞋的于小丽怎么样了吗?”我们都摇头表示不知道,我三哥又说:“她死了,用剪刀把自己扎死了。”

这里我要讲讲于小丽是怎么死的了,因为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直到今天都忘不了。

话说那天开完了批斗大会,于小丽光着身子被实实在在吊了两个小时,直到革委会谢主任觉得解恨了,才让人把她放下来穿上了衣服,并单独关押在厂里的一间办公室里。晚上谢向东为了庆祝如此辉煌的革命成果,就跟红小将们一块喝了一顿小酒。酒宴上红小将们对谢主任当机立断下令踢死梁书记两口子,扒光于小丽衣服的革命行动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在酒精和谀辞的双重刺激下,谢主任着实有些飘飘然起来,又想到皮带落到于小丽雪白的身体上的一条条红印和于小丽在半空中晃动的奶子,禁不住气血逆流,下面有些勃然而发了。

酒宴过后,谢主任认为自己有必要对反革命死硬派于小丽进行单独教育,以体现无产阶级革命者并不放弃尚有教育希望的黑五类分子的人道主义精神。于是拎着半瓶小酒和一小袋花生米来到了关押着于小丽的办公室。他把酒和花生米给了门口负责看守于小丽的两个革委会干事,吩咐他们到隔壁的办公室歇歇,说自己要给黑五类分子于小丽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俩干事一看有酒有菜,哪管你谢主任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乐呵呵就进了隔壁办公室喝去了。

谢向东进了门,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墙角衣冠不整的于小丽。于小丽听见有人进来,抬起头看了一眼,一看是谢向东,两只哀怨的眼睛立即冷若冰霜。谢主任拉过一把椅子在于小丽前面坐了下来,以便能够一边对于小丽进行说服教育,一边捎带能从于小丽的领口往下看看。

“小丽啊,吃晚饭了没有?”谢向东笑嘻嘻的问道。

于小丽一言不发。

“小丽啊,你今天在批斗会上的态度很有问题,人民群众开批斗会批斗你,是对你进行批评教育,想把你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你怎么能够这么抵触呢?”

“谢向东,你到底来干啥的?有屁就快放。”于小丽冷冷的说。

“小丽啊,你看你想哪去了,我是来对你进行批评教育的。我党一贯的政策是既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噢?这么说你谢主任觉得我是好人喽?”于小丽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这一笑把堂堂革委会主任谢向东笑得魂飞天外,心想即是破鞋,就该人人得而搞之,不搞天理不容。遂蹲下身来,一边把手伸向于小丽的奶子一边说:“小丽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地,只要你好好交代你的问题,群众自然不会冤枉你啦。来,让我看看都打哪儿了?疼不疼啊?”

于小丽笑得更加妩媚,推开谢向东的手说:“谢主人你干什么呀,人家身上还疼着呢。”

谢主任哪里见过这等香艳场面,哈喇子立马流出来老长,色迷迷地说:“是吗?来,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说着就合身扑向于小丽。

于小丽被扑倒在地,伸出手挡住谢向东流着哈喇子的嘴说:“那我盗窃和搞破鞋的事咋办呢?”

谢向东说:“你放心,那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说着就去扒于小丽的衣服。

“你别急啊,谢主任。”于小丽按住谢向东的手说:“你想不想来点花样啊?我跟赵姨妈搞破鞋的时候他教了我一招,可舒服了呢,你不想试试?”

谢主任一听,哎呦,还带花样的?好,那就试试。

于小丽把谢向东推开,说:“你坐到椅子上去,把裤子脱下来,闭着眼等着。”

谢主任早已神魂颠倒,乖乖爬起来把裤子脱下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于小丽猛地从后裤腰抽出一把锋利的剪刀,一刀向谢向东直翘翘的老二剪去,谢向东嗷的一声惨叫,从椅子上翻倒在地,双手捂着下体来回翻滚,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老二早去了一半。

隔壁办公室的两个干事小酒正喝到兴头上,突然听到谢向东狼嚎一般的惨叫,惊得从椅子上一窜而起,连跑带爬地冲了过来。打开门一看,他们敬爱的革委会主任谢向东躺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晕了过去。反革命分子于小丽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坚定地站在旁边。

一个干事急忙去看谢主任是死是活,另一个惊慌的问道:“你!你要干什么?你把谢主任怎么了?你哪来的剪刀?”

“剪刀是我从办公室抽屉里找出来的,你们的谢主任已经被我废了!”于小丽冷笑着说。

两个干事感觉到了于小丽强大的气场,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于小丽看着晕倒在地上的谢向东,微笑着说:“谢向东,我做鬼再来找你!”言罢轮圆剪刀刺向自己的脖子,一股鲜血箭一样的直飙出来,喷得雪白的墙壁一片猩红,身体立即瘫倒在地。

两个干事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彻底被眼前的场面击溃了,半晌才想起来地上人事不省的谢向东,急忙抬起谢向东往医院跑。

第二天,革委会通知于小丽的丈夫来厂里认尸。那个男人看到于小丽的尸体,一声哀嚎晕倒在地,醒过来以后就疯了,天天跑到厂门口,抱着一根电线杆子叫老婆。

谢向东命大,被医院给抢救了回来,但是鸡巴没了一半,从此人送外号“谢半截”。

我们三个听完三哥的话,早已目瞪口呆。我三哥又说:“你们听着,这于小丽是好样的,比咱们那个没骨头的爹强得多,你们要记住。”

于小丽的死讯让我们更加沉默,看到赵姨妈也更加厌恶,同时因为迟迟没有赵解放的消息,我们也更加的焦急,毕竟赵解放是我们的大姐。

英勇而无知的赵解放终于在我爹回家的半个月后出现了,而且是以一种那个年代特有的方式出现的。

那天中午我们全家正在家里吃饭,赵卫国照例尿遁而去,不知所踪。我爹坐在桌子的下首,正贼头贼脑的准备夹菜,突然大门被“咣当”一声踢开,一群红小将一拥而进,领头的正是我大姐赵解放。

赵解放此时显得超级英姿飒爽,不知道从哪搞了一套国防绿,胳膊上套着一个写着“卫东方战斗团”的红箍,手持一本毛主席语录,一个箭步窜到我爹跟前,张手就给了我爹两个嘴巴。“赵成国,我今天代表毛主席他老人家来批判你,你给我低头!”我爹嘴里塞满米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小片青菜被打得粘在上嘴角,宛若一颗大大的媒婆痣,样子相当滑稽。

赵姨妈努力挣了挣脖子,总算是把一口饭咽下去了,憋得眼珠子都突出来了,艰难地说“解放啊,让爹把饭吃完了再批斗呗。”

赵解放大怒,心想我们革命小将还没吃呢,你个反革命流氓盗窃犯倒先吃上了,难道让我们小将们在旁边看着你吃不成?

“赵成国!你给我老实点,你个臭反革命还有脸吃饭?革命群众种的粮食不是给你这个臭反革命吃的。同志们,把赵成国绑起来。”

包括我妈在内,我们全家人都傻眼了,眼睁睁看着几个卫东方战斗团团员七手八脚把我爹捆粽子一样,捆了个结结实实。

“把反革命赵成国带到院子里,把这院子里的各家反革命分子全都叫出来接受革命教育。”赵解放吩咐道。“你们也别吃了,都出来接受教育。”赵解放又指着我们一家说。

小将们果然雷厉风行,一会儿就把院子里的黑五类及其家属集合完毕。我爹直挺挺跪在院子中间,准备接受群众批判。

“赵成国,你老实交待你的反革命罪行,我告诉你啊,只准你交待反革命盗窃罪行,其他的一律不准讲。”赵解放先提醒我爹,以免这个不要脸的反革命流氓像上次一样把庄严肃穆的批斗会变成搞破鞋经验交流会。院子里的群众们一听破鞋过程不让讲,早泄了一半气,觉得没啥意思了。

“好的,好的。”我爹惊慌地说,“一定老实交代。”

接下来就是赵姨妈絮絮叨叨地交待如何往家里缠纱布,如何侵占国家财产,讲得前言不搭后语,到后来就已经变成了嘟嘟囔囔,完全不知所云。群众们听不到黄段子,早就不耐烦了,只是碍于小将们手里的皮带,还在勉强支撑,但是有人咳嗽有人放屁,杂音越来越大。

赵解放一看不好,再这样下去,自己生平第一次做主持的批斗会就要演砸了。再说她今天回来的目的,决不是来听我爹讲他的盗窃流氓史的,这些破事她已经听过一遍,不想听第二遍,她是要让赵成国知道,她赵解放现在是红卫兵小将,已经不是那个被赵成国呼来喝去的赵家老大了,所以她必须给赵成国一点颜色看看,让赵成国知道知道啥叫六亲不认的革命小将。

“赵成国,你很不老实,我告诉你,避重就轻妄想逃脱无产阶级的革命铁拳是行不通的,看来不给你上点政策是不行了。”赵解放说罢亲自上前抓住我爹的衣领,左右开弓抽起了大嘴巴。我爹双目微闭,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我们看着我爹受辱,心中对他又是同情又是恨,百感交集。围观的群众倒是来了精神,平时在这院子里只能观赏老子打孩子,今天出其不意欣赏到孩子打老子,倒是挺新鲜的,于是跟着起哄:“抽,狠狠地抽,看他还敢搞破鞋。”

“来,把帽子给他戴上,拉出去游街。”赵解放终于抽累了,松开手说道。

小将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纸高帽套在我爹的脑袋上,把赵成国拉起来准备游街。这时一直被我妈拉在身后的七妹赵四清趁我妈惊愕之际,挣脱我妈的手,从众人腿下面爬到我爹跟前。两岁的赵四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我爹脸上又红又白,头上戴着个大高帽,刹是有趣。赵四清站起来,冲着英姿飒爽的赵解放奶声奶气地说:“姐,我也要个大高帽。”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3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8:24 只看该作者

众人哄堂大笑,我大姐赵解放险些晕倒,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庄严气氛全被这小鬼破坏了,有心一脚把赵四清蹬出去,可赵四清正抬着头望着她,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满是期待,一心希望她的大姐也能给她一个大高帽戴戴,赵解放的心立时软了。

平时赵解放最喜欢这个小妹妹,有什么东西先给赵四清吃。有一次我和我四姐赵争鸣使用调虎离山加偷梁换柱之计,把我二姐赵援朝刚刚得来的水果糖换成了一小石子,一人一半正准备大快朵颐,我大姐赵解放鬼一样的出现在我俩身后,轻轻地来了一句:“干什么呢?”赵争鸣水果糖已经含嘴里了,听见这一声吓得魂飞天外,差一点被水果糖卡死。我俩回头一看是赵解放,就准备把糖直接咽下去,来它个毁尸灭迹,哪知赵解放一手一个掐住我俩的脖子,愣是把就要下肚的水果糖生生卡住,笑道:“吐出来。”我和我四姐赵争鸣被卡得直翻白眼,无奈之下只好把水果糖吐了出来。赵解放两手一接,我们那闪着钻石般光芒的水果糖就到了她的手里。“我去交给咱妈去。”赵解放说着转身就走。我和赵争鸣心想:娘的,竟然碰上了黑吃黑。一想到进了嘴的水果糖都活活吐了出来,就抓心挠肺的难受,心说堂堂梁上二人组,披此大辱,岂能善罢甘休?于是一前一后跟踪赵解放。只见赵解放进了小屋,我俩偷偷扒在门边往里看,里面赵解放蹲在赵四清面前,伸出一只手说:“看,姐姐有好东西给你。”赵四清一听有好东西,两只眼睛笑得弯成了半个弧。赵解放把一半水果糖塞进赵四清的嘴里,看着赵四清吧嗒吧嗒地吃,问道:“好吃不?”“好吃。”赵四清嗲嗲地说。赵解放一听,哈喇子直接就流到了胸前的衣服上。不一会赵四清就把半块水果糖消灭干净。赵解放又问:“还要不要?”赵四清乐得直蹦,说:“还要。”赵解放忍着哈喇子把本想留给自己的另外半块水果糖也塞进了赵四清的嘴里。门外我们俩眼睁睁看着甜蜜而神圣的水果糖都进了赵四清的嘴,心里默默为水果糖流下了眼泪。但是赵解放并没有自己贪污,她把水果糖都给了赵四清,况且我和赵争鸣也很喜欢赵四清,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咽下满嘴的口水另寻其他可吃的东西去了。

眼前赵四清小魔鬼般热辣辣的眼神,看得赵解放无论如何也下不去这手了。她一把抱起赵四清,挤出人群把赵四清递到我妈怀里,怜爱地摸了摸赵四清的脑袋,轻轻说了一句:“小七乖啊,姐给你找水果糖吃去。”说罢又转身挤到我爹面前,怒斥道:“赵成国,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随时准备接受人民的审判,听见没有?”

我爹喃喃道:“是,是,我绝不乱说乱动。”

赵解放又回头看了一眼我妈怀里的赵四清,手一挥说:“我们走。”一群红小将随她鱼贯而出,很快消失了踪影。

我爹被赵四清无意救下,充满感激地看着他的小女儿,想到只有不懂事的赵四清还把他当个人,不禁泪流满面。天真的赵四清并不知道自己立下大功,还念念不忘赵解放说要给她找水果糖去,在我妈的怀里不停地用小手拍我妈的脸,“妈,我姐啥时候回来啊?”我妈轻轻拍着她说:“四清乖啊,你姐明天就回来了。”

可是我大姐赵解放从此再也没能踏进家门。

随着时任国家主席的刘少奇被打倒并冠以“叛徒、内奸、工贼”的称号,红小将们的能量被发挥到了极致,热情也被煽动到了顶点。当时北京的红卫兵写了一副对联,叫做:“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后面还加了一句“理应如此。”并由一群高干子弟组成了一个叫“联合行动委员会”的组织,后被称为“联动”。联动《血统论》的抛出自然引起了很多出身并不是太好的红卫兵的强烈不满,并开始大肆抨击。后来一个叫做遇罗克的北京青年写了一篇叫做《出身论》的文章,很快成了黑七类出身的红小将们的有力武器,双方从最初的相互驳斥到相互谩骂,直至最后演变成了震惊全国的大武斗。各派红卫兵冲进形同虚设的工厂,抢夺铁棍,铁条等东西开始自制各种武器。大刀长矛无一不有,有些甚至还冲击当地武装部抢夺手枪,步枪等武器,然后冲上街道开始用武器捍卫他们所谓的理想,堂堂新中国俨然变成了中世纪古罗马的角斗场。

从我大姐赵解放率领红卫兵杀出我们家大院的那天起,我的七妹赵四清就开始每天到院门口向赵解放消失的方向看。赵四清蹲在门口,一边用小树枝玩蚂蚁一边翘首以待,从天亮守到天黑,坚信有一天她的大姐赵解放会手拿水果糖出现在他面前,笑眯眯地对她说:“看,姐姐有好东西给你。”

赵四清的期盼十分执拗,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坚决地相信她的大姐不会骗她,一定会给她带回来水果糖。只要有人经过,她就跑上前去轻轻地问:“叔叔阿姨,你们看到我大姐了吗?”

可惜赵四清翘首以待而来的不是赵解放和她的水果糖,而是一个匆匆而来的革委会干事。干事来通知我妈去革委会,说有事找她。我妈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了平抚复杂的心情,我妈带着我和赵争鸣去了革委会。

进了革委会的大门,一个红小将当头拦住我们,问道:“你们是谁?”

我妈战战兢兢地答道:“是革委会的革命同志通知我们来的,不知道有什么事?”

小将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妈,又问:“你是赵解放的家属?”

我妈连连点头。

小将说:“你们跟我来。”我们跟着小将来到院子里,院子里一颗大树上吊着几具面目模糊的尸体。小将站定,指着其中一具尸体,转过身对我妈厉声道:“反革命分子赵解放反对伟大的《血统论》,阻挠我们‘东进革命团’对革委会伟大的夺权行动,还带领一干黑七类狗崽子在革委会负隅顽抗,已经被我们就地处决了!”

犹如晴天霹雳击在我妈的头上,当即把我妈击倒在地。我妈瘫坐在地上,大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眼空洞而茫然。我和赵争鸣更是目瞪口呆,一半伤心一半害怕,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冷眼看着我妈说:“现在我们‘东进革命团’本着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允许你们来看一眼赵解放的尸体,待会到办公室里面去,还有赵解放的遗物交给你们。”

我妈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手扶着我一手扶着赵争鸣,一点一点向树上吊着的尸体走去,她想再看看她的女儿。

“干什么?不许乱动,这些反革命分子一会就要拉出去烧掉,你们不许碰!”

我妈根本就没听见,仍坚持着往前走。小将大怒,立即叫过来几个帮手,对他们说:“把这个反革命分子给我架到办公室去,别让她破坏革命成果。”

我妈被几个红小将架着就往里走,我和赵争鸣一边哭一边在后面跟着小跑。

到了办公室,一个干事看到我们进来,随手拿起手绢包起来的一个小包,塞到我妈手里说:“这是赵解放昨天被我们活捉后,问她有什么遗言没有,她把这个交给我们。我们已经检查过了,认为可以交给家属,你们拿了东西赶紧滚蛋。”

我们娘三个被革命小将踢出了革委会,一步一蹭地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赵四清仍旧蹲在门口,拿着小树枝笑眯眯的玩蚂蚁。看见我们三个,赵四清连滚带爬骨碌到我们面前,问我妈:“妈,你回来了?我大姐呢。”

我妈此时终于崩溃,一把抱住赵四清大哭起来,把赵四清吓得愣愣的,不知道自己干啥了。

里面我爹听见哭声,连忙出来看。一看是我妈,连忙把她扶到屋里坐下。我妈看着我爹说:“成国,解放死了。”说着把攥在手里的小包交给我爹。

我爹当场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边哆嗦一边打开小包。小包里包着白纸,再打开白纸,白纸里包着两块水果糖,白纸上写着:“给四清。”

赵解放死后,我爹赵成国彻底崩溃,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从此不再跟着我妈到处转,也不再满脸媚笑的挨个讨好他的孩子们。他像个傻子一样整天愣愣的,叫吃饭就吃饭,不叫吃饭就站在院子里发愣。也许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赵解放,可是那毕竟是她的长女,而且他认为整个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更加感觉罪孽深重。每天吃午饭的时候,我爹就坐在桌子旁边扭着头向外面看,希望赵解放能够突然出现在门口,即使是领着红小将来批斗他也没关系。

革命小将们并没有因为我爹成了行尸走肉而放过他,毕竟他的破鞋故事实在太精彩了,只要他在批斗会现场,革命群众的反响总是很强烈,现场气氛也很活跃。所以作为每次批斗会的压轴大戏,我爹隔三差五的总要去陪绑,讲述他的破鞋史。唯一的瑕疵就是于小丽已经死了,一个孤零零的破鞋多少有点无聊。但是革命群众并不是很介意,那个时候群众们实在是太需要有点娱乐来缓解自己的精神压力了。

因为赵解放的死,赵成国完全丧失了当初演讲破鞋史的使命感,他交代问题的时候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机械,有几次甚至因为想不起具体情节而卡壳,就在台上茫然地看着下面,搞得小将们很不满意,只好动用皮鞋皮带帮助他唤起回忆。所以赵成国总是旧貌未去,又换新颜,脸上身上常常挂着些新鲜的伤口。

赵四清仍旧每天蹲在门口,边玩蚂蚁边等赵解放。她不相信赵解放已经死了,因为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了”。我爹每次挨完批斗回家,都会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赵四清,目光不离左右,生怕自己一个疏忽赵四清就会消失不见。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小将们终于对我爹失去了耐心。群众们也对他失去了兴趣,同时,全国范围的大武斗持续升温,街上甚至修起了碉堡、路障等各种工事,各个红卫兵派别互相打得不亦乐乎,早已失去了批斗破鞋的心情。后来我分析,许多反革命分子能够得苟活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得到平反,多少要感谢那段全国大武斗的混乱状态。

由于大武斗进行的实在太激烈,小将们基本全忘了批斗黑七类的事,我们家的孩子多少有些出门上街的机会了。可我妈看见街上又是枪又是炮的,怕我们再出点什么事,总是不准我们出去。但是如果她不准,我们就不去,岂不是太乖了一点?所以我和四姐赵争鸣、五哥赵跃进经常偷偷跑街上去看武斗。街上打得可热闹了,而且打的并不是我们家的人,这就使我们观看武斗的心态比较轻松,经常在一边评判小将们作战是否勇敢,战略战术是否得当之类的。

孩子的天性善于模仿,在外面看了武斗的动人场面,回来免不了要演练一番。我记得我们组织的最成功的一次演练,纠集了这个大院大大小小18个黑七类分子的孩子,分做两派,弄些个扫帚竹棍,像模像样地开始战斗。

由于当时《血统论》占据社会舆论的上风,大家潜意识里都认为“根正苗红”的“血统派”应该作为此次武斗演练的正面人物,而代表黑七类分子的“出身派”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反派。我们院里最“强势”的、一个叫马三的孩子,作为“血统派”的领袖,亲自挑选了13个孩子作为“血统派”成员,而剩下7个就成了“出身派”了。之所以造成这种人数上的不平衡,是因为马三认为既然他的派别属于正面人物,理应在人数上保持优势,以保证“血统派”能够顺利赢得战斗,不给毛主席他老人家丢人。

很不幸,由于我爹黑七类分子加流氓的双重身份,导致我们家的孩子更加低人一等,我和赵争鸣、赵跃进通通被分到了“出身派”一边,但是值得骄傲的是,赵跃进当选了“出身派”的领袖。

战斗很快拉开了序幕,18个孩子在院子里来回奔跑喊成一片,双方拿着扫帚小棍互相乱打,场面也算是壮观。由于人数上的劣势,我们“出身派”很快陷于被动,七个小孩被“血统派”团团包围,一步一步退向墙角。

眼看队伍无路可退,就要溃不成军,手上又挨了一下,连小棍都被打飞了,领袖赵跃进不禁火冒三丈。他发起了狠,低下头一头顶向一个“血统派”队员,该队员猝不及防,被赵跃进顶得踉踉跄跄。为了保持平衡,就顺手一抓,这一抓不要紧,正抓住“血统派”领袖马三的裤子,一把就把马三的裤子给扯了下来。马三眼见胜利在望,正打得起劲,忽觉下面一凉,低头一看,裤子不翼而飞,大叫一声“哎呦”就蹲了下去,其他“血统派”队员看见领袖忽然倒下,顿时群龙无首,手里的攻势就这么一慢。“出身派”眼见敌人势缓,此等良机焉容错过?立即一拥而上,扫帚竹棍纷纷往马三头上招呼,我四姐赵争鸣本来就有点害怕,就拿着小棍闭着眼左一下右一下地乱捅,不幸一下正捅在了马三的小鸡鸡上。马三吃疼,立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众人都停了下来,“血统派”眼见“红小将”被“黑七类”打败,领袖马三被击中要害哇哇大哭,感觉十分荒谬。

此时坐在地上的马三止住哭声,跳起来大喊:“谁捅我小鸡鸡?”

赵争鸣没事人一样左看看、右看看,手里肇事的小棍背在身后,体现出超一流的装傻技能。

“革命不带捅小鸡鸡的”马三带着哭腔说。

“咋不带,革命啥都带的。”领袖赵跃进为了保护四姐赵争鸣,挺身而出道。

“就不带!”马三喊道。

“就带。”赵跃进喊回去。

“不带!”马三提高一个音阶。

“带!”赵跃进再提一个音阶。

众人见俩人毫无逻辑推理,完全有理就在声高,觉得很是无趣,纷纷散去。连被保护人赵争鸣都把小棍一扔,溜溜达达回了屋,留下俩人鸡生蛋、蛋生鸡的无休止讨论去了。

我爹一直坐在门口默默的看着这些孩子,眼里流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那一瞬间,他似乎忘却了所有的屈辱,重新体会了一把自由人的快乐。

没有批斗会参加的赵姨妈更加落寞,做事情经常颠三倒四。我妈让他出去买菜,他拎了瓶酱油回来,让他擦擦桌子,他拿了把扫帚在桌子上一阵划拉。还有一次更离谱,出门以后找不到回家的路,直接走到对过院子一户人家的屋里去了。人家小夫妻两个刚生完孩子,小媳妇正在屋里奶孩子,赵姨妈径直走过去就看,小媳妇一抬头看见个男人在旁边,吓得哇哇大叫。她丈夫在里屋听见老婆哇哇叫,以为把孩子掉地上了呢,冲出来一看一个男的正看他老婆奶孩子,大叫“耍流氓”,冲过来就要揍我爹。还好这个男的认得我爹,一看是我爹,知道赵姨妈被折腾的脑子有点问题,应该不是有意为之,就没动手,把我爹揪出门给送回来了。我妈一看我爹又闯祸,连忙给人家赔不是,说我家老赵不是故意的,他脑子有毛病。那男的很是宽宏大量,并不计较,连声说不要紧不要紧,以后看紧点别让他乱跑,幸亏是我要是别人又得挨顿揍。我妈感激不尽,硬是塞了一小包油茶面给人家表示感谢,把我和我四姐赵争鸣心疼得什么似的。那段日子,我爹一个人闯的祸比我们几个孩子加起来还多。

196?年,毛主席为了刹住愈演愈烈的全国大武斗,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随即开始了历时十年的上山下乡运动。当时在校的“老三届”学生一片热血,满腔壮志,在“满怀豪情下农村”,“广阔天地炼忠心”的口号声中奔赴云南、新疆、内蒙、陕北,黑龙江等偏远贫困的地区,誓言要“战天斗地”。我的二姐赵援朝和三哥赵卫国一个去了内蒙,一个去了云南,开始了他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知青生活。

家里两个孩子的离开,使我的父母更加悲伤,孩子们满腔雄心壮志,并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可是他们知道,他们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了这场运动的悲剧性。

家里一下子又走了两个孩子,就显得有点冷冷清清,尤其是走了大嗓门的赵援朝,家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加上我和赵争鸣本来就只偷东西不说话,赵跃进一天到晚不着家,赵四清大部分时间都在门口等赵解放,而赵红兵除了吃就是睡,过着猪一样的生活,丝毫没有“红兵”的风采。吃饭的时候我妈看着空落落的椅子掉眼泪,我爸执着地扭着头看门口,希望哪个孩子能突然出现。

我和四姐赵争鸣、五哥赵跃进在学校的日子也很不好过,被冠以“破鞋子弟”的称号,天天人人喊打。五哥赵跃进痛击马三后自信心强烈膨胀,一天到晚跟人打架,却是负多胜少,一天到晚满头都是大青包,遂痛定思痛,干脆不上学了。说要到外面找高人拜师学艺,有朝一日回来痛扁这些红五类,从此在学校再也没看见过他。

剩下我四姐和我,在学校里更加孤单。那时候学校也早就不上课了,老师们统统被打倒了,学校里天天就是政治,背毛主席语录。这种活动也轮不到我们黑七类加破鞋子弟参加,我和赵争鸣每天上学就是在校园里游荡,东瞅瞅西看看,找点能吃的东西吃。什么烤个蚕茧啊,烤个土豆啊,倒也乐此不疲。

除了背语录,学校里另一项重要活动就是斗老师。那时候家里大一点的孩子都上山下乡去了,只剩下一些8、9岁的小崽子,大的最多11、2岁。这些孩子经常组织起来在学校小礼堂批斗老师,有一次组织了一个叫“留洋反动派专题斗争会”的批斗会,把附近学校几个留洋后回来报效祖国的老师全都抓了过来搞批斗。

小“红小将”把批斗会搞得像模像样,一切按照标准程序进行,把几个老师带上来一字排开按倒,准备挨个进行批判。

一个小“红小将”上来一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鼠!”众人一听错了,都想笑,可又不敢笑。

一个老师抬起头战战兢兢地说:“小…,小将同志,错了,不是…,不是纸老鼠,是纸老虎。”我认得这个老师,他姓张,是教我们语文的老师,五十多岁了,两鬓都已斑白。据说以前在国外是专门学习儿童教育的。他是个好老师,博古通今,课讲得很好,又好玩又长学问,而且从不打学生。他对我和赵争鸣特别好,觉得我们俩很乖,也喜欢读书,对我们来说,张老师就像我们真正的父亲。

“什么毛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说错了?”小“小将”怒问。

“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错了,是你错了。”张老师低下头说。

“你放屁毛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毛,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我们的总司令,你说我们革命小将错了,就是说毛主席他老人家错了!”

张老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明明是你错,毛说毛主席错,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论讲道理小“小将”哪里是张老师的对手,还好他们还有一招杀手锏,那就是不讲道理。一个小“小将”厉声叫道:“你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打死你!”十几个11、2岁的孩子冲上去把张老师踢倒在地,皮鞋皮带没头没脑的一顿乱打。

我和赵争鸣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从小礼堂出来,最喜欢的老师被暴打,我们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3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8:25 只看该作者

晚上躺在床上,我一直睡不着。张老师是好人,不像我爹偷东西又搞破鞋,为什么要打他?这时赵争鸣悄悄走了过来,摇了摇我说:“小六,睡着没?”

“没有。”我说。

“小六,你起来,跟我出来。”赵争鸣说。

我摸黑穿上衣服,跟赵争鸣来到院子里。

“你看这是啥?”赵争鸣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

“土豆!”我大喜过望。“哪来的?”

“白天马三给我的。”

“赶紧烤烤吃!”我当机立断。

“不行,我问你小六,你白天看见张老师挨打,你难受不?”

“难受。”我说。

“张老师白天挨批斗的时候,两只腿不停哆嗦,肯定好几天没吃东西,咱们把土豆烤一烤给他送去。”

“行,张老师就关在学校的牛棚里。到学校咱们再烤,要不就凉了。”看我考虑的多周到。

我俩悄悄跑到学校,在我们常整烧烤的地方,生起火把土豆烤熟。

烤熟土豆以后,我们俩悄悄来到关张老师的牛棚。所谓牛棚,其实就是个小破土房,以前校工住的,文革开始后就跑回老家去了。其他被批斗的老师都回家去了,张老师因为文革以来一直态度不端正,家里早被抄了,房子也被红卫兵征用,成了武斗临时指挥部,所以他一直被关在这里。外面也没人看守,反正他也没地方好去,不怕他跑了,就门上挂了把锁。

我们俩从小窗户爬进去,看见张老师蜷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张老师,张老师。”赵争鸣蹲在张老师旁边轻轻地摇。

张老师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是我们俩,说:“争鸣,超美,你俩咋跑来了?”他被打得不轻,眼睛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缝,脸上身上到处是血迹。

“张老师,我们给你带土豆来了。”赵争鸣说着拿出土豆递给张老师。

张老师看见吃的,本来肿得不行的眼睛冒出一丝光芒,挣扎着坐起来,接过土豆就咬了一口,土豆很烫,烫的张老师呲牙咧嘴。

“快吃吧,张老师。”我们俩咽着馋涎说。

张老师忽然不吃了,看着咬了一口的土豆,泪水一滴一滴流下来打在土豆上。

“别哭了张老师,快吃吧,要不凉了。”我说。

“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张老师哀叹一声,眼泪更多了。

“张老师,你要不饿就先把土豆留着吧,我们还有呢。”我说。

“就是,张老师,没事的,不会天天这样的。”赵争鸣也说。

“张老师,我们走了,要不我妈发现要揍我们了。”

张老师根本没听见我们说什么,自顾自的低着头流眼泪。

我们俩悄悄从小窗户爬出去,一路小跑回了家,还好我妈没发现什么。

第二天我们俩去学校,听说张老师上吊死了。没有遗言,兜里只有半个吃剩下的土豆。

当时我们太小,觉得张老师肯定是饿得受不了,想想饿死不如吊死来得痛快,所以自杀了。后来大了才明白,张老师是不堪受辱而死。他为人正直,学问又好,在学校很多学生老师都尊敬他,如今被一群11、2岁的毛孩子侮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加上眼看着世道越来越乱,到处是是非不辨、黑白颠倒,恐怕内心的伤心失望还要多过愤怒。

由于红小将们都下乡当知青去了,城里面倒是清净了不少,街面上的工事陆陆续续被清理了,挺过批斗风暴的黑七类们终于有了点还阳的迹象,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搞破鞋的接着搞破鞋。这个可不是信口雌黄,当时搞破鞋的绝不止我爹一个,只不过他比较倒霉被抓了现行而已。

1969年底的一天,号称在外已拜高人学艺的赵跃进回家,神秘兮兮地把我和赵争鸣叫出来,说有两个好消息要向我们宣布一下。第一是自己已经艺成归来,如今身怀绝技,成了盖世高手了,我俩听得一乐,心想就凭他长得跟小鸡仔似的,还盖世高手呢,也就盖盖自己吧。但是表面上自然恭维一番,连说恭喜老五贺喜老五,从此江湖上要多一个大侠了,有什么吃的东西不如就拿出来大家分分,庆祝一下吧。老五气的一愣一愣的,说你们俩从来不重视我,就知道吃,现在我都成高人了还想占我便宜,门都没有。

我五哥赵跃进也是一绝,脑袋有点秀逗那种。我举个例子说明一下,有一次赵跃进生病,我妈给他煮了两个鸡蛋,把他乐得手舞足蹈。我和赵争鸣一看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得了什么便宜了,乐成那个鸟样八成是吃的,就去找他。找到他以后我们俩也不说话,就围着他笑眯眯的上上下下地看。笑得赵跃进心里毛的不行,说你们冲我笑啥?我这没有鸡蛋。我和赵争鸣心里一乐,表面上仍然不露声色,说你当然没有鸡蛋,就你那德行也趁鸡蛋?打死我们也不信啊。赵跃进一听立即得意起来,说你俩傻啊,真以为我没有,你们看这是啥?说罢两手一摊,一手一个煮鸡蛋。我和赵争鸣一人一个抓起来就跑,而且是分头跑,赵跃进鸡蛋没了,又不知道去追哪一个,气得在后面哇哇大叫。这个就是我五哥赵跃进,在我们家里,我和我四姐最有把握收拾的就是他。

话题转回来,我和四姐赵争鸣听说没有吃的,转头就走,才懒得搭理他呢。赵跃进说你俩回来,我还有第二个好消息呢。我和赵跃进很没好气,说有屁快放别把你憋死。赵跃进又神秘兮兮的说:“刘少奇死了。”

不错,刘少奇死了。我们后来知道,刘少奇于1969年11月12日凌晨在河南开封死于急性肺炎,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亲人,尸体很快被火化,骨灰盒上写的名字叫做“刘卫黄。”但是当时这个消息封锁得很紧,我们就问赵跃进怎么知道的。赵跃进说他用他的盖世神功放倒了一个红五类,这小子怕了他,自己交代出来的。

我们的印象中,刘少奇是个挺慈祥的,跟毛主席高高在上的威严不一样,总是一幅笑眯眯的样子,即使当了国家主席也一样,这么个慈祥的老人说死就死了,真是不敢相信。

我和赵争鸣郑重地告诉赵跃进,这不是个好消息,而且严重警告他不许传播这个消息,否则就告诉我妈,抽他个底朝天。赵跃进虽然自觉神功已成,但是对我妈的铁砂掌仍旧十分忌惮,连说不说不说,打死我也不说。我们俩转身走开,心说高人个屁,还是那个小鸡仔嘛。

说实话,直到今天,每当我想起刘少奇的死,都是不胜唏嘘。

且说赵跃进经常不在家,一半是因为要出去学艺,一半则是要躲着我和赵争鸣,怕一个不留神就被我们阴了。但是自从神功初成以后,自己觉得连智商都有所提高,在家趾高气昂,时常挑衅我和赵争鸣。我们俩基本上不搭理他,一没吃的二没玩的,谁有工夫跟他闲扯淡。某天我们终于见识了赵跃进的盖世神功,当真是哭笑不得,用当今网络上最流行的话说,那就是——被雷到了。

赵跃进习得神功,自然要去学校找欺负过他的红五类子弟报仇雪恨。他自觉身为大侠,自然要像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一样独闯虎穴,决计不带帮手,只带我和赵争鸣去给他做个见证。不过说实话,他就是想带帮手,谁搭理他呀。我和赵争鸣反正闲着没事,心想就看看你赵跃进能出啥幺蛾子,就跟他去了。学校里的红五类子弟们一见消失许久的赵跃进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正闲的无聊,心想不如就拿他解解闷,于是一拥而上就要开打。但见赵跃进把身一低,两手探出,成龙抓手状,冲入人群照准小将们的鸡鸡一顿乱抓,登时将几个小将抓翻在地嗷嗷大叫。我和赵争鸣大惊失色,才明白原来所谓的高人就教了赵跃进一招“猴子偷桃”。赵跃进眼见神功奏效,正自得意,不想几个女将又冲了上来。赵跃进一看无桃可偷,登时惊慌失措,乱了手脚,被几个女将团团围住一顿狠K,K得赵跃进抱头鼠窜而去。

赵跃进灰头土脸地回到家,我和赵争鸣也一前一后进了门。我妈一看赵跃进的熊样,就知道又出去跟人打架去了,当头喝问道:“又死哪去了?”

赵跃进一见我妈更加惶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和赵争鸣一看正是大好时机,此时不煽风点火,更待何时?赵争鸣先来一句:“打架去了呗。”

赵跃进回头急道:“我没有!”

我又补一句:“是没打架还是没打赢?”

“没打赢。”赵跃进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我妈就等这句呢,冲上去就要抓赵跃进。赵跃进一看我妈来势凶猛,料难相抗,转身就要夺门而出。我和赵争鸣一左一右把门一堵,赵跃进更加狼狈,脑子本来就不够用,此时更加不转了。慌不择路转头又朝我妈冲了过去,我妈一看来得好,借着赵跃进的来势当头就是一掌,把赵跃进打得一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我和赵争鸣心里暗笑,心说就这智商还跟我们来劲,不信收拾不了你。

那段日子,因为我三哥赵卫国不在,没人护着赵跃进,赵跃进着实被我们俩折腾得够惨。后来每每说起那段日子,赵跃进仍旧忿忿不平,说那时候要不是被你俩害得,我赵跃进成不了爱因斯坦也得成莎士比亚,哪能像现在这么笨。

1971年9月,一则消息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林彪阴谋篡国不成,乘飞机出逃,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附近。这则消息令我们的惊讶不亚于后来四人帮倒台的消息。林彪作为当时的“副统帅”,“最紧跟毛主席的人”,其“毛主席的接班人”的身份甚至都写到了党章里,怎么竟然叛国出逃了?

但是这个消息可不像刘少奇的死那样,因为这个消息确实是个好消息。林彪当权的时候,整倒了很多功勋卓著的老帅和将军,像贺龙、陈毅、聂荣臻、徐向前、罗瑞卿等等,甚至连在辽沈和平津战役中作为他副手的和参谋的罗荣桓和刘亚楼都不放过。这样一个人竟然成了“接班人”,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林彪的倒台令当时处在黑暗中的人们多少看到了一丝丝黎明前的曙光。

林彪倒了以后,人们感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果不出所料,林彪倒台没多久,就有工作组来查林彪余党,久违的批斗大会又开始了。

很快纺织厂又来人通知去参加批斗大会,我爹一听又要批斗,才缓过来一点的神又魂飞天外了,吓得躲在厕所里死活不出来,说谁要再批斗他他就跳粪坑。把我们气得牙痒痒,心说你早干嘛去了。

我妈向来人问明了情况,就在厕所外面跟我爹说你别害怕,赶紧出来,不是要批斗你的。我爹听说不是批斗他,一个箭步就蹦出来抱住我妈使劲摇,说:“真的吗,翠兰,真的吗?真不批斗我?我不搞破鞋很久了啊。”

我妈又气又笑,说赶紧死屋里去,破鞋破鞋的,不嫌丢人。

第二天我们全家出动,又来到了当年批斗我爹的那个现场。我爹往日净跪到台上挨斗,如今竟然能站下面看斗,感觉既新鲜又害怕,怕斗着斗着革命群众又想起他,再把他拉到台上去陪绑。

批斗大会很快开始,挨斗的林氏余党上了台。我们抬头看上去,都禁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尤其是我爹,简直目瞪口呆,因为台上头一个就是当年痛打我爹,逼死于小丽的前革委会主任谢向东“谢半截”同志。

一阵语录过后,一群小将把谢向东拎到台前,当头喝问道:“谢向东!你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参加林彪反革命‘联合舰队’,阴谋反党反毛主席的。”

谢向东长期指导革命斗争,自然深知无产阶级铁拳的厉害,早已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没有…,我一直支持党中央,支持毛主席。”

一个小将当头喝道:“放你妈的屁!毛主席他老人家用得着你这反革命狗贼支持?我们倒要看看,你这个臭反革命骨头有多硬?”

谢向东被踢倒在地,皮鞋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一个小将用脚踩在他的脑袋上,以防他乱动。我们只看到谢向东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死死盯住台下看,眼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一阵暴打之后,谢向东又被拎了起来,已然鼻青脸肿,小将又问:“怎么样?说不说?”

谢向东艰难地张开嘴说:“我…,我说,我偷看人家搞破鞋。” 我爹在下面一听脸上一阵变色,心想完了,偷看对象就在这下面站着呢,这回死定了,转身就想跑。

哪知上面小将一个嘴巴抽过去,骂道:“谁他妈让你提搞破鞋的事儿了?你不是成天嚷嚷林立果是‘全能、全才、全局之才’吗?”

谢向东肝胆俱裂,连声说:“我…,我没有,人家都说,我不敢不说。”

小将更怒,又是一阵暴打,打完又问:“谢向东,你参加‘联合舰队’的事,我们早已有了证据,现在让你老实交待,是给你个机会,让你乖乖认罪,争取个好态度,你说是不说?”

谢向东这会儿死了的心都有,趴在地上说:“我..,就我这…,这德行,我就是…,我就是想参加‘联合舰队’,人家也…,也不能要我。我为了文化大革命,鸡巴都让人给剪了,我这么个…废人,谁…,谁会要我?”

“小将们一听就乐了,说:“哦?平常人家都叫你‘谢半截’,我们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原来是这么回事,你站起来,把自己裤子脱了,让群众看看咋叫个‘谢半截’”。

谢向东站起来,哆哆嗦嗦解开裤子,裤子应声掉了下来,露出了他的半截鸡巴。

小将们哈哈大笑,说:“这群众们哪能看得清?你自己下台去到革命群众里走一圈,让革命群众们好好看看你是怎么阴谋反党,把鸡巴都反没了的。”

谢向东光着屁股一步一步走下来,我们看着他走过来又走过去,那半截鸡巴超级恶心,心里都偷偷地笑,算是明白了啥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谢向东正走着,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疯子,一把抱住谢向东就咬了下去。谢向东撕心裂肺的嚎了起来,台上小将一看出事了,赶紧跑下来拉那个疯子,可疯子咬得很紧,小将们使劲往下扯,终于扯了下来,谢向东又一声惨叫,脸上顿时血肉模糊,再看那疯子,嘴里叼着一块鲜血淋漓的肉,正是于小丽的疯丈夫。

这疯子一口吐了嘴里的肉,飞跑着就没影了。小将们抓也没抓着,只好拎起血肉模糊的谢向东走了,临走时交代了一句“今天大会就先开到这,我们会把这反革命分子绑在厂门口示众,让大家看看阴谋反对毛主席的下场!”

我们回了家,我爹脸上一阵阵变颜色,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但是我们感觉他并不开心,就觉得非常奇怪,按说他大仇得报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仍旧哭丧着脸?

晚上我爹吃饭的时候明显心神不宁,大家也没在意,以为是吓着了。

夜里我正睡得香,有人推我,我睁眼一看,不出所料,又是赵争鸣,赵争鸣说:“醒醒小六,咱爹偷吃的呢。”

我立马醒过来了,连忙起来穿上衣服,心想这赵姨妈太不像话了,偷东西的毛病还没改,这吃的东西哪能轮到你来偷呢?

我俩偷偷过去看,我爹蹑手蹑脚正从碗柜里拿出半块馒头,竟然是白面馒头,那可是赵红兵的口粮呀,我们惦记好久了都没好意思下手,现在竟然被他给偷了。

我爹偷了馒头就出了门,我们俩就在后面悄悄跟着,心中涌起强烈的正义感。心说这老家伙太坏了,连小儿子的口粮都偷,我们一定要为赵红兵主持正义,把馒头夺回来。至于馒头夺回来还要不要还给赵红兵,那个…,那个再说吧。

我爹在月色下一溜小跑,我们俩差一点跟不上了。一会就跑到纺织厂门口了,纺织厂的大门上绑着血肉模糊的谢向东,谢向东还光着屁股,半截鸡巴也还露在外面。

我爹走上前去,踢了昏睡中的谢半截一脚。

谢半截醒过来,抬起头一看是我爹,差点吓死过去,哆嗦着问:“你…,你要干啥?”

我爹蹲下来,把那块馒头拿出来塞到谢向东嘴里,说:“吃吧,知道啥叫批斗了吧?”

谢向东嘴里含着半个馒头,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咕咕噜噜说:“老赵,我…,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

我爹站起来,看着谢向东说:“报应!”说罢转身就走。

谢向东在厂门口被绑了三天后死了,死后仍被绑了三天,直到有野狗把他另外半截鸡巴给叼走了,小将们才知道他死了。据说就地泼了点汽油就给烧了,一点灰都没剩下。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3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8:27 只看该作者

林彪“九一三”事件的发生,应该说是文化大革命的一个重要拐点。从这个时候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将走向何方?这个

“紧跟毛主席的脚步”的人,这个孜孜不倦学习毛主席语录的人,这个在中共九大中被作为“毛主席的接班人”写入党章的人,为什么会阴谋策划刺杀毛主席,篡党夺权?他不是“无限忠于毛主席”的吗?连他这么忠于毛主席的人都叛了变,别的人又如何?被林彪打倒的人真的都是坏人吗?毛主席身边是不是还有别的敌人?

我和赵争鸣都很为毛主席的安危担心,连林副主席都叛变了,别的人还靠得住吗?江青靠得住吗?康生靠得住吗?这个康生可不是好人,我们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照片,老带着一副大眼睛,看上去阴深深的,一点也没有刘少奇和周总理慈祥,肯定不是好鸟。说实话,有一阵子我和赵争鸣天天在心里念叨毛主席啊,您可要当心啊之类的话。

然而该过去的事情总会过去,到了1974年11月,毛主席仍旧安然无恙,但是林彪恐怕已经烂成了泥巴了。而我和赵争鸣、赵跃进,也即将踏上上山下乡的道路。赵争鸣和我们隔壁那个马三要去黑龙江,我和赵跃进则被分配到了云南。

老实讲我很舍不得和赵争鸣分开,从小到大我都是和赵争鸣一起行动,连挨打都是一起挨,从来没分开过,即使只是我们其中的一个人犯错误,也是我俩一起挨打,谁都没有过怨言,况且大多数的错误都是我俩一起犯的。

临走的那天晚上,我跟赵争鸣说:“四姐,黑龙江很冷,你要多带点衣服,听说那地方还有熊瞎子和狼,你自己要当心,躲着点走,遇上狼了就把马三先推出去。”

我四姐说:“小六,你身体不是很好,记得别干太重的活,偷东西的时候机灵点,别让人家抓住了打。”

我五哥赵跃进跳过来说:“没事,四姐,有我呢,我练过功。”

我俩看着他一起说:“滚蛋。”

赵跃进吓一跳,悻悻地说:“滚蛋就滚蛋,谁稀罕。”

我爹和我妈眼见前面两个孩子去插队以后音信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如今三个孩子又要走了,难过的不行,一直偷偷掉眼泪。我妈过来对我们说:“孩子们,你们一直都在妈身边,以后要独立生活了,千万要小心点啊,老四,你遇事多和马三商量,他毕竟是个小子。老五老六,你们俩到了云南打听打听你们三哥的消息,给家里来个信,好让我和你爹放心。”

我们连声答应说:知道了妈,您就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妈流着泪又去收拾行李,我跟赵争鸣说:“四姐,你不用和马三商量啥,他那脑袋跟赵跃进一样被驴踢过,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我知道十个马三也玩不过你。”

赵跃进在旁边嘟囔:“又说我,你们才被驴踢了呢,我没事都踢驴。”

赵争鸣点点头说:“没事,马三脑子虽然不好使,但是个好人,他也不敢惹我,惹我我让他自己扎到茅坑里去。”

我也点点头说:“这我信。”

我妈在那边又问:“孩子们,你们看看还缺啥不?”

我和赵争鸣一起回头冲我妈说:“妈,不如来碗油茶面。”

第二天一早我们背上各自的行李准备出发,我父母也起了个大早送我们。到了车站,没想到车站还搞了个欢送活动,整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的,还有些一看就是红五类出身的准知识青年在那誓师。我们家出身黑七类,从小受人白眼受惯了,何曾有过这等待遇?立即就产生了一种无产阶级革命大家庭的感觉,尤其是我五哥赵跃进,从“狗崽子”一跃而成“知识青年”,想起当年虽身怀绝艺却双掌难敌四拳,经常被打的四处乱窜,而今处处红旗飘飘,人人笑脸相迎,立马就感觉脱胎换骨了。

上车前,我妈拉住我们三个又嘱咐说:“路上当心点,到了农场给家里来信,小六,别忘了问问你三哥。唉,你们仨都瘦得跟猴似的,这到农场可咋办?”说着说着眼泪就又下来了。

我爹走上前拍拍我妈,说:“没事的翠兰,孩子们都大了,能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我妈躲到一边抹眼泪,我爹又跟我们说:“孩子们,我知道我自己一直对不住你们,我做错了事,害你们都被连累,这些话咱们先不说,现在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接受再教育,那里没有父母可以照顾你们,凡事就全靠你们自己,记住爹一句话,少说话,多做事,千万不要强出头。老五,尤其是你,爹知道你出去跟人学功夫,也偷偷跟你出去过,一直不忍心告诉你,教你功夫那人爹认识,他是解放前我们纺织厂的一个小工头,除了吹牛B狗屁功夫也不会,我现在告诉你,是要你出去以后老老实实,别显摆你那狗屁功夫,啥用也没有。”

赵跃进一听当时就傻眼了,心想我说怎么学了这么久功夫,该挨揍还是要挨揍,连我妈铁砂掌都躲不过去,原来他妈的连师父都是假的,这功夫看来也真不到哪里去。

我爹又对我说:“小六,你从小不爱说话,可是我知道鬼主意多,从来不肯吃亏,你五哥脑子不好使,你要多照应他,别让他被人欺负。”

我点点头说放心吧爹,心想好歹是我五哥,哪轮得到别人欺负。

我爹又对赵争鸣说:“小四,你和小六一样心眼多,你俩琢磨出来的鬼点子我和你妈半辈子也琢磨不出来,但是你和小六不一样,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就容易吃亏,我看那马三也不像个聪明人,你自己尤其要当心啊。”

我四姐点点头,眼泪就快要下来了。

这时南下的列车就要开车,我和赵跃进背起行李准备上车,我父母和四姐在后面冲我们挥手,我俩也一边挥手一边往前面跑,跑到上车的地方,一个列车员拦住我们说:“介绍信。”

我俩拿出知青办开的介绍信和身份证明,列车员看了一眼说:“黑七类知青到后面车厢去。”赵跃进大怒,撂下行李就要“猴子偷桃。”我一把拉住他,连扯带拽,说:“赶紧走,别耽误事。”

上了车赵跃进还气得一鼓一鼓的。原来狗崽子还是狗崽子,到哪都是狗崽子,没啥变化啊,我心想。

我俩在火车上晃了不知道几天几夜,晃得筋松骨软,一路上有人说起西双版纳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水果多的遍地都是,人都没地方睡觉,只好躺在水果上睡,睡醒了随手一捞就是水果,就躺在那里吃。听得我和赵跃进哈喇子一阵一阵往外流,收都收不住,心想这回可他妈的是来对地方了。我心里直替赵争鸣惋惜,要是她也能来就好了,这么多水果俺们轮圆了吃,再也不用为了碗油茶面挨我妈一顿胖揍了,这日子,岂不是上了天堂,我和赵跃进一路想一路傻笑,旁边人以为我俩癫痫了呢。要不是这位老兄的话,恐怕我俩早就跳车逃跑了。

好不容易火车开进了昆明站,我们一众几十个人下了车,农场派了几辆车来接,我们更加高兴,心想这待遇眼看着就蹭蹭的上去了,从小到大还没坐过汽车呢,乐得屁颠屁颠的就上去了,赵跃进还在那骂:“妈了个逼的死列车员,肯定狗眼看人低,要不毛主席他老人家咋不让他上这好地方来呢。”

这汽车一坐又是几天几夜,而且比火车上颠多了,颠的我们车里几个女生吐得哇哇的,连胆汁都呕出来了,我们也很不好受,要不是惦记着躺在水果上睡觉,估计也已经崩溃了。

颠啊颠的终于到了地方,我们下车一看全傻眼了,哪有遍地的水果啊?这整个就是深山老林里头嘛,四周除了参天的大树啥也没有,脚底下也没有水果,只有很高的茅草,面前几座破茅草房,看来这里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了。我们当时就傻了,有人就到车头找司机,想让他把我们再拉回去,司机那管你这套,油门一踩,把扒上车头的几个知青全给晃了下来,开着车就走了。这时从茅草房里出来了几个老知青,满头满脸也分不清是头发还是胡子,连说欢迎欢迎,欢迎革命新同志。说着把我们分别领进茅草房,我们进去一看,没有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全打着地铺,领头的一个知青说:“来来,给新同志们腾个地方。”于是众人一阵忙乱,给我们腾出了一小块地方,我们坐下来把行李拆包,我一边拆一边想,这就是知青生活?

这里要交代一下我们这里的情况了,云南西双版纳接收知青最早1956年就开始了,像现在这样大规模接收则是从1968年开始的。当时北京55个“老三届”知青来这里进行过大串联,回去后自发组织要来西双版纳插队,把请愿信送到了党中央,据说还是周总理亲自批准的,1968年底,就有大批知青到西双版纳来插队。主要来自上海、北京、成都、重庆和昆明等大城市。1970年3月成立了云南生产建设兵团,隶属于云南军区,由云南省和云南省军区领导,原来有4个师,32个团,4个直属单位。到了1974年,就是我们来的这一年,兵团建制被撤销,知青全部转入各个国营农场,归云南省农垦总局管,我们所在的,就是国营景洪农场九分厂,而所有的知青,全部分布在西双版纳、德宏、临沧和红河地区的深山老林的农场里,我记住的有东风农场、勐养农场、橄榄坝农场、勐腊农场、勐醒农场、勐捧农场、勐满农场等等。后来我知道,我三哥赵卫国就在橄榄坝农场。

记得是六八年的夏天,一天我们工厂的宿舍区出了一件书写反动标语的大案,当时派出所,县里的公安局都派人来勘察了,那时候俺们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带闪光灯的照相机,公安人员勘察完现场后就撤走了,留下一个人看守现场,我们那是不知道反标的内容,后来案件破获了才知道那条标语的内容是“打倒毛主席”

作案的是我的一个同学,那时我们都是刚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这位刘姓同学性格很内向,他的父亲出身于地主家庭,是工厂里的一个技术骨干,我想他的地主家庭也不会是怎么有钱的,不然不会让刘同学的父亲在解放前就出来在工厂里学徒。那天刘同学放学回家,家里父母都去上班了,那时候小孩没有家里的钥匙,如果提前回家就要在家门口等着父母下班才能进家,可能是他百无聊赖,也可能是他想要炫耀一下,就用从学校偷来的粉笔,在楼前的水泥地上写起字来,他后来告诉我他当时写了很多字,那时候社会上到处都是打倒这个,打倒那个的,他也写了很多,但是都擦了,唯独写了这个到没擦,原因是工厂下班了,他忙着去家门口等父母去了,把这茬给忘了。

如果这事要是搁到现在,大家也不会怎么难为孩子,因为他毕竟什么也不懂,写这条标语不过是为了好玩,但是在那个年代就是了不得的大案,这是阶级敌人唆使孩子对无产阶级专政进行反攻倒算,厂里开了批斗会,限令所有的家长都要带孩子去接受教育,刘同学的父亲被押上主席台,跪着接受批斗,他没有被打,人家呼口号时他也跟着举拳头,我所奇怪的是刘姓同学并没有出现在主席台上,这件事给了我们一个教训,那就是不要把什么都写下来,别的事情可以抵赖,但是落下字据的就别想抵赖了。

同时间发生的另一件事也印证了俺的想法,同是六八年时毛主席向首都工宣队赠送了芒果,各个企业纷纷赶制了用蜡做的芒果模型,放在玻璃盒内展览陈列,沐浴在伟大领袖对工人阶级无限关怀的阳光里。

我们小孩子也去看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芒果,搞笑的是主办单位为了体现芒果的高贵,特意在展厅里喷洒了水果香精,一进展厅立时就觉得香味扑鼻而来,我们就认为这是盒子里那个黄黄的东西散发的香味。

第二天芒果不翼而飞,保卫部门,公安局,又是一通忙碌,在展厅外面的草地里发现了已经被啃了很多口的芒果。

那是我们一帮孩子的杰作,我们把芒果偷出来之后就一人一口吃了起来,我们当时认定了那芒果就是真的,根本没有想到它是用蜡做的。只是觉得这芒果怎么那么难吃?闻上去也没有香味了,吃到嘴里又硬又沾牙一点甜味都没有,结果把它扔在草地上就回家了。这件事我们哪个家庭也没有被处罚,原因就是偷芒果的几个孩子的家庭都是根红苗正的血统工人,厂里只是用备用的芒果放回原处,厂里虽然没有处罚我们的父母,可是我们却被各自的父母处罚的很厉害,那顿打我们现在还记得。

那天晚上我和赵跃进都不知道怎么睡着的,睡在水果上的梦想破灭了不说,眼下连张床也没有,我们就合衣蜷缩在地上,一阵清醒一阵迷糊,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很早我们就起床了,先在茅草房外面集合起来,当时兵团建制刚刚撤消了一个多月,知青们还习惯性的使用着兵团的建制,仍以连、排等等单位组织生产,我们连长是当地的农垦干部,姓王,人还可以,就是爱骂人,动不动就要操知青们的妈,但是也从来不敢付诸行动。

原来的连长是个现役军人,因为强奸女知青被判了刑,说起这个事,有个背景不得不提一下,在兵团建制没撤销的时候,兵团连以上的正职干部几乎全是现役军人。73年的时候,出了几件震惊中央的大案,最著名的就是“河口事件”,一些现役团长、营长、连长、政委、教导员、指导员们利用手中职权任意克扣知青口粮,不少地方刑讯、毒打知青,甚至强奸、轮奸女知青。当时有个独立营营长贾小山,还有个连长叫张国良,强奸了不少女知青。操他妈的,据说这俩人还是什么战斗英雄。还有个连长叫什么我忘了,这厮更加过分,不但强奸女知青,还把农场的年轻小母牛给强奸了。后来审判他的时候,罪名里有一条“糟蹋社会主义母牲畜”,他妈的真是闻所未闻。后来新华社云南分社一个记者到兵团考察,并写了一份内参直接送交中央,把周总理都气个半死,在内参上批示:“这不是共产党,这是国民党!”指示对这些现役军人严查。那个贾小山,还有张国良都被枪毙了,还处分了几百个干部,大家想想看,整个兵团有多少个干部?

话题扯远了,当天我们被领到山上去参加劳动,劳动的主要内容就是割胶。所谓割胶就是在橡胶树上割开一个小口,让白色的橡胶液流出来,这个说实话还真是个手艺活,割轻了胶流不出来,割重了连橡胶树都给砍死了。

每个新来的知青都由一个老知青带着,老知青一边割一边讲解,好让我们这些新来的知青能更快的掌握技巧。带我的是个女知青,叫罗晓娟,是上海人,人长得白白净净,说话细声细气,好在她跟我说话都是普通话,虽然音调有些怪,但是我基本听得懂。带赵跃进的是个男知青,也是上海人,却不会讲普通话。赵跃进一句听不懂,听不懂也不问,就在那自己操作,抡起胶刀就是一刀,差点把橡胶树一劈两段,那个上海知青一看这可不得了,这个可是破坏社会主义生产资料了,一边连声说:“侬哪能革阁(这个)娘子(样子)啦。”一边就去找连长,连长过来一看,破口就骂:“憨狗日的赵跃进,你这是割胶呢还是杀人呢?”赵跃进蹦起来就想把连长也一块割了,看到我连使眼色,又想到这里不是自己家里了,只好闷声假装没听见。

这一天割胶割了十几个小时,中午和晚上都只有一个黑面饼和一碗“玻璃汤”,所谓玻璃汤就是盐水汤,上面飘一点葱花,这倒好,我心想,喝不了回头还可以找场部的大夫当生理盐水给注射进去,一点不浪费。

我和赵跃进5年的知青生涯就此拉开序幕。

当时知青和当地老百姓的关系已经势成水火,就在我们来之前,瑞丽县发生了几千个知青游行去县城请愿要求返城的事件。返城要求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知青们就赶着水牛唱着《国际歌》,冲破解放军设于江桥的防线冲上滇缅公路,准备徒步回家。结果此事震惊了云南省革委会和昆明军区,军区派出部队,革委会发动当地贫下中农和民兵几十万人,一路围追堵截,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争”。当时出去抓知青给双倍工分,抓住一个还有若干工分的奖金,百姓们焉得不喜?谁他娘的还下地干活啊,于是白天站岗晚上巡逻,连五六岁的小屁孩都变成暗哨密切监视公路,只要见着一个像知青模样的立即敲梆子,瞬间就出来几百人把该人摁倒,甚至还互相抢人,有的村组织“抢人队”专门抢别村抓的知青,经常互相打得头破血流。知青们原本一腔热血准备“扎根边疆,建设边疆”,结果在这过的猪狗不如。此时有一瞬间由当年的革命小将变成了如今的革命对象,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这件事很快平息下来,知青们全被逮了回去,一个也没跑出去,可是跟当地人却结下了很深的梁子。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3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8:28 只看该作者

在云南的知青以上海人和四川人居多,上海人大概有四万多,四川人也有个三、四万,剩下的是云南本地的知青,北京的知青调转的调转、参军的参军,招工的招工,早跑得差不多了。上海知青和四川知青之间也有很深的仇恨,经常打架。四川知青年纪小,可人人像诸葛亮带过的兵,打架不要命,经常主动出击,把落单的上海知青打得抱头鼠窜。上海知青也不示弱,经常组织一些有计划的反击报仇雪恨,我原来以为上海人骂人“来赛(行)”打架不行,可后来发现上海知青下手也狠着呢。

我和赵跃进既不是上海来的也不是四川来的,也就没人要收拾我俩,我俩乐得清闲,没事就上街看打架去。当时的情形很混乱,除了一些老实巴交的还上山干活,其他的都是打打鱼、晒晒网,要不就成群结队去偷老乡家的东西,偷不着就抢,双方也打得不亦乐乎,那场面,热闹极了。

赵跃进由于屡次迫害橡胶树,割的胶没半桶,杀害的橡胶树倒有半打。连长对他忍无可忍,把他发配到农场去养猪,从此赵跃进在猪圈里摸爬滚打,练就一身令猪们闻风丧胆的绝技。我们连队几乎全是上海人,他们说什么我也不懂,加上我本来就不爱说话,就比较孤立。好在他们看我年纪小,也不来欺负我,我乐得逍遥自在,喝了一阵子玻璃汤,家里带的油水早消耗殆尽,每天就琢磨怎么弄点东西打打牙祭。

云南的蚊虫小,多得不计其数,每天晚上咬得人恨不得把皮扒下来睡觉。我对蚊子恨之入骨,心想你们来吃我,我也吃你们,从此有蚊子落在我身上,我也不打,先等它喝饱了血飞不动了,一把捏起来就填嘴里,反正它吸的是我的血,我再把它吃了,一点不浪费。宿舍里的兄弟们见我像蛤蟆一样吃蚊子,惊得一愣一愣的,纷纷说这孩子是青蛙转世,大家最好离远点。

吃多了蚊子加上营养不良,我的脸色就变得煞白,有一天晚上我正吃的高兴,一个叫谢建华的哥们起夜上厕所,那天晚上我大概吃得太多,就有一丝血从我嘴角流下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正吃得过瘾,看见谢建华过来,就冲他笑了笑。这谢兄正憋得火烧火燎的往外奔,月光下陡然间看见一个人脸白如纸,嘴角挂着一丝鲜血,正冲他微笑,吓得“哇”的一声大叫,屎尿齐下,宿舍里登时臭气熏天。其他弟兄被他一叫,全醒了过来,以为野猪闯进来了。醒了以后闻着屋里不是味儿,连忙点起油灯看,一看谢建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下面一塌糊涂。我们班长就骂:“插那(你)娘老逼啊谢建华,侬哪能嘎腻心(这么恶心)的啦,屎撒在裤裆里下(里面)。”谢建华指着我说:“有僵尸!”众人一听吓一跳,连忙举起灯看我,我正莫名其妙,摇头晃脑看看没有僵尸,心想都有病是怎么着?看见众人看我,又咧嘴笑了一下,这下屋里一下炸了锅,班长把油灯一撇,一头就从窗户扎了出去,其他人连喊带叫,有的往门外冲,有的从窗户跳,瞬时走了个一干二净。我还在这纳闷,在后面追着叫:“哪呢僵尸?在哪呢?”

第二天早上班长教育我:“小赵,侬唔好阁能嘎哈您(你不好这么着吓人),把您哈喜踏了哪能办(把人吓死了怎么办)?”

我一脸无辜说:“班长,我啥时候吓人了,我在宿舍吃蚊子也是为大家好啊,你们这两天睡得多踏实。”

班长想想也对,就跟其他人说小赵这也是为人民服务了,你们晚上上厕所都把眼睛闭起来,从窗户爬出去吧。

从此我们宿舍的兄弟们半夜都不上厕所了,尿裤子里也不去。

我生吃活蚊、诈尸吓人的事迹很快传开,众人对我更加敬而远之,只有罗晓娟还好,看见我虽然有些怕怕,但是基本能够保持冷静,不像别的女知青,在后面指指点点。我回头一瞪眼,她们就尖叫一声跑得老远,好像我是活鬼一样。我也懒得搭理他们,他妈的老子黑七类当惯了,从小到大受的白眼比你们见过的活人都多,还怕你们指指戳戳?等老子再吃点更怪异的东西,到时候吓死你们。

罗晓娟看见我每天独来独往,也不跟别人说话,年纪又小,干活吃力的不行,拿把胶刀都累得呼呼喘气,很是同情我,经常帮我干点这干点那,我的脏衣服全是罗晓娟帮我洗的。

但是罗晓娟自己也只有17岁,以前在家更是做惯了娇小姐,别说洗衣服,恐怕连洗衣盆都没见过几次,做起这些家务事来更是颠三倒四。有一次帮我缝裤子,缝了半天也缝不完,自己还纳闷,怎么看着窟窿不大,缝起来如此费事,等到她把缝好的裤子给我,我打开一看,这位大姐把我裤子两条腿给缝到一起了。她一看大羞,赶紧抢过去,一路小跑回宿舍重来。我在后面跟他说干脆你也别缝了,把裤腿外侧豁开,我当旗袍穿得了。

还有一次更离谱,罗晓娟帮我洗一条裤子,洗完了给我,我当时也没看,第二天又起晚了,心急火燎的穿上裤子就去上工。其他人都已经上山了,我急匆匆的往橡胶林赶,一路上还在想今天天气不错,小风一吹甚是凉爽。

到了山上我向连长报道的时候,就觉得有人看着我偷着笑,我也没在意,反正也不愿意搭理他们,爱笑就笑去。我转身准备去割胶,连长在后面笑着说小赵你今天穿的是新版工作服?怎么通风的地方跟我们都不一样。

我说连长你说啥?就我们这烂衣服到处都是通风的地方,有啥不一样。连长笑着说没事没事,你干活去吧。我就拿着胶刀去干活,走到哪哪就笑,笑得我莫名其妙,心说怎么了这都是?平时当我不存在,今天怎么这么重视我?

我正在干活,罗晓娟走过来,小脸通红,偷偷跟我说:“对不起赵超美。”

我说你有啥对不起我的?要对不起也是对不起谢建华(当时罗晓娟在和谢建华谈朋友)。

罗晓娟脸更红了,声音小的不行:“我把你的裤子洗破了。”

我连忙回头看我的裤子,一看大惊失色,屁股上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大洞,白花花的屁股露在外面,我一下明白了为啥我走到哪人家都笑,又为啥我觉得今天凉风习习甚是舒服,原来我光着屁股走了一路(没有内裤,恐怕当时有内裤的知青没几个)。我眼见事已至此,怕罗晓娟更不好意思,连说没事没事,这么着凉快着呢,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我露屁股事件一个礼拜后,罗晓娟就出事了。

云南的雨说来就来,有时候一下就是十几天,下的人恨不得指着天上骂:“草你妈的停停行不行,要淹死人了。”那天也不知道是省革委会的什么干部团要下来检查知青工作,整个农场就搞什么“大干三十天,迎接某某检查团”的动员,所有知青连同病号全部上山抢工。知青们为了“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以便能够争取好的表现早日回城,对这种动员全都不敢怠慢,全体出动上山割胶。当时罗晓娟高烧39度,走路都晃悠,也坚持着上了山。

那天我们在大雨中割胶割到晚上11点多,一口饭都没吃过,大家全都又累又饿,筋疲力尽,我头晕眼花,实在支撑不住,就坐下来想休息一下。刚刚坐下来,就听见山上一阵巨响,瞬间就有斗大的石块从山上飞了下来。我们连长有经验,立即大叫:“有泥石流,大家快跑!”众人立即往山下跑,我也跟着往下跑,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看见一股夹着巨石的泥流从山顶飞速冲下,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连长又大喊一声:“往两边跑,山坡上!”我早已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往侧面的山坡上冲,结果脚下一滑,就从山上滚了下去,一头撞在一颗橡胶树上,当即晕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才慢慢醒过来,坐起来之后觉得头疼欲裂,用手一摸,头上黏糊糊的,一看,满手都是血。黑暗中隐隐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尽力答应了一声,没一会,有个人跑过来,我一看是连长,连长冲我大喊:“有人埋住了,快去挖人。”我顾不得头疼,跟着连长就往山下跑,跑到一个较为平缓的地方,看见一帮人正在泥石流形成的堆积物上使劲挖,边挖边喊:“罗晓娟,罗晓娟。”我一听罗晓娟埋里面了,当时一阵急火攻心,又差点晕过去,连忙定定神,扑过去就挖,我的胶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我就用手挖,我看见我旁边的谢建华疯了一样用两只手使劲的刨,手上早已鲜血淋漓,我也顾不得他,就用手也使劲的挖,没多久我的手也血淋淋的了。

我们一连的人挖到第二天天亮,却始终没有挖到罗晓娟,连长一看这么下去其他人也要累死了,就喊我们停下来,说先回去,也没人听他的,大家还在继续挖,又一直挖到中午,连长看看不行,就命令大家必须回去,再找人来想办法。大家只好起身,谢建华不肯走,还在继续挖,两个人把他架起来走,我看到他的手指,骨头都露出来了。

罗晓娟就这么没了,连尸体也没找到,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泥石流来的时候她跑没跑,以她当时的体力,恐怕是没跑两步就被泥石流吞没了。

连里想给罗晓娟报个烈士,报告上去被场里驳了回来,说一没有拯救国家财产,二没有拯救战友证明,不够格。

谢建华天天到山上到处挖,就用两只手,人变得疯疯癫癫,后来办了病退走了。

17岁的罗晓娟为了“大战三十天,迎接某某检查团”送了命,死不见尸。

96年的时候我到上海出差,到罗晓娟家里看了看,她的爹早已死了,她的妈两只眼睛瞎了,听说我是罗晓娟的知青战友,就跟我说:“你去跟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说,我们家晓娟都下乡二十多年了,能不能让她回来看看我再去,我。求你,你去跟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说情。”

邻居告诉我说,这老太太疯了好多年了,谁来就让谁去跟毛主席求情,她压根就不知道上山下乡早就结束了。

罗晓娟死了,除了我的破裤子什么都没留下。我们为了纪念她,曾经弄了个简易的墓碑,立在她被泥石流冲走的地方,可是山上连降暴雨,又导致山洪暴发,那块碑最后也不知道冲到哪去了。罗晓娟彻底成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而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大家不是琢磨怎么回城,就是琢磨上哪弄点吃的,很快也就忘了连里曾经有个罗晓娟。

由于连日下雨,山上很不安全,连长也害怕再出什么事,知青的命虽贱,好歹也是条命,再加上检查团也滚蛋了,就让大家暂时不要上山。我每天百无聊赖,蚊子吃多了也需要散个步消消食啥的,就想去看看赵跃进的猪养得咋样,顺便也考察一下食堂的经济状况,了解了解我们吃了上顿是不是还有下顿。

连长有一次跟我说赵跃进猪养得很好,猪们看到他都服服帖帖,让吃就吃,让睡就睡,因此只只精神饱满,个个膘肥体壮。连长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证明自己有知人之明,任人唯才,是个好领导,同时也侧面说明一下赵跃进同志虽然出身黑七类,其实是个好同志,迫害橡胶树不是有心为之,而是确实不是割胶的料,如今到了养猪场,果然发挥了社会主义主观能动性,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为边疆的猪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连长这么说我就不大相信,赵跃进这个人我知道,他看见猪不扑上去咬两口就不错了,怎么会乖乖给猪们喂食?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看,说不定还能从猪身上占点什么便宜呢。

先说说这几头猪吧,这几头猪可是农场的至宝,其社会地位仅次于场长,全农场的知青心里除了想念着远在北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其次就是想念着它们了,农场一年到头都是玻璃汤,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次肉。那么肉从何来?自然是全指望这几只香喷喷肉乎乎的天蓬元帅了。

我到了猪圈才终于明白了赵跃进跟猪的革命感情,从小到大,赵跃进在家里被我和赵争鸣骂傻瓜,在外面被红五类骂狗崽子,到了云南被又被连长骂笨蛋,如今见到了这些非智慧生命,明显有了优越感,再加上这些猪们从来不会看不起赵跃进,也使赵跃进终于有了认同感。我要说,我五哥赵跃进不论是养猪前还是养猪后,包括后来不养猪了,对谁都没有对这几只猪那么好过。他那哪儿是养猪啊,他都快把自己都变成猪了。

那天我到猪圈的时候,赵跃进正跟猪们谈心:“同志们啊,你们应该很清楚当前的革命任务和自己肩负的神圣使命,你们的使命是什么?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把自己养的膘肥体壮,到了年头上,让全农场的知识青年同志们看一看,尝一尝,就知道我赵跃进的本事了。对了,抓紧吃,使劲吃,别给我赵跃进丢人啊,小三花,说你呢,不好好吃东张西望看啥呢?我告诉你啊,你和小四喜的事儿我还在考虑呢,你们还年轻,现在干那事还有点早,你就先别胡思乱想了,抓紧吃吧。”

我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我认识赵跃进十几年,从来没听到过赵跃进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领我过来的司务长跟我说:“你五哥太厉害了,自从他来到咱们养猪场,这些猪就再也没正眼看过我。”

赵跃进看见我来了,赶紧招呼我:“小六你过来,看看我养的猪。”

我捏着鼻子过去,好像没闻到啥臭味儿。仔细一看,赵跃进把猪圈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点都不臭,比我们住的宿舍都干净,那些猪也都很干净,嘿嘿,至少都比我干净。赵跃进跟我说:“小六,你看看,我把这些猪养的多好,你看看,这精气神儿,咱们连长都没我的猪精神。”我看看这些猪,一个个摇头晃脑、眉花眼笑,果然神采奕奕,而且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说实话,赵跃进养的猪跟我们这些个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双目无神、面有菜色的知识青年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上地下。老实不客气说一句,除了中央文革的姚文远,我再也没见过肥得这么喜气洋洋的家伙。

赵跃进看到我的表情,知道已经达到了他预期的效果,就跟我说:“小六,怎么样?你五哥有两把刷子吧?我告诉你啊,养猪这个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我前面那个知青,你知道他怎么养的?”

“怎么养的?”我问。

“这狗日的遇上点啥不顺心的事,就拎条皮带冲到猪圈里把猪挨个抽一顿,还他妈的把自己当革命小将呢。而且还把喂猪的糠啊,泔水啊啥的往外偷,偷出去跟老傣换点烟叶子啥的,把这些猪饿得成天嗷嗷叫,比咱知青都惨。我一来就跟狗日的干了一仗,差点把狗日的卵蛋捏爆,狗日的还跑到司务长那告状,说我打他,司务长跑来问我,我跟司务长说这狗日的偷泔水出去换烟叶,还打猪,我说司务长你看看这些猪饿的,俺们知识青年不容易,一年到头就等这点肉呢,他把猪弄成这个样子,年底还吃个鸡毛?再说场长知道了怎么办?司务长一看,回去就抽了那狗日的两个嘴巴,还说要开批斗会批斗他,这小子吓得跪地上求饶,我看这狗日的也挺可怜,就求了两句情,司务长就把这狗日的发配回他们连队了看林场去了。”

“那这一直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这些猪跟我可亲了,我给他们每个都取了名,好挨个监督教育。我也从来不打它们,就跟他们说话。你不知道,司务长半年也不来一回。我怕我一个人啥话也不说,回头再把怎么说话给忘了,就没事跟它们说。我开始也以为它们听不懂,后来我发现我跟它们好好地说,它们都明白,一个一个可听话了。你看它们现在,个个心情舒畅。我敢保证,到年底我跟它们说,需要你们做贡献了啊,同志们都等着吃肉呢啊,它们自个就能走到食堂后院去乖乖挨刀,你信不?”

“你可拉倒吧,老五。”我笑着说:“你当你这些猪是革命志士呢?慷慨赴刑场引刀成一快?你还把猪养成精了呢。”

赵跃进嘿嘿笑着不说话了。

我又跟赵跃进说:“两件事老五,第一,你这离场部近,来去的人也多,你没事到场部勤打听打听三哥到底在哪,好给咱爸咱妈去个信报个平安,别一天到晚净陪着你的猪宝贝。我问过咱们连队的人,都不认识三哥。第二,你在这养猪,条件得天独厚,给你六弟我弄个猪蹄吃呗?”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4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8:32 只看该作者

“那可不行,我这猪都是活的,你剁个猪蹄去了,还不得把我的猪疼死过去。再说了,司务长知道了也不得了,这都是集体财产呢。三哥的事我倒可以问问,我托司务长帮我问问,他老往场部跑。”

“那剁个猪尾巴行不,反正你这猪多,个把猪少条尾巴没人注意,真要有人问你就说猪们内讧来着,打群架把尾巴打没了。”

“不行,我养它们这么长时间了,谁也没犯过错误,我可舍不得。”

“我草,五哥,你还真跟这些猪整出感情来了?那到年底杀它们的时候你是不打算一块跟着殉情啊?”

“说不行就不行,小六,你想害你五哥是怎么着?我告诉你啊,你少打我的猪的注意,我自己饿得两眼放绿光都不舍得碰我的猪一个指头,你也休想。”

我想想也是,这些猪是全农场知青的心头肉,我不能占这个便宜,只好咽了咽馋涎,看着猪圈里干干净净的猪,再看看我和赵跃进,妈的这圈里最脏的竟然是我们俩。猛然我想起一件事,连忙跟赵跃进说:“老五,你还记得咱们连后山住着个老景颇叫勒刀的吧,这老小子好像养了几只鸡,这个可是资本主义小尾巴,咱们割一只来开开荤咋样?”

赵跃进一听立马两眼放光,上上下下看看我,好像我就是老勒刀的鸡一样。

我看看赵跃进,笑着说:“你离我远点啊,你要敢咬我我把你的牙掰下来。我回头看看什么时候有好机会,再过来通知你,咱俩一起行动。”

“好好好。”赵跃进连连点头,“我等着你啊。”

这个老勒刀是景颇人,生性豪爽,九分厂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就住在后山,儿子儿媳都死了,就留下个小孙女叫黛农,也就15、6岁的样子。老勒刀以前以打猎为生,据说枪法如神,号称景洪第一枪,后来年纪大了,上山打猎也打不动了,就自己养几只鸡,下了蛋就让小黛农拿到边贸市场上去换点吃的喝的,主要是米酒,景颇族人嗜酒如命,一顿不吃没关系,一顿不喝那就是要了他的命了。所以这老勒刀经常喝得醉醺醺的,一天到晚稀里糊涂,估计自己都记不住自己养了几只鸡。但是那个小黛农听说猴精猴精的,而且很厉害,小小年纪经常拿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多少知青惦记老勒刀家的鸡,只不过一怕老勒刀的枪,二怕小黛农的刀,至今也无人能得手。

景颇人生性彪悍,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斗资批修全不放眼里,以前也有好事的知青组织起来要割老勒刀的资本主义尾巴,其实无非也是惦记老勒刀的鸡,一帮人浩浩荡荡杀到后山老勒刀家。老勒刀当时喝得醉醺醺,拎一把老套筒守在大门口,说谁敢进来就一枪崩了谁,有个知青不信邪,拎着刀就要往里冲,老勒刀抬手就是一枪,这哥们大惊失色,连忙上上下下看看自己,没事儿,回头一看,后面一个哥们晕过去了,原来老勒刀喝得太多老眼昏花,本想给前面这个一枪,结果枪一响把后面那哥们帽子打飞了,这哥们以为自己死了,当时就翻倒在地。众知青一看老勒刀玩真的,发一声喊四散而去,老勒刀自个还在那嘟囔说这枪不行了是咋的?怎么差这么远?那个晕了的哥们从此连后山都不去了。

所以要拿下老勒刀的鸡,来硬的肯定不行,就老小子现在这枪法,没准枪指着赵跃进,一枪倒把我给崩了。我和赵跃进的方案是,等老勒刀喝的彻底不行了,由赵跃进负责把小黛农引蛇出动,我负责擒杀老勒刀的鸡。

鸡不等人,说干就干。我找了个大家都去边贸市场赶集的日子,决定就这天动手,当晚我去找赵跃进,把方案大致跟他说了一下,赵跃进有点担心,说让我去引开小黛农,万一小黛农砍死我咋办?我说你一天到晚吹牛B说自己神功盖世,小黛农一个小姑娘你也收拾不了?赵跃进最怕别人激,一听就急了,说别说一个小姑娘,我这神功一出,连长都得束手就擒,这事交给我了。我心想不就“猴子偷桃”嘛,小黛农可是无桃可偷地,我也不说破,要等赵跃进想明白小黛农无桃可偷这件事,恐怕得等动起手来以后了。

我和赵跃进到了老勒刀家门口,我先埋伏起来,赵跃进就咋咋呼呼的去偷鸡,这赵跃进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嚎叫着就向老勒刀家的鸡窝冲了过去,那动静,别说老勒刀一家,恐怕连山前我们连的知青都听得见。我暗暗好笑,心说赵跃进同志啊,你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计策果然有效,老勒刀家的门“砰”的一声就开了,小黛农手持大刀冲了出来,赵跃进一见小黛农,翻身就走,小黛农持刀追了出去。我听听小黛农去得远了,屋里面悄无声息,估计老勒刀是喝趴下了,就悄悄现身,几步就窜到鸡窝门口,伸手就捞,窝里面一阵乱扑腾,我一把揪住一只鸡的脖子就给拽了出来,抓住鸡头正准备拧,突然脑袋上被捅了一下,这一下吓得我魂飞魄散,回头一看,一把老套筒正对着我的脑袋,老套筒另一端正是本应喝得人事不省的老勒刀。

老勒刀笑眯眯地努努嘴示意我站起来,我乖乖站起来两手上举表示投降,老勒刀说:“进去。”

我走到门口,听见后面有声音,转头一看,赵跃进脖子上架把大刀,哭丧着脸也回来了,后面跟着小黛农,我心说好嘛,全让人给生擒了。

进了屋,老勒刀让我和赵跃进坐下,问你们干什么来了?

我心想这还用问吗?我手里还有鸡毛呢,我抬起头说:“勒刀老爹,我们没事过来窜个门看看您老人家。”

老勒刀说放屁,我在鸡窝里睡觉呢,你们跑那看我去。

我嘿嘿一笑,心想你们能把我们怎么着?大不了把我们送回连队去,反正老子黑七类,也不在乎多加条罪名,遂不理老勒刀,问赵跃进:“老五,你咋也让人生擒了?”

赵跃进哭丧着脸说:“别提了,山里面太黑,我跑了没几步就撞到树上了,他妈的撞得我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我回头一看,小黛农已经追过来了,我站起来就想给她猴子偷桃,刚准备动手才想起来小黛农没桃,就这么一愣,大刀就架我脖子上了,妈的比,我怎么事前没想到小黛农没桃呢,真他妈的够蠢。”小黛农听得扑哧就笑了出来,我抬头看看她,心想这小妞长得还挺漂亮,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我又看了一眼赵跃进,心想果不出所料,又被你那破神功害了一把。这时候老勒刀又说我知道你们干啥来的,你们不就是想偷我的鸡吗?还跟我玩心眼、调虎离山,可惜你们低估了我老景颇的酒量了。

我抬头看了看老勒刀说:“勒刀老爹,你知道了就不必问了,反正鸡也没偷着,你看着办吧。”

老勒刀说跟我耍无赖是吧?你俩姓啥?

赵跃进说都姓赵,我俩都是赵匡胤的子孙,你小心点。

老勒刀仔细看了看我们,问:“你们有哥哥吗?”

赵跃进说我们还有个三哥叫赵卫国,也在云南,可是我们不知道他在哪个农场。

老勒刀说赵卫国是你们三哥?

我们说你认识赵卫国?

老勒刀点点头,回头跟小黛农说,你去杀只鸡炖上,今天晚上我来招待两位小老弟。又跟我们说,我当然认识你们三哥赵卫国,要不是他,老勒刀这条老命早就不知道丢在哪了。

我们一边吃鸡肉,一边听老勒刀说我三哥赵卫国的事。

赵卫国68年底到了云南,一直在橄榄坝农场七分场种橡胶树,70年云南农场在屯垦戊边的伟大指示下,成立了昆明军区云南生产建设兵团,赵卫国为人耿直,敢作敢当,挺受知青的爱戴,很快成了他们连队的一个排长,他们的连长是个现役军人,叫方喜,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也算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可是这位方喜方连长到了云南,很快就找到了比打仗更好玩的事,那就是强奸女知青。方连长喜欢在橡胶林里面下手,每天装模作样和知青们一起上山出工,到傍晚收工的时候,就说要留下个别女知青谈话,交流学习毛选的心得什么的,很多女知青当时只有14、5岁,什么都不懂,一看连长要留下自己单独学习,自然喜不胜收,乐呵呵的就留下了。这方连长经常带快雨布,就把女知青领到橡胶林深处,把雨布往地上一铺,就和女知青肩并肩坐下学习,学着学着就去解女知青的衣服,女知青害怕,就想跑,方连长吓唬女知青说你敢跑就说你腐蚀解放军,拉你去批斗,还要关起来,还说你老老实实听话,到时候给你办回城什么的,女知青知道连长手里握着生杀大权,他说一句话,你就能回城,他再说一句话,你就能被打成反革命,哪里还敢反抗,只好乖乖的被连长扒光衣服摁在地上强奸。

这还是开始的时候,后来方连长嫌上山太累,学毛选太麻烦,干脆就在自己办公室里架张小床,到了晚上就挑一个女知青去谈心,一谈就是一个晚上。有个女知青被强奸了以后去团里告状,结果碰上团参谋长是方连长的老上司,竟然被扣上了个“腐蚀解放军,毁我长城”的罪名,四处拉去批斗,于是再也没人敢告状了。至此方连长更加有恃无恐,有时候甚至半夜直接潜入女知青住的茅草房,当着其他人的面强奸女知青。

赵卫国开始并不知道这些事,直到有一天他们排里的一个上海女知青干活的时候晕过去,下面流了一大滩的血。赵卫国和几个男知青把该女知青送到农场卫生院,大夫说是流产了。赵卫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男知青干的好事,就问女知青咋回事,女知青也不敢说是连长,就说你别管,是我自己的事。赵卫国也不好多问,只好回农场去,把女知青留在卫生院住院。

这方喜也是兽性大发,一天晚上竟然跑到卫生院去接着强奸这个女知青,结果正好碰上赵卫国下工来看这个女知青。赵卫国到卫生院的时候,方连长正趴在女知青身上忙活,赵卫国怒不可遏,揪起方连长说原来是你这个畜生,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方连长自恃打过仗,还想跟赵卫国对着练,结果被赵卫国一脚踢断了几根肋骨,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方连长被赵卫国暴打了以后,自知理亏,也不敢声张,就暗中找赵卫国的麻烦。赵卫国平时做人坦荡荡,其他知青自然回护他,方连长也一时抓不到赵卫国的把柄,就这么僵持下来。

僵持直到老勒刀的出现才被打破。

老勒刀在山上和小孙女黛农下套子打猎,打到东西就拿到边贸市场上去卖,所谓卖其实就是以物易物,用野物换点生活用品或者是米酒什么的。有一天小黛农不知道从哪捡了一本小册子,没皮没面的,祖孙俩又不识字,老勒刀就把小册子随手放到褡裢里,到市场上卖野物。有个解放军拿了身旧军装来跟老勒刀换,老勒刀记着小黛农想要身解放绿,就跟他换了,这解放军看野物上都是血,怕弄脏了自己的军装,就问老勒刀有没有啥东西给他包一包,老勒刀就想起褡裢里的小册子,抽出来就撕了几页下来交给解放军,解放军看也没看,包起来就走了,解放军走了没一会,赵卫国就来了。

赵卫国是看到老勒刀背着老套筒,就过来看看,俩人就聊了起来。说起枪啊炮的,赵卫国挺懂,老勒刀就跟赵卫国聊得很投机。赵卫国就告诉老勒刀自己在橄榄坝农场,有空找您老去喝酒。正聊着,那个换了野物去的解放军领着几个人就找了来,领头的正是方喜。几个人看到老勒刀就大喊,就是他。把老勒刀和赵卫国都吓一跳,正琢磨咋回事呢,几个人已经冲了过来,方喜手里抓着几张纸问老勒刀:“这是你的吗?”老勒刀认得那几张纸就是刚才他给那个解放军包野物的,就说是我的,方喜就说把他给我绑起来。赵卫国一看不对劲,拦住那几个人就问怎么回事,方喜把手里的纸伸到赵卫国面前说你看看这是啥?赵卫国一看竟然是毛主席语录,心说不好,这下老勒刀要倒霉。看看老勒刀旁边的小黛农,早已吓得不停哆嗦,赵卫国心一横说这是我给他的,跟他没关系。方喜一听,立即说好啊赵卫国,你撕毁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语录,居心何在?你这是侮辱伟大领袖毛主席,是现行反革命罪行。说着就让人把赵卫国绑起来,赵卫国不甘心束手就擒,抬脚就踢倒了一个解放军,两边就打了起来,赵卫国终究只有一个人,放倒了三个解放军,自己也被打倒在地。方喜等人立即就把赵卫国绑起来,也顾不得老勒刀,抬起赵卫国就走。老勒刀和小黛农吓得啥也说不出来,愣愣的看着赵卫国被绑走了。

回到山上老勒刀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赵卫国,就下山到农场打听赵卫国的消息,有知青告诉老勒刀说赵卫国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到处被批斗,回到农场保卫处还要被方喜等人吊起来打,说现在暂时就关在农场保卫处,过一阵子可能要送监狱。

老勒刀吃惊不已,没想到几片纸惹了这么大麻烦,心里很过意不去。景颇人做人一向敢作敢当,不能连累朋友,就去找方喜说情,承认是自己撕了毛主席语录,求方喜放了赵卫国。方喜正要收拾赵卫国,根本不搭理老勒刀那套,就把他轰了出来。

老勒刀回家越想越不是滋味,当天晚上就背着大刀去救赵卫国。到了农场保卫处,找到关着赵卫国的地方,看看外面没人看守,就撬开门锁进去了。进去一看,赵卫国被吊在屋子中间,脸上头上都是血。老勒刀把赵卫国放下来,说咱们赶紧逃,赵卫国看了眼老勒刀,说你等等,一把抢过老勒刀的大砍刀就冲了出去。

赵卫国拎着大砍刀直奔方喜的办公室而去,一脚踹开门,进去一看,方喜正搂着一个女知青忙活着。方喜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是赵卫国,跳起来就想跑,赵卫国冲过去冲着方喜当头就是一刀,方喜当即被砍到在地,赵卫国抡起大刀一阵乱砍,几乎把方喜剁成了几段。

砍死方喜以后,赵卫国和老勒刀逃到山上。老勒刀给赵卫国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天天让小黛农送吃的过去。这边解放军看到方喜死了,赵卫国逃了,立即报告了师部,专门成立了一个专案小组抓捕杀害革命军人的赵卫国。专案组把老勒刀叫去问了几次话,老勒刀死命不开口,只说听不懂汉话。

后来老勒刀和赵卫国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总这么躲着不是办法,老勒刀就找在缅甸的熟人,想把赵卫国送到缅甸去,总强过被抓住,抓住肯定是死刑。赵卫国二话不说就越境跑去了缅甸,临走时只跟老勒刀说您老给我家里人捎个信儿,说老三不能尽孝了。

后来老勒刀听说赵卫国参加了缅甸人民军,那时候有不少知青越境参加了缅甸人民军,投身“世界革命”,这些知青打仗很勇敢,不怕死,有很多做到了营团级的干部,但是全都被国内定性为“叛逃”,再也回不来了。

再后来,就没人知道赵卫国是死是活了。

老勒刀的汉话讲得并不是很好,很多地方辞不达意,可仍然把我和赵跃进听得目瞪口呆,连鸡肉都忘了吃,心说这哪里是赵老三插队支边疆啊,整个一个武二郎血溅鸳鸯楼啊。听说赵卫国跑去了缅甸,我们俩眼泪立即下来了,我看看赵跃进,赵跃进也看看我,我们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三哥,更不知道怎么向我妈交待这件事。

老勒刀讲完了,看看我俩低头不语,知道我俩心里难过,就说两位小老弟不要太担心,卫国兄弟是个好汉子,到了哪都不会吃亏,我老勒刀在缅甸也有几个朋友,我托他们去打听卫国兄弟的下落,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们,你们俩想吃啥尽管来,我老勒刀的命是卫国兄弟救的,他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有什么给你们吃什么,绝不含糊。

我们听老勒刀指天划地的发誓,心里暗暗好笑,看看老勒刀,没有六十二也有五十八,竟然跟我们两个十几岁的小知青称兄道弟,这老景颇也真够有意思。想想我们成了老勒刀的兄弟,这小黛农还不成了我们孙子辈的了,转念又想到没了音讯的赵卫国,又伤心起来,这一喜一悲的,搞得我和赵跃进颇有些哭笑不得。

吃完东西,老勒刀让小黛农送我和赵跃进下山,一路上赵跃进跟小黛农大吹法螺,说自己神功盖世,集南拳北腿之所长,要是当时知道三哥有事,说什么也要出手相救,他赵跃进一出手,当者披靡,三哥自然得脱大难,也不用跑去缅甸了。又说自己养猪养的多么多么的好,猪们都快把他当亲爸爸了,天天围着他转,他一天不在就吃不香睡不好等等等等。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41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8:35 只看该作者

我心想赵跃进平生得意之作也就这两件事了,看着他在小黛农旁边手舞足蹈上蹿下跳,知道这小子是喜欢上了小黛农,有意卖弄,就放慢脚步,让他们俩走在前面,我自己在后面慢慢跟着。赵跃进一看我不在身边了,更加喜不自胜,又见小黛农一言不发只是笑,只当小黛农已经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得意之间不禁忘形,手伸出来偷偷去拉小黛农的手,小黛农也不说话,笑嘻嘻地看着赵跃进拉住自己的左手,突然停下来,掂了掂右手的大砍刀,又看了看赵跃进的脖子,赵跃进立即缩手收声,目视前方,大踏步而去。我在后面差点笑翻过去。

从此赵跃进的人生有了新的目标,他开始奔波于养猪场和林场后山之间,每天忙忙碌碌,白天跟猪们练习要跟小黛农说的话,晚上就去找小黛农实践,小黛农既不赶他走也不搭理他,先给他一丝希望的小火苗,过两天就给扑灭,再过两天再给一丝希望的小火苗,再过两天再给扑灭,搞得赵跃进每天抓心挠肺的难受,对猪们就多少有点懈怠,弄得猪们也都挺不高兴的。

我知道老勒刀家里的鸡也没几只,要是照着我和赵跃进的吃法,恐怕用不了俩礼拜就得吃老勒刀本人了。再说现在赵跃进每天往小黛农那跑,我也不好意思老去忽闪忽闪地当电灯泡,所以我几乎不怎么去老勒刀家里,也因为如此,我就显得更加孤单。

孤单的我有一天在边贸市场孤单的转,就碰上了一只孤单的狗,这只狗可是孤单的邪了门,连腿都是单数,只有三条。这三条腿的流浪狗出现在边贸市场没多久,就引起了知青们的高度重视,那年头,谁不想来顿狗肉呢?于是一群四川知青大叫着“龟儿子莫跑”就开始追杀这条狗,别看这狗缺一条前腿,跑得倒是不慢,转眼就窜到我面前,我一看有只狗,首先想到的也是狗肉,这个也不能怪我,俺也是知青嘛。这狗被众知青追的走投无路,直接窜到我脚下,就想往我裤腿里钻,我还没弄明白咋回事,众知青已经把我和狗团团包围,我看看这些四川老兄,心想就这小破狗那够你们一顿造,还不如便宜我一个人呢,就问:“你们追我的狗干什么?”

一个知情跳出来问道:“啥子你的狗,这是条流浪狗。”

“什么流浪狗,这是我的狗。”我说。

“啥子你的狗,这狗又脏又臭,根本不是家养的狗。”四川知青又说。

我笑了笑说:“老兄,你看看你们自己,你再看看我,哪个不是又脏又臭,又脏又臭的知青养的狗当然也是又脏又臭了。”

这老兄还不服气,说你的狗就会听你的叫,你叫它一个试试。

这下可戳中我命门,我哪知道这狗叫什么,我要是叫个名字它不答应,这群四川老兄弄不好连我也一块煮了,这当口也不容我细细考虑,只好一试,叫得应就罢了,叫不应大不了被暴打一顿,想想就要到嘴边的狗肉,我心一横大叫一声:“三花!”,三花是赵跃进养的一头猪的名字,一时间我也想不起别的名字,反正叫了再说。

没想到这老瘸狗听见我叫,立即冲我一阵摇尾巴。我心里一乐,又喊:“三花,坐。”

老瘸狗乖乖地就坐下了,众知青一看这狗听我的话,登时没了声音,咽着馋涎四散而去。

我看着坐在地上的三花,心中得意万分,也不知道这狗是真叫三花,还是为了活命冒充三花,管他娘的那么多,今晚是有狗肉吃了,想到狗肉,我的哈喇子不由自主的就顺流而下,滴在了冒牌三花的狗头上。

回去的路上我就在想,三花肯定不能带回连队,这要是让连长看见,它能把三花整个吞下去,连根狗毛都不剩,同样的道理,给我们连的弟兄们看见,三花一样不会剩下一根骨头,只不过吃法略有不同,一个是生吞一个是分尸,总之,不论哪种吃法,跟我就没多大关系了,也许连长心好,我还能喝点狗肉汤,我们连里那些兄弟,哼哼,大概能分给我一只狗眼珠。

所以三花不能回连队,回连队将尸骨无存,不能回连队那去哪呢?想来想去也只有老勒刀家了,老勒刀、小黛农,我,如果不幸的话再加上一个赵跃进,一共四个人,怎么着也够吃一顿的。想毕我低头看看三花,一条花不留丢的小土狗,身上脏的一塌糊涂,根本看不出来它原来是什么颜色,整条左前腿不翼而飞,看来应该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三花用它的三条腿连跑带蹦,速度一点不慢,显然适应三条腿走路的方式已经很久了。我看着三花,脑中有一锅狗肉汤迅速划过,嘴里又涨潮了,三花也抬头看看我,大概有种即将被炖汤的不祥预感,随即低下头,一声也不吭,就默默跟着我。

我一路躲躲闪闪,几乎没走大路,生怕碰上连里的知青,到了老勒刀家,小黛农正在门前喂鸡,赵跃进正在左右伺候,点头哈腰一脸小太监的贱像,毫无盖世高手的风范。我远远地喊:“老五!”老五吓一跳,转头一看是我,老脸上红光一闪,隔老远我都看的一清二楚。

小黛农一看是我,后面还跟着一条老瘸狗,跑过来就问:“是谁家的狗?哪来的?”

我笑着说:“是条流浪狗,在边贸市场上差点被一帮四川人逮住,跑到我这来,我说是我的狗,叫它三花还答应,我就给领过来了,晚上吃狗肉。”

老五也跑过来说:“咋叫三花,三花不是我的猪吗?”

我看看赵跃进说:“咋了?又不是你儿子的名字,你的猪可以叫三花,这狗就不能叫三花?我问你赵跃进,你不老老实实养猪,跑这干啥来了?”

老五嘴里一阵吱呜,说的啥谁也没听清。我也不想理他,就跟小黛农说:“先放你这,晚上我们过来吃。”

小黛农说行啊,晚上来吧。

我说那我先回连里了,又问老五:“五哥,您老人家走不走啊?”

赵跃进更加尴尬,连说:“我老人家也走也走,晚上再来。”

回去的路上我问赵跃进:“咋样了老五?拿下小黛农了没有啊?”

老五离了小黛农,立马还阳了,又开始吹牛B:“那是,小黛农现在压根离不开我,天天屁颠屁颠到猪场找我,我都不愿意来,都是看着老勒刀的面子才勉强过来看看的。这小黛农,在我旁边转来转去跟个小丫鬟似的。”

我心想拉倒吧赵跃进,当我瞎子呢,谁围着谁转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了,还人家小黛农像丫鬟呢,我看你倒像个丫鬟,他妈的公丫鬟。我也不想说破,免得赵跃进老羞成怒跟我玩猴子偷桃,我们俩在岔路口分开,他回场部我回连队,我们心里念叨的都是一件事——炖狗肉。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跟班长说班长啊,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吃晚饭了,你把我那份吃了吧。班长正喝玻璃汤呢,一听我这话差点把汤喷出来,连说:“好的好的,小赵侬哪能嘎好的啦,吓吓侬啦(小赵你怎么这么好,谢谢你啊)。”我转身出了门,还听见班长在那念念有词,估计是跟毛主席他老人家祈祷我天天心情不好呢。

出了门我还特意停停走走左顾右盼了一下,以免有人跟踪我,直到确定左右确实无人,才一路飞奔到老勒刀家,远远的看到老勒刀家,我早已喜不自胜,心中默念“狗肉狗肉”,正念叨着,一个东西突然窜到我面前,着实把我吓一跳,我定眼一看,我操!这不是三花吗?冲着我摇头摆尾,丝毫没有要死的意思,我心想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三花还在这里?它应该在锅里才对啊?为什么没人杀它?难道等它自杀不成?

我怀着满心疑虑进了老勒刀家的门,进门一看,赵跃进果然已经先期抵达,正在小黛农身边团团转,我进门就问:“三花咋还活着?不是应该进锅了吗?”

小黛农看了我一眼说:“我下不了手。”

“啥叫下不了手?”我颇感意外,心想三花又不是哮天犬,杀了它二郎神还显圣了不成?

小黛农说:“我拿刀出去要杀三花,它也不跑,低着头呜呜的叫,还舔我拿刀的手,眼睛里都是泪水,你说我咋下得去手。”

老勒刀也说:“这个狗年岁大了,通了灵性了,不敢杀呢。”

我心说少给老子来那套封建迷信的玩意,我就不信杀了它就冤魂缠身了,又问赵跃进:“你怎么说?不想吃狗肉了?”

赵跃进转头看了看小黛农,把头一低说:“还是别吃了,三花也挺可怜的,我一看见它就想起我的猪。”

我气得差点蹦起来,说:“你少来这套啊赵跃进,还想起你的猪,你咋不想想你的弟弟饿得两眼放绿光呢?这小破狗哪点像你的猪?我看长得跟你倒有三分像。”

赵跃进也急了,说:“反正我就不杀,我也不吃了,你本事大你杀去。”

我跳起来拿起小黛农的大砍刀说:“我杀就我杀,吃的时候你敢闻一闻我就敢剁了你。”说罢拎着到就出门。

我拎着到来到门外找三花,三花正在门口趴着,看见我拎着到出来,大概是感觉大事不妙,吓得浑身哆嗦。我走过去一把抓住狗头就准备下刀,三花的两只眼睛正对着我,眼里果然饱含泪水,还低声呜呜的叫。我看着三花心说你看我也没用,在我眼里你不过是块肉,不杀你我哪对的起我的肚子,就准备下手,三花一看我要动手,也不呜呜了,连眼睛都闭上了。我看着三花的样子,手就开始哆嗦,这刀就无论如何也捅不下去,我心里骂自己说赵超美啊赵超美,亏你还是知识青年,人家赵卫国连人都杀了,你连条狗都不敢杀,你也太杂碎了吧。我心一横又准备动手,小黛农突然在后面喊:“别杀,我杀只鸡给你吃,你别杀它。”

我回头一看,小黛农站在门口,也快哭出来了,赵跃进在她身后冲我连连摆手,一脸的乞求,这表情我从来没在赵跃进的脸上看到过。这时三花又抬起头舔我的手,我心里彻底软了,把刀一扔,站起来就准备走。

老勒刀也出来说:“别杀了小兄弟,你等着看我把它训练成猎狗,给咱们抓野物吃。”

我差点笑出来,心说三条腿的猎狗,出去人家还不笑死过去。小黛农看看我不准备动手了,就说赶紧进来吧,我去杀鸡。我摇摇头说别杀了,就你们那两只鸡折腾不起的,全家还等它们下蛋呢。我回连里去了。

我站起来准备走,三花得脱大难,跳起来围着我团团转,我看着它心想到嘴的狗肉又飞了,心里的伤痛不亚于我和赵争鸣被赵解放抢了水果糖那次惨痛经历。老勒刀说我这还有点吃的,赶紧进来吃晚饭,我说算了,我还是回去吃吧,赵跃进说那我和你一起走吧。

我急匆匆的往回走,心里祈祷班长别把玻璃汤都喝光了,赵跃进一言不发在后面跟着,走到岔路口赵跃进跟上来说:“小六,谢谢你啊。”我吓一跳,从来没听过赵跃进说这种话,一时不能适应。赵跃进说完就朝场部的方向走了,我在后面看着他,心想他到底是我哥哥,确实不该跟他喊,感觉多少有点对不住他。

我急吼吼的回到宿舍一看,班长正端坐在地上捧着我的碗舔呢,心说完了,玻璃汤也没有了,班长看见我回来,连忙站起来说小赵回来了,说着把碗递给我,我一看不但碗里连个葱花都没剩下,连碗边都缺了一块,班长红着脸说不好意思小赵,喝的时候用劲有点大了。我心里把班长家的女眷挨个操了个遍,接过我的碗一言不发回到铺位躺下了。

这一夜我是又气又饿,干掉的蚊子恐怕比平时多一倍。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三条腿的三花真成了一条猎狗,跟着小黛农上山下套打猎,弄得还像模像样的。

三花正式成了小黛农的猎犬,大概它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来的不容易,所以加倍珍惜,干起活来很带劲,轮起三条腿满山飞奔,和小黛农配合起来居然还颇有斩获,我无法解释这种超自然现象,只能相信那句古话:瘸狗碰上废兔子了。

75年9月,连里来了个新的副连长,是个女的,叫刘翠花,据说家里十八代都是贫农,绝对根正苗红的红五类,不是我诋毁贫下中农,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贫下中农,可是没有一个像这位刘副连长这么闹心的,如果不是限于文字篇幅,我愿意把我所知道的所有贬义形容词全加到她身上,可能还嫌不解恨呢,自从来了刘副连长,本认为自己已经在十八层地狱的众知青,荣幸地进入了刘副连长亲自打造的地狱第十九层。

说到刘副连长,就不得不多少几句,因为她让本来已经淡漠了阶级斗争的知青们重新感觉到了阶级斗争的熊熊烈火,这把火烧得众知青个个焦头烂额,不管是红的还是黑的,全烂了。虽然刘副连长“牛鬼蛇神”四个大字除了这个“牛”字,其他四分之三一概不识,但是她锐利的双眼很是认得哪些家伙是牛鬼蛇神,在我们连里,非常令刘副连长振奋的是,除了她自己以外,其他的都算得上牛鬼蛇神,一个小小连队竟然聚集了如此多的牛鬼蛇神,令刘副连长深深感到了阶级斗争形势的严峻,也激发了刘副连长高昂的战斗激情,我相信如果没有王连长在中间和稀泥,我们全连的知青都得死在刘副连长的昂扬斗志下。

王连长对什么思想汇报会,揭修都私会这套东西不太感冒,他属于生产型干部,只要大家把活干好,其他自便,但是刘副连长则不同他信毛主席“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的伟大教导,认为知识青年的首要任务仍然是斗资批修,深挖自己的阶级劣根性,因此我们连在每天的日常出工之后,晚上还要召开各种斗资批修会,一开开到12点,而且回去还要写思想汇报交她审查,美其名曰“了解思想动态”,虽然这老婊子不识字,可还是要装模作样地看。知青们累了一整天,晚上都想早点睡,有谈恋爱的也要趁着晚上勾勾搭搭一番,这一下全被刘副连长破坏了,不免怨声载道,王连长也深深不以为然,但是刘副连长打着毛主席的旗号,王连长有话也得憋着。

这刘副连长吧,长得有些不三不四,说她是女的吧,她看上去比张飞还猛点,说她是男的吧,她胸前还有两坨肉,东晃西荡像一对长反了的驼峰。虽然刘副连长长得有些四不像,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出工的时候我们时常能看到刘副连长穿着小号解放绿来回穿梭,两坨肉上下翻飞几欲破衣而出。这情形多少有点恐怖,因此我们就想离她远远地,可刘副连长还喜欢哪儿人多往哪儿扎,以示自己正在和群众“打成一片”。

刘副连长知道我是黑七类,于是整天让我写思想汇报,我写不出来,就往上瞎编,什么“今天出工看到刘副连长的两个大奶子飞来飞去,我几巴都立起来了,这是一种肮脏的资产阶级思想,不应该出现在革命的知识青年脑中,我深深的检讨了自己。”或者是“今天班长在宿舍里面放屁,连放十七八个,臭气熏天,把我们全都熏了出去,班长这种行为严重影响了我们这个革命大家庭的茁壮成长,建议开会批斗班长。”之类的东西,写完就交上去,反正这个傻鸟也看不懂,更不好意思去问别人,只要纸上有字就行了。不过说句老实话,看见刘副连长大奶子,我就硬起来这话绝对是假的,嘿嘿,就算我当时硬着,看见刘副连长的张飞脸也得立马萎下去。

某天众人出工,那天上山不是割胶,是连里响应上级号召,开垦荒地扩大橡胶林种植面积,我们跟着王连长到后山坡上砍树拔草,正干着活,也不知道是谁,在一丛半人多高的草丛中发现一个死人坟,这死人大概生前也算个小小权贵,因为坟前有几个倒掉的石人石马,好像叫翁仲啊什么的,已经全都破烂不堪,唯独有个石头乌龟驼着碑,碑上乱七八糟刻了些字,字迹已经很模糊,大概就是这死人的生平事迹之类的,这个石龟显然出自巧匠之手,雕得栩栩如生,后来我知道这石龟叫霸下,是龙耍流氓留下的九个证据之一,但是当时谁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就管它叫乌龟。我们干活累得不行,就偷懒跑过去看,刘副连长正在指挥除草,一看人都跑了,不由得恶向胆边生,晃着大奶几步就窜了过来,正是人未到,奶先至。众知青只觉脸上一痛,刘副连长已到面前。

刘副连长正准备张口开骂,突然也看见了这死人墓,刘副连长戎马半生破四旧无数,养成了极高的政治敏锐性,一见那龟昂首抬足,神情得意洋洋,不禁大怒,暴喊一声:“四旧!”众知青乍闻惊雷,吓得全一哆嗦,只听刘副连长又说:“知青同志们,这是封建主义流毒,我们要砸烂它,来,先把它的龟头砍掉!”一众男知青听说要砍龟头,本能地先把两腿一夹,等明白过来不是要砍自己的,就有人笑出了声,好在刘副连长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龟头上,也没注意是谁笑,上去先给了石龟一锹,石龟纹丝不动,刘副连长更加愤怒,说:“今天都先别砍树了,先把这四旧砸了。”王连长在旁边一听就说不行,干活要紧。刘副连长脸上挂不住了,就说:“王连长,请你不要忘了毛主席的教导,我们知识青年的首要任务是砸烂旧世界,破四旧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王连长一看她要扣帽子,只好打圆场说:“行了行了,今天就砍龟头吧。”说罢自己也笑。

于是众知青有的拿锹有的拿镐就开始砸龟头,叮叮咚咚一砸就是一下午,眼看着天黑了还不收工,把我气得牙痒痒,趁着天黑,我就说了一句:“刘连长,我们班长也有个龟头,是不是也砍下来啊?”班长一听就急了,连说:“我没有我没有!”众人一听更乐,刘副连长气得直蹦,为了对抗笑声嘴里噼里啪啦一阵语录,奈何众知青早没了劲头,左一句“砍你龟头。”右一句“插你老逼。”完全盖住了刘副连长的语录声,刘副连长终于明白了啥叫龟头,眼见众知青如此下流,个个恬不知耻,气得呼呼直喘,胸围直逼F罩杯而去。王连长看看已经乱成一团,大喊一声:“收工。”众人立即拎起家伙呼啸而去,留下刘副连长和半个砸烂的龟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去了。

白天砍龟头的革命行动失败后,刘副连长很生气,导致的后果也很严重,刘副连长立即决定当晚就召开破四旧行动总结会,以检讨当天革命行动失败的原因,肃清本连知青脑袋里的资产阶级流毒。众知青恨不得奸杀刘副连长的老妈,踢爆刘副连长的大奶,但是没有一个敢缺席,没法子,谁让人家是连长呢。

会议照例由刘副连长主持,开会前我下就定决心要给刘副连长添添乱挑挑刺儿,以报她无故延长上工时间,蔑视我等黑七类知青的仇,我相信只要我挑个头,我们连里这帮兄弟肯定能整出点幺蛾子来,这帮人,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刘副连长没感觉出啥异样,喝了口水清清嗓子,酝酿了一下情绪说:“知青同志们,我们敬爱的毛主席在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就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那样…。’”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42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8:37 只看该作者

我低下头插嘴说:“刘连长,这话是毛主席1927年说的,不是文革开始的时候说的。”

刘副连长被岔了一下,饱满的革命情绪大受影响,狠狠瞪我一眼,又接着说:“我们要高举毛泽东思想的红旗,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

我心想就你还读毛主席的书呢,《毛泽东选集》五个字认全了吗?连忙又插一句:“刘副连长,这话是林彪说的,林彪已经叛党叛国,成为千古罪人了啊。”

“赵超美!”刘副连长一声怪叫,仿佛被人捏住了大奶,“你屡次打断我的讲话,是何居心?”

我抬起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刘副连长说:“刘连长,我是在纠正你的错误啊,你引用叛徒林彪的话,这不是对伟大导师毛主席的亵渎吗?”

刘副连长脸涨得通红,像打了鸡血一样,想找点什么话反驳我,奈何肚子里只有油水没有墨水,半天也没驳出来。

这时候另一个知青也说:“就是啊,林彪叛党投敌,引用他的话可是要挨批斗的啊。”

其他人立即开始发出嗡嗡声,有的说:“啥也不懂还敢乱用语录,也不怕挨斗。”有的说:“大字不识一个还好意思到处讲话,也不嫌丢人。”还有个哥们说:“讲个屁话,老实砍龟头去得了。”场面立即混乱起来。

刘副连长又气又怕,气我扰乱会议秩序,怕我们抓住她引用林彪的话不放,弄不好再报告给领导,急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看着她的熊样心说小样跟我们掉文,老子好歹是知识青年,挤兑你个文盲还不跟玩儿似的。

破四旧行动总结会不欢而散,从此刘副连长看见我就咬牙切齿,好像我强奸了她亲妈似的。我心里暗暗好笑,倒真想看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刘副连长来了以后,我去老勒刀家的次数更加少了,一是刘副连长每天盯贼一样的盯着我,二是我也不想看见赵跃进跟在小黛农屁股后面团团转的贱相。唉,说实话,我想像赵跃进那样发发贱都找不着机会。赵跃进来连里找过我几次,无非也就是跟我吹吹牛,说现在小黛农对他好感与日俱增,什么一见他就笑,什么经常穿着景颇族的花腰裙在他面前飘来飘去,明显想勾搭他之类,还说小黛农现在越长越漂亮,已经美的跟天仙一个样了,赵跃进说话一向没什么谱,再说天仙什么样我也没见过,所以也无从推测小黛农跟天仙到底有多大差距。

不过赵跃进后来讲到瘸腿老三花的事倒是让我颇为动心,他说三花现在厉害得不得了,每天跟小黛农上山抓野鸡野兔子,还抓老鼠和蛇,有一次竟然跟一头野猪干了一仗,说差点把野猪给咬哭了。说得我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知道云南的蛇很厉害,多数都有毒,最著名的就是金环蛇和银环蛇,还有一种我不知道学名叫什么,俗名叫牛粪蛇,一米来长,擀面杖那么粗,深褐色,经常盘在路上化装成牛粪的样子,毒性非常强,人要是被咬一口走不出几步就会毒发身亡,最狠的大概是一种叫“飞龙”的蛇,这种蛇很邪门,细细的,也就半尺长的样子,草绿色,带黄点,最奇怪的是两侧还长着小翅膀,能跳起来咬人,当地人都对这种蛇很忌惮,有一次我们在山上出工就碰到一次这种蛇,我们当时都不认识,还围着看,后来我们王连长看见了,一转身就窜上了树,在树上大叫有毒快跑,把我们吓得五分钟内从山上直接奔回宿舍,把老王同志一个人扔树上了,王连长在树上蹲了一晚上,第二天回来把我们召集起来破口大骂,说我们无组织无纪律还背信弃义,把堂堂的连长一个人扔在山上不管,害得他在树上蹲一宿,尿在裤子里都不敢下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说我们一个一个都是畜生不是人。我们心想谁让你不往回跑窜到树上去的,还不是活该。那次虽然没有人被咬,但是看到王连长屁滚尿流的样子,我们就知道这是一种很厉害的蛇。

听了赵跃进的牛B,我就想亲自去看看猎犬三花到底厉害到了什么程度。有天趁着刘副连长到场部开会的机会,我就跑到老勒刀家去看看,三花看见我远远地就奔了过来,围着我打转,我想伸手去摸摸它,它又往后躲,我知道它还是有点怕我,因为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想把它杀了炖狗肉汤,我冲它笑笑表示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吃它,是为了看它,它看见我笑眯眯的似乎没有什么敌意,手里也没有刀,才走近我跟我套近乎,让我摸它的头,伸出舌头舔我的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三花跟着我到老勒刀家门口,正好小黛农出来,后面一如既往的跟着赵跃进,我看看小黛农确实是漂亮了,虽然没穿花腰裙,但是小身段已经凹凸有致了,小脸上唇红齿白,两只眼睛弯弯的颇有点下弦月的意思。小黛农看见是我,就说赵超美同志嘛,怎么这么久都不来?嫌我们景颇人家里穷是怎么着?我连说哪有哪有,新来的副连长看得紧,天天跟在我后面让我写思想汇报,我哪有时间。小黛农说赶紧进屋跟我爷爷说话去吧,我带三花去打猎,晚上有好吃的。

赵跃进在后面说我也去我也去,我给你拿刀拿野物,别累着你。我心说这贱人,老子天天在山上拼老命也没听见你说一声“别累着你。”这小黛农拎把刀你倒怕累着她了,还有没有点手足之情了。

我看着三花和赵跃进一左一右伴着小黛农走远了,心说赵跃进啊赵跃进,你到底跟谁是兄弟,我看你跟我不像是兄弟,跟老三花倒像是孪生,他妈的。

我进了屋坐下,跟老勒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心里惦记着小黛农到底能打回来点啥,等待的滋味真是抓心挠肝的难受,尤其是这一次,老实讲我后来等我媳妇生孩子都没这么难受过,我不停地咽口水,有几次差点被呛着,想想看,一个人能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那是馋成了什么样?我估计如果我不把口水咽下去而是吐出来,等不到小黛农回来我就已经脱水而亡了。

傍晚的时候我终于听见了三花的叫声,不一会小黛农他们就进了屋,小黛农一进屋就说今天三花可神勇了,我们抓住两只野鸡一只兔子,三花还抓住两只老鼠,两只蜥蜴,还有一条蛇,大概是见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赵超美同志,专门表现一下的吧。赵跃进也说差点被吓死,我们正埋伏着抓兔子呢,一条蛇不知道从哪爬过来,吓得我差点一刀把自己砍死,三花跳出去就扑,我和小黛农声都不敢出,就看着三花跟蛇打架,三花连扑带咬就把蛇弄死了,我一身汗现在还没消呢。我看看赵跃进手里拎的东西,果然有一条蛇,一圈黑一圈白,是条银环。我过去拍拍三花的脑袋说:“行啊三花,看来没把你炖狗肉汤是对了,你现在战天斗地大有作为啊。”三花很是得意,摇头晃脑地围着我转。

当天晚上我们炖了一只野鸡,四个人吃的眉花眼笑意气风发,尤其赵跃进,哈喇子汗珠子混到一块,感觉碗里的汤越喝越多,要不是小黛农在旁边,这小子能把脑袋直接扎汤里面。三花一直蹲在桌子下面看着,我心里斗争了有八百遍,终于扯下一只鸡腿给了三花,三花叼着鸡腿欢呼雀跃而去。

吃完了野鸡肉,我心满意足,但觉人生如梦,有了鸡汤鸡肉,夫复何求?看看天色已晚,我站起来准备走,小黛农说:“你把剩下的那只野鸡带回去吧,要不把兔子带回去也行。”我说那可不行,这些东西你明天可以拿到边贸市场上跟老缅去换点大米啥的,我要是带回去,我们连里那帮狼崽子能把这兔子生吃了,毛都不剩下,还是算了吧。老勒刀也说带上带上,跃进天天来不要紧,你这么长时间才来一次,不拿点啥怎么行?要是成国兄弟知道了,要说我们景颇人不讲义气了,我眼见推辞不过,就说野鸡野兔我就不拿了,要不把老鼠蜥蜴给我,那条银环也给我吧,老勒刀说你要什么就拿,别跟你大哥我客气。赵跃进和小黛农在旁边万分尴尬,心想这叫什么辈份,全乱套了。

我拎着一堆死物回连队,心里暗想此物不可久留,必须当晚消灭,否则以这里的天气,第二天一定臭了,以我对食物的执着,宁可让自己的肉臭了也不能让它们臭了,再说这么多鲜美的肉类要是臭了,我怎么对得起勇敢的三腿猎犬三花同志呢?

我回到连队的时候天色已晚,周围静悄悄的,估计兄弟们都在做回城梦了。我偷偷进宿舍,看见兄弟们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睡得都跟死狗似的,我拿出连里的小锅和我的胶刀,偷偷跑到宿舍后面,打满水,架起火,拿起胶刀先开始收拾那条银环。我先一刀把蛇头剁掉,然后在蛇身上豁一个小口,再把蛇挂在树上,用刀沿着豁口一点一点往下划,没用一会儿蛇皮就被扒了下来,露出粉红色的蛇肉,我把蛇肉剁成几段,又开始扒老鼠的皮,等老鼠皮扒下来以后,锅里的水已经开了,我把蛇肉和老鼠肉通通扔进锅里,又看看两条小蜥蜴,心想这东西怎么扒皮,想想算了,干脆就这么煮吧,我已经等不及了,就把两条蜥蜴也扔进了锅里,盖上锅盖,坐在旁边静静的等,心想这可是老子独创的靓汤,名曰“蛇鼠一窝”,最适合黑七类喝了。一会儿锅里就飘出了香味,这香味引领着我直入云霄,在九天上飘飘荡荡,我想,毛主席吃红烧肉的时候,那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我正陶醉在“蛇鼠一窝”的香味中,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我的亲娘!全班的哥们手里拿着吃饭的家什在我身后整整齐齐排了个半圈,人人两眼放绿光,宛若一群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我心说完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让这帮家伙发现了,这下我的靓汤有难了。

看见我回过头,班长首先发难,阴深深地说:“小赵,侬在住啥(你在干啥)?”

我看着班长尴尬的说:“煮…,煮汤。”

班长顿时精神一震,阴魂一样的飘到我面前又问:“啥么汤?”

“肉汤。”

“咦!”班长一声怪叫,“有汤喝为啥不叫阿拉?”

我更加尴尬,笑着说:“我…,我想等汤好了再叫你们。”

班长说:“嘎么就唔要麻烦侬了,阿拉厮哥来了(那就不麻烦你呢,我们自己来了)。”说罢众知青在锅边齐齐坐下,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碗,意思说还等什么呀?开始吧?

事已至此,我只好长叹一声,心说你们这些王八蛋,干活的时候总是缺仨少俩的,喝老子的靓汤倒来了个齐全,一个都他妈的不缺,好,咱索性再齐全点,想到这我说:“班长,你去把咱班的女同志也叫来,咱们一块吃,不能忘了革命同志对不?”

班长跟神行太保似的“嗖”的一下就没影了,转眼又“嗖”的一下回来了,速度之快令我们目瞪口呆,还以为他压根就没走过呢。过了一会三个女将跟窝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也都来了,看到众位兄弟姐妹都坐好了,我站起来说:“兄弟姐妹们,咱们今天有汤喝,是拜一条名叫三花的著名猎犬所赐,希望各位吃好喝好,来,我给大家盛汤。”说罢把众人的碗收过来,打开锅盖开始盛汤,每人一段蛇肉,一块老鼠肉,那两条蜥蜴因为没扒皮,样子就有些恐怖,我怕吓着女同志,就没盛出来,准备留着自己吃。

于是全连一十二名知识青年人人捧着碗开始稀里呼噜的喝汤,要说我的烹饪手艺那是相当高明,有人香得都快哭出来了。正喝着,我们班一个叫何彩霞的女知青问我:“小赵侬革阁是啥么汤(小赵你这个是什么汤)?哪能嘎鲜的啦(怎么这么鲜)?”

我正喝的起劲,张嘴就说:“蛇鼠一窝。”

何彩霞又问:“啥么叫蛇鼠一窝?”

“这个嘛,主料是蛇肉和老鼠肉,配料是两条蜥蜴,怎么样?好喝吧?”我得意洋洋的说。

“噗”,何彩霞一口汤全喷到我脸上,大喊一声:“老鼠?”喊罢把碗一扔,跑到一边哇哇的就开始吐,另外两个女生也跳起来跑到锅边打开锅盖看,里面两条小蜥蜴一沉一浮煞是可爱。这俩人看了一眼立即掩面而走,跑到何彩霞旁边一块吐去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汤,心说真他妈的莫名其妙,看看众位男知青,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没有一个有反应。我问班长说:“班长,怎么回事啊这是?不喝就不喝呗,喷我一脸干嘛?”

班长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没事小赵,伊拉有毛病(她们有毛病),把我条蜥蜴吃吃(给我条蜥蜴吃吃)。”

众女知青吐得一塌糊涂,最后筋疲力尽而去,我们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把“蛇鼠一窝”一扫而光,班长以大欺小,把两条蜥蜴整个吞下肚子,最后还用舌头把锅清理了一遍才算完事,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见被砍掉的蛇头,就捡起来揣到兜里,心想这个东西倒可以送给刘副连长玩玩,姑且试试看能不能吓死这老婊子。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43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9:26 只看该作者

可惜刘副连长回家探亲去了,直到蛇头烂掉都还没回来,连里的知青又开始大逍遥。除了吐出胆汁的三个女知青,同志们在喝过味道如此鲜美的靓汤之后,都对我赞不绝口,认为我没去炊事班煮饭实在是连里的决策性失误。我得意洋洋之余把猎犬三花的功劳也大大夸耀了一番,众人听说三花只有三条腿竟然还如此神勇,都觉得自己虽然全须全尾啥也不缺,却实在活得不如一条狗,纷纷对三花表达了敬仰之情,并希望有机会能见见这条神犬,跟三花套套交情,以便日后还能喝到如此美味的靓汤。我想想问题不大,第二天就去老勒刀家把三花领回来跟众知青见了面,三花起初还有点害怕,后来看到众知青对它礼遇有加,也就不再害怕,在宿舍里跑前跑后摇头摆尾高兴得不得了。

从此三花成了我们的常客,有时候我去接它,有时候小黛农会带它来。每次都会带点东西,有时候是老鼠,有时候是蛇,运气好的时候还会有兔子。后来三花自己认得路了,不要人带,自己叼着打到的东西就跑到连队里来。全连的知青都认识它了,看见它都打招呼,三花俨然成了我们的吉祥物。我的“蛇鼠一窝”汤也是日渐长进,大有成为景洪名菜的势头,连王连长都跑来占便宜,喝过我的汤之后乐得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特批三花可以无需通报自由进出连部,权利甚至在刘副连长之上了。

刘副连长一走就是两个月,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小个子男人,据说是她老公。长得鼠嘴猴腮,一副大眼镜盖住上半个脸,露出来的下半个脸还留着小胡子,形状颇似老鼠,我们刚见到他的时候都吓一跳,以为被我们煮了汤的老鼠们借尸还魂报仇来了。后来王连长跟我们说这小子当年也是个人物,老爹是个高干,具体多高王连长也说不清楚,总之这小子也是个根正苗红的红五类,跟着老爹威风的很。结果66年的时候老爹被打倒,整个人就蔫了,据说就是那会儿认识了时任造反派头头的刘副连长。刘副连长以权谋私,先把他搞到造反派里干宣传,又把他搞到办公室里干自己。这小子既要干宣传又要干刘副连长,干着干着就干迷糊了。有一次写什么社论,把林副主席一丝不苟学毛选,写成了林副主席一丝不挂学毛选,社论发出去第二天公安局就来人了,说竟敢污蔑我们敬爱的林副主席光着屁股学毛选,这不是反了吗?于是当即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判了个无期徒刑,送监狱服刑去了。刘副连长没了一员“干将”,心里难受的不行,就四处活动想把这小子弄出来。直到71年林彪折戟沉沙温都尔汗,刘副连长才替这小子翻案成功,据说是早看出来林彪对毛主席不恭,很有先见之明,无罪开释了。这小子感激刘副连长一片深情,出来以后发誓要跟刘副连长比翼双飞。后来刘副连长调到我们连队,又把他千方百计给调了过来继续在连里当“干事”,俩人这次一块飞回来了。

刘副连长回来后突然之间变得无声无息,既不开斗私会也不让写思想报告了。众人都觉得很奇怪,乐观主义者认为刘副连长现在白天忙晚上也忙,应该是抽不出时间来搞这些东西了,而我等悲观主义者却深不以为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妖人就是妖人,到哪都是妖人,她暂时不出妖术只能说明目前正在酝酿,正所谓不发则已,一发则不可收拾,等着吧。

唉,我一生的不幸就在于我总是不幸言中一些不幸的事,却从来没有预见到过什么好事,这次也不例外,连里消停了不到一个月就出事了。

那天下大雨,全连都没出工,我正在宿舍里四仰八叉躺平,一边抓蚊子吃一边想花姑娘,正进入意淫的最高状态——无欲则刚之际,班长从外面连滚带爬骨碌了进来,一把拎起我,大喊道:“快来!出死题了(出事了)。”我爬起来问班长怎么了?班长说有人通知他赶紧去连部,说三花出事了。我一听是三花出事,大惊失色,对班长说你赶紧到场部找赵跃进,我现在就去连部。

到了连部,刘副连长领着几个干事,正跟十几个知青站在连部门口嚷嚷。我跑过去问一个哥们三花呢?出什么事了?那哥们没吭声,用手指了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连部门口的一棵树上,挂着一张鲜血淋漓的狗皮,只有三条腿,正是小黛农那只勇敢的猎犬三花。

我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部,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晕过去。我定了定神,又问那哥们:“谁干的?”

那哥们指了指林副连长那个长得耗子一样的老公说:“我是听别人说的,说这狗日的在办公室门口晒太阳,正好三花从他面前跑过去,嘴里叼着几只老鼠,大概是想给你送去。这狗日的就叫三花,三花听见有人叫他,以为这狗日的也是好人呢,就跑过去了,这狗日的一把捞住三花,抽出皮带就把三花脖子勒住了,听说是用脚踩住三花的头,皮带使劲勒,勒了有十几分钟才把三花勒死。我来的时候三花已经被扒了皮,我们几个就跟这狗日的理论,问他为啥杀三花,这狗日的说三花是流浪狗,他想吃狗肉。我们正跟他吵,刘副连长也出来了,说我们无理取闹,还说别说杀一条狗,就是把我们都弄死也是小事一桩。”

听到这里,我的血几乎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刘翠花和他老公,我弯腰捡起一块砖头,分开众人大喊一声:“刘翠花!”手里的砖直拍过去。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两个连部的干事,把我扑倒在地。我挣扎着想起来,脸上挨了一脚,踢得我眼冒金星。两个干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正准备拖走,只听见一声暴喊:“刘翠花,我草你妈!”我转头一看,赵跃进势如疯虎,举着一把胶刀朝刘副连长直冲过来,赵跃进冲到一半,只听见一声枪响,赵跃进当即扑倒在地,腿上一片血肉模糊,开枪的正是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

众知青一下子炸了锅,有的拎着胶刀,有的拎着棍子,嘴里大骂着:“插那老逼,知青不是人啊。”就跟几个连部干事打作一团,场面顿时大乱。

正打得不可开交,一个人低着头快步走到刘副连长背后,抽出一把大砍刀向刘副连长当头砍去。刘副连长只觉得背后一凉,本能地缩了一下头,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一块头皮飞了出来。刘副连长当即扑倒在地,旁边一个人手持大砍刀,正是小黛农。

众人一看刘副连长倒地,都停了下来。眼看着小黛农砍翻了刘副连长,举起大刀又向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冲了过去。一个连部干事伸出腿把小黛农绊倒在地,两个人扑上去就把小黛农摁在地上。我一看小黛农也倒了,眼睛几乎喷出血来,一阵胡踢乱打挣开抓我的两个干事,合身向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扑过去。几个干事冲过来又把我牢牢抱住,我挣着冲众知青喊:“兄弟们打啊,没活路啦。”众人立即又扑上去跟连部干事打了起来。

连部的干事人少,又加上众知青此时全打红了眼,杀人的心都有。片刻干事们就支持不住了,开始节节败退。我们正要乘胜追击,突然听到一声大喊:“停手!”众人停下来一看,是王连长去场部开会回来,正赶上知青大战连部干事。

王连长走过来一把夺下刘副连长耗子老公的枪,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赵跃进,赵跃进旁边还躺着一个干事。赵跃进刚才挨了一枪,但是没伤到要害,于是单腿蹦着跟人打架,使“猴子偷桃”放倒一个干事,然后抱着人家脑袋一阵狠咬,咬得干事脑袋上到处是血,也不知道自己被咬掉了什么东西,这会儿已经晕了过去。

“先把他和刘连长送场部医院。”王连长说。

两个干事架起昏迷不醒的刘副连长,两个知青扶着赵跃进走了。

“怎么回事?”王连长问。

我吐了一口嘴里的血,说:“沈干事(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杀了三花,还扒了皮,刘副连长说要把我们的小命也要了。王连长,我们知青他妈的不是人吗?这么欺负我们?三花送来的老鼠炖的汤你也没少喝,你自己过去看看三花现在什么样子,然后看着办吧。”

王连长走到树边看了看三花的皮,皮上还连着头,三花的眼睛都没闭严实。

王连长把三花从树上取下来拎在手里,转身又走到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面前,咬着牙问:“你干的?”

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吓得两腿哆嗦,两只鼠眼躲躲闪闪,一声也不吭。

“是不是你干的?”王连长脸色铁青,把三花举到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面前又问:“是不是你?”

“是我,…我以为这是流浪狗,我想给咱们连里的干事改善…,改善一下,我又不知道是谁养的,我…,那个女人还砍人呢。”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指着小黛农说。

王连长轮圆胳膊一个耳光抽在刘副连长耗子老公的脸上,把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抽得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过身说:“你们都回去,今天的事我会处理。”指着小黛农又说:“先把她扣起来。”

“不行!”我大喊一声,“要扣扣我,跟她没关系,我挑的头。”

王连长看了我一眼说:“赵超美,你给我闭嘴。你们打架闹事,我暂不追究,但是这个人砍伤了革命干部,我必须扣押她。你先回去,你要相信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我看看王连长,这老头两鬓已经花白,一双眼睛全是血丝,我心里一阵不忍,就说:“好,王连长,你平时带我们不薄,我们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但是今天的事必须有个说法,我们等着。”说罢捡起三花连着头的皮,转身就走。

拎着三花的皮回到宿舍,拿起我的胶刀,班长一把抱住我说:“小赵,侬唔要冲动。”原来班长怕我出事一直跟着我,我说班长你放开,我要把三花埋了。

班长放开我,我们俩来到宿舍后面经常炖“蛇鼠一窝”汤的地方,蹲下来开始挖坑。挖好坑,我把三花的皮捧在手里,看着三花没闭严实的眼睛,心里一阵难过。我知道三花其实也很喜欢吃老鼠,每次它叼来的死老鼠身上都是口水,它其实馋的不行,却硬憋着不吃,跑几里路给我送来。可是我们炖好汤一起连喝带吃,却从来没有谁给过它一口吃,它每次都只好去舔我们扒下来的老鼠皮。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和着大雨流了一脸,心里痛得刀割一般。终我一生,我再也没这么伤心过。

处理结果很快下来了,我组织知青闹事,被勒令写深刻检查反省。赵跃进攻击连队干事,记大过,禁闭三个月,不得离开养猪场。小黛农砍伤革命干部,被移交公安机关,后来以故意伤人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因未成年,送少管所劳教,待成年后再移交劳改队。刘副连长和她老公“再教育方式不当,调离景洪农场,到勐养农场继续担任连队干部。”

我知道了连里的处分决定,心里又气又悔。刘副连长平调到勐养农场,可以继续干她的副连长和她的耗子老公。赵跃进挨了一枪,现在还躺在医院。小黛农被判了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着,老勒刀就这么一个孙女,现在被抓了,他怎么活?不行,我要去我问问王连长,他说给我们个交待,这就是交待?

我跑到连部找到王连长,王连长看到我来了,示意我坐下,我瞪着眼睛问王连长:“王连长,这就是处理结果?刘副连长威胁要我们的命怎么不处理?沈干事开枪打伤赵跃进怎么不处理?为什么抓小黛农?要抓抓我,反正我烂命一条,你抓了小黛农,他爷爷快八十岁了,以后怎么活?你们真不拿我们知青当人了?”

王连长叹口气说:“小赵,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你大概不知道,沈干事的老爹不久前又上台了姓沈的通过他老爹的关系给场部施压,说要严肃处理闹事者。本来要把你们全抓走,我跟场长拍桌子骂架,才把你和跃进保下来。那个小黛农实在没办法了,她把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了,我救不了她。”

“不行,我要去找场长,事儿是我干的,不能让小黛农扛,我要去告刘翠花滥用职权殴打知识青年。”我站起来就走。

“站住!”王连长喊道:“你告谁去?人家把场部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打通了,你找谁告去?你大概不知道,赵跃进进医院那天晚上,偷了一把手术刀要去杀刘副连长,被大夫发现给摁住了。人家要把赵跃进送公安局,说他蓄意杀人,还通知了沈干事,我跑到医院好说歹说才给拦下来,我跟人家保证你们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今后绝对不会再闹事。你现在去找场长,不是把我和你五哥都害了?”

我长叹一声,只感觉自己深处一张严密的大网之中,想使劲挣脱却根本找不到着力点。我们知青的命太贱了,贱到被人家打掉了牙,人家还要逼着你把牙吞下去,还不许出声。我终于知道自己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闭着眼睛忍下去。“终有一天我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我心里暗暗发狠,可是我自己也知道,那不过是安慰自己的阿Q精神,没人会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除了我们自己。

三花死了以后,我才开始真正反省自己。不是领导要求的那种反省,他们其实不需要你反省,只需要你老老实实乖乖听话就行。反不反省关他们鸟事。我需要反省的是为什么在我身边的人都要倒霉?我的家庭倒了霉,我的朋友倒了霉,这是怎么回事?我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看来我需要回去问问我妈生我那天有没有夜梦扫帚星入怀了。

说实话,一直以来我对知青生活并没有多大反感,我的日子过得挺逍遥。不错,在这里我吃不饱,可是在家我也没吃饱过几回,在这里人家看到我们知青跟看见狗屎一样,捂着鼻子躲远远的,可是在家我们是黑七类,出门照样人人喊打,所以这里并没有比家里差多少,而且在这里我有自由,不用一天到晚被我妈骂,不用一天到晚看我爹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没有像其他知青那样渴望回城,渴望回家,我喜欢一切顺其自然,就像一片叶子飘到哪是哪。可是三花死了以后,我突然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很想回家,家里人不会欺负我,不会这样对待三花,我妈会打赵跃进,可是不会用枪打,我爹半死不活,更不会扒了三花的皮吃狗肉。就算受了委屈,至少也有个地方哭去,不必像现在这样,眼睛里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血。

我去找过两趟老勒刀,家里没人,不知道老勒刀去了哪里,可能是去看小黛农了。我就想去看看赵跃进,跟他商量商量怎么才能回家。赵跃进当时还在医院,刘副连长害怕赵跃进要她的命,早就转到勐养农场医院去了,赵跃进一个人医院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知道小黛农被抓走了吗?他想回家吗?我要去问问他,在这里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到医院的时候,赵跃进正趴在床上眉飞色舞地跟病友胡吹:“…我抱住狗日的一阵啃,就跟啃红薯一样,把狗日的啃叫了,最后都让我给啃晕过去了。狗日的狗杂种,愣是没敢开第二枪。”赵跃进的病友跟听评书似的,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好像赵跃进整个一个武曲星下凡一样。

我在门外听着赵跃进吹牛,心里不禁苦笑。看来他还不知道小黛农的事,否则不会这么得瑟,我得告诉他。

“五哥。”我进门喊了一声。

“小六,你咋来了?赶紧过来。”赵跃进招呼我,又转头跟那几个病友说:“这是我六弟,也厉害着呢,差点拿砖把刘翠花拍死,虽然比我差点,但是也够神勇的了。”那帮病友看着我连连点头打招呼,那眼神好像我是来拿砖拍人的一样。

“我不想搭理他们,直接问赵跃进:“五哥,你知道场里的处分决定了吗?”

“不知道啊。”赵跃进摇摇头说:“没人告诉我啥决定啊,就前几天姓沈的畜生来了一趟,还假模三道的让我好好休息,我跟他说你赶紧滚,要不我把你几巴捏下来。”众病友齐声说:“就是就是,赵跃进就是这么说的,把那小子吓得脸都黄了。”

我看着赵跃进得意洋洋的样子,心说老五啊,你啥时候能不这么得瑟啊,“五哥。”我打断众人的话,正色告诉赵跃进:“我被勒令检查,你被禁闭三个月,过几天就要回养猪场,三个月不得离开一步,小黛农被公安局抓走了,听说要判刑。”

赵跃进登时像被雷劈了一样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说:“小…,小黛农被抓了?”我点点头。赵跃进突然蹦起来就要往外跑,刚下床就摔在地上,我赶紧把他扶起来,他抓着我说:“你去跟连长说,是我赵跃进干的,不关小黛农的事,要抓就抓我。”

“我早跟连长说过了。”我摇摇头看着赵跃进,又把我和连长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小六你想想办法,你主意多,你想办法把小黛农弄出来,让我去顶罪吧,我求求你小六。”赵跃进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44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19:53 只看该作者

我摇摇头。

“没办法了?”赵跃进看着我说。

“没办法,咱们玩不过刘副连长和沈干事。”我低下头说。

赵跃进也低下头,眼泪一滴滴流下来,打在床单上,一会就湿了一大片。屋里没人说话,一片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抬起头看着赵跃进说:“五哥,咱们回家吧。”

赵跃进点点头,沙哑着说:“对,咱回家。”

可是这个家却不是我们想回就回得了的。当时知青回城无非几条路,参军(转业回城),招工,上学(当时尚未恢复高考,指的是工农兵学员,需要推荐),病退回城(后来恢复高考又加了一个考学),这些都是有名额限制的。这些名额就捏在场长书记和连长手里,他们捏着名额,就像捏着知青的小命。靠着这些名额,他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被赵卫国砍死的连长方喜,就是晃着手里的招工表格去强奸女知青的。可笑的是,直到他被赵卫国砍死那天,也没给一个他强奸过的女知青办过回城。再说句老实话,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只要能回城,就算刘副连长要来强奸我,我他妈的也认了。可惜刘副连长想要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命。

我和赵跃进是黑七类,参军和当工农兵学员上大学就想也不用想了,招工我们家啥门路也没有,场里也不会推荐我们这俩闹事的知青,我们连招工表格啥样都没见过,当时还没恢复高考,就更不用提考学了,唯一有点希望的路就是病退。

所谓病退的希望,只是说这是唯一一条我们可能走得通的路,可是当真走起来却谈何容易,因为这个病退一定得是大病,病到丧失工作能力才行,小小感冒、发烧、月经不调就想也不用想了。当时装病的方法何止百种,一众知识青年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各逞奇智,跟农场干部和医生们斗智斗勇已经很多年了。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肺穿孔”法,照X光的时候弄一小片锡箔贴到背心,X光一照,好家伙,一个大黑点,眼看活不成了,病退吧。可惜这个办法很快就不灵了,原因是大夫一认真,让你换个方向再照,立即露馅。或者是抽用碘酒泡过的烟,肺里也会形成阴影,但这么干有时候会真得上肺病,弄不好还没回城就先挂了。还有个办法就是吃麻黄素片,血压会急剧升高,心跳加速,其症状酷似风湿性心脏病,但是这个办法有两个缺陷,第一是麻黄素不好搞,麻黄素是治哮喘的,你得先把自己弄成哮喘,然后才有麻黄素片给你。第二是服药剂量比较讲究,服少了不行,心跳是快了,可快几下就恢复正常了。服多了更不行,心跳也快了,可跳着跳着就停了,那可就出人命了。

这些办法很快就被农场大夫识破了,这些大夫们医术不怎么样,要是真有病让他们治,治好的把握不大,治死的概率挺高。但是大夫们长年战斗在医疗第一线,经验何其丰富。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职业精神,与妄图病退回城的知青们顽强战斗,一个个练就火眼金睛,是不是装病基本上一眼就看个八九不离十。当然不是说当时所有的农场大夫都是这样,有些还是很有同情心的,即使看穿了知青是装病,看着他们可怜兮兮的份上也就高抬贵手了,但是这样的大夫太少了,要碰上一个比彩票中奖的几率还小。而且知青严重减员,也不利于“扎根边疆,建设边疆”的政策,所以这些大夫一旦被发现帮助知青假病退,是要受到严厉处罚的,结果大夫们也就人人自危,不敢轻易放手了。

装病很快就行不通了,可家还是想回,怎么办?他娘的,假的不行咱就玩真的,于是众知青出工的时候就玩起了工伤(注意,必须是工伤才行,像赵跃进被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给了一枪,对不起,那是你自找的)。有的故意往山下滚,摔个断手断腿,就能病退回城。这个办法一度很流行,一到山上众哥们一个个跟保龄球似的排着队往山下滚。有个兄弟很不幸,从山上滚下来以后,手也没断腿也没折,脑袋撞到一块石头上,直接回了天堂,连手续都省了。这个哥们出事以后,这种方法试的人就少多了,实在是运气成分太大了,从山上滚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摔轻了鼻青脸肿,第二天还得上工,摔重了就像前面那哥们,想上工以后都没得上了。像我这种一直走背字的人更不敢试,我要是从山上滚下去,不用说,指定血染边疆了。

还有的下大雨的时候脱光了在外面躺着,指望淋出个高烧,再烧出个肺炎。或者干脆大冷的天穿条裤衩在外面狂奔,奔一圈回宿舍裹上被子烤火,烤的满头大汗再出去奔,来回几趟基本上就开始打摆子了。有个兄弟很搞笑,不知道是脑子缺根筋还是咋的,为人所不能为,直接脱光光裸奔,裸奔就裸奔吧,反正山上地方大,随便奔,可是这兄弟大概奔的很爽,竟然奔到了场部,恰巧被场长看见了,场长一看这还了得?这不是耍流氓吗?就带着几个干事去抓,这兄弟要是老老实实被抓了也没事,可是他一看场长来抓他,跑得更欢了,领着场长干事绕着场部生活区跑了三圈,引得一众干部家属纷纷出来观看,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场长抓住他以后啥话没有,就说他脑子有问题,是精神病,结果家没回成,直接给送到精神病院去了。这是搞笑的,还有一个就挺惨的,有个四川女生听说喝盐水能得尿毒症,就拼命喝盐水,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真的喝成了尿毒症,如愿病退回城,可回城没多久,却死在了尿毒症上。

上面这些办法都很有风险,我和赵跃进都不敢试,虽然活着没多大意思,可我们还是怕死。另外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就是装癫痫或者抽羊角风,这个办法的难度在于需要很高的表演天赋。赵跃进试过一次,就在他腿伤快好的时候,两个干事押送他回猪场关禁闭,他从医院小护士那要了点洗衣粉,走在路上趁着干事不注意就把洗衣粉填到嘴里,然后就地往路旁边扎,结果选的地方不好,一头扎到路边稻田的烂泥里边了,赵跃进一阵窒息差点没憋死,嘴里的洗衣粉咽了一大半。两个干事把赵跃进从泥里拔出来,赵跃进才想起此时需要抽风,于是不顾一头烂泥,躺在地上开始蹬腿翻白眼,幸好嘴里还有一小半洗衣粉,赵跃进用口水润润洗衣粉又开始吐白沫。俩干事见得多了,就笑眯眯的站在旁边看着,赵跃进吐得口干舌燥几乎脱水,也不见俩干事有反应。好在这时候吞下去的洗衣粉起了作用,赵跃进开始哇哇大吐,吐得死去活来,俩干事一看真出毛病了,连忙架起赵跃进就奔场部医院。到了医院找大夫,大夫撬开赵跃进的嘴,就闻见一股洗衣粉味儿,心里立马就明白了,说不用看了,直接拉出去洗胃,赵跃进被拉到医务室,几个人摁住,嘴里被插根胶皮管子一阵很灌,灌完了拎到外面去吐,吐完了拎进来再灌,把赵跃进同志灌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灌了三回大夫看看差不多了,就跟干事说好了,带回去吧,可怜的赵跃进被两个干事架起来就走,一边走嘴里一边还吐着泡泡呢。

我没有赵跃进的表演天赋,即便有我也不想试这招,赵跃进的例子就在那放着呢,吐了三天泡泡了还没好。我需要另外想办法,我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考虑着自己身体的哪部分可以舍弃不要,想来想去哪样也舍不得,都连心连肺的,缺哪样都疼,最后看了看自己的腿,心说就是它了,想办法砸断一条腿就能回城,骨折问题不大,以后应该能长好。

想好了方案就要等机会了,这件事一定要趁着出工的时候干,要是不弄成工伤,就是两条腿都断了也是白断,而且一定要借别人的手弄断我的腿,自己弄断不行,场里会怀疑我自残,到时候不但回不了城,还得背个“蓄意逃避再教育”的罪名,再弄个处分可就亏大了。

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说来就来了。为了继续扩大橡胶林的种植面积,连长带着我们上山砍树开荒,我因为处心积虑地要弄断自己一条腿,那天表现的格外积极,总往别的知青身边凑。我贼眉鼠眼的样子大概引起了王连长的怀疑,他没说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一双眼睛总在我身上瞄。我也不怕他,心说豁出去了,今天不是断腿就是送命,反正我是不想再遭这个罪了。

我眼睛瞄来瞄去,就瞄见班长和另外一个哥们正在砍树,那棵树眼看着就要倒了,我心说好机会,目测了一下大概位置,几步窜过去往树下一站,静等着大树砸下来。就在我刚窜到树下的时候,班长砍下最后一刀,大树晃了一晃,向我站的方向倒了下来,我后撤一步,伸出一条腿,把眼一闭,心说来吧。

突然我屁股上传来一股大力,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人一下就向前飞了出去,一个狗抢屎就摔在地上。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响,我回头一看,大树已经倒了下去,树下压着一个人,正是王连长。

我大惊失色,连忙抢过去看。王连长一条腿压在了树下,整个人呲牙咧嘴,疼得就快要晕过去了。我才明白过来是王连长踹了我一脚,自己却没躲开,被树砸了。这时候其他人也围过来,我们赶紧抬树,好不容易把树抬起来,把王连长拽了出来。

王连长疼得满头都是汗,还在有条不紊的吩咐我们:“几个排长领着人继续干活,来两个人把我抬到医院去,小韩(我们班长),你给我抽赵超美!”

砸到了连长我始料未及,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虽然班长没抽我,我自己倒是想抽我自己,王连长是个好人,我不想连累他受伤。

晚上我去医院看王连长,王连长的腿上了夹板,正在病房里呲牙咧嘴。看见我来了,老脸立即耷拉下来一尺多长,瞪着眼睛问我:“你干啥来了?是不看我没死还想补一下呢?”

我脸涨得通红,说:“王连长,实在对不住,为了救我把你砸了,我来看看你。”

王连长斜着眼看着我说:“小赵,别在这跟我绕弯弯啊,你小子是故意站那不躲开的。”

我咬牙点点头说:“是,王连长,我是故意站那的,我想砸断自己一条腿,然后病退回城,没想到砸到你,这个就不是故意的了,我就是想回家。”

“想回家没错,可是要采取正确的方式,你这么干不是想回家,是想自杀!”王连长怒道。

“甭管是回家还是自杀,反正我是不想在这待了,我就是豁出来这条小命,死也要死在家里。”我看着王连长说。

“小赵,你过来坐下。”王连长指了指床边,我过去坐下,王连长又说:“小赵,我知道你想回家,咱这的知青哪个不想回家,但是用这种方式回家怎么行?万一这树倒下来不是砸到你腿上,而是砸到你头上,你就是回家了也变白痴了。”

我冷笑两声说:“王连长,你说这种方式不行,那你给我指条明道,你别忘了,我是黑七类子女,前两天又因为闹事在场部挂了号,招工,上学,参军,这里面哪一样有我的份?我不用这种方式,怕是要老死在咱农场了。”

“唉。”王连长叹了口气说:“小赵,我明白你们不容易,老实说,做知青很苦,做个黑七类知青更苦,但是人这辈子就是这样,成分定了就是定了,由不得你做主,这世上哪有人事事顺心?谁没个三灾六难?要都像你这样想,大家也不用活了,全死了算球。小赵,有些事能忍,有些事不能忍,还有些事你不能忍也得忍,你现在觉得不能忍,再过个20年你再想想,也没啥不能忍的了。我一直想教你们的就是忍那些不能忍的事。小赵,人是对抗不了政策的,人家给你定好了规矩画好了框,你就只能在这框里面折腾,你要是折腾出了框,就会有人收拾你,你明白不明白?”

我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王连长的话我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有一句他说对了,我们现在就像取经的唐僧,被孙悟空画个圈圈关在里面,出了圈就要倒霉,只不过孙悟空画圈是为了保护唐僧不被妖精掳走成亲吃肉啥的,那我们呢?毛主席给我们画的这个圈,是要保护我们的吗?不太像吧。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在心里默默的念,我们的再教育啥时候是个头啊?

计划失败反倒砸伤了王连长,赵跃进被关禁闭,我的心情越发沮丧,整日阴云密布。我又去找了几次老勒刀,家里始终没有人,养的鸡早没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去场部问小黛农关在哪里,场部的干事不告诉我,只说他们不知道,还追着我问我的深刻检查在哪里,我懒得跟他们啰嗦,心说检你妈的查,一溜烟跑回连部。他们又去医院找王连长施压,让王连长逼我写检查,王连长大怒,说没看老子腿都折了吗?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天?一顿拐杖把场部干事打了出去。

连里新调来一个姓韩的副连长,是个小年轻,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也不知道他们家谁给起的名,叫韩信。韩信连长唯唯诺诺屁事不管,谁来了都是一句话:找王连长去。有一次我们跟他开玩笑,说韩连长,你既然敢叫韩信,想必日后定能飞黄腾达,混个齐王啊,淮阴侯啥的当当。韩连长脸色一暗,说韩信也不容易,受胯下之辱而面不改色,是大丈夫。我们说那当然那当然,要当齐王胯下之辱是必经之路,我们不介意当泼皮无赖,可以帮你这个忙。韩连长脸色大变,一言不发就走了。我们还莫名其妙,心想这小子大概受了不少胯下之辱了,可是还没当上齐王,所以心情郁闷吧。

到云南以来,我一直混混沌沌过日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算乐天知足。但是事情一件接一件,排山倒海地向我冲过来,让我无力招架抵挡,使我的心里充满绝望,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走入茫茫迷雾,不知道路在何方,不知道下一步迈出去会不会跌入万丈深渊。

1976年,中国走入了所谓的大灾之年,1月8日,周总理与世长辞。噩耗传来,我们全都陷入悲痛之中。农垦局又下达指示,全体知青照常生产,不得举行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动,知青们很愤怒,周总理是好人,文革中虽然说过违心的话,做过违心的事,但是顶着压力保护了不少人,是忍辱负重的楷模,尤其是74年亲自收拾了一批迫害知青的干部,在我们知青的心里有很高的威信,我们一直认为,如果有谁还能给知青一条出路,那就是周总理,现在他死了,谁还能给我们做主?

4月5日,北京爆发了天安门事件(即四五运动),在天安门广场自发悼念周总理的群众和“四人帮”、警察、民兵发生了冲突,起因是头一天群众的花圈和诗词被收走,当晚“四人帮”控制下的北京市委派出部队封锁天安门广场,驱赶悼念群众,据说还逮捕了不少人。4月6日,“天安门事件”被定性为反革命暴乱,4月7日,毛主席指出“天安门事件”是“反革命政治事件”,认定邓小平为幕后主使,随即撤销了邓的一切职务。

“天安门事件”不久,在云南知青中开始流传一部分天安门诗抄,我记得当时最有名的一首:“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骨沃中原土,魂入九垓舞;英灵在人间,长擂震妖鼓。”这首诗写得气吞山岳,尤其是前四句,更是让我们热血沸腾。我们开始私下进行悼念活动,偷偷戴小白花,领导问就说家里死了人,领导自然不相信这么多人家里一块死人,但是他们知道此时知青人人心里压着火,也不敢过于干涉,只吩咐各级干部严密注意知青动向,防止闹事。当时我也写了一首:“神州惊闻天已陷,哀雨纷纷洒阶前,泪罢吴钩擎三尺,斩妖除魔天地间。”诗写得并不怎么样,但是足以表达我心中的哀痛和愤怒,我把诗贴在场部门口,引得众人纷纷来看。

贴出去第二天诗就被场部的干事揭走了,我后来才知道,场长书记看了我写的诗很生气,认为我蓄意攻击中央文革,违反中央政策,挑动知青闹事,实属十恶不赦,立即组织开会讨论,准备把我定为反革命送公安机关处理。王连长在医院听说此事,拄着拐杖连蹦带跳冲到场部会议现场,进去二话不说从场长手里抢过我的诗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硬是给咽了下去,咽下去以后仍旧一言不发,又蹦回了医院。场部领导怒不可遏,认为王连长故意损毁反革命证据,要连王连长一块收拾,可是说来说去也下不去手,王连长是他们的老部下,抗美援朝的时候就跟着他们,还救过场长的命,场长书记多少还剩了一点良心,就把事情压了下来,把王连长降级为连部普通干事,再给我加一条处分,勒令我再写深刻检查。

我写完诗得意洋洋,根本不知道后面出了这么多事,这些事都是后来我快回城的时候班长告诉我的,当时是一概不知,到医院看王连长还跟他开玩笑说:连长啊,听大夫说你生病期间不注意休息,四处乱窜,现在三条腿已经废了两条,导致夫人改嫁王家无后,今后你可怎么办啊。王连长气得轮着双拐就打,一顿拐棍把我打出了医院。

后来王连长出院变成了王干事,我仍然不明就里,以为王连长肯定是什么事上得罪了场长书记才被降职处理。王连长被降职以后,韩信代理连长业务,韩连长这个连长做的兢兢业业,大事小事一概请示他的下属王干事,王干事也不客气,依旧是连长的派头,照样把知青当孙子一样骂,丝毫不减连长风采。场部要的检查我也写不出来,反正已经又加一条处分了,虱子多不痒债多不愁,他妈的还能骟了我不成?

7月6日,朱老总逝世。28日,唐山发生大地震,据称整个唐山被夷为平地,死伤不计其数。9月9日,毛主席逝世,一个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劈在边疆知青的心中,劈得我们晕头转向。尤其是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更让我们惊愕不已,在我们心里毛主席就是红色之神,神怎么会死?他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啊。毛主席逝世后,各地组织大规模的悼念活动,农场全部停工,并组织知青到各分场安排的吊唁场所沉痛哀悼毛主席。我们全都去参加吊唁活动,我相信不光是我,每个知青心里都在想,当年是毛主席号召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现在他老人家与世长辞了,我们的“再教育”能结束了吗?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45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20:26 只看该作者

这只是深藏在众知青心中的想法,没人敢说出来,说出来肯定要倒霉,这是什么时候?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的时候,全国人民沉痛哀悼的时候,这个时候竟然想着回家?找死呢吧?

在吊唁堂我碰上了赵跃进,赵跃进右脸肿起来好大一块,我问他怎么弄的,赵跃进说回头跟你说。

当天悼念活动结束后,赵跃进跟我说他被司务长给抽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给我讲了一遍。

自从得知小黛农的消息后,赵跃进一直闷闷不乐,装疯事件更是让赵跃进心有余悸,喂猪都喂得没精打采,弄得猪们都挺不高兴的。司务长也理解赵跃进的心情,就隔三差五跑来帮赵跃进的忙。那天听说毛主席逝世的消息,赵跃进在猪圈里嚷嚷:“可以回城啦!可以回家啦。”其喜形于色的样子充满了找抽的嫌疑。司务长听见赵跃进乱喊,过来就是一个嘴巴,把赵跃进打得原地转三圈,摸着脸问司务长:“干啥打我?”司务长说你小子他妈的疯了是不?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敢哈哈大笑胡说八道,让别人听见打你个现行反革命,我抽你算客气的,别人知道可不是抽你这么简单了,今天的事到我为止,你赶紧把逼嘴夹紧喂猪去!

赵跃进也吓得不轻,想想司务长也是为他好,挨个嘴巴就不用当反革命了,也挺划算,只好闷声去喂猪。但是挨了一嘴巴多少有点憋气,就跟他的猪碎碎念:“回家回家回家…。”

赵跃进的故事再次教育了我,得意之时莫忘形,忘形必定要挨抽。

毛主席逝世之后,被其亲自称赞为“你办事,我放心”的华国锋开始担任中央委员会主席、军委主席,主持中央工作。10月1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反党集团事件的通知》,这个通知又是一个霹雳,这意味着历时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如果说毛主席逝世的时候,知青们回城的念头还只是星星之火,那么“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终于把这星星之火烧成了燎原之势。文革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家啊,我梦中都不曾回去过的家,我的父母可安好?我的兄弟姐妹可无恙?家里还有油茶面吗?

知青们热烈地讨论着“四人帮”的粉碎过程,同时也急切盼望着中央有关知识青年的新政策。我们每天都在关注着各式各样的消息,大道小道的都有,然而一切突然归于平静,除了各地在庆祝粉碎“四人帮”,有关知青的消息什么都没有,我们像是破旧的玩具,被丢在角落里,没人记得了。

77年1月,我突然收到了我四姐赵争鸣的一封信,我非常奇怪,因为在我们家没人有写信的习惯。我和赵跃进当了快5年知青,只给家里和二姐赵援朝、四姐赵争鸣各写过一封信,只是告诉他们我们在哪里。其他我们就不知道要写什么了,写赵卫国杀了人逃亡缅甸?写赵跃进被人洗胃洗到吐泡泡?写我每天在宿舍吃蚊子?写我们的三花被人扒了皮?这些我都不想写,我妈看到这些会疯掉的。要么写我们很好,一切都好之类的?我不想骗他们,不好就是不好,写得越好他们越要怀疑,还是免了吧。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也不再通信,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何必相互诉苦?何必要见识更多的苦?老实讲我们见得太多了,多到已经远超我们的承受能力了,可是我们仍就要承受,那就自己承受吧,不要让别人帮你分担。

赵争鸣的信很短,只有四个字:“马三死了。”

马三的死是我后来回城见到赵争鸣之后,她才告诉我的详情,但是因为这件事也发生在上山下乡的时候,所以先讲在前面吧。

提起马三就要先讲一讲马三的爹,马三的爹叫马步禅,比我爹年纪大。和我爹不一样,马步禅是正牌的“海归”一族,在英国老牌大学索尔福德大学学习物理,学成后一腔热血回来报效祖国,在一家研究所当研究员。马先生本着“先立业,再成家”的祖训,结婚比较晚,婚后也响应号召生了三子两女,一家也算其乐融融了。

马先生为人很正直,即保持着英国人彬彬有礼的习惯,又坚持真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绝不妥协。大概也算是英国人固执的习惯吧,总之马步禅是个直性子,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50年镇压反革命的时候,马先生就被当成英国特务收拾了一番,后来又说证据不足给放了,仍旧回研究所上班,整的马先生自个都莫名其妙。57年整风运动的时候,各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开始所谓的大鸣大放,帮助党进行整风运动。这个运动开始的时候马先生就多了个心眼,冷眼旁观,屁也不放一个。后来整风运动进行到高潮,号召人人都要提意见,研究所的领导开整风会让马先生参加,跟马先生说如今整风运动形势一片大好,各界人士都在畅所欲言,这说明党的态度是诚恳的,我们都应该配合这场运动,让我们的党向正确的方向前进。说了一大通,然后就让马先生也发言,马先生就说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再不说点啥就有点不识抬举了,那就说点吧。然后马先生就把资本主义政体和社会主义政体孰优孰劣逐点做了个比较,最后总结说还是社会主义好,但是也有需要向资本主义学习的地方,末了还说我是学物理的,最讲究事实就是,说的都是实话。

马先生发言不久,反右运动就开始了,马先生因为“恶意攻击社会主义体制”被扣了个“极右”的大帽子。马先生委屈的不行,就找领导说理,说不是你们让我帮助党整风的吗?你们让我畅所欲言的啊。领导说当然要让你说了,你不说我们怎么发现你这棵大毒草?马先生气急败坏,说你们这是搞阴谋,领导说我们是党的工作者,只要我们做的工作对党有益,可以采取任何方法,这叫作兵不厌诈,对付你这样的阶级敌人就要采取非常规手段。马先生说我没说之前你咋知道我是阶级敌人,这完全不符合逻辑。答曰:早看你不像好人。

马先生一口气憋住,险些气死过去,愤愤回家。不久又有“群众揭发”,说马先生跟原来国民党将领马步芳是亲戚,要不一个叫马步芳一个叫马步禅?据说还杀害过西路军战士,身上有血债。这下可好,马先生“现反加历反”,整了个双料反革命,直接被逮捕。马先生有口难辩,入狱当晚就割了脉,血都快流光了才有人发现,人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文革开始后,马先生家人作为黑七类分子搬到我们住的院儿,跟我们家成了邻居。物以类聚,马三也就成了我们的朋友。马三这人为人还是不错,长得也挺帅,性格真诚善良,据说很有乃父之风,就是脑子不好使,比他爹可差远了,跟赵跃进倒是有得一拼。

马三很崇拜我三哥赵卫国,觉得赵卫国敢作敢当,打架出手也够狠,是条好汉,就见天模仿赵卫国,赵卫国出去打架,他也出去打架,赵卫国得胜回朝,他让人揍了个鼻青脸肿。赵卫国去云南以后,他自个儿觉得自个儿是我们那个黑七类大院唯一的好汉了,决定正式坐上头把交椅,率领一众黑七类子弟要“铲遍天下不平事”,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乱窜。我和赵争鸣不愿意搭理他,跟个弱智似的还想当好汉?弄个破板凳就当头把交椅坐?岂不要笑死人?就他这75过点80不到的智商,要是真坐上梁山头把交椅,大宋官军只要出动一个小分队,用不了一个礼拜就把梁山铲平了。

赵跃进倒是对这“头把交椅”也很感兴趣,经常跟马三争夺个王位啥的,谁也不服谁。我们心想也不用争了,就你俩这水平,谁当都一样。

那次我们院子里自发组织了“武斗”之后,因为不幸被赵争鸣击中要害,马三堂堂“头把交椅”竟然当众哭了起来,这个人算是丢大了。自那以后马三虽然还坐“头把交椅”,但是看见赵争鸣心里就有点不踏实,既想找个机会挺身而出保护赵争鸣挣回这个面子,又怕被赵争鸣出招算计了。由于吃不准赵争鸣到底需不需要他保护,马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在我四姐周围三米开外的地方转悠,转悠好几年也没找到机会,直到我们也开始上山下乡,马三终于认定自己找到了这个机会,于是主动申请跟赵争鸣一起去黑龙江插队去了。

赵争鸣和马三到了大兴安岭林区,被分配到松岭区壮志林场采伐连,做起了伐木工。壮志农场地处北寒之地,我四姐他们去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室外温度已经将近零下30度,室内温度大概能比室外高个一两度。这还不算最冷的,最冷的时候温度要零下45度左右,那才是真正的滴水成冰。伐木的时候出汗,汗珠子不等流到下巴那就结了冰,干一天活回来,大家都跟冰雕似的,一个个晶莹剔透,都要先到火炉旁边把自己解冻了才能吃饭。

我四姐个子小、力气也小,伐木的时候跟马三一人一头抓住大片锯,马三在那边一拉,我四姐跟着片锯就往前跑,马三再一推,我四姐跟着片锯又回来了,结果一棵树基本上是马三一个人放倒的,我四姐净跟着大片锯跑步了。马三也累,又要锯木头又要拉着我四姐来回跑,一天下来用的劲差不多顶别人两天了。但是马三啥话也不说,咬着牙顶,我四姐看在眼里,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吃饭的时候就把自己那份分一半给马三吃。马三起初害怕,以为我四姐给他下套,死活不吃,后来看出来不是下套,又跟我四姐客气,说什么你吃你吃我不饿,我四姐就把窝头硬塞给他,说少废话赶紧吃,装什么大尾巴狼,马三害怕,就不敢不吃,到了最后就已经不用我四姐劝了,打回来饭先把我四姐那份干掉一半再吃自己的。

长此以往我四姐自然就有些坚持不住,每天光跑步也累得够呛,有时候马三稍微停一下,我四姐就趴在片锯上歇一下,一歇就打盹,一打盹就压断一把片锯。片锯断了好几把,他们连长就急眼了,把我四姐拎过去就训,训着训着发现这小姑娘一点反应没有,仔细一看,站着睡了。

连长这仔细一看不要紧,就发现我四姐是个小美人,眉清目秀,白白净净。这连长读过几天书,属于衣冠禽兽一类。心想哎呀这不是我的林妹妹吗?真漂亮啊,看来曹雪芹没骗人。这小妹妹我得弄到手。

当时黑龙江身产建设兵团也处理了一批强奸女知青的干部,这连长侥幸躲过处理,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不敢来硬的,就想用别的招勾引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某天找我四姐单独谈话,拿张招工推荐表在我四姐面前晃,问我四姐:“想回城参加工作不?”我四姐何其聪明,看了一眼说:“不想!”转身就走。把连长气得在屋里来回转悠,还不死心,隔天又拿张参军推荐表在我四姐面前晃,问:“想参军不?”我四姐还是那俩字:“不想。”

连长连续受到打击,心里恨得不行,心想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个小妮子,我要不拿下你赵争鸣,他妈的我跟你姓,给你当干儿子!于是就想单独接近我四姐寻找霸王硬上弓的机会,可是我四姐走到哪马三跟到哪,拎把大片锯站在我四姐身后,跟个门神似的。你还别说,这马三要是不说话光往那一站,绝对唬得住人。连长怕马三犯二锯了自己,也就不敢过于接近我四姐,天天看着自己的林妹妹在眼前晃来晃去,就是吃不到嘴里,就把个堂堂伐木连连长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狼,某天终于让连长逮着一个机会。那天赵争鸣去县城买日用品,一堆姐妹让她带这带那,基本都是些女士用品,到底是啥就不细说了。总之赵争鸣带着钱款就准备上路,马三要跟着去,我四姐说你跟着干啥,我要买的东西没有你能用的,老实呆着吧你。马三莫名其妙,心说啥东西我不能用?还有我不能用的东西?但是我四姐的话在他耳朵里就跟圣旨一样,她说不让去,那就死也不能去。

县城离林场挺远的,我四姐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买的东西不多,因为县城里实在没啥东西。我四姐拎着小包晃晃悠悠走在路上,根本没注意有人跟着她。正走着,突然一个人斜刺里冲出来一把搂住她,捂住她的嘴就往路边小山上的白桦林里拽,我四姐力气小,挣了一会很快就没劲了。这人把我四姐拽到小山上一个很浅的山洞里,松开了手,我四姐回头一看,正是她的连长。连长色迷迷地笑着说:“咋样?落我手里了吧?”我四姐心说不好,今天很危险,不能来硬的,来硬的两个赵争鸣也不是连长的对手,心念一转,也笑眯眯地跟连长说:“连长,你想干啥?”

“想干啥?想干你!”连长说。

“你慢着,连长,你是国家干部,前阵子刚处理了一批干部你不是不知道,你想想好啊。”我四姐看着连长说。

“想个屁,老子向来用小头思考,还管球那么多?今天不弄了你,我他妈的跟你姓。”连长说着就要动手。

“好。”我四姐仍旧笑眯眯,“你是干部我是知青,只要你不怕,我也不在乎,不过我要回城,你要帮我忙。”

连长大喜,连说:“没问题没问题,赶紧的吧。”

我四姐说行,你先把衣服脱了吧,说着又冲连长笑了一下,笑得连长登时热血沸腾,也顾不得天冷,三下两下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把衣服撇到山洞外就要动手。

“等等。”我四姐说:“衣服别乱扔啊,挺好的解放绿,都弄脏了。回头你也给我弄一身解放绿啊。”说着站起来走出洞口捡衣服。

“你快着点吧。”连长急得直蹦。

我四姐一件一件把衣服捡起来,在洞口冲连长晃了晃,笑眯眯的说:“连长,再见。”说罢撒丫子就跑。

“我操!”连长站起来就想追,猛然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连忙又坐下了。

我四姐一溜烟就没影了,连长光着屁股在洞里急得团团转,一边骂一边哆嗦。天气很冷,没一会连长的小鸡鸡上都冻抽巴了。连长心想这么着不行,他妈的要活活冻死我啊,伸头到山洞外面左右看看,没人,于是两只手往前面一挡,撒腿就往连部跑。

当时有一些知青在连部外面干活,还有几个民兵也在连部外面巡逻。大家正在忙活,突然看见远处一道肉光飞速而来,尽皆大惊失色。连长远远看见有人,就想躲,但是冻得实在受不了,就把心一横冲连部直奔过去。众人以为是疯子,就都跑过去要拦,跑近一看这人眼熟,虽然下面无甚特征,但是脖子上面那个脑袋依稀就是连长。连长看见有人围过来,心中一急,脚下拌蒜,踉踉跄跄摔了个狗抢屎。众人一看连长摔得如此狼狈,急忙过去扶起,连长冻得连牙都青了,结巴着说:“衣…,衣服。”有人赶紧拿过军大衣给连长披上,问:“我的连长同志,怎么了这是?”连长说:“有…,有狼。”说完裹着大衣跑进连部。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怎么这狼还喜欢扒了衣服吃肉?什么狼这是?

连长裸体战群狼的故事很快传开,这回丢人丢大发了,走到哪都有人问他:“连长,你没让狼给强奸了吧?”,“连长,哪只狼扒的你衣服,走,咱找它说理去。”,“连长,还是上医院看看吧,要是有了小狼崽子可得赶紧打掉,这要生下来多丢人啊。”连长气得直翻白眼,见了我四姐恨不得上去掐死她。但是他一则怕再中我四姐的圈套,二则马三总在后面虎视眈眈,想来想去也不敢下手。

连长由于小鸡鸡冻结性损伤,很是消停了一阵子,但是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小鸡鸡痊愈没多久色心又起,贱兮兮的又找各种借口接近赵争鸣。赵争鸣不胜其烦,心想索性给你个痛快的,就直接去找了连长。

连长对赵争鸣的到来很是惊讶,以为赵争鸣服了软,自己送上门来了,喜得连说小赵来了,坐坐坐,找我有事儿啊?赵争鸣也不客气,坐下就来了一句:“连长,我警告你,你要再敢缠着我,我就到场长那告你去。”

连长哪信这个,心说你一个小小知青想告连长,整个白日做梦。又想起白桦林受辱事件,不禁怒上心头,脸色立变,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喊道:“赵争鸣!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老子吃定你了,有本事你就上场长那告去,我他妈的还不信了,场长会信你个小破知青的话。”

赵争鸣也是有备而来,岂是连长拍两下桌子就能吓退的。先冷笑了两声,然后看着连长说:“连长,别人的话场长大概不信,我的话场长一定会信。”

连长一愣,上下看看赵争鸣,赵争鸣也跟他对看,眼里丝毫没有怯意。看着这个艳若桃李又冷若冰霜的小美人,连长心里是又恨又痒痒,问道:“你什么意思?场长凭什么信你?”

赵争鸣说:“场长屁股上有颗痣!”说罢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连长又楞了,在屋里转来转去琢磨这句话:“场长屁股上有颗痣?”琢磨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一拍大腿,自己跟自己说:“我草!她跟场长有一腿!”

想通了这一点连长算彻底死了心了,他知道自己绝对惹不起场长。这老头凶得很,要是知道自己跟他争女人,啥也别说了,就自己刨个坑进去躺着,等人家来填土吧。

我后来问赵争鸣你咋知道场长屁股上有颗痣?赵争鸣笑着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就在大会上见过场长两回,连场长具体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不过我不知道连长更不知道,他难道还敢去问场长不成?场长厉害着呢,他要敢去问,场长就敢真把他扒光了喂狼。说罢又笑着摇摇头,说其实场长挺好的一个老头,冤枉他挺不好意思的,不过当时实在没办法了。我心说赵争鸣同志您太谦虚了,这么损的招我可想不出来。

连长不敢再打赵争鸣的主意,就下决心要整整赵争鸣,跟个碎嘴老娘们似的到处转播谣言,说赵争鸣为了回城和场长搞破鞋。赵争鸣也不在乎,谁爱说说去,既不耽误吃也不耽误喝,有时候上食堂打饭,大师傅还多给她一两个窝头啥的,赵争鸣知道这老小子怕自己跟场长吹风,也不说破,每次都欣然笑纳。从来不怕流言蜚语,是我们家几个孩子的一贯优良作风,黑七类加破鞋家庭嘛,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还有啥好怕?

可是马三不干了,听说此事气得整个疯了,拎着大刀要去砍了场长,才冲出门就碰上赵争鸣正站在门口。马三一看赵争鸣,满腔豪情顿时灰飞烟灭,转身就想跑。赵争鸣一把拉住他,笑眯眯问他:“你干啥去?”

马三一阵结巴,也不会撒谎,哼唧了半天说:“我…,我要去剁了场长。”

“你为啥剁场长?”赵争鸣依旧笑眯眯。

“他…,他…,他占你便宜。”马三脸红得跟个烤红薯似的。

“这关你什么事?”赵争鸣说。

马三愣在门口,大冷的天汗都下来了,想道歉又不甘,想急眼又不敢,囧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马三的熊样,赵争鸣脸色一正,走到马三身边,伸出手拍了拍马三的肩膀说:“场长占没占我便宜,你早晚会知道。”说完看了马三一眼,转身就走了。

马三愣了半天,终于想明白这句话啥意思,高兴得抓耳挠腮,欢天喜地的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终也没能挺到“知道”的那一天。

连长造谣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场长的耳朵里,场长怒不可遏,把连长叫去一顿臭骂,还抽了连长两个大嘴巴,把连长的槽牙都给打下来一个。连长挨了揍不敢再造谣,但是更加迁怒于赵争鸣,就想找机会害赵争鸣,但是因为不知道赵争鸣和场长到底啥关系,也就不敢明着来,只好来暗箱操作。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46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20:57 只看该作者

大兴安岭林区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刚过就开始下雪,十一月的时候已经是“千里冰霜,万里雪飘”了。连长借口冬天来了,连里要加强巡逻,以防野兽祸害林场,就把马三和赵争鸣从伐木班调出来,让他俩跟着民兵出去巡逻。

天气很冷,民兵们也不愿意出去,都躲在屋里面喝小酒,但是没人巡逻又不行,真出了事连长怪罪下来谁也兜不住。连长早就给了民兵排长小锦囊了,让安排马三和赵争鸣出去巡逻。民兵排长扔给马三一把老套筒,马三拿着枪高兴得不行,真以为自己成民兵了,把自己的刀给赵争鸣拿着,俩人就出去巡逻了。

所谓巡逻其实就是在林场周围转一转,如果看见有什么野兽出没,就放上两枪把它吓跑就完了。马三和赵争鸣绕着林场走了一圈,除了白白的雪地啥也没发现,马三就跟赵争鸣说:争鸣,咱俩去打狍子吧,我看老鄂(鄂伦春人)就是拿老套筒打狍子的。赵争鸣说:就你还打狍子呢?会开枪吗你?别让狍子把你打了。马三说:放心放心,我的枪法很是了得,百步穿羊,千步穿猪,咱们打个狍子把皮扒了给你做个帽子戴,还能吃狍子肉。赵争鸣根本不信马三能打着狍子,但是想想反正没事,出去转转也无妨,就跟着马三一起走。

两个人出了林场,找了个方向就走,走了半天啥也没看见。马三就有点懊丧,说他妈的狍子都哪去了?难道都回城了?正说着,就看见远处雪地中有个黑影,俩人赶紧爬下,那个黑影走进了一点,马三和赵争鸣看清楚了,那是一只狼。

有句话叫“狼行无双”,意思就是狼基本都是成群的,一般不单独活动,但是这只狼似乎像是被狼群赶出来的独狼,大概是被打败的老狼王。马三想想没有狍子打只狼也不错,就举起老套筒瞄准,那只狼似乎没有感觉到危险,还在往前走。马三看看距离差不多,“砰”的一枪,只见那只狼踉跄了一下,转身就往林子里跑,跑的时候还有点一瘸一拐。

“打中了,快追!”马三一跃而起向狼逃窜的方向追去,赵争鸣也爬起来追,两个人顺着狼的足迹就往林子里追,但是,就连平时很细心的赵争鸣也没注意到,如果马三打中了狼,为什么脚印旁边没有血迹?

两个人顺着足迹追进了林子,追了一段,发现雪地上的脚印开始杂乱起来,明显不止一只狼的脚印,赵争鸣猛然醒悟,心说不好,连忙叫马三说停住!马三还莫名其妙,回头问赵争鸣咋的了?赵争鸣此时脑子里明镜一般,对马三说地上没有血迹,脚印也不止一只狼,咱们中圈套了,快走。马三也明白过来,连忙走回来拉起赵争鸣的手就走。

可是这时想走已经晚了,马三和赵争鸣陡然发现四周不远的地方已经围了七八只狼,稀疏地站成一个圈,已经包围了他们。马三伸手把赵争鸣拉倒身后,把老套筒举起来瞄准,赵争鸣抽出马三的刀说先别开枪,哪只冲过来打哪只。

狼群显然对马三手里的老套筒颇为忌惮,围着马三和赵争鸣转圈,却迟迟不敢进攻,只是逐步缩小包围圈。赵争鸣说不行,咱们得走,否则圈子围死了就完了。于是马三举着枪,挡着赵争鸣一步一步往后退。

狼群看见两个人要走,也跟着马三和赵争鸣移动,始终保持着包围圈。赵争鸣指了指其中一只说那只应该是头狼。马三看了看,正是那只把他们引入包围圈的狼,这是狼体形很大,银灰色,背上的毛已经有些发白,赵争鸣知道这只狼最狡猾也最厉害,背上的毛变白了,说明这只狼已经活了不少年头,肯定是这群狼的狼王。马三把枪对准这头狼王,一边和赵争鸣继续往后退。狼群很有耐心,就跟着马三和赵争鸣一步一步走。

退了不知多少时候,两个人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一座小山脚下,山不高,但是他们所在的这面比较陡峭,俩人已经无路可退,只好站住,狼群依然围在左右,此时的包围圈已经很小,已经看得见狼的森森白牙了。

赵争鸣看看已无退路,就跟马三说我来点火,你别动。马三一动不动,赵争鸣蹲下去捡身边地上的树枝,捡了几个树枝堆在一起,掏出火柴准备点火。狼群明白赵争鸣要干什么,一只狼终于按捺不住,当头扑了过来,马三抬手一枪,正中狼头,打得这只狼半空中翻了个身,一声哀嚎倒在雪地里,这只狼着实剽悍,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又合身扑了过来,马三来不及上子弹,一侧身抡起老套筒当头砸下,这一下聚马三平生之力,正砸在狼的腰上,狼是“铜头铁背豆腐腰”,挨了这一下,从半空中直掉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另一只狼也冲了过来,就势一跃,一口咬在马三的手臂上,马三大喊一声,合身把狼扑倒在地,另一只胳膊挡在狼的脖子上,下死劲往下压,这狼被马三压住脖子,一阵窒息,后腿乱蹬,赵争鸣拎起刀照准狼腰捅了下去,登时把狼捅死在地上。

赵争鸣拉起马三,两个人呼呼喘气,马三胳膊上一片血肉模糊。马三忍着疼把枪捡起来装子弹。赵争鸣从棉袄上扯下一块布给马三包扎。狼群一看瞬间就死了两只狼,剩下的狼不敢再往上扑,又不舍得就这么放弃,仍旧围着两个人来回转。

天色渐渐变黑,赵争鸣终于生起了火,狼群看见火光,更不敢过来,两边陷入僵持。马三和赵争鸣背靠着土坡蹲下来烤火,边烤边观察狼群的动静,黑夜中一片寂静,只有狼眼中放出的莹莹绿光。

不知什么时候天开始下雪,雪越下越大,不一会漫天飘满雪花,又开始刮风,赵争鸣心里“咯噔”一下,对马三说不好了,要刮白毛子风。所谓白毛子风就是大风夹着大雪,有点类似沙尘暴,大风横着刮,大雪横着飞,天地变色,对面不见人。

大风很快把火堆刮灭了,风助雪势,犹如龙鸣虎啸,四周什么都看不见。赵争鸣跟马三说:不行,咱俩得起来活动,不然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活埋。两个人站起来不停跺脚,顶着白毛子风来回转悠,好在俩人在山坡下,风势相对小一点,否则不知道会被大风刮到哪去,马三胳膊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已经被冻住了。

第二天一早,雪小了一些,但风仍然在刮,俩人从齐腰深的雪中爬出来,狼群早已不知去向,四周一片白茫茫。两人出来的时候根本没带吃的,此时又冷又饿,几近崩溃。马三说咱们赶紧往回走。两个人顶着大风相互搀扶就往回走,这一走就是半天,却始终没找到林场的踪影,俩人知道自己迷了路,一时慌了手脚,又决定先回山坡那等白毛子风停了再走,至少那有两只死狼,实在不行可以吃狼肉。

两人想顺着脚印走回去,可是大风把一切刮了个干干净净,俩人走了一段就找不到来时的脚印了,只好凭记忆前进,但是大风中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俩人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两个人顶着风走到小山边,心想这应该是我们打狼的那地方了,可是沿着小山走了两圈也没找到死狼的踪影。此时俩人再也支持不住,在山边避风的地方相互依偎着蹲下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两个人几乎被活埋了,挣扎着从雪堆里爬出来。风已经停了,四周一片死寂,赵争鸣捡了几个树枝又想生火,但是火柴却不知去向,两个人彻底傻眼了。身边只有一把刀和一只老套筒,此外什么都没了。

赵争鸣看了一眼马三说:“马三,看来咱俩要死在这里了。”

马三脸白如纸,显然是伤口仍然在疼,低着头对赵争鸣说:“争鸣,我不该带你出来,害你也要死在这。”

赵争鸣叹口气说:“马三,如果让我选,我愿意选你跟我一起死。”说罢低下头。

马三听见这话,顿时豪气冲天,对赵争鸣说:“争鸣,你放心,咱俩不会死的,你在这等我,我去找死狼,有狼肉咱们就死不了。”

赵争鸣说:“你别去,咱们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你上哪去找狼?你还是陪着我吧。”

马三不再说话,伸手把赵争鸣搂在怀里,摸着赵争鸣的头发,轻轻的拍。

赵争鸣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三却不知去向。赵争鸣站起来大喊:“马三,马三。”声音嘶哑,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赵争鸣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她知道马三是去找狼了,但是这蠢蛋要是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还好没多久马三就回来了,赵争鸣扑过去先一个胃捶,然后一头扑进马三怀里。马三皱着眉说:“没事没事,争鸣,我找到死狼了。”

赵争鸣大喜,说赶紧坐下,马三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片冻得硬邦邦的肉递给赵争鸣,说:“狼已经被冻在地上了,我实在扯不下来,只好割了一片肉,咱们也没有火,只好生吃了。”

赵争鸣接过肉说:“你呢?”

马三说:“我饿得不行了,在那就吃了一片,你吃吧。”

赵争鸣不再说话,把生肉放在嘴里咬,生肉的腥味冲得她直犯恶心,但是想想不吃就死定了,只好忍着恶心一点一点吃了下去。吃完肉赵争鸣说:“走,我跟你去找死狼。”

马三脸色一变说:“不用去了,死狼已经被别的狼扯得差不多了,没剩下什么了。”

赵争鸣不再说话,靠在马三怀里。马三搂着赵争鸣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坐着。

第二天马三拎着老套筒又出去找吃的,赵争鸣要跟着去,马三不让去,说你好好休息,恢复一下体力,咱们还要往回走。

马三不多时又回来了,说没打到什么东西,只好又去死狼那,勉强又割了一小片肉,说着又拿出一片肉给赵争鸣,赵争鸣又问你呢,马三说我把皮吃掉了,肉留给你。赵争鸣吃完了肉,马三说咱们再往回走试试吧,说着站起来,身体晃了晃,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赵争鸣连忙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连说马三你怎么了?马三睁开眼看着赵争鸣说:争鸣我冷。赵争鸣说我给你暖暖,说着把马三的衣服解开,又把自己的外衣内衣全解开,露出白嫩的乳房,把马三搂在怀里,乳房紧紧贴在马三的胸膛上。

不一会赵争鸣感觉马三的身体越来越热,她大喜过望,以为马三暖和过来了,她不知道其实这是马三身体的热量正在飞速流失,所以才会感觉到热。

马三突然醒了过来,两只眼睛异常明亮,看着赵争鸣说:“争鸣,我喜欢你。”

赵争鸣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也喜欢你呢。

马三又说:“我下辈子再跟你好。”

赵争鸣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马三,你别说话了,你死不了,我还要嫁给你呢。”马三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身体一点点变冷。

赵争鸣拼命搂紧马三,不知不觉就晕了过去。

赵争鸣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林场医院里,小护士告诉她说一个鄂伦春老猎人出去下套子,路上发现了你和马三。赵争鸣说马三呢?小护士说马三已经死了,老猎人把你背回来的,又通知了连队去把马三的尸体给背了回来。赵争鸣低下头不再说话,小护士又说那个马三,他们把他扛到这来的时候已经硬了,我们说给他换换衣服,把衣服脱下来一看,左胳膊上有两道大伤疤,已经冻住了,我们都说这肯定是被狼给撕的,大夫说不是,这个创面明显是用刀割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被人割了肉,还有人吃人肉吗?多恐怖啊。

赵争鸣终于明白她吃的肉是哪来的了,也明白了为什么马三不肯吃。她闭上眼睛,却没有一丝泪水流下来。

赵争鸣由于冻伤,脸上留下一道疤痕,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被截除,病退回城,直到回家前,再没跟任何人说过话。他们连长来看了他一回,她从连长进门就一直盯着连长看,直盯到连长出门,连长被看得心里发毛,又见赵争鸣脸上留下了疤,已经不符合他心里面林妹妹的标准了,就很痛快地给赵争鸣办了回城,回城前赵争鸣给我写了信。

我看过信后去跟赵跃进说了一声,对于马三的死,我们只有沉默,没有特别的伤心。虽然我们年纪不大,但是对死亡并不陌生,我们见过别人死,自己也曾与死亡擦肩而过,死对我们来说并没有我们原来想象的那么恐怖,相对于我们蝼蚁般卑微的生命,茫然不知前路的生活,死反倒是一种解脱,

就像庄子他老人家说的:“子不死,安知死之乐?”

77年2月,华国锋主席公开提出“两个凡是”,

“两个凡是”让知青们颇感茫然,既然“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那么毛主席提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指示,中央仍旧会始终不渝地执行。知青全体回城也就没有了实施的可能,我们依旧要在这里“大有作为”下去。

77年8月,复出的邓小平在北京主持召开了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提出要恢复高考,并决定当年12月举行高考。这个消息传到云南,众知青面前陡然铺开了一条康庄大道,顿时欢呼雀跃,四处奔走相告。很多知青开始复习已经丢了多年的功课,一瞬间中学课本成了最抢手的图书。我和赵跃进为了一本数学课本,险些把我们班长活活掐死。

课本到手之后,赵跃进白天在猪场看,我晚上出工回来看,我们的心都热的滚烫。想想看,不但能回城,还能上大学,对于我们这种黑七类子弟来说,那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如今大学敞开了大门,不再计较成分,不用出卖身体,大家各凭本事,真刀真枪的拼,我们焉能不喜?

我第一次欣喜的翻开课本,也遇到了第一个问题——看不懂。

这怎么可能?我是知识青年啊,怎么会看不懂,我心里一阵恼怒,不行,肯定有我懂的。我把课本哗哗往后翻,翻了四五个来回,越翻心越凉,终于明白原来我所谓的“知识青年”肚子里却着实没啥知识,我只懂怎么炖“蛇鼠一窝汤”,怎么抓蚊子吃,怎么偷鸡,可是人家也不考这个啊。想到此处,我平生第一次老羞成怒,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自个就把老脸憋了个通红。

我只好去问问赵跃进,他毕竟比我大,没准比我懂得多。见了面我还没开口,赵跃进就先提出了一个令数学界为之震惊的问题:“对角为啥是相等的?”这个问题彻底把我击倒在地,我脑子里飞速寻找,想从自己比较熟悉的角度来解释这个问题,结果吭哧了半天啥也没吭哧出来,不禁再次老羞成怒,一把揪住赵跃进的领子,暴喊一声:“我他妈的咋知道!”

看不懂也要看,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这书干脆就是纸做的,那更是纸老虎了。既是纸老虎就没啥可怕,大不了老子一把火烧了它。书看得很累,书上的字要是一个一个分开,我都认识,可是他娘的这些孙子一旦组合到一起,我就说什么也弄不明白是啥意思,你说气人不气人?晚上看书越看越累,看不懂越来越急,越急吃得蚊子就越多,最后吃蚊子吃得都打饱嗝了,也没整明白这个一元二次方程到底咋个解法,活生生把一本数学课本看成了悲情小说,眼泪都下来了。

赵跃进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看书看得落下个毛病,不管何时何地,其时多么生龙活虎,只要一翻开数学书,不出两分钟,立即睡过去,抽大嘴巴都抽不醒。有一次我晚上去养猪场拿书,到了猪场一看,赵跃进同志翻到在猪圈里,正搂着一只小花猪嘴对嘴地打呼噜,时不时还吹个泡泡,明显是灌肠留下的后遗症。脸上淅淅沥沥全是口水,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小花猪的。我把他和小花猪分开,拽着他的胳膊在猪圈里转了一圈,赵跃进愣是没醒,把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只好拿了书走。后来赵跃进跟我说他从不失眠,如果睡不着,就随手拿过一本数学课本,都不用翻开看,只要盯着封面看两分钟,头一歪就过去了,快得跟休克似的。

没办法,看不懂数学就先看看语文吧,语文我最喜欢,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我比较熟,至少不会看不懂。想毕我就又去找班长,班长脸色铁青,估摸着也正在为数学的事儿发愁呢。我说班长你先把语文课本借我看看,班长一把抓住语文课本,抱媳妇一样紧紧搂在怀里,连说不借。我勃然大怒,上去抱住班长的脑袋一乱晃,晃得班长晕头转向,两只手不由自主就伸开想保持平衡,我一把抢过书就走。班长在后面大呼小叫:“赵超美!插那老逼。”

我心想老子可没那设备让你插,就我现有的设备,也不符合你那爱好。我也不搭理他,找个地方接着看书。看着看着又出问题了,啥叫“修辞”?啥叫“语法”?啥叫“多层复句”?看来看去又是一头雾水,我心想完了,说了这么多年中国话,现在连“语文”都看不懂了。这他娘的可咋办?

啥也不懂这个心情可是郁闷的不轻,我把课本翻来翻去,想找点看得懂的东西,这一翻果然有发现。我看到一首诗,是杜牧的《山行》,诗曰:“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首诗一读不要紧,就把我读了个面红耳赤,我承认我思想不够高尚,甚至有点下流,我不知道读过这首诗的人是不是只有我这么想:“停车坐爱?”“红于二月花?”,这个杜牧实在是太下流了!

这也不能怪我,当年不像现在,有比较多的那个…途径吧,可以解决一些问题,当年可不一样,就是全凭想象。其时我身体的发育基本完成,尤其是脸发育的很好,很好的意思就是很长,好像吃蚊子那点营养成分全长脸上了,整个成了一把铁锹,谁要把我倒过来就能铲土。不过说实话,要是没这铁锹脸,我大概只有1米75,有了这铁锹脸,嘿嘿,本少侠变1米80了。这是题外话了,总之当时我坚信杜牧这首诗里面有错别字,于是就按照正确的意思去理解,这一理解自然心猿意马,完全神游天外了,神游天外之余也不禁对杜牧老先生充满钦佩,人家到底是读书人,用的词都文绉绉的,“坐爱”,你听听,虽然有错别字,但还是比我们有学问,我们一般都用“操”,实在是太庸俗了。

书读的很不顺利,复习时间也很短,而且当时农场是不允许知青们专门复习功课的,所有知青用的全是业余时间,在昏黄的灯光下,甚至是月光下刻苦读书,我和赵跃进也一样,后来我们毕生都没那么用功过。

77年12月,我和赵跃进参加了高考,考试的详情我就不说了,说出来实在丢人,总之就是一塌糊涂吧。顺便说一下,赵跃进考数学的时候睡着了,由于鼾声震天,严重影响了考场秩序,被监考老师给轰出来了。

当时无论考不考的上,分数是不公布的,但是我们就知道了,是王连长(官方称呼王干事)告诉我们的。那天也实在是够丢人,王连长把我和赵跃进叫到连部,一见面就说恭喜恭喜,我们俩当时高兴完了,抱着王连长说我们考上了?王连长一把推开我们说考上个球,我恭喜你们要继续扎根边疆了。说罢脸色一变,说你们俩丢不丢人?赵超美,你知道你数学考多少分?24分!你干什么吃的,他妈的白天看晚上看,你书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大惭,脸跟茄子一个色,赵跃进在旁边嘿嘿的笑,王连长大喊一声你笑个屁!把赵跃进吓得一哆嗦,王连长说你他妈的还好意思笑?你知道你自己考多少分吗?赵跃进啊赵跃进,你了不起啊了不起,竟然考了8分,你他妈的给老子考回来一张邮票啊。

高考双双落榜,我和赵跃进希望的肥皂泡再次破灭,想想也不能怪我们,文革开始的那年我和赵跃进一个8岁,一个7岁,大字还没认识几个,学校就停课闹革命了,老师们都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上课就是学习毛主席语录。“血统论”甚嚣尘上的时候,我们黑七类连学语录的资格都没有,就现在认识的这几个字,还是偷偷摸摸看“毒草”自学的呢,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当然还有个我和赵跃进死也不承认的原因——我们俩压根也不是学习的料。

78年春天的时候,王连长通过自己在公安系统的战友打听到了小黛农的消息,小黛农已经被转到了思茅劳改农场服刑,思茅距离景洪县城大概150公里左右,当时也没有客车,只有一些马帮会送一些粮食蔬菜进去。我和赵跃进决定去看小黛农,三年来小黛农丝毫没有消息,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知道她爷爷老勒刀失踪了吗?

赵跃进很兴奋,嚷嚷这要给小黛农买这买那。我适时的提醒了赵跃进我们目前的经济状况,我们俩的经济实力都不强,俩人加起来共有人民币3元一角八分正,这点钱还不够我们俩到景洪县城的,看着这点钱自己都脸红,没办法,我们就这点钱,说句老实话,俺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整十块的“大团结”是啥样。

没钱就去不成思茅,就算我们俩可以走着去思茅,但是两手空空怎么见小黛农,我们思来想去,只好去找王连长帮忙,顺便请个假。王连长听说请假,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一说到借钱,脸色就万分尴尬,把自己从上到下所有的口袋翻了个遍,总算掏出来5块钱,说你们拿去吧不用还我了。我们知道王连长的工资都要上缴给老婆,这5块钱没准就是一个月的烟钱,心里很过意不去,还想推脱一番,王连长说赶紧滚蛋我看见你俩吃不下饭,就把我们轰出来了。

我和赵跃进收拾了一下行装,到景洪县城买了点牛肉干、水果糖什么的,就准备上路。我们的计划基本上是以走路为主,如果路上能碰到拉货的汽车,就想办法坐段顺风车。总之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走到思茅。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47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21:36 只看该作者

天上下着细雨,乡间的山路上寂静无声,我和赵跃进几乎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晚上我们会走到很晚才休息,拿出窝头吃一点充饥之后,就把雨布裹在身上,躺在路边睡觉。四周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我躺在地上,看着雨滴从天空中飘下,高考、回城,所有的烦恼全都烟消云散,那一瞬间,我体会到了一种纯粹的宁静,那种宁静融化了我的心,融化了我的肺,把我彻底融化在了身下的泥土之中。

可是第二天一早,已经融化了的我又迅速凝固了回来。我醒过来掀开雨布,一条大金环盘在我身边,正睡得一塌糊涂,我吓得全身有毛的地方全都一阵发麻,所有的毛都立了起来。我一动也不敢动,这时赵跃进也醒了过来,掀开雨布就一声尖叫,那叫声就好像一个被阉得不是太干净的太监发出来的,我转头一看,好家伙,这小子就是比我有魅力,他旁边竟然盘了三条蛇。我赶紧对赵跃进说别动,赵跃进保持着半躺的状态一动不敢动,我先一点点从我的蛇旁边往外挪,挪到安全距离以后,立即爬起来,又一点点挪到赵跃进身边,赵跃进的情况比较复杂,两边都有蛇,我伸出手拉住赵跃进,一点点把他拉起来,我们俩抓起雨布撒腿就跑,直跑到腿肚子抽筋才停下来。赵跃进哆嗦着跟我说:“蛇,蛇。”我心说废话,你以为是蛇皮腰带呢。

我和赵跃进走了五天,其间扒了三趟货车,有一趟扒错了方向,差点被拉到老挝去,我们的口粮第三天就吃完了,几次想吃包里的牛肉干和水果糖,但是都下不去手。后来碰到一个老傣的马帮,马帮要去南屏,开始看我们俩衣衫褴褛,以为我们是盲流要偷东西,对我们非常警惕,我们赶紧跟人家解释自己不是盲流,是知青,没想到知青名声更差,人家差点要揍我们,幸亏一个老傣说算了算了,都是些小孩,我们防紧点他们就偷不着东西,让他们在后面跟着到南屏吧,否则走迷了路就要死在这儿了。

我们就跟着马帮走,其间那个替我们说情的老傣给了我们几块喂马的豆饼,我们俩凭着这几块豆饼走到了思茅。到思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们本想在候车室对付一晚上,却被工作人员给轰了出来,人家怕我们扒火车。我们只好连夜往劳改农场走,吃了豆饼又喝凉水,搞得我俩拉肚子,走不了几分钟就得冲到路边拉一回,第二天早上走到劳改农场的时候,我和赵跃进的脸都拉的绿油油的了。

劳改农场的管教干部看到我们也吓了一跳,先叫人查了查我们是不是从那逃出去的凡人,确定了不是才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说明了来意,还出示了从连长那偷来的介绍信,管教干部才相信我们不是来投案的,而是来探视的。管教干部跟我们说这个黛农来了劳改农场以后非常不配合改造,刚来的时候非让管教干部表态,承认她刀劈刘副连长的做法是正确的,管教干部感觉很好笑,说你正确还判你刑,难道是我们政府错了?小黛农说判我刑不能说明我错,只能说明你们和那个刘副连长是一伙的。管教干部说我们当然是一伙的,难道跟你这个犯人是一伙的不成?再说我们也不管判决的事,只管劳改的事,你跟我们说有屁用。至此小黛农就拒绝与狱方合作,处处抵触改造,让管教干部很头疼。管教干部说你们见了她要劝劝她,跟我们对抗是没有好处的,只有死路一条。

管教干部检查了一下我们带的东西,把我们领到接待室,交代了一下探视纪律,就让我们等着,过了大概十分钟我们终于见到小黛农,她长高了,也瘦了很多,脸上表情很默然,没有我们预想的兴奋。看见我们只淡淡的问你们来干什么。

由于情形和我们俩想的不一样,我们原本准备好的开幕词都用不上了,气氛就显得很尴尬,我们俩窘得满头汗,小黛农大概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问你们怎么来的,我说我们走着来的,赵跃进拿出我们带的牛肉干和水果糖说这是给你带的。小黛农看也不看说我不要,你们带回去吧。我们更加尴尬,一句话说不出来,脸上的汗和着泥滴下来,我们不停用手擦,不一会就把自己抹成了窦尔敦一样的大花脸,那情形好像正在劳改的不是小黛农,而是我和赵跃进。

吭哧了半天,我终于憋出一句话:“勒刀老哥不知道去哪了,我们一直找不到他。”这句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这不明摆着想当小黛农的爷爷嘛。

小黛农看着冷冷的我说:“你们的勒刀老爹已经死了很久了,你们不知道?”

我们俩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小黛农看我们俩惊讶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闭上眼睛说:“我被抓以后不久我爷爷就死了,是管教干部告诉我的,说我爷爷死在勐养农场附近的一个山沟里,他们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快烂掉了,他们认得我爷爷的枪,才确定是我爷爷,都以为我爷爷是去打猎的,我知道我爷爷不会跑那么远去打猎,我始终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我和赵跃进说不出话来,我们心里很清楚老勒刀为什么去勐养农场,因为刘副连长在勐养农场,老勒刀不是去打猎的,是去杀人的。

回去的路上我们很难过,我们知道小黛农生我们的气,怪我们既没能照顾好三花,也没能照顾好老勒刀,小黛农跟我们说让我们以后不要来,她不想再见到我们。这句话着实伤了赵跃进的心,路上我跟赵跃进开了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结果赵跃进一下就急了,要不是我俩拉肚子都拉得跟面条一样软,我想赵跃进一定跟我玩“猴子偷桃”。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很是过意不去,想说说话找找气氛,可赵跃进脸拉得比驴脸都长,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说实话我也很喜欢小黛农,小黛农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嘴角微微翘起,很是好看,可惜刚刚她从头到尾都没笑过,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她笑了。我对小黛农比较朦胧,只是心里觉得她挺好的,这一点我比不了赵跃进,他是真心喜欢小黛农,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我这么多心眼,所以比较专一吧。我不知道这对于赵跃进是福是祸,或许只有我考虑这个问题,因为赵跃进从不考虑问题,是福是祸他都迎头而上。

我对老勒刀的死也很难过,他是一条好汉,不像我们这些知青,被人打完了左脸再伸出右脸。老勒刀坚信着景颇族千百年来恪守的信仰,这种信仰不见于文字,只代代相传于景颇人的心中,那是一种恩怨分明,有仇比报的血性。我不知道我血管里流淌的鲜血中是不是有这种血性,抑或只有赵姨妈留给我的奴性,我没找到什么机会证明,或许有机会我也不敢证明,否则我为什么不去勐养农场砍了刘副连长?

现在却不是我拷问自己良心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救出小黛农,可是我要想办法救出我们自己,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虽然这里美得如诗如画,可是诗和画都是吃饱了饭有了闲情逸致才有功夫欣赏的,我们活得人不如狗,就算身在画中又能怎样?

可是说实话我真是想不出任何办法,我只熟悉偷鸡摸狗,赵跃进除了养猪和“猴子偷桃”,似乎对思考也不怎么在行,想到这里我的心头涌起一阵绝望,我真想就此了断了自己,不再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让所有的烦恼和沮丧都跟着我一块见鬼去。

当年云南知青的自杀率居全国第一,有我这种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我们身处蛮荒,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生命如蝼蚁般卑微,场长连长们只要高兴,想捏死哪一个就捏死哪一个,试问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们黑七类还则罢了,那些当年叱诧风云,手持皮鞭誓言砸烂旧世界的红小将,苍茫大地我主沉浮的红卫兵,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他们全都低下了曾经高傲的头颅,在蛮荒中苟延残喘,为了一个回城的名额出卖能出卖的任何东西,更有甚者为了一个稍大点的窝头,相互打得头破血流。上苍跟我们开了个多大的玩笑,很多人玩不起了只好去死,当时在自杀的知青中,红五类占七成以上。

当然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想法确实幼稚,哪有严重到要死的地步?日子是艰难点,可也不至于艰难到活不下去的地步,现在我回城快20年了,过的日子并没有比在云南的时候好多少,甚至有段时间过得还不如在云南当知青的时候呢。可我依然恬不知耻的活着,从来没想过要弄根麻绳把自己勒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在如今即将知天命的我看来,还真他妈的有道理。

我要说生活这个东西还是挺会玩人的,它在就要把我们通通玩死的前夕,又给了我们一颗希望的泡泡糖,让我们自己吹泡泡。这里需要明确一点,这个希望的泡泡可是要我们自己吹的。

这个泡泡起始于橄榄坝农场七分场。相信这件事很多人都清楚,我还想讲一遍。78年11月,一个叫徐玲先的上海女知青要生孩子,生孩子是件喜事,值得庆祝,可她犯了一个错误,她想到分场医院去生这个孩子,就像我前面说过的一样,分场医院的医生弄死人比治好人拿手,杀生比接生在行,一个小小感冒到了他们手里就有可能致你于死地,更何况是生孩子这么大的事。要是我生孩子(当然我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我他妈的宁可自己给自己接生也不去找分场医院的医生。不知道当时徐玲先是怎么想的,总之她就冒着生命危险去了分场医院。分场医院一个姓成的医生接待了她,这个成医生是革命“红医班”毕业的,正式挂牌看病的时候连手术刀和水果刀都分不清,平时喜欢喝两杯小酒,看病的时候嘴里含一口酒往医疗器械上一喷就算是消毒了,有时候舍不得酒也就干脆不喷了,基本上可以这么讲,成医生跟杀猪的屠户唯一的区别就是——杀猪的没有他这么狠。

徐玲先上午十一点多到的分场医院,此时成医生刚刚喝过开胃小酒,神智还算清醒,他消毒了一下器械(就是我前面说的那种消毒法),找了个大婶帮忙,该大婶也曾替人接生,算是成医生的医疗顾问吧。两个人准备好家伙,静待徐玲先的小宝贝降生,可是这个小孩却很讨厌,呆在他妈肚子里迟迟不肯出来,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成医生每天都有很多应酬的吗?这孩子实在是太不体谅我们敬爱的成医生了。

等了一下午这个讨厌的小孩也没有要出来的动静,这令成医生大为光火,世上竟然还有这么不懂事的孩子,一下午了还不出来,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成医生肚子里的酒糟早就不答应了,一个劲催成医生赶紧整两杯,成医生拗不过酒糟,只好跟他的医疗顾问(接生大婶)交代了一下说看这意思一时半会儿生不出来,我还是先回家吃饭,有什么事去家找我。交代完了以后就急匆匆走了。

成医生走了两个多小时也没回来,徐玲先却出了问题——难产,接生大婶哪见过这个阵势,连忙去找人,人是找来了,徐玲先又出现大出血,几个人赶紧把徐玲先抬起来送总场医院,徐玲先没能挺到总场医院,和她尚未谋面的孩子双双死在了路上。

死了就死了吧,当时治死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让你挺不住的?这也怪不得成医生,因为成医生此时已经喝多了,躺在分场的伙房里人事不省,只比死了的徐玲先多口气而已。

但是徐玲先的同乡和战友们似乎不太愿意,他们跑到总场医院吊唁,还要开追悼会,说什么要改善知青医疗条件,惩治凶手。凶手这会儿酒还没醒呢。第二天总场医院要火化尸体,知青不答应,把场部医院给包围了,还开来了好多拖拉机把医院的路给堵了起来。场部也不是吃素的,调来保卫干事就准备动手,这一动手不要紧,知青们全都翻了脸,两边立即就动起了手,闻讯而来的知青越来越多,保卫干事大败而归,知青们抬着徐玲先的尸体又直奔景洪,去州委讨要说法,并提出了三个要求:惩办肇事医生,追究其法律责任;改善农场医疗卫生条件,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追认死者为烈士,给死者家属相应的烈属待遇。州委挺了四天,眼看事态有扩大的趋势,就仓促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于是请愿知青准备返回农场。这就是著名的“橄榄坝事件”了。

橄榄坝知青去州委请愿的消息迅速传遍景洪农场,我听说这件事已经是几天以后了,是班长跟我说的,他自从高考落榜以后整个人变得很是愤世嫉俗,常常哀叹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不济,我对此不以为然,因为就我本人的观点,就他那衰神附体的德性能当上班长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想得陇望蜀上大学,简直不知羞耻。

我忘了是谁组织的,也许大家全是自发的,我们景洪农场知青决定罢工请愿,去州府讨个说法,让州府的领导看一看我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请领导们给知青的命估个价,算算我们到底贱到什么程度。参加请愿之前班长写了条大横幅,准备游行时用,横幅上写着“草奸人命”,虽然字写错了,但是班长一片赤诚之心打动了我们,再说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个“菅”字怎么写。我并不认识这个徐玲先,但是对于她的死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我想当时大多数知青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到了后来我们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我们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要想活命靠自己。如果不想做下一个徐玲先,那就是时候为了活命挺身战斗一把了。

游行那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很适合举行大规模集会,按照孙子兵法上的说法,我们算是占据“天时”了。去景洪的路我们很熟,也知道州委大院在哪,这个算是“地利”了。那天去游行的拖家带口连老带少足有几千人,我都不知道我们景洪农场有这么多人,这个算是“人和”了,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且师出有名,按说应该是胸有成竹。可是当时不只是我,大部分人心里都没底,因为不知道州委会怎么对付我们,要是像74年那样再来一场“人民战争”,我们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州委的人刚对付完橄榄坝农场的请愿知青,听说又来了一拨,人数是橄榄坝知青的好几倍,所有人脑袋都大了好几圈,看那意思是想让老天爷降下闷雷把我们全劈死,他们也就省事了。我们当然不能遂了他们的愿,几千个人把大门一堵,只准进不准出,除非州委的人化装成苍蝇飞出去,否则一个别想出门。平常都是我们知青走到哪人人喊打,今天好歹做了把主人翁,心里的感觉还是很爽的。

这招很有效,州委很快就挺不住了,让我们派代表出来,说省、州委的领导要跟我们谈,谈就谈呗,还能谈死我们不成?我们就选了代表跟他们谈,选代表的时候我选赵跃进,赵跃进选我,我们俩各得一票,很遗憾的没能当上代表。当不上就当不上吧,反正我们俩也难登大雅之堂,真要进去跟领导谈,谈得好还罢了,谈不好赵跃进急了要来“猴子偷桃”,再捏坏了个把领导啥的,那可给全体知青丢人了。

代表们进去跟领导们谈判去了,我们就在外面等着,等了没多久就看见代表们出来了,我心想谈得这么快?看来领导也是人,不是所有领导都一肚子狼心狗肺,还有个把有良心的。正准备上前道贺,哪知道代表们一个个脸色铁青,说州委领导根本当我们是个屁,上来就扣帽子,说什么“煽动知青闹事,破坏上山下乡”,没谈几句双方就谈崩了,我们只好退场以示抗议。

谈判没结果,又不能老在州委门口呆着,人家在里面有吃有喝,我们在外面西北风都没得喝。想想不是办法,代表们就决定先回农场,继续罢工。

回到农场以后,知青们成立了个“罢工指挥部”,负责全面指挥罢工,我和赵跃进的人望太低,也没能进入罢工指挥部,只好继续做普通罢工知青,由于赵跃进身在场部猪圈,猪圈离场部领导比较近,便于就近打探场部情况,所以赵跃进被委以探子的重任,负责全面观察场部领导的动向并随时向罢工指挥部报告。我怕赵跃进分不清哪个是猪哪个是场部领导(非常难以区分),提出异议,被否决,还险些被逐出罢工行动,心情非常低落。

王连长听说我们要罢工,急得满嘴起泡,看上去就像嘴上被人踩了一脚。罢工第二天就带着韩连长急匆匆来找我们,想劝我们退出罢工,继续上山割胶,我们不去,王连长就急眼了,把我们全连的知青都叫出来集合到连部门口,跳着脚的骂:“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真是蠢的可以,罢工顶个几巴用,跟州委对着干,你们这不是找死吗?你们这么搞,本来能回城的现在也回不去了,我他妈的说你们什么好?”

我们班长说王连长,我们没打算跟谁对着干,我们就是想回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哪一个有人样?我韩智敏68年到这儿,现在都十年了,十年我只回过一次家,我妈死了两年我都不知道,我他妈的还算个…。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王连长说我不是不让你们回家,我姓王的也有爹有妈,可是你们这么干,只能激怒领导,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使自己的处境更不利。

我说王连长你拉倒吧,我们的处境怎么更不利?我们现在这个状况还有更不利的余地吗?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人吃的什么穿的什么?我们农场知青吃的什么穿的什么?我们像畜生一样从早干到晚,挣得工分不到当地农民的四分之一。我喝玻璃汤喝了快五年,连赵跃进养的猪都比我们吃得好。就算我们是畜生,也不能把我们往死里造吧?就是当畜生我们也要回家当,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都死在这?

一个女知青走出队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王连长说:“王连长,你放了我们吧。”说着就给王连长下跪,王连长一把拉起她,声音明显发颤:“行了,我明白你们啥意思了,我啥也不说了,就想劝你们一声,要是打起来了你们可千万别往前面冲,你们可千万别他妈的出事。”说完又转身对韩连长说:“他们的工分照常记,一个都不准扣!”

王连长躲到医院去装病,场长书记去找他让他做工作,他就躺在病床上做假死状,翻白眼吐白沫的,搞得大夫们要把他拉到急救室抢救。场长书记没办法,就逼着韩连长来找我们谈,韩连长更狠,直接搞了二斤巴豆吃下去了,天天在家拉得昏天黑地,隔二里地都能闻见味儿,蚊虫小咬被熏死不计其数。场长书记找不到人,自己又不敢来跟我们谈,只好躲在场部里天天等上级指示。

上级指示说来就来,没过几天中央全国知青工作会议闭幕,会议通过一项决议,这项决议就是赫赫有名的《知青工作四十条》,《四十条》里明确指出,边疆知青(包括农场知青)要在所在地就业,今后一律按照国营单位青年职工对待,不再享受国家政策的照顾。《四十条》一出,边疆知青举众哗然,这表明从此以后,我们连知青都不是了,我们变成“青年职工”了,我们将永远扎根边疆,直到死掉为止,或许等我们死了以后有人会把我们的尸首埋在我们亲手种的橡胶树作肥料,权当最后贡献。

想到要变成橡胶树的肥料,着实令我们胆战心惊,现在的形势可谓骑虎难下,既无退路,只好放手一搏,且看是鱼死还是网破吧。罢工指挥部立即组织赴京请愿团,准备到中南海去伸冤。我和赵跃进很想参加如此伟大的壮举,就又到罢工指挥部毛遂自荐了一把,结果还是一人一票,惨遭淘汰。说句题外话,我这辈子只要是努力争取过的事,没一样干成过,简直倒霉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可是事实如此,实在叫人绝望。那时候我多想做一把风云人物,为了能让历史记住我的名字,甚至愿意献出生命,慷慨赴死。等到多年以后,人们提起云南知青大返城,脑海中就浮现出我高大威猛的形象,舍生取义的壮举。都将为我不胜唏嘘。这些最终变成我的白日梦,事实上,我为罢工做出的唯一贡献就是——此次罢工没有因为有我加入而最终导致失败。这真是让我倍感欣慰,因为后来我参加过许多事,他妈的没有一件成功。

后来的事大概大家多少都有耳闻,请愿团使用暗渡陈仓之计,北上到昆明,见了省委领导,省委领导使用釜底抽薪之计,派人偷了知青的路费,并布下天罗地网,把妄图混上火车的知青全部擒获。请愿团被逼入绝境,在昆明火车站以东卧轨示威,以示不成功则成仁之决心。同时在农场的知青扣押农场领导作为人质,以示支援。我们也准备扣押场部领导,可是没抓着人,这件事我一直怀疑是王连长通风报信,可始终没有证据。后来我问过他一次,可是他跟我装傻。

卧轨行动持续三天,导致昆明铁路动脉瘫痪,多趟列车受阻,其时正是中越关系剑拔弩张之际,卧轨行动导致军列受阻,终于惊动了中央。中央同意接见请愿团,以三十人为限。请愿团顺利到达北京,在人民大会堂见到了王震将军,结果被王老将军臭骂一顿,说他们丢掉了军垦的光荣传统,违反了知青政策,属于闹事行为。王老将军骂完人之后,又说中央已经派了调查组下去考察知青现状,让知青们回去帮助干部转变作风等等,众知青被王将军连哄带吓,顿时方寸大乱,请愿无疾而终,代表们只好决定回去。在回西双版纳的路上,请愿团又给中央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给中央领导添了麻烦很不应该,心里很过意不去,回去要以实际行动改正错误等等。

说老实话这件事做得可是不够漂亮,你们是代表我们云南6万知青去的,是让你们替我们说话的,你们可倒好,被人家两三下干得瘪茄子了,还写信道歉,倒什么歉?我们错在哪了?

这个话也许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毕竟是中央啊,是人民大会堂啊,谁见过那么大的世面啊,要是换成我,没准会让王震吓死过去。想想也不能全怪他们,实在是去得人少啊,人要多点大家相互壮壮胆子,大概不至于被吓唬住。毕竟当时王震已经七十多岁了,难道还把我们都枪毙了不成?

道歉信的事传到版纳后,勐岗农场的知青不干了,也开始罢工,还写了一张大字报,把请愿团狠批了一顿,说请愿团不能代表云南6万知识青年,知青坚决要求回城。听说中央调查团要来勐岗,勐岗知青组织了一个“绝食敢死队”,等中央调查团到勐岗的时候,敢死队已经绝食了三天,有人饿得都休克了。调查团跟知青开始对话的时候,几千人黑压压的跪倒在主席台下,有个北京知青冲上主席台,当场割了腕,血喷了调查团成员一身,调查团又惊又痛,好多人都掉了泪,一则是被这场面震撼住了,二则调查团这几天也确实看到了云南知青的生活,确实不是“惨不忍睹”这四个字能形容的。

调查团听了知青的要求后立即通电中央汇报了情况,中央经协商后出台了国务院“六条”,大意是说知青不愿留下的,都可以回城。消息传到云南,整个西双版纳欢声雷动,响彻云霄,我们可以回家啦!

多年后我再回忆起这件事,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割腕的知青,可以说此人这一刀彻底镇住了调查团,为我们的回城请愿大大地助推了一把,功不可没,是个英雄。不过我当时多少有点不服气,我想要是调查团来景洪农场,我们给他们玩抹脖子!那血要是喷将出来,肯定比割腕震撼。当然现在可没那个勇气了,现在我切菜把手指头切破点皮都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像白求恩大夫那样害破伤风死掉,苟且偷生,锐气尽失。

回城的消息无疑是令人振奋的,这么令人振奋的消息不庆祝一下实在对不起中央的英明决策和知青们为之付出的努力。咱中国人的庆祝方式以吃为主,所以我们决定吃掉赵跃进养的猪,作为临别纪念。场部领导自然不会同意,不过他们现在被要求盖章回城的知青围的水泄不通,无暇顾及那几头猪,等他们发现猪被吃了的时候,我等好汉早已全伙回家了,他们还能奈我何呢?

我们一连的人浩浩荡荡杀奔养猪场,司务长看见知青造反,撒丫子跑了,我们把猪圈团团围住。赵跃进一看架势不对,抄起一把刀就要跟我们拼命,众人一拥而上把赵跃进掀翻在地死死摁住,连说你别管到时候给你留份好的,猪们养尊处优惯了,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又见领袖被擒,吓得嗷嗷叫,赵跃进挣扎不起,知道自己的猪在劫难逃,遂长叹一声说:“给我留俩猪蹄!”

我们班长不由分说,抽出大刀使开一路地趟刀法杀入猪群,没头没脑地砍将起来,一时间人喊猪嘶,声震百里。须臾再看,几只猪有的耳朵受伤,有的屁股中刀,总之个个带伤,却没一个倒地的。众人忍不住笑,纷纷说韩大侠这个猪杀的别致,果然与众不同,莫非是要让猪们失血过多而亡?班长急了,说你们他妈的再不帮忙老子连你们一块砍了。众人连忙上前帮忙,有当过红卫兵的拿出当年搞批斗的招式,七手八脚把几只猪按翻在地,有的砍有的捅,场面极其混乱。根据我的不完全统计,那天几乎每只猪都至少挨了二十几刀,很少有致命伤,估计多半都是受惊过度吓死的。

众人拾材火焰高,不过一会几只猪就被拔毛放血收拾干净,众人又开始讨论怎么个吃法,结果众口难调迟迟没有结果,班长说阿拉上海有白斩鸡,今朝缺盐少酱,不如吃白斩猪,众人点头称是,立即忙活起来,把猪肉大卸八块下锅,白斩猪怎么做谁也说不清,总之食堂里有什么佐料统统丢下锅,煮就是了。

猪肉很快就出锅了,不知道谁从厨房里寻出两瓶白酒,大概是司务长的,这下好,有酒有肉,梁山聚义也不过如此。我们在院子里拼起几张大桌子,把猪肉连锅端上来,众人围着猪肉团团坐好,班长站起来清清嗓子说:“静一静!”众人知道他要讲些临别感言,都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看着班长,班长镇定自若,环看一圈,突然大叫:“动手!”说罢使出龙抓手,一把抓起一块肉,烫的尖叫一声,张嘴就咬。众人猝不及防,都一愣神,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班长已经把第一块肉塞进嘴里,伸手又去抓第二块,众人发一声喊,一起扑向大锅,连抓带抢,一个个活脱脱饿鬼投胎,与梁山好汉相去甚远。

正吃得兴起,班长突然两手虚抓,仰面倒地,我们开始以为班长使诈,后来看看不对,班长脸色紫涨,双眼翻白,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们全吓傻了,嘴里叼着肉手足无措,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赶紧送医院。”我们赶紧抬起班长就往场部医院跑,我记得我临走前还喊了一嗓子:“等我们回来再吃!”

我想我们当时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们不应该把班长先送医院,我们应该当场施救,采取一些办法让班长能够呼吸,比如所在他喉结下面扎一个小洞之类的,然后再送医院。医院虽然离场部不远,可也要走十分钟,班长不能呼吸,根本挺不了十分钟,我们到医院的时候,班长已经憋死了。大夫只看了几眼,就说晚了已经没救了。我当时就急了,揪着大夫脖领子说你他妈的再好好看看,连十分钟都不到怎么就死了?大夫看我们的架势不善,只好把班长推进急救室,过了没几分钟就出来了,说真的死了,我们割开气管看了,里面卡了块猪骨头,说着把一块猪脚骨递给我,转身走了,我听见他自己念叨说见过被鱼骨头卡住的,还没见过被猪骨头卡住的,这个死的还真新鲜。

班长莫名其妙的就这么死了,死于回城前夕,死在一块猪骨头上,我们既觉得难过又觉得好笑,因为他死得实在有些荒诞,其创意超出了我们的想像力。那块猪脚骨我保留至今,从那以后我吃猪蹄都很小心,跟摸骨算命的一样把猪蹄先摸一遍,然后一点一点啃,一个猪蹄一般都啃半小时,我是真害怕班长的冤魂找上我,因为当初是我提议去养猪场杀猪的。这件事我从来不敢讲,我不想承认班长是我害死的,可班长的死又确确实实跟我有关系。在医院的时候,我又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不祥之人,克死了班长,可班长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会克死他?这一点我至今也没想明白。

班长死得迅速又荒谬,使我大起人生无常,风云不测之叹。不过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被噎死的人,死得又如此戏剧化,不知道算不算喜丧。要是算的话我大概能心安一点。

要回城的知青这几天乱作一团,离婚的挤破头,有办事员一天就办了300多件离婚请求,发证发到手抽筋。生了孩子的四处张罗把孩子送人,那架势像是这孩子根本不是亲生的,而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甚至有送不出去的直接遗弃,把孩子扔到派出所啊,民政局什么的门口,我在县城见过几个弃婴,有的就扔在垃圾堆旁边,都发臭了也没人管。各个农场的汽车都连轴转,把知青往火车站拉,勐捧农场有辆卡车拉了七十多人,严重超载,走山路的时候司机累得不行,开着开着就睡过去了,卡车翻入山沟,七十多人摔成大肉饼,人体器官撒了一地,根本分不出谁的胳膊谁的腿。

我走得比较晚,既不用离婚也不用送孩子,因此回城的手续办得很顺利,场部后来把公章直接挂在门口,要盖章的自己过去吐口沫一按就行,方便的不得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办事效率真么高的单位呢。几天以后,诺大的农场变得冷冷清清,到处是知青们扔下的破烂和捣毁的工具,很难相信曾经有近十万人在这里生活过,付出过他们的青春,洒下过他们的血泪。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48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2-28 22:05 只看该作者

我办好了回城手续,到三花的坟上跟三花道别,感谢它给我带来的老鼠和蛇,对于没能给它报仇雪恨,我也跟三花说明了一下,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希望它能理解我的苦衷。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来看它,想到这点我颇感难过。

我和赵跃进又去跟王连长道了别,王连长神色漠然,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伤心,只嘱咐我们一路当心,今后遇事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等等。我们心里充满离别的伤感,很有些舍不得离开王连长,要是没他照顾我们,我和赵跃进绝对没有十足的把握挺到今天,何况他救过我一命,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实在是无泉可涌,只好记在心里吧。

临走的那天晚上我根本睡不着,宿舍里就剩下我一个,四周静得吓死人,我感觉我也跟个弃婴一样被扔在这里了。我三番五次拿出回城手续看,看完了藏在褥子地下,觉得不放心,拿出来又看,看完了又藏,正折腾得自己都快神经了的时候。赵跃进来了。

赵跃进一进门就说:“老六,我不回城了!”

我一下蹦起来说:“你疯了老五?为啥不回去了?”

“回去我能干啥?在这我会养猪,回去我啥也不会。”赵跃进说。

“啥也不会也要回去,车到山前必有路,回去当工人也比在这强,你要不回去我怎么跟咱妈交代。”我想起来我爹让我照顾赵跃进的话,支边5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想起我爹的嘱咐,实在是对不住赵跃进。

“你就跟咱妈说我留在云南养猪了,让她放心,我会回去看她。”赵跃进说。

“五哥,你到底为啥不回去,你说实话。”我说。

“我…,我要等小黛农,我是真喜欢她,我要跟她结婚。”赵跃进嘟囔着说。

果然是为了小黛农,我无话可说了。

“小黛农就快出来了,我要在这等她。我已经跟连长说过了,他同意我留下来。”赵跃进又说。

“五哥,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我知道再劝没用了,赵跃进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智商虽低情商却高,至少比我高,而且咬住橛子给啥也不换,多说无益了。

我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且不说小黛农还没出来,就是出来了,你赵跃进又凭什么有把握说小黛农会跟你?就凭你脑子缺根筋?实在是够滑稽。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全错了,赵跃进比我强在傻人有傻福,绝对不会像我这样自作聪明,最后把自己都涮了。后来我对赵跃进彻底刮目相看,我甚至一度认为赵跃进实际上一直在跟我们装傻,此人不简单,绝对是大巧若拙。

第二天赵跃进帮我收拾了行李,行李不多,比我来的时候还少,真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混的,啥也没攒下,连袜子都还是来的时候穿的那两双,补了又补,袜底几乎有一寸多厚,不需要脚的支撑,能够自行站住,远看过去好像一双断脚,着实吓人。

收拾好行李后我和赵跃进搭农场的汽车去昆明火车站,赵跃进要把我送上车,说我一个人走他不放心,我也不想跟他争论我们俩谁更让人不放心,送就送吧,我们哥俩五年来没分开过,现在乍要分开,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大概是所谓的亲情作祟吧,此人虽然呆头呆脑,但是毕竟是我五哥,而且自从他说决定留在云南,我对他不免心生钦佩之情,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下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我自问没有这种勇气。

因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所以农场去昆明的卡车人很少,我坐在车上,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心中感慨万千,成片的橡胶林从我眼前飞速划过,我想起一个什么人说过美国的铁路,每根铁轨下都埋着一个爱尔兰人的冤魂。这个比喻也许有点夸张,可是这些橡胶树下的确埋着我们知识青年的血泪甚至生命,罗晓娟、韩智敏班长,还有三花。如今我离开他们了,希望他们的灵魂不会太寂寞。

昆明火车站像个难民营,广场前面密密麻麻有上万人。我本以为知青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滞留在这里,后来我们打听了一下,有个知青告诉我们说是车站运力有限,难以承受这么大的人流量,所以导致许多人留在车站等车。我们拼了命往车站里挤,等挤到车站里的时候,我和赵跃进全都满头大汗,感觉五脏六腑全都错位了,这时候要是把我们平放在地上,就是一张阿拉伯地毯。

这一次我运气不错,刚好赶上有一辆火车要往我家里那个方向开,虽然不是直达,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赵跃进把我从车窗塞进车里,我伸出脑袋跟他道别,我毕生跟别人道别没像这次这么痛苦。当时的情形是这样,我站在那个小桌旁边,脚下身边头上都有人,我只好从我头上那哥们的裤裆下面把头伸出去跟赵跃进挥手,这个哥们受压过度,为了减小自身体积,不停的从一个部位排出气体,这些气体几乎毫无阻拦地直接喷在我的头上,甚至把我的头发给吹成了中分。后来我发誓此生绝不允许别人再在我头上干这种事,谁都不行!

本来充满悲情气氛的告别场面由于周围环境的压力变得狼狈不堪,我的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用气急败坏的声音跟赵跃进喊:“保重!”赵跃进也急赤白脸的朝我喊:“一路顺风。”脸上的表情象在骂人,这算是哪门子的道别?

火车终于开了,我从那哥们的裤裆中把头拔出来,抬起头就骂:“草你妈逼。”这位仁兄倒是好脾气,上面一言不发,只从下面发出“不,不”的拒绝声。

我在车上立成一根人棍,心里激动万分,终于要回家了,家里现在什么样?我爹我妈都还好吗?赵争鸣怎么样了?赵援朝回家了吗?赵四清和赵红兵都长大了吧?他们问起赵卫国,我该怎么说?这些念头在我脑袋里乱作一团,使我完全神游天外,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了。还好有个哥们把我拉回现实,这个兄弟趴在我背上,大概是忍无可忍,终于放松了他的膀胱,我只感觉大腿上一阵暖意,回头一看,这位兄弟正冲我憨厚的笑着。我也顾不得急眼,心想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遂照猫画虎给我前面那位仁兄也暖了一下大腿。

车子不知道走了几天,车厢内的气味精彩纷呈,令我终生难忘,要不是我平时也不太讲究个人卫生的话,我想我是要死在这回城的最后一步上了。好在旅途再艰难,也总有到头的时候,我终于到站下车了,确切的讲是被人扔下来的,到站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声我要下车,就有人打开了车窗,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呢,我已经四仰八叉平躺在站台上了。我爬起来向火车挥挥手,转身出站,出站口有个长得像螃蟹的检票员,伸出手一脸鄙夷的问我:“票呢?”我看着她说:“什么票?老子是知青!”螃蟹一听,手立即缩了回去,乖乖闪开通道。我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听见她在后面小声骂:“妈了个逼的臭知青,怎么不死在外头,回来干什么?”

我听见她骂,不但没生气,心里还得意洋洋:老子就不死在外头,老子就回来了,你们他妈的怎么着吧?

走在城里的马路上,一切让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我童年玩耍奔跑的街道历历在目,老旧的建筑看上去比我走的时候更加老旧,似乎没有因为我的归来显示出一点生机,工厂的烟囱冒出滚滚烟柱,与天空结成一片,就好像整个天空就是靠这些浓烟形成的柱子支撑着。在云南五年,到处是原始森林,我眼睛里充满绿色,如今突然回到灰蒙蒙的城市,多少觉得有些刺眼,不管那么多了,再刺眼也是我的家呢。

应该是下班的时间,街上有不少行人,有些人家已经升起炊烟,传出阵阵炒菜的香味,我这时才感觉自己饥肠辘辘,在车上的几天我什么都没吃过,只喝了一点来历可疑的水,这水倒是非常有效,我喝了以后一阵阵的犯恶心,倒是一点都不饿了。行人的穿着虽然仍以灰蓝为主,但是已经偶尔可以看到一些鲜艳的颜色了,一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花姑娘骑着车从我身边飞速而过,还回头打量了我几眼,眼里有些轻蔑之色,我丝毫没有示弱,两眼直勾勾的瞪回去,心说看什么看?老子穿的可是的确良!

越接近家我心里越激动,眼前的景物也越熟悉,路过纺织厂的时候,我看见了第一个熟人,于小丽的疯子老公,他仍就在纺织厂门口抱着电线杆子,只是好像疯的更厉害了,原来只是抱着电线杆子,现在不但抱着,还又舔又摸的,裤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胯骨上,露出半个屁股,正在前后蠕动,看样子是正在跟电线杆子交配,就是不知道他把那玩意儿插哪里了。纺织厂有人进进出出,也没个人管管,这个样子太有伤风化了吧?

临到我家院子门口的时候,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在手上吐了口口水,抹了抹头发,以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免得我妈看见我昏死过去,整理完毕之后,一个箭步窜进院门,大喊一声:“有人吗?”我家门一响,一个人走出门来,正是我妈,她老人家远远看了我一眼,说:“我们家今天没剩饭,别家要去吧。”

我一口气没转过来,自己差点昏死过去,看我妈转身要进屋,我大喊一声:“妈!我是小六!”

只听见屋子里叮呤桄榔一阵乱响,冲出来一堆人,计有:我爹赵成国、二姐赵援朝、我四姐赵争鸣、我七妹赵四清和我八弟赵红兵,还有一个男的我不认识。我妈一马当先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大叫一声:“六子!”众人也全围过来,有的叫哥有的叫弟,七手八脚拉住我一阵乱晃,只有我爹站在外面笑咪咪。我好几天没吃东西,被晃得头晕眼花,急忙喊道:“松手松手,五马分尸啦。”

我妈先松开手,皱着眉问:“成国和跃进呢?你身上什么味儿?”

“妈,先让我进去行吧?你儿子我饿了一路,当心我咬人啊。”

我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屋,坐下来先跟我妈说:“妈,来碗油茶面先。”

我妈赶紧去厨房张罗吃的,我定下神来看看众人,我爹明显老了,头发都白了一大半。我二姐赵援朝和她旁边的男人冲着我咧嘴笑,赵援朝也有点沧桑感了,就是那笑还是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四姐赵争鸣白净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应该是那次冻伤留下的,我看到她左手缺了两根手指,虽然她也在冲我笑,可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一丝伤感,就像她脸上的疤一样,恐怕这辈子跟定她了。赵四清出落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的样子,白白净净颇有我四姐的风采,大概是因为没下过乡,所以唇红齿白,脸上的气色很好。赵红兵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笑得很腼腆,眉宇间依稀有我爹赵成国的风采。

我妈很快弄好了饭端上桌子,不光有油茶面,还有白米饭、辣椒炒肉和一条红烧鱼,我看见一桌子菜,脸上能流出来的液体全流出来了,伸手就朝红烧鱼抓过去,突然手背上挨了我妈一掌,我妈立起眉毛说:“用筷子!”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心想这么多年了,我妈铁砂掌的功夫倒是没撂下,这一掌拍出来依旧强劲有力,赵跃进不在,她是跟谁过的招呢?

吃完了饭,大家就问我赵卫国和赵跃进哪去了,我简要的把赵成国逃亡缅甸和赵跃进留在云南养猪的事说了一遍,众人听得全傻了,我妈听说两个儿子一个回不来,一个不回来,眼泪流的哗哗的,站起来就说:“不行,我要上云南找儿子去,把我儿子弄没了,我跟这些狗操的拼命。”

“妈,你不用操心他们,三哥本事大着呢,没准这会在人民军都当上营长了呢。五哥在云南看上个小姑娘,正给你操持儿媳妇呢,等他马到成功之后,俩人一块回来看你,你就放心吧。”我劝着我妈,但是自己心里根本没谱,人民军在和缅甸政府军打仗,听说被打得很惨,很多人战死,还有一少部分逃回国内了,但是没人知道赵成国是死是活。赵跃进一个人留在农场,脑子又不好使,指不定出什么事呢。这些都不能跟我爹和我妈说,否则他们一定昏死过去,还能不能活转回来可就难说了。

我看看赵援朝身边的男人,此人在我讲赵卫国和赵跃进的事的时候,一直憨厚的笑,一言不发,看上去有些弱智。年纪应该和赵援朝相仿,穿着很朴素,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浓眉大眼,很符合当时关于帅哥的审美标准,看得我不免自惭形秽,就是说破大天去,铁锹脸也不能算帅哥吧?我问赵援朝这人是谁,赵援朝说是她老公,是她在内蒙插队的时候认识的,当地一个什么旗的支书的儿子,他们俩已经结婚了。赵援朝还解释说他俩属于自由恋爱,绝对没有支书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事儿,我想想也有道理,赵援朝在家的时候典型的好吃懒做没心没肺,谁家吃饱了撑的抢个二百五做媳妇儿?我就是不太明白,内蒙古大草原天高地阔,听说蒙古汉子个个豪气盖天,喝酒跟喝水似的,这赵援朝怎么找了这么个木头桩子?恐怕也算千里挑一了吧。

赵援朝说她也准备留在内蒙,这次回来是看看家里人,住一阵子就要回去。我对此没有意见,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就是有点担心,一则内蒙的生活也是蛮苦的,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二则我妈能同意吗?

赵援朝说这个不必我担心,老妈的工作已经做通了,条件是两年之内必须抱上外孙子,双胞胎有奖,生不出来两口子就地正法。另外赵援朝跟我们都不一样,我们是兵团知青,相对要苦一点,赵援朝去内蒙是插队知青,生活还算可以,有羊奶喝,偶尔还能吃上羊肉,而且据她说她去的头一年就把该支书的儿子拿下了,该支书把她调到牧场做了个小会计,基本上就没干过农活。姓孙的(赵援朝的老公)把他当宝贝似的,言听计从,要不是因为社会主义国家不让搞封建迷信,没准姓孙的能盖个小庙把她供起来。

我心中颇感郁闷,在我们家凡是有点二百五的,似乎运气都不错,只有我这没事自作聪明的,往往要倒霉,这个事绝对怪我妈,生的时候也不算算生辰八字,弄个大凶之日把我生下来,不倒霉才怪!

睡觉前我跟赵争鸣又谈了很久,她告诉我马三的事,还说她现在啥也不想了,要一门心思复习考大学,让我也跟着学,我一听学习就想抽风吐白沫,77年那次高考给我留下了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现在拿起书本就脑仁疼,一放下就好,非常之灵。

家里的情况我也搞清楚了,我爹已经恢复了工作,仍旧在纺织厂上班,但是改烧锅炉去了,是我妈上厂里闹了一番才调离纺纱车间的,理由是不能再给搞破鞋的机会。听说刚恢复工作的时候我爹四处嚷嚷着让人家给他平反摘帽,人家一句话就把他顶回去——说你搞了破鞋没有?既然搞了就不属于冤假错案,平个屁的反,要不要脸?

晚上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有心事,是死活觉得别扭,我在云南5年,天天睡在地上,如今突然凌空而起,实在没有安全感。后来我把铺盖转移到地上,躺下没5分钟就过去了,还是地上踏实啊。

晚上我做了一堆梦,先梦见韩班长手持一对猪蹄追杀我,两只眼睛像金鱼一样凸出来,嘴里叫着赵超美下来找我,给你吃猪蹄。后来又梦见三花,嘴里叼着老鼠冲我摇头摆尾,可是全身上下血淋淋,明明没有皮!最后乱七八槽的什么都有,一会儿王连长被小黛农杀了,一会儿赵跃进变成一只猪。半夜我惊醒过来,全身都是冷汗,一瞬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顿时惊恐万分,等我平静下来,我细细的想这些梦,感觉兆头很是不妙,是不是预示着我回城后的生活不会一帆风顺,今后还要倒大霉?我想来想去,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

赵援朝和我孙姐夫呆了几天就回了内蒙,说要回去照顾家里的羊,另外我回来以后家里显得有点挤,严重影响到他们完成我妈下达的指标,这个是我猜的,不过看他们俩那腻腻歪歪的样子,周围一没人就动手动脚,估计我猜的也八九不离十。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孙姐夫方显英雄本色,一个人喝了有三斤白酒,把我和我爹全喝得找不着北,我爹喝高了以后抱着孙姐夫大兄弟长大兄弟短的叫,说自己是窝囊废,搞破鞋搞死了于小丽,心里有苦说不出,家里没人理解他,只能跟大兄弟你说说了,这番胡言乱语弄得家里没喝酒的同志们也个个面红耳赤,我妈气得乱骂,说还天天惦记着跟于小丽搞破鞋,狗改不了吃屎,是真正的臭不要脸。孙姐夫也有点高,说大哥你放心我理解你,搞破鞋搞到这份上也不容易。我二姐立即杏眼圆睁,上去照脑袋上就是一个爆栗,说你理解啥你,你也想搞破鞋不成?孙姐夫立即闭嘴,直到吃完饭再没开过口。

只要能保证安全,那个男的不想搞破鞋?这是我当时的浅见。

赵援朝两口走了以后,我四姐赵争鸣搞了些中学课本,让我复习功课准备高考,这下可要了我的命了,我跟书本彻底绝缘,书里的字左眼睛进右眼睛出,脑子里啥也没留下,赵争鸣让我算一道应用题,什么解放前地主王老财家里有多少多少亩地,地里有多少多少个长工干活,一个人要能种多少多少斤粮食,要交给王老财百分之多少,问一年王老财剥削了长工多少斤粮食?我心想这王老财是个傻鸟,光剥削粮食有个屁意思,怎么不学学《白毛女》里的黄世仁,多霸占几个民女才是正事嘛。

赵争鸣看我发愣,问我不做题想什么呢,我告诉她说这王老财太可恶,这么罪大恶极还问个屁,直接拉出去毙了得了。赵争鸣气得直笑,说哪那么多屁话,赶紧做题。结果这道题我算了三十遍也没算对,最后赵争鸣实在坚持不住了,叹了口气说该把你这个猪脑袋跟王老财一块儿拉出去枪毙。

赵争鸣实在是心狠手辣,不但要我在家复习功课,还领着我上补习班,当时社会上开办了不少补习班,专门针对回城知青的,有很多人都去补习。我和赵争鸣去听课,讲课的老师五十多岁,白白胖胖,倒是个典型的“社会主义好”的例证,脑袋中间全秃了,就把两边的头发使劲往中间梳,妄图掩盖没毛的事实。该老师讲起课来非常投入,一激动起来,那几根本该支援中央的头发就各自为战,像狗尾巴草一样轻舞飞扬,我的注意力全被这几跟头发吸引了,整堂课都在努力从他那几根头发的走向分析当天的风力风向,讲的什么统统没听见。

现在想起这件事,我心里颇为惭愧,觉得挺对不起这老师的,当时很多老师都是义务讲课,分文不取,只为了帮我们这些回城知青把文革中耽误的学习时间补回来,让我们能有一个好前程。我却一心只想取笑人家的脑袋,实在是不应该。不过话说回来,他那几根头发实在好笑,我当时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如果该老师的脑袋不长成那样,兴许我还能听进去点东西。这个话说得就有点不知羞耻了,自己听不进去课反怪老师的脑袋长得不好,这是典型怨天尤人,由此可见我今天处于这样的境地,恐怕十有八九还是要怪我自己。

我就这样三不着两的应付着学习,上课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盯着老师的秃头神游天外,这秃头带给我很多幻想,我甚至还想到了要是在这秃头正中间点一个红点,就是一个大奶子,想到这里自己觉得好笑,就随手在纸上画各种乳房的形状,大的小的鼓的瘪的画了好多,虽然我迄今为止还没见过真正的奶子,但是我自认为画的不错,应该就是这样。结果不知怎么被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同学看见,问我画的什么,我随口答一句“奶子”,该同学立即红得像油焖大虾一样,狠狠瞪我一眼,好像我是照着她的奶子画的一样,没过多久就有传说说我是大流氓,上课不学习,专门看女生奶子,害得我周围好几排都没人坐,我自己像个傻逼一样孤零零坐在正中央。他妈的,专门看奶子?你们长的出像我画得这么好看的奶子吗?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赵争鸣的功课基础和我差不多,但是却比我有毅力,她每天要学习到半夜三四点才睡,而我一般都睡到三四点才想起来应该学习,拿起书看半个钟头,觉得对得起赵争鸣了,就倒头又睡。

赵争鸣对我的学习态度很失望,认为我不求上进,我也渐渐觉得她多管闲事,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嘛,我就不是学习的料,干吗逼着我学?后来我们姐弟几乎反目成仇,恐怕根子要追溯到此。她有她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总觉得自己在坚持真理,为真理而战斗,恐怕是我们那一代人的共同悲哀吧。

79年我又参加了一次高考,不管怎么说,这次比上次有进步,上次数学只考了24分,一直被我引为奇耻大辱,这次果然有突破——27分。虽然突破的不多,但是也打破了我的历史最好成绩,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11年后我应该可以考60分了,我认为此事值得庆祝。赵争鸣却不这么想,她认为我是人头猪大脑,除了吃喝拉撒睡不会干别的,不思进取还自作聪明,最后总结说我恬不知耻。这些话让我很生气,我跟她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后来她拿到一个师范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直到她走我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事到如今我颇为后悔,如果我当时能够努力一点,也许现在的人生会有所不同,但是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后悔药可吃。另外我的看法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种潜质,依靠这种潜质就能够养活自己,不必一定要学习,区别只是你的这种潜质究竟会有多少人能够认可,认可的人越多,其价值越高,比如说我,我想我的潜质是画奶子,后来我看过一些所谓世界名画,窃以为有些奶子画得还没我好,只是在当时的环境下没有人认可,否则的话,我很可能会成为一个专画奶子的大画家,其成就难保不会超过毕加索,这个姓毕的画得玩意老实讲确实有点乱七八糟,像他这种画我家赵红兵从小就在床上画过,凭什么姓毕的画这种东西就成了大画家,赵红兵画这种东西就只能挨我妈的揍,这个世界真是奇哉怪也。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49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3-1 10:41 只看该作者

话题扯远了,总之我没能考上大学,也没当上画家,赵争鸣走了以后,家里除了还在上学的赵四清和赵红兵,就剩下我一个闲人。我整天四处晃悠,东看看西看看,其游手好闲的模样终于引起了我爹我妈的愤怒,他们一定认为我没有考上大学应该觉得惭愧,哪知道我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他们开始认同赵跃进对我的看法,认为我是废物点心,我妈一看见我闲着就难受,寻找各种机会让我干活,每天扫三次地,连院子里也要扫,真是滑稽,院子是你们一家的?人家都不扫偏让我扫。买菜洗衣服打酱油,样样要找我,最可气的是干了活她还要挑毛病,买回来菜她说不新鲜,洗完了衣服她说没抖干净,打回来酱油更离谱,楞说是醋,我他妈的是傻子啊,连酱油和醋都分不出来?这不是明摆着找茬吗?

跟我妈的唠唠叨叨不一样,我爹从来不骂我,只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搞破鞋的是我不是他。我一看见这种目光就火冒三丈,想想看,自从我高考失利以后,我妈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我身上,已经很少提到他搞破鞋的事了,他的日子可是比我回来前舒服了不少,应该感激我才对,凭什么阴阳怪气的拿那种眼神看我?难道我连破鞋也不如?他要不是我爹,我一脚把他脑袋踹到腔子里去。

每到此时,我总是悲愤的想,我千辛万苦费了驴大的劲回城来干什么?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跟赵跃进在云南养猪,至少在云南我过得无忧无虑,没人像看破鞋一样看我,没人说我废物点心,就凭这一点,云南就是个好地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我终于有点受不了了。现在我们知道,小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一个逆反期,逆反期开始的时候我正在云南战天斗地,没有得到充分发挥的机会,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全攒下来了。如今到处被呵斥,人人看我不顺眼,我想应该是我逆反的时候了吧?

决定反抗这种不公正待遇以后,首先做的事就是消极怠工,您二老不是让我干活吗?可以,干活就干活,叫我买菜我就上菜场等着,等到人家卖菜的要收摊,我就问人家要卖剩下的菜。有人不给,我就说大叔大妈可怜可怜我,我是回城知青,没有工作,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兄弟姐妹,好几个孩子都是弱智,家里困难的不行,全家二十几口人就等着这点菜吃饭,您要是不给没准家里今晚上就可能饿死一两口人。人家自然不相信我胡言乱语,真正起作用的话还是“知青”两个字,这俩字就像中世纪欧洲的“黑死病”或者前几年“非典”一样灵验,人家只要听见这俩字,有多远就闪多远,好像一沾上就有暴毙的危险。所以可想而知,没人愿意招惹我,我就把所有的剩菜全拿回家,告诉我妈说人家听说我是知青,就卖这些烂菜叶子给我,我人又老实,不敢跟人家吵,不过这些菜倒是挺便宜。我妈开始信以为真,后来就发现不太对劲,因为每次买菜的钱一分不剩,买回来的菜质量却越来越差,用来喂猪恐怕猪都会生气,何况是我的家人?首先站出来抱怨的是赵红兵,赵红兵说他正在长身体,吃这些烂菜叶子把他脸都吃绿了,严重影响了他的身体发育,甚至因此影响了他的学习成绩,导致他最近几次考试成绩非常不好,好几门功课都不及格。对此我做出了严肃的反驳,我大声质问这个小兔崽子,你考试什么时候他妈的及格过?

我爸也抱怨说自从开始吃烂菜叶子以后,他轮铁锹铲煤都没劲了,好几次差点把自己也扔进锅炉里,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影响到四化建设。我心里暗骂放屁,四化是你那个纺织厂的破锅炉里烧出来的?真他妈好意思说出来,这么无耻,难怪会搞破鞋,你要是能老实点倒是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大有裨益。

这么多的抱怨矛头自然都是指向我的,菜是我买的,自然要由我来负责,我对此非常愤慨,菜不好吃就一定是原料的问题?难道做菜的人就没有责任?这话我不敢当面说出来,因为主厨是我妈,老太太要是急了没准把我下锅做红烧赵超美了。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我妈终于忍无可忍,剥夺了我买菜的权利,剥夺就剥夺吧,反正买菜这段时间我也攒了不少钱,够花一阵子的了。

我又被指定专门洗衣服,这也好说,洗衣服就洗衣服,我洗衣服快得很,把衣服往水里一扔,搅和两下往晾衣绳子上一扔,搞定!比涮羊肉都快。至于洗衣粉,我把它们分成小包,里面再兑点白灰卖给邻居老太太,5分钱一包,比商店里便宜多了,这个生意很好做,洗衣粉兑了白灰以后去污效果不错,甚至还有老太太慕名而来,到我家登门拜访买赵超美牌洗衣粉。这要是放到现在,没准把我当毒贩子抓起来,那一小包一小包的洗衣粉实在是太像白面儿了。

我妈气得直蹦,不但不让我洗衣服了,连洗衣粉都给藏起来,老太太有点年纪了,经常把洗衣粉和油茶面藏混,把洗衣粉当油茶面倒是不要紧,我们家还没谁傻到把一碗冒着白沫的油茶面喝下去,但是把油茶面当洗衣粉就有点不大对头,有一次我亲眼看着老太太把小半袋油茶面倒进洗衣盆,结果一个泡也没冒,可把我心疼够呛。

我妈仍不甘心,又叫我扫地,我抡起打扫帚一阵划拉,屋子里顿时尘土飞扬像被扔进去一个手榴弹,众人纷纷夺门而出,我妈一把抢过扫帚把我也打了出去。

老实讲我并不是有意跟全家对着干,我只是在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虽然我没考上大学,但我不希望被当作废人,不希望自己被看得一无是处,我想我是需要认同感,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我千辛万苦回城不是为了天天买菜扫地洗衣服,如果我回来就为干这个,那还不如留在云南种橡胶树呢,至于我回来到底为什么,老实讲我自己也不知道。

知子莫若父,还是我爹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他很快向我妈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在饮食上分出三六九等,虽然此人是我父亲,我还是要说这个建议相当阴损,从此以后我们家做饭就开始分等级,分法类似于现在外面卖的盒饭,什么大荤、小荤、全素等等,大荤我爹吃,理由是从事重体力劳动,还要养家等等,小荤赵四清赵红兵吃,理由是正在长身体,学习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全素就是我的,理由是什么也不干不需要补充那么多热量,我妈任选,想吃啥吃啥。这条毒计简直害死我了,因为谁都知道我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吃。我眼巴巴看着赵成国吃肉,赵四清赵红兵隔三差五喝鸡蛋羹,馋得我哈喇子流到饭碗里,干饭都变成稀饭了。要不是赵四清偶尔把我妈给她当早饭的煮鸡蛋啊什么的分给我一两个,我他妈的就活活馋死了。我心里每天把我爹千刀万剐一百遍,他老人家已经生了八个,我不能祈祷他绝后,只好祝愿他早日升天,信不信由你,这是我当时最迫切的想法。

家里越呆越郁闷,我只好出门溜达,我早上在所有人起床之前出门,晚上在所有人睡觉之后再回来。每天主要活动就是四处游荡,弄些废铜丝啊,废铁条啊,窨井盖子啊什么的送到废品收购站换点饭钱和烟钱,当然,这些东西在我拿走之前还不是废的,但是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上根本没有发挥作用,既无作用就是废品,是废品就应该送废品收购站,问题就是谁来送,看来这些东西的本家应该是没有时间,正好本少侠闲着,就帮帮这个忙吧。

我这个人不挑剔,有什么卖什么,大到铁栅栏门,炼钢厂的钢坯,小到自行车链条,螺母螺帽全卖过,也不一定都卖给废品收购站,反正谁要我就卖给谁。我曾经弄过一个汽车备胎,太沉,扛不动,只好用手推着走,结果被人家本主发现了,蹬个自行车追我,我骨碌着备胎在马路上飞奔,路上的人纷纷侧目,本主那个老头体力也真是好,追着我跑了三条街。我眼看无路可逃,推着备胎一头扎进一条胡同,胡同挺窄,我灵机一动,把备胎放倒在地上,站在旁边眼看着老头蹬着车也冲了进来。老头正追的起劲,陡然间看见一个车胎横在路中间,避之不及,连人带车撞了上去,老头一个前滚翻加转体三百六十度,结结实实摔个狗抢屎,半天爬不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直骂到我家三十几代先人。此时我方显英雄本色,也不搭茬,从容不迫地把自行车扶起来,把备胎放到后座上,蹬上自行车,一条腿支着地跟老头说:“老不死的追我?老子是知青!摔死你个老Beyond。”老头一听是知青,立即闭上了嘴,躺在地上哼哼。我蹬上自行车一路骑到废品收购站,把备胎和自行车全卖了,共得银票十二块五角,当天就下馆子美美吃了一顿,心中为自己能够用劳动所得养活自己感到万分高兴,恨不得另外跳出一个自己,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小鬼,好样的。”

拿窨井盖挺费事的,需要撬杠,否则撬不下来,为此我专门留了一根钢筋,自己做了一根撬杠,既能撬窨井盖又能防身,非常不错。有一阵子我专门撬一个地方的窨井盖,就是纺织厂那条路上的,我撬一个就有人盖一个,有人盖一个我就再撬一个,撬了好一阵子,差一点成了我的固定工作。有人在窨井旁边的墙上写:“偷井盖的是畜生!”我还给他补了一句:“乱画墙壁的也是!”写完心里还得意洋洋,不知道连自己也骂了。直到有一天我晚上回家,发现我爹躺在床上哼哼,脑袋上包的像个排球,一问说是下班回来掉井里了,一边说一边骂哪家畜生把井盖偷了,害我连人带车掉井里,井口又高爬不上去,愣是在井里蹲了一宿。我心里暗笑,琢磨着真是老天有眼,让你出馊主意,报应了吧?但是从此以后我再没去撬纺织厂路上的窨井盖,此人毕竟是我亲爹,摔死了就再没有了。撬窨井盖这件事让我乐此不疲,直到今天,我走到马路上看见窨井盖还想撬下来扛走呢。

也许有人注意到,我写上述活动的时候从来不用“偷”这个字,因为我当时确实没觉得自己在偷东西,鲁迅先生曾借孔乙己之口说:“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我这个情况也是一样,“窃后备胎,窨井盖不能算偷……窃窨井盖!知识青年的事,能算偷么?”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好笑,窃后备胎、窨井盖不能算偷,窃铜条、钢坯、铁栅栏门也不能算偷,那到底窃啥东西算偷呢?

当然我也不是时时刻刻在窃东西,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东逛西逛,在大街上停停走走,享受众人的白眼。看见我的穿着,别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是盲流就是知青。我也是出了门才知道在我们这里知青的名声有多么坏,别人看我们都不拿黑眼仁看,就拿眼白翻一翻就算看见你了,搞得我一直以为我们这的人全是瞎子,只有白眼仁没有黑眼仁。上商店买东西,上饭馆吃东西全一样,那些服务员的眼睛全像要咽气一样往上翻,有的连鼻孔都翻上去,他妈的也不怕下雨呛着。人要是老遭别人白眼,只有两条路,要么奋发图强,要么死皮赖脸,很不幸我属于后一种。我渐渐对这些白眼视而不见,我行我素,走自己的路,让别人翻白眼去吧。

不过我想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当时回城知青确实干了不少坏事,打架斗殴耍流氓,坑蒙拐骗偷东西,几乎全有知青参与,难怪人家拿白眼仁翻我们。当然也不能全怪我们,比如说我们这里,回城知青近二十万,刨去上学招工等等,至少还有十几万在城里晃荡,就算所有工厂打开大门招工,恐怕也解决不了这么多知青的就业问题。我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整天无所事事,到处遭人白眼,心里憋屈的不行,不整出点事来那对得起自己的十年青春?至于这种状况到底怪谁?很不幸我到现在也没真正搞清楚。

除了在街上溜达,我最爱去的俩个地方就是公园和电影院,为啥喜欢这俩地方?嘿嘿,反正不是欣赏湖光山色或者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去了。这俩地方有个共同的特点,全城的野鸳鸯基本都扎在这俩地方呢,亲嘴的摸咂咂的,反正干啥的都有,我前面说过,我这人不挑剔,他们干啥我看啥。

当时公园和电影院都是要票的,现在公园不要票了,电影院还要,而且死贵,反正我是看不起。先说说公园的事吧,我一般都是晚上去公园,晚上公园不要票,但是锁大门,我就从围墙翻进去,那些野鸳鸯也是这么翻进去的。进去以后专挑犄角旮旯往里钻,一钻一个准,保证有鸳鸯双飞看。我这人很厚道,只看不出声,要是有巡逻队(公园保卫处在关门以后会组织人专门抓野鸳鸯)过来,我还学两声猫叫狗叫什么的给野鸳鸯提个醒,免得他们被人家光着屁股摁住,要是被摁住就是搞破鞋,我自然深知搞破鞋被摁住的厉害,弄不好是要死人的,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野鸳鸯冒险跑到这来快活一下,由此可见用下半身思考永远是人类的天性,啥也挡不住。

我在公园偷看过一对很搞笑的野鸳鸯,搞笑到险些送了我的小命。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人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其实错了,月黑风高偷人夜才对,像这种夜黑风高的晚上,偷人的绝对比杀人的多。那天晚上我爬上公园的土山,就听见树丛里有人叽叽咕咕,我悄悄走过去,听到如下对话:

女:“毯子带了没?”

男:“带了。”

女:“套子带了没?”

男:“带了。”

女:“你个流氓,带的还挺齐全。”

男:“……。”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女:“来吧。”

男:“好的。”

女:“哎呦,你往哪个眼儿里戳呢?瞎了你。”

男:“对不起对不起,太黑了看不见。”

半晌。

女:“进来没?”

男:“进来了。”

女:“啊?啥时候进来的?”

男:“进来一会了。”

女:“我咋没感觉,真进来了?”

男:“真…,真进来了。”

女:“不会吧?你让我摸摸。”

男:“……。”

女:“我要摸摸你那个,你把手指头给我干啥?”

男:“不…,不是手指头。”

女:“哦,我以为是小拇指呢。”

听到这里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哈”的一声笑出来,结果脚下一滑就从土山上滚了下去,这一下摔得我眼冒金星,也顾不得疼,爬起来就跑,一边跑还一边笑,想到该男此刻一定面如赤金,我几乎要笑晕过去。只听见山上那女的喊:“臭流氓!你有本事出来看。”

打那以后我公园就去的少了,再碰上这对鸳鸯,不摔死也得笑死。

当年的我身轻如燕,翻墙越瓦如履平地,谁也无法想象20年后我变成了一个胖子,上二楼都喘,当然了,有很多事当年都无法想象,现在都发生了。

再来说说我们那的电影院,电影院离我们家不太远,也兼作礼堂,文革的时候我在这里看过忠字舞、样板戏、批斗等等,所以这里也算多功能厅了。武斗的时候有一队造反派把这里当据点,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结果让敌对派别给包围了,差点没全伙饿死在里面。后来不知道谁出的注意,这帮人全身涂满大粪从里面冲出来,一个个恶臭熏天,愣是把包围的人熏跑了,这才算突围成功。我每次来这里总能闻见一股味道,好像还有一个全身是屎的家伙埋伏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是这里对我又有特殊意义,因为我就是在这认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的。

当时有个挺有名的电影叫《庐山恋》,郭凯敏和张瑜演的,相信有点岁数的人都会记得这个电影,据说是中国首部吻戏。在我们这放映的时候引起轰动,因为没人见过那么大的屏幕上有亲嘴的,有人还数过,说电影里张瑜一共换了43套衣服,每套都不一样。我草,我们家住的那个大杂院,整院人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衣服。我很想去看看,衣服倒在其次,主要还是想看看亲嘴。

当时一张电影票三毛钱[巫注:我记得正规电影院是一毛五],三毛钱我倒是有,要是让我花三毛钱亲一下张瑜,倒是有的商量,但是花三毛钱看亲嘴,那就大可不必,我晚上到公园转一圈,有比亲嘴更精彩的节目呢,一分钱都不要,隐蔽好就行。

我是从男厕所的窗户翻进去的,厕所窗户后面是野地,晚上没什么人,就是走路要小心点,否则会踩到粑粑雷,那儿的粑粑雷有上万颗,我估计全城有一半人在那方便过。

那天我去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热映期,电影院里没那么多人了,我挑了个靠边的座位坐下来看,看了没五分钟就听见后面有吱吱的声音,回头一看,后面有一对儿已经先于张瑜和郭凯敏亲上了,不但亲上了,还忙活了点别的,这动静弄得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看电影,你说我到底是看张瑜亲还是看他们亲。看俩人的意思不忙活到那个阶段不算完,我只好换个地方。

我走到后排靠边的地方坐下来接着看,之所以在靠边的地方,是因为那时候电影院时不时有人晃着手电筒查票,我在边上能看清楚门口有没有人进来,要是有查票的,我跳起来从边门跑出去很方便。我坐下没多久有人进来坐在我旁边,中间隔着两个座,电影院里挺黑,依稀看见是个女孩,头发老长,走路没声音,跟鬼一样。

老实说电影不错,但是离我的生活太远,所以看完郭凯敏亲张瑜我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就听见旁边有人哭,睁开眼睛一看,是我旁边那个姑娘,大概看到什么动人情节,哭得梨花带雨的。我看她哭得可怜,想起我口袋里有一条毛巾,是我窃完东西擦汗的,我悄悄挪过去,和她并排坐,拿出毛巾问:“姑娘,要毛巾吗?”问完我就后悔了,他妈的又不是在澡堂子,问人家要不要毛巾?我这不是抽风吗?

小姑娘哭得正投入,冷不丁旁边有人问她要不要毛巾,吓得“哇”得一声大叫。这一叫不要紧,立即有好多人回头看我们,我当即慌了手脚,差点出溜到座位底下去。就我这模样,不耍流氓人家都以为我是流氓。何况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旁边还有个姑娘叫唤,这不明摆着要我小命嘛。我跳起来就想跑,突然手被人抓住,转头一看正是那个姑娘,我心想完了,耍流氓被受害人当场抓住,我这可上哪说理去?哪知道小姑娘低声说:“坐下!”我乖乖坐下,小姑娘又说:“毛巾拿来。”我赶紧拿出毛巾递给她,顺便偷看了一眼,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是依稀看见此姑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还真是个小美人。小姑娘拿着我的毛巾准备擦眼泪,送到脸边,皱了皱眉又放下了,我在黑暗里老脸通红,羞愧难当,这条毛巾我很了解,我洗脸洗澡洗脚都用它,那味道复杂得一塌糊涂,你要是找个警犬来嗅一嗅,它能一路追踪到屠宰场去。

我把脑袋夹在裤裆里直到电影结束也没好意思再抬起来,散场的时候灯亮了,那姑娘拍了拍我肩膀说:“走吧。”我抬起头看了看她,果然是美人,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很好看,深得像湖水,有一丝笑意透出来,把我都看傻了。

姑娘转身往出走,我低着头在后面跟着,心里还为毛巾的事后悔,第一次主动跟个小妹妹搭茬,就整出这么大的糗来,死的心都有了。更让我无地自容的是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妈妈指着我对她孩子说:“看,又抓住一个小偷。”那个姑娘就回头冲我笑,我两腿一软差点趴地上,心说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老天爷还没收拾够,这辈子让我接着丢人现眼。

出了电影院我一路走一路琢磨,想怎么找个办法补救一下自己的形象。走了一会姑娘猛然回头,瞪着眼问我:“你跟着我干嘛?”我脑袋再次短路,咧着嘴跟姑娘说:“那…,那什么,毛巾还我呗。”

那天我一直把姑娘送回家,一路上我们聊了好多,她告诉我她叫苗可欣,18岁,在纺织厂工作。我问她你认识赵成国吗?她说知道,锅炉房那个老娘娘腔,搞过破鞋那个,厂里人都知道。此言一出我又羞又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这事,莫非已经载入厂志?她问我你怎么知道赵成国的?难道他在你们那也搞过破鞋?我说不是的,那是我爹,苗可欣“啊”的叫了一声,说那你不是你爸搞破鞋生出来的吧?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我听到此问,直接摔了个马趴。

巫婆

酒局局长兼饭局书记

50楼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9-3-1 11:14 只看该作者

这就是苗苗(昵称,该人对我的昵称是铲子),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此人的言谈举止和她的相貌严重不符,看模样长得像个大家闺秀,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大概是电影看得太多,满脑袋革命的浪漫主义情怀,经常把自己想像成《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投身抗日救亡的洪流当中,或者当自己是《在烈火中永生》里的江姐,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面不改色,总之就是个典型的幻想狂。后来我们熟了之后,此人经常让我扮演坏蛋,要我假装对她严刑拷打或者威逼利诱,然后她大义凛然呵斥我一顿,再高喊革命口号英勇就义。我从小过家家就没演过正面角色,心里非常想演一回,就向她提出建议说我可以扮演你的战友,跟你一起面对敌人的酷刑,结果该人坚决不同意,说我贼眉鼠眼铲子脸,好人怎么可能长成这样?气得我要发疯。

苗苗天性乐观豪爽,开心了就没心没肺的傻笑,难过了就肆无忌惮的哭,一点没有姑娘样。我们开始的关系完全是哥们,当时我也不是没起过坏心,但是主要有两个顾虑:第一是该人心无城府,对我又信任有加,我实在下不去手。第二是因为当时我们俩是哥们,上自己的哥们实在有违江湖道义啊。

其实我很喜欢她,从电影院出来起就喜欢,可以说一见钟情。但是我本能的排斥这个词,在我脑袋里这个词很危险,西门大官人和金莲妹妹一见钟情吧?结果都让武松给剁了。海闍黎、裴如海和潘巧云一见钟情吧?结果一个让石秀宰了,一个让杨雄剐了。所以说一见钟情不是好事,就是发生了也不能承认,死也不认。再者说,当时城里搞对象结婚讲究“四大件”,所谓“四大件”,乃是“三转一响”,就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后来又多出“一咔嚓”,亦即照相机。这是当时中国人心目中的豪富象征。我当时是什么身份?回城知青,工作没有,人嫌狗不爱,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支边的那件,脏得都看不出本色来。每天在城里晃荡,不是撬窨井盖子就是偷电线,要不就拾荒,捡破烂卖钱,别说“三转一响”了,我一转也没有,我自己还是靠两条腿在城里转呢。说白了我就是一个有本市户口的盲流,我凭什么喜欢人家?

但是有句熟话说得好,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是好癞蛤蟆。况且我基本上算个流氓无产者,烂命一条,没啥大本事,就是有些泼皮的胆识。也许我不具备跟苗苗谈婚论嫁的条件,但是如果连喜欢都不敢,那还算爷们吗?

苗苗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些,每天下了班就跑出来跟我在城里乱转。我偷电线她帮我把风,窜过去一条狗她也乱叫,害我从电线杆子上摔下来,眼珠子差点摔出来。我撬窨井盖子她帮我扛,扛不动就骨碌,你想想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大街上骨碌窨井盖子,那得有多大动静,方圆几百米恨不得家家都亮灯了,这哪是做贼啊?做炮弹也没这么大动静啊。她帮倒忙帮的如此兴高采烈,我也不忍心批评他。这人觉得我干的这些事是那么的新鲜好玩,简直跟电影里一样刺激。我几次告诉她咱干的不是好事,是盗窃国家财产,跟林道静和江姐性质完全不一样,抓住要坐牢的。她说没事,抓起来正好体验一把重庆白公馆、渣滓洞的感觉,最好能为了革命理想慷慨就义。偷东西还想慷慨就义,这不缺心眼吗?老实讲那段时间要不是她老跟着我添乱,我没准儿也能置上个一转两转的呢。

当然我也不敢让她冒太大风险,所以撬窨井盖子的事干得少多了,主要还是带着她看电影。自从知道我看电影不走寻常路以后,她也跟着我爬男厕所的窗户。有一次我们爬进去,正好有个哥们在里面大号,那哥们正在运气,看见从窗户爬进来一个大姑娘,惊得都对眼了。苗苗从窗户上爬下来以后,杏眼倒竖,冲着那哥们喊:“看什么看?拉你的屎!”那哥们吓一跳,站起来也不是,接着拉也不是,万分尴尬的扎着马步,脸上的表情跟便秘一样。我们俩大摇大摆从厕所门走进放映厅,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电影。看电影的时候苗苗偷偷跟我说:“刚才上厕所那人裤裆下面好像藏着根棍子,他是警察吗?”闻听此言我再次跌倒。

我和苗苗的伟大友谊保持了好一阵子,说起“伟大友谊”这四个字我就想起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里面讲到王二和陈清扬的伟大友谊,是靠“敦伦”来巩固的。我和苗苗的伟大友谊则是靠撬窨井盖子和看电影巩固的。当然《黄金时代》这本书是我很久以后才看到的,看过后我非常羡慕王二这个家伙,瞧瞧人家那巩固伟大友谊的方式,多么令人心驰神往,要是有机会能跟王二换换,由他来和苗苗撬窨井盖子,我和陈清扬敦伦伟大友谊,该有多么的好。或者整体调个位置也行,我和苗苗采用“敦伦”的方式巩固伟大友谊,让王二和陈清扬去撬窨井盖子吧。这是我现在的想法,当时我并不知道“敦伦”也是巩固伟大友谊的一种方式,当时的我只想拿下某人,苗苗也好,小黛农也好,有一阵子走火入魔甚至想到了刘副连长。

这个想法放到现在颇为正常,因为现在是性解放时代,通过网络都能上床。但是在当时却是个挺流氓的想法。这里我有句题外话想说:我终于等到了我喜欢的时代,可当我跃跃欲试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我了,我已经老了,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懊恼的事实啊。话题回来,我之所以在当时有了这个流氓的想法,一是因为人到了那个年龄就会有那个需要,二是因为我看过一本当时或者说再早几年,在文革中就很流行的一本手抄本,名字叫《少女的心》,又名《曼娜回忆录》。这是本黄色小说,作者不详,经过多次添枝加叶,书中性描写很多,文笔放到现在来看,基本属于儿童读物的水平,但是在当时却是我们的性启蒙教育读物,其阅读量大概仅次于红宝书和毛选,这个比喻有些不恭,但却是事实,我知道有人看这本书的时候外面就包个毛选的皮,比我更不恭。

我是用二斤铜丝从废品收购站老板那换来的,一个红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被那个老流氓翻得几乎脱了页,里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错别字极多,我文化水平又不高,看得非常吃力。即便如此,这本书仍然是我锻炼右上肢力量的重要参考书目。

可想而知,在拜读过该名著后我是如何的心痒难耐、跃跃欲试,我非常想破坏自己和苗苗之间的伟大友谊,把这种纯洁的朋友关系转变成下流的肉体关系,几次想下手又几次强忍住。说来可笑,直到现在我都认为一个人要做一件事就要负起一件事的责任,我不是害怕拿下苗苗,只是害怕负责任。现在看来这个念头多么愚蠢,所以我说现在是个好时代,不用负责任的时代。

我想拿下苗苗,又怕担负男朋友的责任,不说别的,单那“三转一响”就能把我逼疯,所以我看着苗苗在我面前飞来转去,忍受着《少女的心》带来的折磨,心里把三山五岳的神仙骂个遍,从玉皇大帝西天如来到牛头马面土地老儿一个不拉。骂神仙是不好的事情,会遭报应,没过多久就在我身上应验了,我确定是应验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神仙干的罢了。

骂神仙遭报应这件事也不见得是坏事,因为它使我不必再在每次见苗苗之前先锻炼右上肢力量以防出事了,也不必使我为了躲着苗苗半夜三点才赶出去撬窨井盖子了,简单的讲就是这件事结束了我和苗苗的纯洁友谊,或者说将之升华为真正的恋人关系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就是有一天晚上我抱着偷来的窨井盖子掉进了一个被偷了窨井盖子的窨井里,摔断了左腿和左胳膊,还摔断了三根肋骨,我在窨井里躺了一个多小时才有环卫工人把我救上去送医院。别问我怎么掉进去的,我他妈的也不知道。我在窨井里仔细思考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掉进去的那个窨井的窨井盖子绝对不是我偷的,所以说这是个报应。我在窨井中感慨造化弄人报应不爽,甚至都忘了骨折是挺疼的一件事了。

第一个知道我因公负伤的不是苗苗,是我妈。有位可敬的街道大妈像消防车一样嗷嗷的冲到我家,向我妈报告了我跌入窨井的经过,嗓门之大整条街都听得见。但是没人怀疑我是偷窨井盖子的时候掉进去的,因为非常巧的是,我掉进去的时候,手里那个偷来的窨井盖子正好盖住了我掉进去的那个窨井,这说明我掉进去的那个窨井的窨井盖子没有丢。大家只是非常奇怪,为什么这个人掉进窨井了以后还自己把盖子盖上了?

我妈带着担心和疑问到医院来看我,问我是怎么做到的?又问我既然我自己能盖上窨井盖子,为什么不自己爬上来?我告诉她说我散步散到那,没发现那个窨井盖子只盖住了一半,我踩上去又掉下去以后,那个窨井盖子正好翻了三百六十度又盖上了。我妈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半饷又问:“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到那散什么步呢?”

这个问题让我很尴尬,我要是说实话那就完蛋了,老太太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做贼,一铁砂掌能把我蛋黄拍出来。我只好瞎编,说自己前途黯淡不知路在何方,每天白吃白喝又觉得很对不住二老,内心空虚苦闷睡不着,只好踏着月色思考人生和理想。老太太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等我编完了,摸着我的脑袋跟我说:“儿子,等腿好了咱再看个精神科吧。”

当天下午大概下班的时间,苗苗到医院来看我,其时我妈正好回家给我做饭,苗苗一进门就埋怨我,质问我为什么不带上她一起行动,说我不顾革命友谊擅自行动,活该摔断腿,并责怪老天为什么不把我的脖子一起摔断,看我还敢不敢不带她一起玩。我跟苗苗解释说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不是玩,而且该职业有一定的职业风险,她有正当职业,不必和我冒这个险。她捂着耳朵说我不听,你不带我就不对,摔断腿是必然的,下次不带我还不定摔断什么呢。

正嚷嚷着我妈拎着饭盒进来了,苗苗看见我妈走过来。脸上立即换上一副谄笑,赶着我妈说:“阿姨您好,我叫苗可欣,是超美的朋友,听说他受伤了来看看他。阿姨您坐下歇歇吧,饭盒给我让我来。”我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我认识苗苗也有段时间了,今天才发现此人如此会装大尾巴狼,刚才还跟我横眉立目的,一看见我妈,这小嘴甜的,快把我妈甜出糖尿病来了。

我妈这时候已经笑得找不着北了,连说姑娘你坐,怎么好意思让你来呢,还是我来吧,两个人拉拉扯扯互相客气,完全忘了我还断手断脚躺在床上呢,我心说这叫什么事?你们是干什么来的?我这饿一天了,你们还在那拉拉扯扯,要饿死我不成?“妈!”我大喊一声:“给我我自己来,饿死我了都!”我妈瞪我一眼说:“吃!就知道吃,人家姑娘来看你也不知道陪人家说说话,,怎么不把你下巴摔脱环,省得你跟饿死鬼托生一样的。”说罢将饭盒往我怀里一塞,又大喊一声:“吃!”这一声喊把病房里所有人都吓一跳,全往我们这看,心说这一家子都有病吧?怎么吃个饭也互相嚷嚷?我看着我妈心想这老太太,五十多了中气还这么足,喝断长坂水倒流,整个张翼德转世。

我吃饭的时候我妈拉着苗苗问长问短,什么多大了,家是哪的了,家里几口人了,有婆家没有了,比外调政审还严格。苗苗也不害臊,一一解答,一口一个阿姨,叫得那个肉麻,听得我好几次要把骨头汤喷出去。我妈倒是不介意,笑得脸上的褶子一层叠一层,跟包子一样。

我吃完饭后苗苗告辞要回家,说她一个小姑娘,太晚回去不好,我心说真他娘的会装蒜,你半夜三点跟我去偷窨井盖子的时候怎么不嫌晚?我妈赶紧站起来送,嘴里还说:“小六快送送。”我两眼瞪着我妈,心说老太太您糊涂了吧?我这能用的零件断了一半,大小便都得在床上,还送个鸟啊?

自此以后苗苗下了班就来换我妈看护我,照顾我的吃喝拉撒,我感觉自己像个离休老干部一样幸福,唯一尴尬的事就是上厕所和洗澡,为了不让苗苗过于难堪,也为了不让我自己过于尴尬,我坚持去不用医院的座便器,只让苗苗搀着我到厕所门口,然后我单腿蹦进去上厕所。对于一个断了一半的人,这个难度可想而知,每次上完厕所,我都像割了一天橡胶一样满头大汗。有一回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尿在便池外面,我正蹦的来劲,一脚踩在该人的液体上,直接跌入便池,好在便池冲过,否则我就要像当年从电影院突围的那群造反派一样,变成一个“愤人”了。饶是如此,这一下也摔得我不轻,身上断了的部分好像又断了一遍,疼得我都他妈的快哭了。

洗澡也是一个大问题,其实所谓洗澡,无非是用湿毛巾擦擦而已,一个病房里住了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是再给我个胆我也不敢脱光了得瑟,必须保留一条内裤以正视听。即便如此,脱成那个样子还是让我觉得很别扭,每次都红得像油焖大虾。我记得让我万分尴尬的一次,有天晚上苗苗正在给我擦身,擦着擦着就看见我身体中间有一块异常凸起,此人竟然用手捅了一下,还问我:“藏的什么?拿出来看看。”我连忙用手护住,解释说:“不是藏的,是长的,本来就有。”苗苗就不再说话,继续擦,待我放松警惕,一把把我的内裤扒下来,紧接着“哇!”的一声大叫,立即有人转过头看我,我赶紧把内裤拉上,脸上紫里透黑,心想这回丢人完了,我还不如摔死在便池里呢。苗苗多少有点明白状况了,红着脸问我:“它怎么那样啊?想干什么?”我更加羞愧,瞪着她狠狠骂了一句:“臭流氓!”

从那以后苗苗总算明白,那天她在电影院男厕所里看见的那个东西,原来不是警棍,那个东西那样的时候,就是不怀好意的意思。

苗苗把我照顾的很好,我出院的时候甚至胖了十斤。我被她看过了警棍,只好以身相许,因此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按照我的理解,应该算作搞对象了。我妈也一再提起苗苗,说这个姑娘好,懂事,看那意思颇有纳为儿媳妇的架势。我也很高兴自己终于有对象了,再也不用上公园看人家搞对象了。可是仍然有一个问题,我虽然有了对象,可是依然不具备搞对象的条件,我仍旧是城镇盲流,没有一个像样的工作,虽然我认为战斗在废品收购行业的第一线也是挺不错的工作,但是这个话没法讲出来。我受伤前苗苗领着我去她家了一次,她爹问我是干什么的,差点没把我憋死,我吭呲半天,跟她爹说我是搞废品回收再利用工作的,老头还狠劲夸我说:“好,这个工作好,为国家节约资源,建设四化少不了。小伙子很有出息,我就看不惯有些个回城知青,天天打架闹事,小偷小摸,街上好多井盖子啊,电线啊都被偷了,就是那些小青年干的,你说说这些小青年,哪有点社会主义主人翁的样子?像你这样的有志青年实在太少了。”一番话把我羞得跟五星红旗一样鲜艳,差点跟老头承认这城里丢的窨井盖子,有多一半都是我亲自送到废品收购站的。老头要是知道我是这样建设四化的,而且自己姑娘没事也搭把手,当即就得肝脑涂地血溅会客厅了。

因此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找个像样的工作,给苗苗和她家里人一个交代。当时找工作有几个途径,一是学生毕业分配,这个肯定没我份。二是工厂招工,这个也很难,回城知青二十万,到现在才解决了不到一半,这还是有门路的,像我爹这样供职于锅炉房的,一辈子离领导最近的一次就是搞破鞋挨批斗那次,想走门路都找不着北。唯一的办法就是我爹提前退休,由我接班。这是我和我妈商量了半宿唯一想出来的办法。

这个方案有两个障碍,其一,我爹其时只有五十四岁,离退休还有六年,自从文革结束后,老头就不用再挨批斗,而且很少再有人提及他搞破鞋的事,这使老头的心理负担大幅度减轻,如今走起路来节奏感十足,连眼睛都炯炯有神了,除了有时候在纺织厂门口碰见于小丽的疯子老公会偶感尴尬,其他时段精神得不得了,依我看他那架势,再搞一次破鞋以唤起人们对他辉煌往事的回忆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让正在矍铄阶段的他提前退休,基本上没有这个可能。

其二,就是我的八弟赵红兵,我爹最宠爱的小儿子,理由是只有这个儿子脾气性格最像他,而且在他出事以后从来没冲他翻过白眼,我曾就此理由反驳过我爹,当时赵红兵不到一岁,除了吃喝拉撒不会干别的,若是当时大几岁,你以为他不翻?可是我爹不以为然,就是认定这个儿子跟他最贴心,因此赵红兵从小到大吃香喝辣,十五岁了还在听孙敬修爷爷讲故事,学习成绩不堪入目,三门功课加起来都无法超过及格线,至于排名,还要看他们班另外一名同学的表现,该名同学属于轻度弱智,如果该同学参加考试,赵红兵可顺利拿到倒数第二名,如果该名同学不参加考试,赵红兵就只能位列倒数第一。令人奇怪的是,有一阵子赵红兵老拿倒数第二名,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赵红兵跟他那个傻子同学有个协议,每到要考试的时候,赵红兵就每天给该同学买两根油条吃,代价是该同学必须保证参加考试,以巩固赵红兵倒数第二的排名,据说俩人还颇谈得来,有时候该同学还很大方的免费为赵红兵垫底,根据物以类聚的理论,可见赵红兵的智商指数。说句老实话,我五哥赵跃进都没这么笨。至于赵红兵为什么用油条换取倒数第二,那是因为只要赵红兵不考倒数第一,我爹就给他零花钱作为奖励,你听说过考倒数第二名还有奖励的吗?由此可见我爹把赵红兵惯成了什么样。

尽管我爹经常奖励得到倒数第二名的赵红兵,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孩子基本上是废物点心,将来别说考大学,不进智障学校就算万幸。因此我爹心里已经给赵红兵铺好了路,等到自己到点退休,正好由赵红兵接班,反正烧锅炉跟有没有大脑没多大关系,只要没傻到把自己扔进锅炉里就能干,这样一来也算对得起自己这个小儿子了。至于我的七妹赵四清,根本用不着我爹操心,赵四清跟赵红兵走的是两个极端,赵红兵有多笨赵四清就有多聪明,我爹有时候恨不得把赵四清的脑袋砍下来嫁接到赵红兵的脖子上,好让赵红兵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傻子。总之让赵红兵接班是他自己的小算盘,我们都知道。

有了这两个障碍,我想接班谈何容易。没办法,对我爹的说服工作还是要由我妈来做,毕竟我爹的小辫还攥在我妈手里,一拽一个准。

我妈跟我爹的谈判开始于某天晚饭后,那天我妈着实炒了几个好菜,温了二两小酒,我爹有些年头没享受这待遇了,不免受宠若惊,小酒还没喝上就已经脸泛红光,盯着一桌子菜乐得满嘴三十二颗牙齿全部呲了出来。闪着森森白光,那情形怎么说呢?我只在后来的《动物世界之海洋杀手》里见过类似模样的鲨鱼。

这顿饭老头吃的相当顺心,得意忘形之际顺口感慨了一句:“翠兰,我要是老能享受这待遇,哪怕再挨一次批斗也值了。”我妈立即沉下脸问:“咋的?还想再搞一次破鞋?”我爹立即慌了手脚,连说:“不是不是,我是说要是你对我一直这么好,哪怕我天天挨批斗也认了。”我妈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你想天天搞破鞋。”我爹汗都下来了,说:“没有没有,我只挨批斗不搞破鞋。”我妈说:“放屁,就你那德行不搞破鞋谁有工夫批斗你,别臭美了。”

我爹总算明白过来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的,他搞破鞋这件事就像市场上卖的猪肉身上的蓝戳,怎么洗都洗不掉了。老头拿出当年挨批斗的惯熟招数,低下脑袋不再吭声,装起大个软柿子了。

“成国,跟你商量个事。”我妈见看见形势已经比较有利,遂切入正题。

“…。”我爹没敢吭声。

“成国,小六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小六怎么了?”我爹抬起头问道。

“小六也老大不小了,成天在外面晃荡,也不是个事。要是跟人家学坏了就麻烦了。前两天居委的刘大妈来说过,说看见小六穿着破解放绿,腰里缠着电线在街上溜达,跟个神经病似的。你想想,咱们左近的人家,除了于小丽的疯丈夫,谁成天在大街上溜达?街坊四邻的闲话已经不少了,有人说小六撬过井盖子出去卖钱,这话我不信,咱家小六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架不住闲话多,这要是传出去说咱老赵家先出破鞋后出贼,我这老脸往哪搁呀?”我妈跟机关枪似的一阵突突,说得我们爷俩面红耳赤。

“小六,你出去撬井盖子了?”我爹回头问我。

“没有,咱不干那事,我是出去看着井盖子去了。”我神色自若。

“翠兰,小六还小,工作的事也不急在这一两年,让他在家里帮你做做家务,也给你减轻点负担嘛。”我爹又跟我妈说。

“我用不着他帮我减轻负担,你还敢提这事?要不是他跟着添乱,我能把油茶面当洗衣粉使吗?成国,我老实告诉你,小六认识了一个姑娘,我看着很称心,想让她给咱当儿媳妇,可是小六连个工作都没有,拿啥娶媳妇?你说怎么办?”

此时我爹已经明显感觉大事不妙,反问了一句:“你说怎么办?”

“啥怎么办,你退休,让小六接班,没别的办法。”我妈说。

“我…,我….,这个…,我身体还可以,还能干几年呢。”我爹开始结巴。

“干什么几年?破鞋还没搞够是吧?又看上谁家小媳妇了?你说你还想干谁?”

“不…,不是干人,是…,是干工作。”

“屁的工作,就舍不得从纺织厂出来是吧?,那地方多好啊,大姑娘小媳妇多着呢,光看着也挺过瘾的是吧?”

“我…,我没有,我…,那咱家老八将来怎么办?”我爹狼狈不堪,开始转移话题。

“老八还小着呢,将来招工有的是机会,眼下先紧着小六,再说就你那破锅炉工,人家老八还不一定愿意干呢。老八,你将来想烧锅炉不?”我妈转头冲门外的赵红兵喊。

“我不烧锅炉。”赵红兵在门外说。

“那你将来干啥去?”我爹问。

“我炸油条去!”赵红兵非常肯定的说道。

“看看,我们老八自己都想好了,不用你操心。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两年等你抱上孙子,不定怎么谢我呢”我妈笑着说,说罢转身出去买菜了。

“啥都让你说完了,还他妈的找我商量,商量个屁!”我爹小声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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